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眼睛轉動,精光閃爍,問:「將軍怕陳起了?」
商易之嗤笑了下,沒有回答。
徐靜又冷聲問道:「那麼徐靜請問將軍,就算將軍帶兵留守在豫州城內,那又能怎樣?」
商易之被他問得一愣,目光深沉地看著他。
徐靜冷笑一聲,又接著問道:「那麼徐靜就這樣問,現在我國留在江北一共有多少兵馬?」
商易之眉毛挑了挑,說道:「我們這裡尚有三萬,泰興城內估計還有三萬多守軍,其他城鎮的守軍很少,可以忽略不計。」
「也就是說我國在江北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六萬多人?是不是?」徐靜問。
商易之點頭。
徐靜輕蔑地笑了笑,又問道:「那北漠現在侵入我國的軍隊又有多少?」
商易之沉思了下,抬眼說道:「應該還有二十多萬。」
徐靜說道:「將軍出身將門,應該比徐靜更清楚我國現在的形勢,可知道我國可還能派兵北渡宛江收復失地?」
商易之皺了皺眉,沉聲說道:「怕是不能,我國江南大部軍隊正在西南的雲西平叛,二十萬大軍身陷其中拔腳不出,根本沒有兵力北顧。」
「那將軍認為朝廷可會抽出兵力渡江北上?」徐靜又尖銳地問道。
商易之冷笑一聲,眼睛中閃過些許不屑,「雲西和我國西南接壤,又無天險可倚,幾天便可至都城。朝中必是會先捨棄江北,依靠宛江天險以拒北漠,集中江南之力平定西南。」
徐靜笑了,笑道:「將軍既然都能想明白這些,還回豫州去做什麼呢?我江北只有六萬將士,而北漠尚有二十萬兵馬,更何況北漠境內並無其他戰事,北漠人可以專心地對付我們,後面可能還有十萬、二十萬,甚至更多的大軍在等著。周志忍為何棄泰興而圍豫州?我想並不是陳起算到了豫州城內空虛,這恐怕只是北漠人的既定計劃,佯攻泰興引我江北軍南顧之後,打開我靖陽邊關,然後再一步步地推進,各個擊破。我們回豫州做什麼?要做北漠人的甕中之物嗎?」
徐靜的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霎時澆醒了商易之,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將軍,」徐靜又說道,「靜觀將軍不是池中之物,所以今天想對將軍說些無禮的話。」
商易之急忙說道:「先生請講。」
徐靜捋了捋鬍子,說道:「咱們既然從豫州城出來了,眼界就應該寬了一些才對,將軍更不能把目光放在一城一池的得失之上,北漠人要的不是我們一個兩個的城池,而是我們整個的江北,以圖江南,而將軍也同樣。」
商易之目光閃爍,上下打量著徐靜,突然躬身向徐靜一揖到底,恭敬地說道:「易之多謝先生指教。」
徐靜等商易之把腰彎了下去才慌手慌腳地去扶起他,「將軍怎可行此大禮,徐靜愧不敢當。」
商易之笑了笑,說道:「先生心中既有城府,我軍將何去何從,還請先生教我。」
徐靜的手下意識地去捋鬍子,轉過身看向遠方。這是他習慣性的動作,緊張時會做,得意時也會做。
當天,軍隊並沒有繼續趕路,上面傳下來命令說是多日來趕路辛苦,讓各營原地宿營,今天就先不趕路了。營中眾人得到消息自是高興,歡喜地去搭營帳。阿麥心中疑惑,苦於步兵營中根本得不到消息,只好偷了個空,向隊正請了假出來找唐紹義探聽消息,可一聽到唐紹義所說,阿麥也驚呆了。
「真的?」阿麥失聲問道。
唐紹義點了點頭,惻然說道:「那個傳信兵已經葬了,身負多處重傷,一路上把熱血都流盡了,這才支撐到將軍面前。」
阿麥低著頭沉默不語,消化著這個驚人的消息,豫州城被圍,這裡的三萬人將何去何從?
