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主,慕容山莊的一干人等已經全部拿下,除了慕容青青外,慕容家的人都在其中。屬下已將他們關入地牢,等候莊主發落!」
「這事容後再議,退下!」
駱煒森端坐在床沿,眸光愛憐地凝視著靜靜沉睡而去的冷落,她此刻就像一朵午後的睡蓮,美麗中透著一些將至的衰敗。
「她怎麼了?為何還不醒?」駱煒森的聲音彷彿是從深深的井中傳來,陰沉極了。
站在一旁的矮個乾瘦老頭抖得連話都說得斷斷續續,「莊……莊主,小姐……的情況……她……是……」
「她究竟怎麼了?」
駱煒森寒光一掃,那老頭嚇得「啪」地一聲跪在地上,「莊主饒命!莊主饒命!小姐的病,屬下真的是無能為力!」
「胡邈!你說什麼!?你該知道說這話會有什麼後果!」駱煒森的目光銳利地投射在胡邈的身上,這讓胡邈感覺猶如芒針刺背般難受。「當年我之所以留你,就是看在你出色的醫藥天賦,連『炎熾』這天下至今無人能解的毒都是你研製出來的,她只是暈了而已,你竟說無能為力?我紅莊可是從不養閒人!難道你還想回到當年你這個魔教叛徒如過街老鼠人人打的日子嗎?」
「胡邈一直都很感激莊主您的收留,胡邈的一家大小才能避開江湖上的風風雨雨過上平靜的日子。不是胡邈不想醫治小姐,而是小姐她……不是暈倒那麼簡單。」
「說清楚!」
「小姐她……她曾經服食過『紅娘子』。」
「『紅娘子』?」
「是一個藥方的名字,因為這藥方非常特殊,所以一般的大夫都不會隨意開藥給人,通常只有妓院才會有,是女人用來……用來……用來……」
見胡邈半天都繞著「用來」二字打轉,駱煒森隨即眉頭一皺,厲聲道:「說!」
「用來絕育的!」
駱煒森的臉色驟然變得極其僵硬可怕,「接著往下說!」
「『紅娘子』是含有劇毒的一種藥方,服食後雖然能達到絕育的效果,可是相對的卻會給身體帶來一定的傷害,較常人虛弱三分。小姐服食『紅娘子』已經有一定的時日了,藥效早已入了骨,根本沒法根除,只要每日飲食起居正常,不會有過激的情緒,身子骨就沒有太大的問題。可是小姐她現在的情況卻異常不樂觀,臉色慘白,脈搏虛弱,時有時無,乃氣虛之相,且有一段時日,今日突然昏倒應該是受到了重大的打擊以致深度昏迷,再加上……房事……過激……小姐……又……毫無……求生……意志……」胡邈越說越小聲,頭也垂的越來越低,就差沒伏在地上。
「你不必再說了!」憤怒與自責的情緒在駱煒森的心裡洶湧翻騰,激動得雙眸充血,「她……她會怎樣?」
「小姐只怕熬不過十日……」
沒等他把話說完,駱煒森便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狠狠揪起他的衣領,將他整個提高地面。千辛萬苦壓抑的情緒如火山一樣爆發了,他激狂地吼道:「你說什麼!?有膽再說一次!」
她怎麼能死?怎麼能夠死?他不准!不准!
「我……屬下……不是……」胡邈恐慌到了極點,一下軟了手腳,在空中顫晃,口顫顫發抖,嘴裡語無倫次。
駱煒森耐性全無,揚起手,正準備一掌劈下去……
「莊主!莊主!屬下有辦法!有辦法救小姐!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胡邈驚懼地雙手半交叉式遮住頭部,大聲喊叫。
「說!」
「雖然屬下沒有能力醫治小姐的病,可屬下知道有一個人一定可以!如果能將此人找來,說不定還會有一線生機!」胡邈不換氣、不停歇快速地說完,生怕一慢,命就沒了。
「是誰?」
「天下第一神醫——東方鈺。」
話方落下,只聽「砰」地一聲,胡邈順著拋物線飛落在地。
「這次就饒你一命,下去!」
內室裡驟然靜得像一潭死水,駱煒森好像生了根似地在原地靜站了很久。隨即快步走向床榻,褪去一身冷冽之氣。
他癡望著床中人兒,不曾有過的挫敗感,深深地、重重地,在心底拖鋸著。他的雙手可以殺盡千千萬萬的人,沒有人抵擋得了他,可是,那又怎樣?武功再強也救不了他「心愛」的人。
是的!心愛的人!他愛她,愛了她十七年,從她出生那日對著他笑的那刻開始,他的心裡就只有她。為了她,他放棄了稱霸武林的野心,慢慢退出江湖;為了她,他漸漸收斂起自己殘暴狠戾的一面,以冷酷的外表示人,只為不讓她感到害怕;為了她,就算將來會背負千古罵名、逆天悖倫,他也甘之若愉……
她不明白!她根本不明白他對她的心……她總是想方設法的想要逃離他,這讓他變得異常瘋狂,不再掩飾自己的本性。
除了他自己,他無法容忍她的眼裡有其他人的存在,一絲一毫都不允許!誰都不能將她搶走!
