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封子繡這樣人物,三十歲沒到就執掌了燕雲衛,和九五至尊關係密切——不要說善桐了,就是含沁平時也很少和他交接,一面是雙方不沾親帶故,另一面也是因為實地位懸殊,雖然也不算不認識,又同禁苑出入,但含沁平時也很少留心他消息。倒是被善桐這一說起來,他激起興趣,時常回家也說說封子繡,「今天又進來了,皇上一天都笑盈盈。」又或者「這幾天都不見他,皇上叫見了都不來,好像是又鬧脾氣」云云。善桐聽了也覺得好玩,她自己就時常和孫夫人、林三少夫人朋友喫茶說話,孫夫人也告訴她一些宮中事。
也不知孫家和封子繡做了什麼條件交換,琦玉進宮這件事,到了九月末真是被查得水落石出了。孫夫人和善桐談起來,也是感慨,「到底是縣官不如現管,手腳多啊。有太后,慈壽宮和鹹福宮宮人都沒動,可卻找著了守著宮門小中人……說來好笑,竟是下宮門前混宮人裡進去!也是名門望族女兒,至於這樣掩人耳目?」
善桐也覺得牛家手法是下作了一點,都是親戚,就讓牛夫人帶進來正兒八經地覲見又如何,真要安排,就讓太后拉皮條將皇上招來相見,人家真喜歡,自然會納進宮來。這樣名不正言不順,說難聽點,懷了孩子都不知道算誰。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只低聲道,「要是能找到她人也好,又或是把出脈象不對來,也是好。」
也不知歐陽家到底抓住了孫家什麼把柄,雖然善桐提議從歐陽家入手除去牛淑妃——這到時候再把衛家親事一說,琦玉若是知趣,自然依附過來。再把事情往牛淑妃和太后頭上一推,此二人聲勢大挫,起碼有四五年是不敢再惹是生非,皇上跟前也無法為娘家說話。但孫家就是沒有對歐陽家動手意思,只一徑暗處尋找琦玉,偏偏有些事情,不撕破臉也無法去辦完,牛淑妃現借口養胎,成天到晚地不出門,只太后常常過去看她。這說得難聽一點,太后坐輿那麼大,琦玉就轎子裡坐著,到時候宮女裡一混,妝面濃一些,別人還真未必認得出她來:這主要還是因為太后宮中經營多年,說鬥牛家,好像是鬥牛淑妃,其實還是斗太后。皇后就是能耐再大,沒有真憑實據,不敢把動靜給鬧大了,一時半會,還真奈何不了牛家。
「偏偏就這當口,權神醫又出門去了。」孫夫人也歎了口氣,「連皇上都關不住他,我們還能說什麼?她正好就又讓歐陽太醫給她把脈,想來就算將來權神醫回來,現成借口——從開始就是歐陽太醫開方子,可不就也不想換人了。」
後宮爭鬥雖不見血,但激烈程度真是不遜色於任何人,善桐自忖能力也都已經力了,也只能跟著歎氣了。回來了又預備大妞妞週歲,等九月末大妞妞生日那天,便請了眾人來家,小小地開了幾桌,男賓多半是含沁同僚,還有王大老爺這個做舅公,女眷也就是平時一班親戚。連林三少夫人都賞臉,才做完雙月子,便出來應酬。
她才得了男丁,眾人自然都恭喜她,四少奶奶尤其羨慕,笑道,「來來,我摸摸你肚子,也沾沾你喜氣!」
因長輩不多,又都是熟人,閣老太太身上不大舒服,沒來,只來了米氏而已。眾人都是言笑無忌,鄭家大少奶奶——也就是鄭姑娘嫂子,和四少奶奶倒是熟悉,指著她笑道,「你啊!一離開婆婆就要生事,沒了大人時候,比誰都淘,有了大人又比誰都會裝,我算是看透你啦。」
四少奶奶也是難得一個人出來,笑得都能看見牙齒了,「不服氣,你來擰我呀。」
等孫夫人進了屋子,才又連忙收斂神色。眾人都笑道,「難怪都說大姑子難纏,看到大姑子來了,可不就老實了。」
孫夫人當著這些貴太太面,心裡煩難是一點都不肯露出來,雖不說容光煥發,卻也是淡然從容,似乎永遠智珠握。她欣然一笑,將身邊帶著兩個少年女眷介紹給眾人,一個是上回善桐見過她族裡那位沒出門孫姑娘,還有一個是檀哥表弟妹。這才問,「什麼事,還攪和到我難纏頭上了?」
