譚維吃驚地問:「你這是——怎麼回事?」
「先搞點東西吃吧,快餓死了——」
譚維猶豫了一下,開了門,讓常勝進去。常勝自己到冰箱摸了一個蘋果,洗也沒洗就吃起來。譚維打開煤氣灶,開始煮麵。常勝一個蘋果下肚了,才抹抹嘴說:「還不就是因為搶你錢的事——不過你別誤會——不是我搶的——是——他們搶的,但是把我也牽連進去了,逃到外面這麼久,像喪家之犬一樣——」
「那——他們現在在哪裡?」
「我怎麼知道?可能已經從雲南那邊出境了,也可能還在國內什麼地方。我現在是既要躲他們,又要躲公安的人,害怕死了。今天實在是餓慌了,才冒險來找你,就算你要把我交給公安,我也沒辦法了,總比餓死強,比被人打死強——」
「誰要打死你?」
「還不是他們那夥人羅。」
譚維把面煮好了,放在飯桌上,讓常勝吃,他自己坐在對面問常勝話。問了半天,才總算弄明白了一點,原來娜娜有個男朋友,綽號叫「黑皮」,烏衣巷人氏,父母都是無業遊民。「黑皮」從小就不好好讀書,小學沒讀完就輟學了,跟些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偷盜搶劫,無惡不作。娜娜十幾歲的時候就成了「黑皮」的女朋友,後來「黑皮」案發,被捉進監獄去呆了幾年,娜娜就幹上了皮肉生意,跟常勝好上也是在「黑皮」坐牢期間發生的。
等「黑皮」從牢裡出來,娜娜又回到「黑皮」懷抱裡去了,不過「黑皮」覺得常勝這棵搖錢樹還可以搖一陣,所以叫娜娜先別跟常勝吹。那次常勝被搶,就是「黑皮」的傑作,這次譚維被搶,自然也是「黑皮」的傑作。這次作案之前,「黑皮」他們就商量好了,要潛逃到雲南那邊去,跟人合夥做販毒生意。他們覺得常勝這棵搖錢樹還可以搖一搖,於是讓娜娜把常勝也騙去。
「黑皮」一夥人逃到雲南,但沒找到販毒的路子,想越境又被蛇頭騙了一把,只好四處顛沛流離。娜娜跟「黑皮」同宿同飛,完全不把常勝當人看,後來還逼著常勝吸毒,想完全徹底控制他。常勝是又恨又怕,想脫離那夥人。「黑皮」知道後,叫常勝把那個「秘密武器」交出來,說交出來了就讓他走。常勝怕交出了秘密武器,自己就會遭到暗算,所以不肯交,最後被他們痛打一頓,一直打到他交出了「秘密武器」才罷休。
拿到「秘密武器」的第二天,「黑皮」他們就不見了,常勝一個人被丟在雲南那邊的一個小山村裡,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回A市,但不敢公開露面,怕公安抓,也怕「黑皮」他們找他麻煩。他現在是既沒工作,又沒經濟來源,也沒地方落腳,不知道該怎麼辦。
譚維問:「那你——到底參與搶我錢沒有呢?」
常勝一口否認:「我沒有,我根本不知道他們要搶你的錢,如果我知道,我肯定會冒死給你報信——」
「既然你沒參與搶錢,你怕公安幹什麼呢?」
常勝又答不上來了,支吾了一陣,說:「公安肯定不會相信我沒參與——」
「如果你檢舉揭發『黑皮』那夥人,公安肯定會對你坦白從寬——」
「我上哪裡去檢舉揭發那夥人?他們早就逃不見了。就算公安能抓到他們,我一個人,他們一夥人,如果他們合夥陷害我,說搶錢的事是我策劃的,我怎麼說得清?」
說實話,連譚維都不太相信這事跟常勝沒關,但既然娜娜也知道他借錢的事,那他就不能肯定常勝參與了這事,也許是娜娜利用了常勝跟他的關係,探聽到了消息,跟「黑皮」他們策劃了這次搶劫。他含糊地說:「你心裡沒冷病,不怕吃西瓜,如果你真的跟這事沒關係,總是能說得清楚的——」
常勝大概是一碗麵下肚,胃裡充實了,又有力氣教訓人了:「也只有你這樣的書獃子才會這麼想。你想想看,A市公安局都是謝怡武他們這些人在當道,他們對我是早就恨不得置於死地而後快了,現在如果有人出來說我是搶劫集團頭頭,他們還不趕快借事一歪,判我個十年八年的?再說我也怕『黑皮』那夥人知道後報復我——」
「那你準備怎麼辦?」
常勝垂頭喪氣地說:「我也不知道——躲一天是一天吧——」
他把小冰抬出來唱黑臉:「你呆在我這裡也不是個事,小冰回來看見你在這裡,肯定要跟我鬧——」
「你在家裡就一點事也主不得?你這麼怕老婆?」
