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既白的車停在陵園門口,人在車上坐了大半個小時沒有動過。她不願意見到他出現在靈堂,他知道的。
她認定是他害死了她父親,知道事實真相的只有兩個人,有一個已經躺在了陵園裡,另一個她說再也不會相信。
唐既白的思緒飄回東方獲去世那天。
【603病房裡,護士走進來問東方獲:「外面有位唐先生說要探視您。不過您現在的情況不適合見人,需要我去拒絕探視嗎?」
東方獲咳嗽了幾聲。「不用,你叫他進來。我有重要的事同他說。」
唐既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就像東方獲收養了他又防備著他一樣,他仇恨著東方獲,卻又記著他的養育之恩。人心之複雜,連自己都看不清楚。
「昨晚的事,非我所願。吳法官入獄,讓我憤怒的失去了控制……」
「小白呀。所有人都說你溫柔有禮,是個紳士。可我一直怕你。這種怕除了我的愧疚,還因為我知道,你心裡住著一隻狼。你是嗜血的,看中一個目標,你就會撲出去咬死對方,不會給對方留一絲生機。所有看上去的和平隱忍,不過是你捕獵前的蟄伏而已。」
東方獲沒有想像中的激動,他只是很平靜的在訴說。「我盡了最大的努力,讓你待在牢裡,就是知道會有今天。你終於還是回來討債了。」
「會被我盯上的人都是罪有應得。你心裡清楚。」
「我知道是自己當年一念之差害慎哥毀了名聲。你恨我是應該的。」
「只是名聲?你為什麼避重就輕不提性命?」
「性命?可你父母都是出車禍意外死的……你的意思是……那不是意外?」東方獲喃喃:「這不可能……」
「我在獄裡兩年,認識了不少獄中的朋友。有個關係特別好的,叫胡鵬飛,你還記得嗎?」
東方獲的記憶力是檢察院出了名的好,凡經他手處理的案子,人名,年代,事件可以記得一字不漏。
這個胡鵬飛是當年唐慎父母車禍的肇事司機。當年因為交通肇事致人死亡,被判入獄七年。出來後,繼續在坑蒙拐騙,常進進出出牢裡。終於在前幾年,因為殺人判了終身監禁。
「你這兩年執意不肯翻案,待在獄裡就是為了接近胡鵬飛?」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胡鵬飛說我父母是被人買兇撞死的。這件事和你有沒有關係!那時候檢察院要提拔一個中層幹部,只在你和我爸中間考慮,最後我爸死了,你是既得利益者。這些年你幫馬天競做了這麼多虧心事,錢也沒少拿吧?」
「我一分錢都沒有拿!你父母的死因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隱瞞了一封信。為了這封信我這輩子都在被馬天競要挾。好不容易熬到退休,以為平安度過,還是沒有躲過你。你要報復我都認,你放過小廌行不行?」
「我從來就沒想過傷害小廌。你是你,她是她。」
「小白,你還是太天真了。吳雁的下場還不能說明什麼嗎?我從來沒有懷疑你會傷害小廌,你們兩兄妹從小一起長大,比跟我還親。但你怎麼還不明白,這件事是個漩渦,接近它的都會被吸進去。只要小廌一天沒有對你死心,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她就一天不得安寧。你萬萬不該的,就是對她動了男女之情。更不該讓她也愛上了你!咳咳……」
唐既白不說話,因為他知道東方獲說的沒錯。事情發展至此,不管他如何不願,東方廌已經不可能置身事外。
「你好好休息吧。現在不適合談這些。」
「咳咳。你別走!你聽我說完。你知不知道,以小廌的死心眼,即使你不開口,她如果知道內情也會幫你抗爭到底,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但是那些人,根本不是你們一己之力可以撼動的。」
「所以你想怎麼樣?」
「我想讓她……對你徹底死心。」東方獲突然口吐白沫,死死按住胸口的位置,咳嗽不止。
唐既白回頭按護士鈴的時候,只看到東方獲手裡握著扯斷的氧氣管在對他微笑,他的嘴唇嗡動說出最後三個字:「讓她……走。」
心肌梗塞的患者術後需要供給高濃度氧氣,東方獲是拿命在跟他賭。或許他也沒想過真的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只是事情就是走到了這一步。
急性心肌梗死在發病後的24小時內死亡率最高。一個處理不當就會造成猝死。
東方廌能看到的結局就是他咄咄相逼追到醫院逼死了她的父親。
其實所謂的真相直接間接都同他脫不了關係。他怎麼都算不得上是無辜之人,所以何必去爭那罪是多些或是少些。
有人敲響他的車窗,唐既白搖下了窗戶。
魏晚趴在車窗上。「怎麼不進去?」
魏晚並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只當唐既白是還在介意東方獲當年指證他的事。「逝者已矣。過去的事何必再追究呢。你和小廌還有未來。」
「未來麼……」唐既白喃喃,他現在真的不確定這個東西他們還有沒有。「長樂沒來嗎?」
「她說她身體不舒服。我代她上柱香吧。」
丁長樂家中,長樂在長安的遺像前上了一炷香。「你安心去吧。爸媽的仇我已經報了。」
【東方廌起身走去洗手間洗臉,丁長樂潛進了603病房。
「東方叔叔,你認得我是誰嗎?」
東方獲從麻醉藥裡漸漸甦醒,看清床邊的女孩。「你是小廌公司的那個女孩……小丁?」
「我的父親叫李民佑,我的弟弟叫李長安,他剛去世不久,就在這家醫院。」丁長樂嘴邊含笑。
東方獲卻嘴角抽搐,眼睛慢慢睜大。「是你……你也是來討債的?你和唐既白是一夥的?」
「唐教授呀……他還是太慈悲。對待你們這樣的敗類,居然還會下不了手。」
「你想殺了我?在醫院?姑娘,你別犯傻。我活到這把年紀了,也不怕死。但你殺了我會毀了你自己一生,不值得。」
「嘖嘖嘖。真感人啊。如果不是知道你做過的事,差點都要當真了。」丁長樂撥弄著他的輸氧管。「我不會殺你,我要你自己殺了自己。」
「你覺得我會聽你的嗎?」東方獲情緒已經漸漸平穩下來。
「你知道東方師姐曾跟我說過一句什麼話嗎?她說,唐教授是她的信仰,她的命。如果她知道唐教授這些年遭遇了什麼,你覺得她會怎麼做?唔。我不會慫恿她,但如果她想殺人,我會在旁邊給她遞刀子。」
「你……」
「一個人想死其實很簡單,想活下來太難。」
魏晚打電話給她,要她一起去參加葬禮的時候,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該做的事情都做了,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當年如果不是東方獲藏起了那封信,他們的父親就不會枉死。母親就不會帶著他們自殺,弟弟也不會智商受損,以至於早逝。
丁長樂盯著桌上的辭職信良久,最後心一橫,送去事務所,放在了東方廌的辦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