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駱煒森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柔柔地掠過冷落的髮絲,眷念地撫上她蒼白死灰的臉蛋,他晦暗的眸中閃過一抹痛楚。
「駱駱!你服食『紅娘子』究竟是為了什麼?小蓮是你從妓院救回來的,要得到『紅娘子』根本就不難,是為了懲罰我嗎?我就這麼令你討厭嗎?」
駱煒森俯首貼在她冰冷的臉頰,緩緩地廝磨著。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不該對你用強。只要你好起來,我再也不強迫你了,再也不傷害你了,駱絕塵做得到的,我同樣也做得到!」
駱煒森深情地親吻著她冰冷唇瓣,將她緊緊的摟抱在懷中,「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來!就算是翻遍整個天下,我也要把東方鈺綁來救你!」
黑暗……
無窮無盡的黑暗……
虛無空洞的黑暗……
她在黑暗的半空中漂浮,身體好像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生命好像也不再屬於自己……
好舒服……
又冷又痛的渾身乏力的感覺瞬間消失了,即將解脫的舒暢牢牢包裹著她……
好想永遠都待在這兒……
永遠都不要離開……
「駱駱……駱駱……快醒來……不要睡……不要睡……」
是誰?誰在叫她?這個聲音好熟悉好熟悉……
為什麼要叫她?
……讓她睡吧……一直睡吧……
「……等我……一定要……等我……」
聲音好遙遠好遙遠……彷彿……快要消失了……
不要!不要丟下她一個人!
喝!痛……
身體開始有了感覺……
好痛!好痛!就像是被撕裂了般,都痛到了心裡面……
「她動了!她的手動了!大夫——」
「讓我看看……脈象恢復了平穩,她已經度過危險,一會兒就會醒……」
床中人兒纖細髦翹的睫毛微弱地掀動兩下,緩慢地睜開數日未曾見世的雙眸。乍然的光明讓她眼裡的影像模糊一片,須臾,瞳孔焦距逐漸凝聚,雙眼卻無神而又空洞,甚至潛蘊著深深的暗沉,頭髮上似乎也殘留著悲傷的餘味。
「你醒了?」駱煒森激動地將冷落捲入懷中,發狂似細吮她蒼白的瓷容,「你終於醒了!駱駱!你……讓我等了好久……好久……」
猶帶哽咽的話語讓人聞之動容。駱煒森像一鬆手就會失去她似地緊緊摟著她,完全不在乎旁人側目的眼光,將下頷擱在她肩上。呼出的氣息拂過她的面頰,貼著她的耳畔,傾訴著他的愛語。
「你知道你快把我嚇死了嗎?你已經睡了十天十夜了,我好怕你會就這樣一直睡下去……以前都是我不好……我愛你,真的好愛你,因為你的不在乎、你的欺騙,我怕你離開我,所以才會那樣對你。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傷害你了!原諒我,原諒我好嗎?」
懷中的她沒有絲毫反應,不掙扎也不哭鬧,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毫無生命般一動也不動。
「駱駱!你怎麼不說話,你還是無法原諒我……」駱煒森慌了,邊問邊將她的臉轉了方向,可面對他的那一瞬間,話語驟然凝結在舌尖。
看著她的眼睛,駱煒森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淋下,滾燙的心凍結住了。那雙眼睛裡面沒有他……那麼黑、那麼美的一雙眼睛裡沒有他……
不!不止是他,是任何事物,彷彿情緒已逝,是一個已經失去靈魂的美麗娃娃。
駱煒森所有的能夠維持理智的自持力都被那雙眼化為了烏有,他發狂地攫住她的雙肩,用力搖晃,陰鷙如鷹的眼瞳閃著激狂的感情,朝著她大聲狂喊,「你愛他就愛得那麼深嗎?他憑什麼得到你如此的愛?憑什麼……我嫉妒!嫉妒的快要發狂!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我愛你!甚至比他愛得更久、更深、更多啊!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你有沒有聽見?我才是那個最愛你的人啊!」
她的沉默不語讓他從未有過的恐慌;她的冷漠淡然讓他從未有過的嫉妒;她的面無表情讓他從未有過的失意,一切如尖刀一下下地剜割著他的心。