「也不是怕她,但她現在身體不好,如果把她氣病了,還不是該我倒霉?」
「她什麼時候回來?」
本來小冰現在週一到週五都住在父母那裡,要到週末才回來,因為一中跟B大隔很遠,跑來跑去不方便,但他撒謊說:「她馬上就要回來了——」
「那你借點錢給我,我——回鄉下老家去吧——」
譚維拿出五百塊錢:「我就這些現金,今天剛發的代課費,你都拿去吧。本來你現在需要錢用,我應該把你那八千塊錢還你,但是我現在手頭——一時沒有——那麼多——」
常勝大方地說:「算了吧,你別惦記那八千塊錢了,反正你也沒用那錢——」
「那錢是給小冰換腎的,她用了不就跟我用了一樣?」
「你還想用那錢來給小冰換腎?別做黃梁美夢了,那些錢早就被『黑皮』他們用光了——」
他詫異地問:「那些錢不是被公安追回來了嗎?你怎麼說都被他們用光了?」
「什麼錢?『黑皮』他們搶你的錢?公安又沒抓住他,從哪裡把錢追回來?」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既然公安說把錢追回來了,那就是追回來了,難道公安還會從自己腰包裡掏錢出來跟他開這個玩笑?他問:「那——有沒有可能公安雖然沒抓住『黑皮』,但抓住了那夥人當中的別的什麼人——所以把錢要回來了?」
「怎麼可能呢?那些錢一直都在『黑皮』手裡,連娜娜都別想碰一碰,別人還能碰?『黑皮』有毒癮,每個月得花不少錢,你那些錢——他老早就花光了——」
「那就奇怪了,因為謝怡武親口告訴我,他們幫我把錢追回來了,還是我親自到公安局去拿的——」
常勝也搞糊塗了:「那我就搞不清楚了,是不是公安把幾個案子搞混淆了,把別的案子的錢拿來給你了?」
他覺得這簡直比天方夜譚還天方夜譚,公安錯收了錢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但是錯退了錢?沒門。十幾萬,又不是小數目,怎麼可能是把別的案子的退錢給了他?
他正在那裡冥思苦想那筆錢的事,就聽常勝問:「聽譚師傅說你的錢都是問一個同事借的,那肯定是問我老婆借的吧?噢,我——應該說『我以前的老婆』,『我的前妻』,她現在怎麼樣?」
他隨口說:「挺好的——」
常勝唏噓不已:「哎,早知道是這麼回事,那時就不該——跟娜娜這樣的人攪在一起的——不然我現在也去了美國了——根本不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怡紅她——結婚了沒有?」
他恨不得說「她結婚沒結婚,都沒你的份了」,但他覺得常勝的悔恨之意還是很真誠的,他也沒必要落井下石,就說:「她還沒結婚,不過——」
「我知道她不會再要我了,我只是問問,關心關心她——畢竟是夫妻一場嘛——其實我一直都是很愛她的——只不過——有時心思花一點,」常勝義憤填膺地說,「要怪也只能怪這個社會,搞成這麼一種風氣,整個社會都是這樣,你叫我們單個的人怎麼能出污泥而不染?」
他現在一心想弄明白謝怡武給他的那十幾萬塊錢究竟是哪裡來的,根本沒心思聽常勝發表高論,瞅住一個空子就說:「小冰現在快回來了,我不能陪你聊了,你——改日再來玩吧——」
「等小冰回來,我自己跟她說說,看能不能在你這裡住幾天——」
「她不會答應的。她現在身體不好,脾氣又大,我不想惹她生氣——我看你還是——向公安投案自首吧——」
常勝無可奈何地站起身:「算了,你不留我,我還是走吧——投案不投案——你讓我自己決定——你別在裡面——多事。你這次大難不死,還是我的功勞,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黑皮』他們非把你打死不可——」
「謝謝你了,我不會向公安告發你的,但我也實在幫不上你的忙,你自己——好自為之——」
常勝走後,譚維第一件事就是想給謝怡武打電話,但他知道如果要問謝怡武這事,就要把常勝說出來,他又有點擔心那樣會害得常勝去坐牢。他心裡還是趨向於相信常勝沒捲入搶錢的事的,可能只是無意之中為那夥人做了一個信息提供者,而且常勝已經落到這步田地了,也算受到懲罰了吧?
