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宿台與林掌事一起過來了。
程昶見林掌事像是有要事要稟,讓宿台先候在一邊,問:「什麼事?」
林掌事左右一看,見週遭都是深得小王爺信賴的人,請示道:「小王爺,丹興園往後還有人來住嗎?」
程昶一愣:「什麼丹興園?」
林掌事不知程昶「失憶」的事,便只提醒了一句:「就是您當年落水前,特地讓小的們收拾出來的園子。」
他落水前的事?
程昶道:「帶我去看看。」
丹興園的位子極偏僻,從扶風齋這裡過去,要越過一大片樟木林,就像有意與別處隔離開似的。
園內的布設也與其他閣院不同。
因這莊子是從前的小王爺買來安置美人的,所以多數院落裡都設春榻暖閣,除了程昶自己的扶風齋,院名也是類似春台閣、梨花堂這樣的,只有這個丹興園,推門而入,左旁栽著一片竹,進到屋舍裡,桌案上還擱著筆屏與硯台。
從前的小王爺不學無術,何曾主動碰過文墨?
程昶問張大虎與宿台:「你二人可知道這個園子?」
張大虎與宿台俱是搖頭。
程昶又問林掌事:「你方才說,有人要住來這個丹興園?」
「回小王爺的話,是。不過此後沒過幾日,您就落水了,是以小的們也不知要住進來的人究竟是誰。」林掌事道。
程昶在院中一張石桌旁坐下。
這個要住進丹興園的人物,只有從前的小王爺知道。
可是從前的小王爺早已經沒了,這麼看,此事竟成了個不解之謎。
程昶不由想到,小王爺之所以被害身亡,乃是因為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秦淮水邊的畫舫女曾問過他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他最後指向的是——秦淮河邊的摘星樓。
程昶此前一直以為,小王爺之所以在臨死前指向摘星樓,是因為他知道雲浠在摘星樓上,而他所知道的秘密,極可能與忠勇侯的冤情有關。
所以他順著往下追查,最終查到了鄆王身上。
誠然當年塞北一役慘勝,與鄆王有脫不開的關係,但更重要的原因卻是陵王通敵。
眼下程昶已知道真正要追殺自己的人其實是陵王,所以當初小王爺知道秘密,應該是跟鄆王無關,而是跟陵王有關的。
可是,陵王通敵一事如此機密,從前的小王爺不過一名紈褲子弟,怎麼可能知道?
哪怕因為堂兄弟的緣故,小王爺無意間聽到過一點風聲,聽到便聽到了,他又怎麼會上心?
原本事情到了這裡就解釋不通了,但是,程昶今日意外得知了五皇子的事,再加上對田泗田澤的一點疑心,讓他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會不會,小王爺當初指向的那個人,根本不是雲浠,而是……一直藏在雲浠身邊,掩人耳目的衙差田泗。
孫海平說過,當年小王爺常在金陵鬧事,他的爛攤子十有□□是雲浠帶著人去收拾的,且他也知道每回自己去畫舫,雲浠都帶著人在摘星樓上盯著他。
照今日雲浠說的,她一做捕快,田泗就一直跟著她了。
所以從前的小王爺一定也是知道田泗的。
小王爺出事當日又不知道田泗輪班,所以他指向摘星樓,是因為他覺得田泗在樓上?
據目前的線索來看,五皇子程旭兒時離群索居,只與小程昶一人相熟,且周才英也說,如果還有一個人能認出程旭,這個人只能是程昶了。
當年小程昶在平南山受傷,是程旭救了他一命。
以至於小程昶一直把他視為救命恩人,想要報恩。
再聯想到這個丹興園,難道就是小王爺認出五皇子後,察覺到他處境危險,給他留的庇護之所?
程昶思及此,站起身:「宿台。」
「屬下在。」
「立刻去查田泗田澤兩兄弟,只要與這二人有關,不管任何消息,通通向我稟報。」
「是。」
—*—*—*—
及至傍晚,雲洛帶著雲浠來向程昶辭行。
程昶見他要走,也沒攔著,問過阿久的傷勢,吩咐照料阿久的醫婆跟著一起回侯府。
程昶剛把他們一行人送到望山居門口,田泗就找來了。
他眼下雖是雲浠的貼身護衛,畢竟領著校尉的職銜,偶爾雲浠不在樞密院,他還是要幫著處理一些差事的。
他早知雲浠這裡出了事,奈何今日一整日公務繁忙,忙到下值時分才匆匆往望山居趕,一見到雲浠就急問:「阿阿汀,阿久怎、怎麼樣了?你——你有沒有,有沒有——」
話未說完,他的目光落到雲洛身上,一下就怔住了。
雲浠見他這副模樣,笑著道:「田泗,這是我哥哥,我跟他是不是長得挺像的?」
又跟雲洛說,「哥,這是田泗,我跟你提過的。」
雲洛微一頷首:「田兄弟。」
田泗愣了許久,看了看雲浠,再次看向雲洛,似乎難以置信一般,問道:「少、少少,少將軍,不是……過世了嗎?」
雲浠道:「這事說來話長,等有空我跟你詳說。」
田泗點頭:「好。」他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對雲洛行了個禮,「少——少將軍。」
莊前馬車早已備好,一共三輛,雲浠本想跟阿久同乘一輛,未料上馬車前,只聽雲洛沉沉一句:「阿汀,過來。」
雲浠默了一瞬,只好拖著沉重步子挪過去,上了雲洛的馬車。
他們兄妹二人經年不見,早在送阿久來望山居的路上就敘過舊,下午雲洛雖然找過雲浠一回,望山居畢竟是程昶的地方,他沒多說什麼。
眼下興奮興奮完了,喜悅喜悅完了,雲浠知道,雲洛把自己叫過來,是要說正經事了。
其實說起來,雲浠小時候在塞北長大,成日裡胡天胡地的,根本談不上乖巧,要不怎麼十一二歲就鬧著要上沙場呢?