可是無論他如何嘶喊叫嚷,都只有他的聲音在四壁撞擊,只有他的聲音……
「我知道你聽得見!你應我,應我一聲啊!……他已經死了!死了!……」
她的毫無反應,開始令駱煒森的情緒異常激動,以致沒有發現她的眼睫,在「死了」二字的剎那,微微顫了一下,淡色的眼眸深處,不期然掠過薄薄一層哀傷之色。
「只有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會永遠在你身邊,永遠愛你!只有我,只有我……」駱煒森的雙手越抓越緊,恨不得陷進她的肉裡,就算使她疼痛的叫出聲來也好,至少她開口了,可是什麼都沒有,沒有痛楚,沒有表情。他兩眼痛苦地微閉著,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圈暗影,語尾也漸次降低,最後沒入一片低吟中。
「駱莊主,駱小姐才剛醒來,身體還很弱,就讓她多休息。您也已經在這守了五天五夜了,就算您的武功再高身子也會受不了,您回房休息吧,駱小姐我會照顧。」對於駱煒森漸漸過激的舉動,一直站在一旁默默不語的東方鈺不得不在此刻出聲提醒,駱姑娘的身體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駱煒森聞言一僵,隨之緊張地將她放回床上平躺著,蓋好被子,俯下身以從沒有過的弱態,顫巍巍地親吻她的額頭良久,才緩緩鬆開雙手。
「你不說話也沒有關係,我會一直等你,等你忘記他,等你原諒我,等你接受我……可是,你給我聽清楚了,今生今世也別想我會放開你,你休想擺脫掉我!」強勢的語氣中掩不住的深情。
駱煒森望著她,連眉梢都寫滿了愛戀,眼光灼灼炙人,一瞬不瞬地凝視她,抱著最後的希望,等待著她的回應,可是,她的臉上仍然沒有絲毫的變化。他炙熱的雙眸倏地急速降溫,最後歸於一片冰冷漆黑,如暗夜沉沉。
他得到了她的軀殼,卻得不到她的靈魂!他的心中陡然湧上一陣莫名的寂寥。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駱煒森默默移步,轉身離去,漸行漸遠,腳邊,是月光映出的影子,形單影隻,透著無盡的落寞與淒涼。
待駱煒森離開後,房中便歸於寂然。東方鈺輕輕地一聲微歎,端坐在冷落的身邊靜默許久,語重心長的溫言:「駱姑娘,你這又是何苦?」
冷落腦袋一片空白,呆滯地「望」著屋頂,一動也不動地平躺在床上。她喪失了語言能力,喪失了面部表情,甚至喪失了自己,目光冷漠空洞,渾身張揚著病態美。
絕塵,我知道是你!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喚著我,不讓我沉睡,你就這麼不想讓我去找你嗎?可是,失去了你,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你不知道真正的悲哀,並不是傷痛,而是一無所有。早已一無所有的我,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她殘存的軀殼只剩下了冷漠。因為,在連死也不可以做到的時候,她除了冷漠,還能做什麼呢?又或許,只有冷漠,才能訴說她心中刻骨的怨恨。
一切的外物,已經與她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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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和黎明來來去去,冷落好似睡美人躺在床上,不動,不喝,不吃,甚至不睡,日漸衰弱,空寂透心,等待著死亡。
駱煒森每日就這樣帶著希望而來,又攜著失望而歸,重重的失落令他不僅失去了平日那抹充滿自信如朝陽般的神采,眼眸更是日益黯沉懾人。
「東方大夫,駱駱就交給你了,我明日再來。」
看著駱煒森邁著沉重的步伐、漸漸遠去的背影,東方鈺回頭望了冷落一眼,心裡翻騰起一股莫名的感受,愛的深,傷的深,痛的就深,教人無可奈何,更教人生死相許。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是麻煩的孿生姐妹,一起嫁給了痛苦,生了個兒子叫悲哀!
