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被關入天牢後,終於冷靜下來,細細思考梁帝的反常舉止,更加起疑。
縱然自己莽撞不知輕重,頂撞了梁帝,但事關馬府滅門,梁帝為何不願重新徹查?
她看著自己的銅鈴,纖細手指細細摩挲,血海深仇,怎能不報?
天牢裡忽現騷動,她微微抬頭朝外看了一眼,訝異見到是遙姬走了進來,且雙手上銬,梁帝的大太監張錦更親自手持鑰匙,打開牢門,態度恭敬地將摘星從牢房裡放了出來。
『張公公,這是怎麼回事?』摘星百思不得其解。
『郡主,真相已經大白,段大人那封信,全是遙姬有心陷害。』張錦望了一眼態度高傲的遙姬。
摘星狐疑,『遙姬為何要這麼做?』
『她對渤王殿下一直懷恨在心,便謊稱王命,騙郡主前往段宅,再偽造段大人書信,煽動郡主觸怒陛下,好牽連渤王殿下,但陛下英明,發覺事情並不單純,親自查實,在太卜宮搜出了段大人的軍印。』張錦刻意隱瞞紅兒父女死於非命,以免摘星又起疑心,不放棄追查真兇。
摘星望向雙手上銬的遙姬,問道:『張公公所言屬實?妳處心積慮設下陷阱,騙我入局,只是為了報復渤王殿下?』
張錦暗中冷冷看了遙姬一眼,遙姬冷笑,道:『沒錯,我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五年前,他設計讓我親手殺了最心愛的白蛇,五年後,我也要如法泡製!』她雖已成階下囚,卻毫無畏懼,含笑望著摘星道:『馬摘星,別以為妳從此就平安無事了,妳若真心愛他,最好趁早遠離他!妳與他早已被上天詛咒,妳根本就無法接受真實的他——』
張錦出聲喝止:『大膽!帶罪之人,還敢胡言亂語!』
遙姬雖曾多次提及朱友文早已不是從前的狼仔,但當面詛咒她與朱友文,實在太過,摘星不由火起,這女人竟如此歹毒!
『郡主,請隨我離開天牢,毋須與此女一般見識。』張錦使了個眼色,侍衛將遙姬押走,張錦則領著摘星離開天牢。
摘星一面跟著張錦,一面忍不住問道:『張公公,遙姬雖已承認一切都是她所為,但我還是不明白,若她想藉由陷害我,進而報復渤王殿下,多的是方法,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煽動我奏請陛下,重查馬府一案?』
張錦微微一愣,圓滑解釋:『遙姬怕惹禍上身,藉著陛下的手借刀殺人,不僅安全,渤王殿下也無法反擊。』
『但她何來把握,一旦我奏請重查馬府滅門,必會觸怒陛下?』摘星一臉困惑,暗暗思索,縱然自己懷疑朱友珪牽涉其中,惹得陛下不悅,但她並非有意誣陷,陛下何以如此震怒,當場就下令將她關押天牢?
張錦見情況不對,忙道:『那是遙姬失策了,陛下雖動了氣,但畢竟顧全大局,將郡主押入天牢,也是希望郡主能先冷靜下來。』見摘星似乎仍未被說服,他只好暫且狐假虎威,語氣一沈,『莫非郡主是怪罪陛下思慮不周,對此事草率結案,心有不服?』
摘星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向張錦請罪,『張公公千萬別誤會,遙姬既已認罪,一切不過是我自己多疑罷了!』
張錦點點頭,說話間兩人已來到西側宮門前,一輛馬車已在宮門外候著。
『陛下本欲召見郡主,親自解釋,然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渤王殿下,因此陛下特派我直接先送您回渤王府。』
『渤王殿下怎麼了?』聽及張錦提到渤王,她不禁心生憂慮。
她之前獨自請奏,就是不欲拖累朱友文,以免陛下遷怒,難道他還是出事了?是因為她的緣故嗎?
