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兩人還未走出道觀,迎面撞上姚素素身邊的丫鬟。

  程昶愣了下,過了會兒,撥開人群往雲浠那處擠。

  身旁的孫海平與張大虎見狀,連忙為他開道。

  走得近了,程昶喚一聲:「雲捕快。」

  雲浠一愣,回頭望去,只見程昶就立在自己幾步開外。

  或許是因為伴駕,他沒像平日那樣青衣素衫,一身絳紫華袍上繡金銀線吉祥雲紋,翻出來的袖口呈天青色,腰間佩玉下綴著暗朱絲絛,一頭青絲束成髻,配著腰間的色澤,簪了根瑪瑙簪。

  這樣的錦繡華服若換了從前的小王爺來穿,必然是十分張揚的,然而此刻穿在程昶身上,非但不張揚,反而十分的清貴。

  彷彿他眉宇間自帶一股能化世間諸般色相為淡日疏煙的氣澤,雅致又奪目,讓人移不開眼。

  雲浠怔了良久,才問:「三公子怎麼過來了?」

  不是說要伴駕?

  程昶正要解釋,忽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伴著陣陣擂鼓聲,竟是跳祈福舞的舞隊繞過岔路口,往這裡來了。

  一時間人群攢動,百姓們紛紛往街心湧去,都盼著能在鼓聲結束時一沐那黍子雨。

  雲浠本就有點愣神,這會兒一時不查,竟被推攘著的人們帶著跌退幾步,擠入舞隊之中。

  舞者舞姿癲狂,手裡揮舞著的木頭鐮刀眼看就要打在雲浠背上,程昶道一聲:「小心。」

  幾步上前,握住雲浠的手腕,把她往回一拽,隨後一個轉身,與她互挪了位,替她擋了那柄打過來的木鐮。

  他尚未站穩,又被再次擠過來的人群帶得往前一傾。

  雲浠本就離程昶極近,猝不及防見他傾身過來,簡直避無可避,一頭便撞入他的懷裡。

  清冽的氣息撲面襲來,帶著些許如霜似雪的寒意,直直灌入她的心腑,把她包裹起來。

  雲浠只覺自己渾身的血都凝住了,不敢呼氣,也不敢吸氣,連心跳都快要消失。

  半晌,她訥訥地仰起頭,目光恰好與垂下眼看她的程昶撞上。

  他輕聲在問:「你沒傷著吧?」

  他的眼睫很長,眸子深邃,此刻微斂著,泛出些許星海湖光,淡漠又灼人。

  鼓聲停了,伴著一陣驚天徹地的歡呼,黍子雨凌空澆下,映著紛紛燈火色,搖落在程昶身遭。

  雲浠覺得自己快要消失的心跳驀然回復,卻不是舒緩的,不是平靜的,堪比方纔的擂鼓聲,簡直振聾發聵。

  她狼狽地垂下眸,錯開與程昶交匯的眼神。

  這其實是很短的一瞬。

  從她被擠向街心,到程昶把她拽回來,護在懷中,低眼看她,不過只在幾息之間。

  程昶原覺得沒什麼,人群太擠了,護一下姑娘而已,直到發現雲浠整個人僵硬得無以復加,他才覺出不妥。

  到底是個古代姑娘,便是大綏再開化,也不能這麼隨便碰的。

  好在人潮已隨著舞者散去不少,程昶鬆開護在雲浠肩頭的手,退後一步,低聲道:「抱歉。」

  好半晌,雲浠才道:「沒、沒事。」

  程昶續著起先的話頭道:「今上高興,准了宗親們來朱雀街上逛逛,我想著你或許在等那個刀疤人,就過來找你。」

  他往四周看了看,說:「不必在這裡等了,我們去那邊的竹台。」

  竹台很高,從上俯瞰,四下一覽無遺,但這個竹台除非宗親尋常百姓是不能上的,因為離昭元帝的朱雀台有些近。

  雲浠看了那竹台一眼,收回目光後,低垂著眸點點頭:「好。」

  她仍不敢看他。

  程昶只當雲浠是被自己嚇住了,沒再說什麼,轉身帶路時,刻意與她保持了一段距離,然而遇到往他們這裡擠的人群,他會朝後伸出手,幫她攔上一攔。

  雲浠看著程昶掩在她身前的手,慢慢抬起頭,望向他如芝蘭玉樹一般的背影。

  她想,這個人,怎麼能這麼好呢?

  這麼好,可惜,卻這麼遠。

  方纔被他握過的手腕,扶過的肩頭,莫名灼燙起來,彷彿帶著一團火,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一時到了竹台下,兩側的護衛見了程昶,都拜道:「三公子。」

  程昶「嗯」了聲,正要登竹台,忽然聽到一聲貓叫。

  貓叫聲離得很遠,但是分外熟悉。

  程昶愣了一下,不由順著聲音的方向,朝街口尋去。

  剛走了幾步,只見一團雪白的身影從西側一家鋪子前竄出,朝程昶狂奔而來。

  竟是雪團兒。

  街上還有熙來攘往的人群,程昶怕雪團兒一個不慎被人踩到,快步走過去,把它抱起來,問:「你怎麼在這兒?」

  雪團兒似乎已四處流竄了一些時候,身上有點髒,「喵喵」地應了兩聲,一臉委屈巴巴地往程昶懷裡蹭。

  程昶失笑,又問:「你主子呢?」

  這時,雲浠也跟了過來,見是雪團兒,愣了一下,四處望了望,喃喃疑道:「怎麼不見姚素素?」

  雲浠知道早前裴闌與姚素素在道觀裡幽會,可這都什麼時候了,總不至於幽會到現在吧?

  自皇貴妃把雪團兒賜給姚素素,她從來把這貓帶在身邊,至多交給貼身丫鬟,等閒是不離身的。

  雲浠隱隱覺得不安,可究竟是哪裡不安,她卻說不上來。

  思來想去,對程昶道:「姚素素很喜歡這貓,等閒是離不得的,方才街上亂成這樣,卑職擔心會出什麼事,還請三公子差人去找找她。」

  這一點程昶也想到了,但他今日是為尋刀疤人而來,身邊的人另有要事,便吩咐孫海平去找竹台下的護衛。

  這些護衛都在樞密院在京房當差的,得了程昶的令,過來回說:「小的奉命守這竹台,不得擅離,三公子請等,小的已托人把此間事態稟明了統領大人,想必統領大人很快就會趕來。」

  程昶點了點頭,沒上竹台,抱著雪團兒,與雲浠一起去街邊等著。

  秋節喧囂不止,百姓們的興奮勁頭一陣高過一陣。

  不多時,又有祈福的舞隊朝街頭走來,方才沒淋到黍子雨的人們爭先恐後地再次湧上街心。

  雲浠和程昶遠遠看著,似乎想到了之前的事,都沒挪步子。

  沒等多久,只聽一聲駿馬嘶鳴,幾名騎兵馬朝他們這裡趕來,為首一人居然是程燁。

  再一想,小郡王在樞密院在京房任統領一職,該他過來不怪。

  程燁看到雲浠與程昶一處,怔了一下。

  方纔下頭的人來通報時,只稱是「三公子有要事請」,沒提雲浠也在。

  忠勇侯府的小姐,京兆府的捕快,為何會與琮親王府的三公子在一處的?

  程燁下了馬,朝雲浠一點頭,沒多說什麼,朝程昶拜道:「敢問三公子有何要事吩咐?」

《在你眉梢點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