東方鈺坐在冷落床邊的小凳子上,溫柔執起她的手,微一探脈,發現脈象微弱紊亂,漸有衰竭之勢,他不禁皺眉,「駱姑娘,你再這樣不吃不喝不睡,就算大羅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你了。」
冷落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似的,雪白的容顏仍舊無半點反應。
「唉!」東方鈺喟然一歎,慢慢將她的手擱回被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的事江湖上人人皆知,駱煒森殺慕容少莊主,擒慕容山莊一家,甚至包括兄妹相戀,以致駱煒森為女殺子的事都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是我的恩人,可能這事對你來說微不足道,我卻充滿了感激,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畢竟生命只有一次。」
東方鈺不放棄地繼續說道:「不要如此輕易的放棄自己的生命!那個我在杭州城認識的駱泠霜到哪兒去了?那麼耀眼奪目,渾身閃著光彩,深深吸引住我全部的注意力。我知道我不該說這樣的話,可是我真的不希望我愛慕的人,就這樣憔悴衰敗下去。」
東方鈺痛心地望著面無表情的她,「不要這樣!你不需要用死亡來延續你們的愛情!你應該更努力地活下去,雖然會有痛苦,但是也有希望啊!駱公子肯定也不想看見你這樣的傷害自己……」
東方鈺瞥見她眼簾閃動了一下,太好了!只要提到駱公子她就會有反應。他連忙再接再厲地說道:「我真夠笨的,當日在杭州城就該看出來,如果不是你向我介紹他是你哥哥,我肯定會以為你們是一對情侶,雖然當時你掩面遮顏卻仍難蓋住你們之間的親密氣息。唉,愛情就是這麼微妙,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就算是兄妹,只要兩人相愛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再次聽到他的名字的時候,冷落心中苦澀難忍,心被利刃所刺的地方又開始疼痛,疼得抽搐。所有過去和現在的一切景象,清清楚楚出現在心靈上,滴滴清淚順頰而下,無聲地浸潤入枕,緩緩洇開,洇出往事一幕幕,一切並不如煙,就在昨日。
「我是個外人,可能沒有資格說這些,也不能完全明白你經歷了些什麼,可是……駱姑娘,你想想,駱公子對你那麼情深意重,不顧倫常,豁出性命的去愛你,真的會就這樣丟下你不管嗎?你確實見到了駱公子的屍體了嗎?我是一個眼見為實的大夫,只要是我沒親眼看到的事情,都會抱有三分懷疑,你不應該就這樣過早的下結論,萬一……」
「……等我……一定要……等我……」
絕塵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突地躍入冷落的腦海,對啊!他有叫她等他!他是不會騙自己的!他一定不會有事!
不是有人說過:如果羅密歐真的愛茱莉葉,那麼他會知道茱莉葉根本沒死,因為茱莉葉不會忍心棄他而去。
一瞬間,她彷彿找到了生存下去的意義,慢慢從意識的世界中走了出來,失焦的雙眸也開始凝聚光芒,為軀殼重新注入生氣……
她相信!不!是堅信!絕塵一定不會忍心扔下她不管!
「謝……謝謝!」略帶沙啞的女性聲音驟然響起。
「呵!你……你終於說話了。」東方鈺激動地站了起來,詫異中帶有一絲興奮。
對於東方鈺的反應,冷落微微一楞,瞬間扯開一抹輕輕淡淡的微笑,艱難地坐起身子,「謝謝你,東方鈺,如果沒有你,恐怕我會一直沉迷於自己的哀傷當中,直至死去。你是個好人。」
她有如行屍走肉般過了無數個日日夜夜,連她自己也記不清究竟過了多久,只是隱隱覺得有人在一旁日夜不停地照料著她,對著她說話。如果沒有他,她恐怕早已……
「這本是大夫應盡的本分,什麼好人不好人的……」東方鈺秀氣的臉上佈滿了紅暈,表情是那樣地靦腆,像一個羞澀的孩子。
「我不是在讚你,是提醒你!好人通常都不長命,你以後對人還是多長些心眼的好。不過,我倒真的希望這話能在你身上終結。」冷落搖搖頭,謝絕了東方鈺的攙扶,一人強撐起身子,蹣跚地移到梳妝台邊的凳上坐下,微喘著氣,「我已經好了很多了,你還是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可是駱莊主他……」
「你不用擔心,他,我還能應付!」冷落邊說邊移轉眸光掃視梳妝台上的東西,欲找把木梳打理凌亂的頭髮——女人第一在乎的總是自己的儀容。可當眸光掃過一隻銀簪時,她驀然一僵。過了好半晌,她再次蠕動唇角,垂下眼簾。「東方鈺!你當日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嘎?」她無厘頭的話,讓東方鈺楞了幾秒,隨即恍然,「當然!」
「那……希望你能再幫我這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