張錦解釋:『遙姬對渤王下毒,讓他無法及時護妳周全,雖然毒已解,但殿下至今仍昏迷未醒,郡主您快回去看看他。』
摘星一聽,心急如焚,向張錦急忙告別後便跳上馬車,揚長而去。
張錦站在宮門前,望著馬車疾馳而去的背影,暗自搖頭。
聰明反被聰明誤,馬家郡主若再繼續追根究底,只怕離死期更近……張錦不忍,輕歎口氣,轉過身,重新回到那充滿陰謀詭計的層層深宮大院。
*
摘星一回到渤王府,幾乎從馬車上立即跳下,眾人仍不知她被梁帝釋放,海蝶最先見到她,又驚又喜,同時卻也不免一陣哀傷,郡主被釋放,表示文衍計策已成,但文衍會有何下場……
『海蝶,三殿下呢?他還好嗎?張公公說她被遙姬下了毒!』摘星急問。
海蝶見摘星被關了幾日,一身狼狽,回到王府第一件事便是先問起朱友文,心中不免感動,忙道:『郡主,殿下正在寢居歇息,他身上的毒已——』海蝶話還沒說完,摘星便轉身往那扇玄色大門跑去,海蝶也立即跟上。
海蝶搶先替摘星打開大門,摘星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在海蝶的帶領下,她來到朱友文的寢居,只見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昏迷不醒,她瞬間心便揪成了一塊兒,眼淚奪眶而下。
每當她遇到任何危難,他總是一馬當先擋在她面前,用盡全力保護她,但這次他卻為了她,被遙姬下毒,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從未見過他如此脆弱模樣,只覺心如刀割,柔腸寸斷。
莫霄與馬婧聽聞她回到王府了,也匆匆趕來,此刻站在房外,默默看著這一切。
海蝶柔聲道:『郡主,殿下體內的毒已退,此刻只需好好休息,便能復原。』
朱友文上半身赤裸,以白布仔細包紮,且有血絲不斷滲出,顯見身上大大小小傷口無數,摘星忍不住心疼問道:『他身上這是怎麼了?什麼毒這麼厲害?』
那是朱友文獸毒發作掙扎時被鎖心鏈尖刺所傷,海蝶只好撒謊:『殿下為控制毒性,以小刀不斷割傷自己,保持清醒,僅是皮肉傷,並無大礙,郡主毋需掛心。』
摘星抹去眼淚,『都是我不好,本以為不會牽連到他,誰知……』
莫霄走上前,『郡主,殿下很快就會醒來,他醒來後,想必也不願見到郡主如此自責難過。』
馬婧也走到摘星身後,安慰道:『莫霄說的沒錯,郡主,您剛回府,要不先梳洗一番,回房歇一會兒,等三殿下醒了,您再過來?』
摘星搖頭,堅決道:『不,我要在這裡守著他,直到他醒來。』她伸手握住了朱友文的手。
海蝶等人見她心意已決,也知這兩人情深,不欲分離,便知趣地先行退去,只留下摘星一人。
她看著他即使在昏迷中也緊緊擰著的眉頭,不覺心疼,另只手伸出,輕輕撫著他的眉心,『沒事了……沒事了……我回來了……』
朱友文忽全身一震,反手緊握住她的手,似乎就要清醒,嘴裡喃喃囈語,摘星聽不清楚,壓低身子將耳朵湊到他唇邊,聽見他低聲道:『……星兒……』
她胸口一酸,淚水滾滾而落,但她連忙抹去,見他臉上有她的淚水,她小心翼翼溫柔撫去後,小手輕輕捧住他的臉頰,輕聲道:『星兒就在這,哪裡都不去。』
昏迷中的朱友文彷彿真的聽見了,緊皺的眉間緩緩抒解,面容竟無比安心,再度沉沉睡去。
星兒在這,星兒說,她哪裡都不去。
她握著他的手,整夜未曾離開床畔,海蝶半夜來過一次,見摘星依偎在朱友文胸前,沉沉睡著,又一聲不響地離去。
這兩人歷經風雨,難得一夜安歇,彼此相守。
海蝶輕輕掩上了房門。
但她知道,風雨只是暫歇。
*
窗外漸漸透出魚肚白,躺在床上的朱友文睜開了眼,只覺恍如隔世。
他到底……怎麼了?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他被遙姬以狼毒花誘發體內獸毒,強自撐著回到渤王府,接下來……他忽感有人壓在自己胸前,微微抬起上半身,定睛一看,竟是摘星!
所以他昏迷之際,她真的一直在他身畔,那並不是夢?
他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撫摸她的頭髮,青絲如絹,他的手不由顫抖,手背貼著她猶帶淚痕的臉頰,竟如此溫暖,手指輕移,撫過那張他即使在睡夢中也難以放下的容顏……是真的,她真的就在他身旁。
摘星忽地驚醒,睜開眼後,見到他已醒來,蒼白的臉上正露出淺淺一抹笑,她欣喜道:『你醒了!』
『真的是妳?』他彷彿仍在夢中,有些不敢置信。
她是怎麼出來的?父皇放過她了嗎?