林三少夫人當著眾人面,總顯得有幾分倨傲,雖然四少奶奶和她關係似乎也還不錯,剛才那樣開玩笑,她也順著四少奶奶意思由她摸了肚子,現卻不大說話,只靠著板壁嗑瓜子。倒是鄭家大少奶奶性子活潑,把剛才楊四少奶奶話學了一遍。孫夫人也不禁笑道,「依我說,你很該順了她意,擰她一把才是。」
大家說著都笑起來,楊四少奶奶顯然有點怕孫夫人,紅了臉只不做聲。善桐忙打圓場,叫人把大妞妞抱出來和大家見面。
一年說短也短,說不短也不短,幾斤大妞妞現有十幾斤了,高都有二尺三尺,她生得壯實,牙齒已經發了五六顆,也已經會叫爹娘了。只還常常亂叫,這邊學了那邊又忘,善桐前幾天還沾沾自喜,同人炫耀她連魚都認得了,今天抱出來,可能因為人多孩子興奮,雖然都認識,但大妞妞就硬是老管孫夫人叫爹,眾人一發大笑起來。善桐氣得輕輕拍了拍大妞妞屁股,又拍出一陣臭氣,只得令人將她抱下去換了尿布,再帶上來玩。
有了這麼個寶貝,育兒經都說不完,米氏抱過來都捨不得撒手。「這白嫩嫩,又眉目如畫,簡直和畫裡娃娃一樣。偏又這樣活潑可愛,不怕生。」
大妞妞也知道她像是誇獎自己,便瞇著眼睛笑起來,眾人裡有見過含沁都道,「這生得像你,可笑起來就像爹了,都有些說不出壞,可又很討人喜歡。」
大妞妞聽到壞字,似乎也知道不好,便指著說話米氏,嘴巴一扁一扁,林三少夫人喜得把她一把抱起來,和善桐開玩笑,「差這一歲不到,也不算什麼,和我們家大郎定個娃娃親算了!就到我家養大,我比你娘還疼你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正說得高興,前頭又來人,說是男客們要看大妞妞,善桐便使人抱出去了,自己開席吃酒,沒過多久,便抱回了一個哭哭啼啼小寶寶,養娘道,「老爺少爺們手勁大,把她給揉哭了呢,這就不敢要她前頭了,忙讓抱進來給您哄。」
善桐細看時,果然大妞妞臉頰似乎都被捏紅了,她一邊給大妞妞揉著,一邊不禁道,「真是手重,是誰擰呀。」大妞妞抽抽噎噎,倒也止了哭,又靠到母親懷裡,拉著她胳膊想站起來。
養娘抿唇道,「是林三少爺。」
這下還了得,第一個四少奶奶鬧,第二個善桐和她要好,也跟著鬧,三少夫人躲不過,也被擰紅了臉頰,善桐笑著教她,「等回去家裡,你和你們家少爺訴苦,就說他擰得重了,累得你也被擰。你們家少爺就覺得對不起你了。」
一邊說,眾人一邊笑,都道,「真是好手段,這是教你呢。」
林三少夫人摸著臉白了善桐一眼,自己也笑了,「他就是這樣粗手粗腳,家一碰兒子,兒子就要哭。」
正說著,外頭又來信了——宮中送了金玉長鎖並長壽麵來,是皇后指名賞給大妞妞。善桐忙和含沁一道外出謝恩,擾攘了半日方才坐下,這幾戶人家雖然都和皇家關係密切,卻也不禁紛紛有艷羨之色:才進京幾個月,皇后跟前就這麼當紅了,夫妻倆都這樣有本事,日後前途,那還用說嗎……
雖說大妞妞現已經是可以吃些米面了,但善桐也不敢讓吃多,交由廚房特地擀了一條薄薄長壽麵,令她一口吃下,便算是應過了故事。眾人吃過酒,便又都進了一間大花廳,屏風後坐定了,米氏年紀大,便抱著大妞妞外頭站著,等男丁們進來了,大家隔著一扇屏風,都看大妞妞地上爬著抓周。
因是女兒家,抓周便準備得趣致,多半都是花草胭脂,也有些文房四寶,含沁還令人放了小馬鞭、木匕首等物,還有些小小算盤等,都外圍湊數。