但雲舒廣覺得小姑娘怎麼寵都不過分,所以憑她胡作非為,只覺得可愛。
頭疼的是雲洛。
雲舒廣長年在邊關打仗,雲浠小時候其實是多由雲洛教養的。
所以直到現在,雲浠都認為父親是慈祥的,哥哥才是家中最嚴厲的那一個。
「說下吧,怎麼回事兒?」馬車轆轆起行,雲洛坐在車室裡,盯著雲浠問道。
「什麼怎麼回事?」
「你還裝傻?」雲洛道,「你,還有那個琮親王府的三公子,你倆究竟怎麼回事兒?」
雲浠垂著眼,不敢看雲洛:「就、就那麼回事。」
雲洛此前聽阿久說阿汀與程昶走得近,以為他二人只是朋友罷了,從前的小王爺他知道,紈褲子弟,跟阿汀根本不是一路人,哪裡知阿久這粗心眼,跟了阿汀一整年,連這點貓膩都沒瞧出來。
雲洛氣不打一處來:「你還真和他好上了?」
「是……」
雲洛忍著沒發作:「到哪一步了?」
雲浠沒敢答,埋著頭,慢慢轉著指間的月長石戒。
月長石瑩潤通透,一看就不是凡品。
雲洛掃了一眼,「他送你的?」
半晌,雲浠才點點頭,低聲道:「他說這是他家鄉的規矩,定親要先送一枚戒指。」
「一枚戒指就把你打發了?!」
雲浠緊接著又道:「但他說了,等這一陣過去,他會來侯府提親的,三書六聘,一樣也不會少了哥哥你。」
什麼叫……不會少了他?
敢情這些規矩都是做給他看的?他二人情比金堅,根本不在乎這些俗禮是吧?
雲洛道:「你究竟知不知道眼下宮中究竟是個什麼局勢?三公子身為親王世子,手裡掌著這樣的大權,一旦我們找到五殿下了,他未必肯任由他登極問鼎。他太聰明了,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他該知道無論誰登極,都容不下他這麼一個王,他如果想保平安,一定會為自己謀後路,但是無論什麼後路都比不上自己來當這個皇——」
「我相信他。」不等雲洛把話說完,雲浠便打斷道。
她見雲洛目色陰沉沉的,不由往車簾邊挪了一寸,說道:「三公子他絕不會傷害無辜的人,他也並不在乎皇位,如果……如果有一日,他不做王爺了,我就跟他一起離開金陵,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雲浠說著,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雲洛,「到時候,三公子到侯府來提親,哥哥你千萬不要再為難他了。」
「我什麼時候為難他了?」雲洛惱道。
這還嫁出去呢,胳膊肘已經往外拐了。
雲浠看他一眼,又往外挪了一寸,已要挨著車簾,「今日三公子與你說話,你言語間一直防著他,我都看出來了。」
雲洛:「……」
「你下回可不能這麼待他了,他怎麼說都是殿下。」
雲洛:「……」
「要是三公子來提親,哥哥你就答應他吧,左右除了他,我誰也不嫁。」
雲洛:「……」
不多時,馬車行到了忠勇侯府。
府中白叔一干人等聽說雲洛回來,狂喜了半日,早已帶著一府人在門口等著了。
誰知馬車停駐了半晌,趙五也在車前請了兩回,裡頭一點動靜也無——明明兄妹兩人先前還在說話的。
少傾,只聽雲洛怒斥一聲:「你這丫頭——」
雲浠忽然掀簾跳下馬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藏去白祥和秦忠身後,急著道:「白叔秦叔救我,哥哥又要訓我了——」
「你們讓開!」雲洛見雲浠在秦忠白祥身後左躲右閃,急著要把她揪出來。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才多少日子,就對人家這麼死心塌地了?
白祥與秦忠也納悶,一邊攔著雲洛一邊護著雲浠,勸道:「少將軍,少將軍,哎,怎麼回事這是,兄妹倆多少年沒見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似的?阿汀都這麼大了,有什麼事先好好說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