摘星張開雙臂抱住他,心情激動,『你醒了……你可終於醒了……』
朱友文低歎一聲,雙手回摟住她。
兩人擁抱良久,此時無聲勝有聲,直至天光漸明,外頭傳來奴僕灑掃吆喝聲,他們才漸漸鬆開手,相視而笑。
『我沒事了,妳別擔心。』他上上下下打量摘星,見她雖衣著略微狼狽,臉上也略有髒污,但精神氣色尚可,方才起身擁抱他時,動作也算利落,應是沒受到什麼傷害,他心中那塊沈甸甸的大石終於暫時放下。
『妳是怎麼被放出來的?』他問,看來在他獸毒發作、意識不清之際,發生了不少事。
『說來話長,原來一切都是遙姬的陰謀,陛下明察秋毫,察覺蹊蹺,暗中派人調查,這才發現真相。』摘星道。
『父皇派人調查?』他心中疑惑,梁帝向來頗信任遙姬,那個女人又熟知梁帝脾性,梁帝怎會忽然對她起疑,甚至暗中調查?
摘星點點頭,『陛下也知你被遙姬下了毒,十分擔心呢。』
『父皇也知道此事?』他有些訝然,眼神有異。
摘星注意到了,擔心問道:『怎麼了?哪裡不對勁嗎?』
他謹慎收回訝異神情,微笑道:『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醒來後倒是餓了。』
『我立刻去廚房準備幾樣你愛吃的,等等就來。』摘星欣喜見到他恢復食慾,也顧不得梳洗打扮,直接奔去廚房。
摘星被支開後,莫霄入內,朱友文立即問:『我獸毒發作時,究竟發生了何事?』
*
莫霄領著朱友文來到渤王府一處偏僻小院,海蝶正在照顧床上病人,只見床上那人四肢以白布包紮,白布上血跡斑斑,觸目驚心,病人渾身癱軟無力,海蝶正一口口餵著湯藥。
朱友文在窗前震驚地看著這一幕,耳裡聽得莫霄低聲道:『總算梁帝手下留情,沒有斷了文衍全身經脈,只挑斷了他的手腳筋……』
朱友文於心不忍,文衍竟為了他犧牲到如此地步?
他用力推開房門,海蝶立即放下湯藥,『主子。』
文衍無法起身,只能道:『屬下失禮了。』
『是誰允許你擅自行動的?』朱友文怒道。
文衍倒是平靜,『屬下自知有罪,請主子懲罰。』
莫霄連忙趕到文衍床前,懇求道:『主子,文衍已終身不良於行,若您真要罰他,我甘願替他受罰!』
海蝶也道:『夜煞若有一人抗命,連坐處置,我也願為文衍受罰!』
這三人跟隨朱友文最久,一起出生入死不知經歷過多少次任務,尤其是文衍,他武藝雖不是最強,腦袋卻最是冷靜,擅長策謀畫略,是他不可或缺的謀士,而莫霄與海蝶對文衍的情深義重,也讓朱友文暗暗動容。
他不再發怒,面有慚色,『是我連累了你們。』
文衍掙扎著想起身,海蝶見狀,忙扶起他,文衍道:『主子,這一切都是屬下心甘情願。』
朱友文心中熱血澎湃,他雖身為夜煞頭子,但夜煞真正的主子卻是梁帝,這幾人為了他,不惜暗中抗命,只為保全他與摘星,這番忠心與義氣,怎不令他感動?
他走到文衍面前,『我會找最好的大夫來替你醫治,經脈雖斷,但只要跟著我持之以恆練身,武功雖有折損,但必能恢復行動自如。』
『多謝主子。』文衍感激道。
朱友文又交代了幾句,這才離去,心情越加沉重。
他終於明白,單憑他一己之力,根本無法護摘星周全,就連他自己都可能因為獸毒發作而傷害她……被鎖心鏈刺傷的傷口在身體上刺痛焚燒,在在提醒他體內的獸毒將終身伴隨,不知何時會再發作。
他原本一直心存僥倖,逃避著不願面對,以為只要摘星不知滅門真相,且有馬家軍在,她在大梁尚能暫且苟安,但遙姬這一攪局,恐怕梁帝已對馬摘星有所防備,為防患未然,說不定已起殺念。況且大梁攻晉在即,梁帝已下令命馬家軍率先攻打太保營,此役凶險,一旦其軍力重損,利用價值大減,更難確保梁帝是否會願意留下摘星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