唐紹義知道阿麥不是個多嘴的人,可還是忍不住囑咐道:「此事太過重大,你回去千萬不要走漏消息,這事一旦傳了出去,恐怕炸營的事都可能發生。」
阿麥點頭,她明白這個消息對於現在的青豫聯軍來說是多麼的凶險。青州軍可能還好些,豫州軍中大部分將士的親屬可還留在豫州城內,如果得知豫州危在旦夕,恐怕事態連商易之也控制不住。
唐紹義也是皺眉,低聲歎道:「陳起也真是個鬼才,像是把這一切都算清楚了。」
「陳起」這兩個字落入耳中,阿麥身體僵了僵,她抬頭看向遠處的烏蘭山脈,緩緩說道:「這恐怕只是趕巧了,不是陳起算的,如果依他的意思,他恐怕更想把我們圍在豫州。」
「嗯?」唐紹義不解地看著阿麥,阿麥扯著嘴角難看地笑了笑,垂頭用力踩了踩腳下的荒草,小聲說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次不在豫州不見得是壞事。只要將軍把這個消息處理好了,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剩下的問題就是我們怎麼度過這個冬天。」
是的,如果不入豫州,他們這些只有裌衣的將士怎麼度過江北這寒冷的冬天,還有糧草,雖然有些繳獲的糧草,可是又能支撐多久呢?
唐紹義眉頭緊皺,還是有些不太明白阿麥的話。阿麥笑了笑,說道:「算了,不費這個心了,反正我也只是個小伍長。大哥,我先回去了,多謝你的褲子。」
唐紹義笑了笑,目送阿麥離去。過了片刻,他把目光轉向阿麥剛才望去的地方,那裡的山脈連綿起伏,正是烏蘭山脈的中段,越過它,就是西胡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商易之先把軍中的主要將領召集在一起,後來就是各營的校尉軍官。各營的校尉軍官回來後又各自召集營中的隊正,會議一層層開下來,北漠圍攻豫州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士兵的耳朵中。
阿麥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她所在的青州軍還好,營裡大部分的士兵都是來自青州地區的,豫州人很少,只有一些像張二蛋一樣在豫州新收入伍的,由於新兵的傷亡率遠遠大於老兵,所以野狼溝一戰,這些新兵死得也沒剩幾個了。人少了就掀不起風浪,營地裡倒是還鎮定些。可豫州軍那邊就不一樣,軍中十有八九都是豫州人氏,即便家不是在豫州城裡,也是周邊地區的,一聽說北漠圍攻豫州,一下子就騷動了起來。
青州軍這邊營地嚴格按照上級的命令以隊為單位坐在原地等候命令,可遠處的豫州軍營卻沒這麼安靜了。阿麥坐在營地之中,聽著遠處豫州軍營隱約傳過來的動靜,不禁有些擔心。此次出征的四萬人中,青州軍只有一萬五千人,豫州軍卻是佔了二萬五千人。在野狼溝列陣抵禦北漠騎兵的時候,商易之為了避嫌把青州軍列在了陣前,這樣一來青州軍人數雖比豫州軍少,可傷亡卻也一點不少。如此算來,現在的三萬人中,豫州軍竟是佔了三分之二之多,萬一嘩變,就是商易之也束手無策。
阿麥作為伍長,是坐在隊列最外面的。她本來如老僧入定般垂頭坐著,心裡暗暗理著這場戰爭的頭緒,旁邊的王七卻突然用手指悄悄地捅了捅她。阿麥疑惑地看向他,見他衝著自己努了努嘴,然後眼神瞥向旁邊的一個隊。阿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正好和幾道凶狠的目光撞在一起。那幾個人也都是坐在隊列的最外一排,應該也都是伍長,見到阿麥看他們,臉上的神色更凶狠了些,看那眼神竟似想把阿麥給活剝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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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麥皺眉,把目光收回來,重新進入老僧入定狀態。旁邊的王七見她無動於衷,又用胳膊碰了碰她。阿麥低喝道:「坐好!別找事!」聲音雖不大,卻透露出從沒有過的威嚴,王七被她震得一愣,訕訕地收回了手。他覺得現在的阿麥和那個和他打架的阿麥已經全然不同了,雖然平時說話的語調沒變,對人仍是很溫和,可一旦冷下臉來的時候,卻不再是那個一臉狠倔的少年了,而是有了一種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的氣勢。