大妞妞被放地上之後,因近學走路,先還不屈不撓地站起來往含沁那邊走,跌跌撞撞到了父親腳下,揪住爹爹大腿就不肯放了,抬起頭伸手還要抱。含沁一邊笑一邊把她拎起來,又放回那一排東西裡,哄她去拿一個,大妞妞什麼都不拿,抱住含沁脖子,轉頭又要找娘。善桐不好出來,她就要哭,眾人都笑了,林三爺尤其笑得厲害,含沁先也笑得開心,善桐屏風後咳嗽了一聲,他這才哄著大妞妞要她拿,哄了半天,大妞妞才滿臉不高興地隨手抓了一個算盤就往衣領裡塞。養娘要拿,她也不管,只塞進懷裡,便又要爹爹抱。
孩子有趣,眾人都笑了,因桂家地方終究不大,也沒叫戲班子,大家又進內堂喫茶說了幾句話,便逐漸告辭散去。過了一會,外頭男丁們也都散了,含沁進來和善桐一道抱著大妞妞看禮物。
因有些親戚人雖然不,但心意拳拳,一早就預備了禮物送來,比如善榴、善櫻都有週歲禮相送,還有些沒能親身過來親戚也有禮物,有些想要巴結桂家,卻苦無門路人家,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因此大妞妞雖然才週歲,自己名下已經有了許多金銀長命鎖,並好些精緻童玩首飾。甚至還有人送了一個嵌玉小球給她玩,可惜大妞妞只看了一眼,便又尋撥浪鼓去了——榆哥又送了她一個撥浪鼓,雖漂亮,可卻怎麼打都不出聲,小寶貝正著急琢磨呢。
善桐盤點了一番,因見許家也送了一份禮來。一時不由道,「我們家和他家人情往來倒不多,這是誰送禮呀。」
見寫是許家六少爺——也就是世子爺了,還不是世子夫人,才知道是許鳳佳自己送,恐怕沒進後院,含沁也說,「就是托林三爺帶過來,他大忙人,今天並沒有過來。」
許鳳佳和含沁之間那若有若無,卻又似乎十分冷淡關係,善桐一般是不去追問。打開許鳳佳給那個盒子時,卻見紫檀木盒子裡有個金小人,一打開盒子就轉了起來,盒子本身並還發出樂聲。
這麼稀罕物事,顯然價值本身高過檀木和金子,兩人都嚇了一跳,大妞妞一時也覺得好玩,伸手要去抓那小人時,卻抓得那小人連樂聲一起停了。善桐一開始還以為被大妞妞抓壞了,不禁有幾分心疼。含沁仔細查看了一番,才見那盒底是有發條,上緊了就又能唱跳。兩人不禁都感慨了一番,含沁道,「這應該是他廣州淘換回來稀罕貨色,這是一份重禮了。」
看來,許鳳佳雖然平時和他似乎沒什麼來往,但關鍵時候出手卻一直都是有份量。善桐想到這禮物還是他自己送,沒交給世子夫人轉送,一時思緒盪開。半晌才回過神來,外頭又來人說,「西北有人來送東西了。」
小家庭和家族聯繫一直很緊密,三天兩頭西北就有人來送東送西,其實也就是為傳遞消息找個借口罷了。不過這一次,桂元帥和桂太太倒是真給大妞妞預備了週歲禮物,送信管家累得直喘大氣,道,「元帥嚴令要今日內趕到呢!一併還送了信,給大姑娘起了大名。」
禮物猶可,大名是要趕看,善桐忙拆開信來,和含沁頭碰頭一目十行,兩人同時都啊地一聲,失望地叫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太疼大妞妞了,桂元帥給她起名字雖然吉利,卻並不大好聽,「桂壽安」這三個字,聽起來像是男丁名字不說,且善桐還覺得,「聽起來像個管事名字。」奈何這是長輩賜名,也不可能再退回去了,善桐只好和含沁商量,要給大妞妞起小名。
兩夫妻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商量出個結果來,大妞妞倒是把一屋子都折騰得全是長命鎖。一時又餓了要吃奶,養娘便把她抱下去,善桐一邊和含沁說話,一邊自己整理禮物,剛拿起一匹布,口中才說道,「今年倒都流行,這麼小孩子也送尺頭了。」含沁便咦了一聲,從尺頭下椅袱邊抽出一封信來,道,「這是誰留這裡?我怎麼沒看見。」
一邊說,一邊就拆開看了,才第一眼,面色便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