他給小冰打了個電話,把常勝的事講給小冰聽了,小冰說:「你看,我說對了吧?我那時就覺得奇怪,怎麼追回來的錢會多出兩千呢?不可能的嘛。還有,你說了你借的錢都是一百的,沒有五十的,而追回來的錢裡面有五十的,我那時就懷疑這裡面有蹊蹺了,我說了你還不相信——」
他不記得小冰那時就說過這樣的話,更不記得自己有沒有不相信,不過他知道這是小冰的口頭禪。反正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弄清究竟是誰的錢。他問:「那你覺得會是——誰的錢?」
「肯定是怡紅的錢,因為我們不肯接受她賣房的錢,她就想了這麼個主意,謝怡武是她哥哥嘛,她叫她哥哥撒這個謊,她哥哥還有不撒的?」
「但是她那個朋友還住在那房子裡,怎麼可能賣掉了呢?」
「那——也許就是賣給她那個朋友了?」
「但是她那朋友每個月都在交房租給我們——」
「那就肯定是怡紅讓她家裡人幫忙湊的錢——」
這也是他的猜測,他說:「現在美國那邊還太早,等一會我給她打個電話,看看是不是她家裡人的錢——」
「那你還不如直接問謝怡武——」
「我就怕一問就會連累常勝——」
「你這人真是婦人之仁,常勝這樣的人,還有什麼要可憐的?他也是那幫人當中的一個,現在別人把他的油水搾乾了,不要他了,他就在你面前裝可憐。如果是我的話,連那碗麵都不會給他吃,更不用說那五百塊錢了。如果你不好給謝怡武打電話的話,那讓我來打好了——」
他慌忙說:「算了,還是我來打吧,畢竟是我把錢搞丟的——」
他給謝怡武打了個電話,問起那筆錢的事,謝怡武清白無辜地說:「是追回來的呀,怎麼,你連我的話也不相信?」
「我怕是你妹妹——她賣了房子換來的錢,因為我們不肯收——所以她讓你說是追回來的——」
「我妹妹的房子沒賣,還在那裡,你不信可以問我媽——」
「那——是不是你——家裡人幫忙湊的?」
「我妹妹借給你的那些錢就是我家裡人湊的,不然的話,她跟你一樣,只不過是個教書的,哪裡來那些錢借給你?你的意思是你把那些錢弄丟了,我家裡人又湊了十幾萬讓我拿來給你,說是我追回來的?就算我家一下就能拿出那麼多錢,我也不會這麼沽名釣譽——」
他見謝怡武這樣說,就不好意思再問了,抱歉了幾句就掛了電話。等謝怡紅那邊天亮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地給謝怡紅打了個電話,把常勝說的話都講給謝怡紅聽了。
謝怡紅也是清白無辜地說:「啊?還有這種事?我哥哥是個老實人,而且這又是公務,他肯定不會撒這麼大的謊,應該是追回來的吧?」
「但是常勝親口對我說那筆錢一直是『黑皮』掌管的,而『黑皮』一直逍遙法外,你哥哥不可能是從『黑皮』那裡把錢追回來的。你說有沒有可能是肖醫生的錢?」
「不太可能吧?肖醫生認識我哥哥嗎?反正我沒聽我哥哥說起過肖醫生——」
他也覺得不太可能是肖醫生,一來肖醫生可能不認識謝怡武,二來這也不像肖醫生的所作所為,因為肖醫生是個「愛名不愛利」的人,如果做了好事卻沒人知道,那能有個什麼名?肖醫生應該是那種幫人幫在明處,還要自己強調幾遍,生怕別人不知道的人,不可能甘做這種無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