阿麥低頭斂目,只看了一眼,她就已經知道那些人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她了,他們是被她殺死的那個隊正的手下,也是第二隊的幾個伍長,幾個還活著的伍長。
可是現在她沒心思理會他們,也覺得沒有必要理會他們,這個時候,他們絕對不敢明目張膽地過來找她的麻煩,最多是在上戰場的時候背後捅個刀子而已。但她現在是什麼都不怕的了。
快到傍晚時分,中軍那邊終於有了動靜,下來的命令竟是讓部隊集合。阿麥知道作為低級軍官只有服從命令的份兒,所以毫不猶豫地帶隊跟隨部隊往中軍處行進。商易之駐紮處的營帳早已撤去,一座簡易的檯子已經被搭建了起來。四周已經聚集了上萬的豫州軍,雖然仍是列陣,可卻有些嘈雜和難掩的恐慌。看到這個陣勢,後面來的青州軍也有些亂。領隊前來的陸剛揮著鞭子叫罵了幾句,這才把隊伍整齊地列在高台的東側。
後面的隊伍陸陸續續地過來,把高台的正面圍了個水洩不通。阿麥冷眼旁觀著,見所有的步兵和弓弩部隊等列隊完畢之後,唐紹義才帶著騎兵壓在最後面過來,不動聲色地把他們都圍在了中央。
阿麥正在疑惑商易之這是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就看見前面人潮湧動,一直守護在高台四周的侍衛們讓開了一條路,身穿重甲的商易之一步步堅定地走了上來,猩紅色的大氅隨著他的步伐翻飛著,帶起了颯颯的風,更是彰顯出商易之的氣勢非凡。
阿麥跟隨在商易之身邊多日,很少見他穿得這樣鄭重過。商易之是個追求衣食精緻的人,這樣重甲雖然有氣勢,卻也著實沉重,他輕易是不肯穿的。今天穿來,竟威武到讓人忽略了他那俊美的長相,只覺得面前的人如天神一般,整個隊伍都安靜了下來。
商易之響亮而沉著的聲音在台上響起,開始阿麥只是靜靜聽著,無非是一些鼓舞人心的話,可慢慢地她的神色凝重起來。她想不到的是,商易之不但沒有平復豫州軍騷動的人心,反而是點了把火,讓原本就有些待不住的豫州軍,現在更是等不及就要拔刀殺回豫州去。
這和阿麥的猜想一點也對不上號,她以為商易之會選擇避開周志忍的大軍以圖再起,誰承想他竟是要鼓動大家去解豫州之難,去和周志忍硬碰硬。
這個場景,更像是一場誓師大會!
阿麥糊塗了,商易之到底是想做什麼?或者說,徐靜到底想要做什麼?三萬疲憊之師,對北漠守株待兔的十萬大軍,勝負幾乎毫無懸念,難道商易之和徐靜腦袋都被他們的坐騎踢了嗎?
十一月十二日夜,商易之率青豫兩州聯軍連夜拔營,趕往豫州城,這回是豫州軍打頭,所以阿麥他們就落在了後面。她腿上的傷並沒有好利索,高強度的行軍牽動她已經結痂的傷口,隱隱有些痛。不過體力倒是很充沛,比一般的男子還要好。這一點,就是阿麥自己也覺得奇怪,這些年來她顛沛流離,真可謂是吃不好睡不好,沒想到身體卻一年比一年健壯起來。
唐紹義騎著馬幾次從她身邊路過,頗有些擔心地看向她,阿麥只是輕輕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這樣的行軍途中是不會壘灶做飯的,到了吃飯的時候也只是讓士兵們停下原地休息,吃自己攜帶的乾糧,如果長時間遇不見水源,水也會極其短缺。
阿麥伍裡有好幾個士兵早已把自己的水袋喝空了,乾糧又都很乾硬,簡直是在伸著脖子往下嚥,可即便這樣也得吃,不吃就沒有力氣走路,就會挨軍官的鞭子。阿麥喝水很省,水袋裡還留了大半袋水,見王七他們咽得費勁,便把手裡的水袋丟給了他們。幾個人接過水袋沖阿麥嘿嘿一笑,然後連忙一人一小口地往下送嘴裡的乾糧。誰心裡都有數,都沒有多喝,水袋轉了一圈回到阿麥手中,裡面還剩了少半袋的水。阿麥嘴裡的乾糧也嚥不下去,本想喝口水,可一見壺口的乾糧渣滓便下不去嘴了。她笑了笑,把水袋又重新扔給了王七他們,說道:「你們喝吧,我還不渴。」
王七他們看了看阿麥有些乾裂的嘴唇,知道她根本就是在說謊,可卻也沒想到阿麥不喝是因為嫌髒,還以為是阿麥捨己為人,心中均是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