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紅坐在天嬰的梳妝台前,段天賜在房裡四處翻看著天嬰的東西,終是看向父親喪氣的搖了搖頭。「爹,天嬰的東西都沒什麼不尋常的,找不出線索。」
「這麼晚還不回來,她能去哪兒呢?你一個當哥哥的,天天和她在一起,怎麼連她可能見了誰,可能去了哪兒,一點頭緒都沒有!」
段天賜心裡想到的是另一種可能。「爹,以天嬰的聰明,絕不會自己走丟,她會不會和許星程……」
「你的意思是私奔?」九歲紅把聲音壓低,彷彿說出這兩個字都覺得羞恥。他環顧了一眼天嬰的房間,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不太可能,就算要走,怎麼會什麼東西都沒帶走呢。」
段天賜心定下來一些。「或許……她是被人脅迫帶走的?您也不是沒看到,許星程對天嬰心懷不軌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我們去醫院看看這小子在不在,找他徹底問個清楚!」九歲紅披上衣服,要和段天賜一起走。
段天賜和九歲紅趕到醫院大廳,遠遠就看到許星程跟一個護士在交待什麼。段天賜衝了過去,不由分說,一拳打在許星程臉上。
許星程猝不及防,捂著臉,鼻子出血,憤怒地說道。「你幹什麼?!」
「幹什麼?這一拳,是替我妹妹打的!看你衣冠楚楚,滿口的仁義道德,卻一肚子的壞水!你說,你把天嬰帶到哪去了?」
路過的人紛紛圍觀,護士見狀忙去找人。許星程不知所謂:「天嬰?我怎麼知道?」
段天賜揪著許星程的領子不放:「天嬰在上海灘,除了戲班的師兄弟,沒幾個認識的人,她現在不見了。不是你把她帶走了,還有誰?」
「你說天嬰不見了?」看許星程懵懂的樣子,九歲紅以為他還在裝傻。「許先生,小女天嬰就是個平凡人家的孩子,你何必苦苦相纏呢?」
在一旁圍觀的護士和醫生都為許星程打抱不平。院裡的安保也趕過來扯開他們。「你們再鬧事,就直接送巡捕房去。」
見醫生們人多勢眾,各個激憤,段天賜沒辦法再靠近許星程。
「不用勞煩各位,就算你們不說,我們也是要去巡捕房報案的!」九歲紅顧忌面子,叫上段天賜一起離開。
圍觀的醫生和病患都被安保驅散開。許星程站在大廳努力回想,天嬰失蹤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情。
洪瀾前幾日是找過他的,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們合作吧。」
「合作?」
「我幫你,讓天嬰對你死心塌地。然後,你讓天嬰永遠不要再搭理浮生哥,我們各取所需,一舉兩得!」
許星程想了想,噗嗤笑了出來。「你給我講講,你有什麼法子讓天嬰對我死心塌地?」
「山人自有妙計,屆時你只管聽我安排就是了!」
段天賜、九歲紅坐在警察的對面,警察一臉不耐煩地聽他們陳述案情。「事情就是這樣,我的妹妹天嬰失蹤了,希望警長大人能盡快幫我們找到她。」
警長賈東打著哈欠聽他們說完了事情經過,胡亂在登記本上寫了幾筆:「我已經幫你備案了,回去等消息吧。」
「警長大人,你們不馬上出警找人嗎?」九歲紅見他並沒有要採取任何行動的意思。
賈東笑了,站起身來將兩人往門外請:「在這上海灘,每天失蹤的大有人在,比你妹妹重要的人一抓一大把,我們如果每個都出警,管得過來麼?」
眼見著就要被推出大門外,段天賜眼珠一轉,握住賈東的手。「如果我說,我妹妹是許星程的女朋友,她失蹤了,會不會引起你們足夠的重視?」
九歲紅聽了狠瞪了他一眼,但一時也沒其他辦法。
賈東聽了一愣,立即精神了許多:「什麼?你說許少爺的女友?」
賈東拿起電話打到許瑞安的辦公室,秘書問過詳情後才讓他稍等轉接去部長的直屬座機上,這中間又等了二十來分鐘,賈東怏怏的用肩膀夾著電話,突然有些後悔管這閒事,為了這來路不明的人,說不定還得罪長官。正當他都準備放棄掛斷電話的時候,那邊響起一個厚重的聲音。「喂。」
賈東精神一凜,趕緊坐直,彷彿許瑞東就在他面前一樣。「部長,有件重要的事跟您匯報一下。」
「說,什麼事?」許瑞安正在看中央軍最近的人事編排調動,頭都懶得抬一下。
「警察局剛剛接到一個奇怪的報案,說是星程少爺的女朋友被綁架了。」
許瑞安這才聚集精神:「洪瀾?」
「不是洪家大小姐。」
許瑞安復又低頭回到文件中去。「呵。真新鮮。這年頭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和許家沾親帶故。這種事有必要告訴找我麼?」
「這個被綁架的女孩叫天嬰,是福隆戲院的台柱子。據我所知,她最近確實和少爺的來往很頻繁。上次她還來警局贖過少爺。」
許瑞安警惕起來,慢慢放下手中的鋼筆。想起化裝舞會前許星程突然對洪瀾熱絡起來的奇怪態度。「有這種事?」
「應該是真的。許是少爺沒敢跟您說。您看,屬下馬上出警找人,行嗎?」賈東急於討好許瑞安,拿出了十二分諂媚和積極的樣子。
許瑞安想了想,指示他按兵不動。「等等,先不急。」
洪宅裡,林啟凱陪著洪瀾坐在沙發上。洪瀾一言不發,眼眶有點紅。小青送來一盤水果,看了看洪瀾,不知道該怎麼勸,就先退了出去。
林啟凱也不多問,陪在洪瀾身邊,目不轉睛。突然,洪瀾開口了。「林大哥,我問你個問題,你答應我,一定要如實回答。」
林啟凱點頭,洪瀾認真的看著他:「林大哥,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像浮生哥說的一樣,很任性,很讓人討厭,除了我爹之外,永遠不會有人真心喜歡我?」
林啟凱愣了愣,看著委屈的洪瀾,無比憐愛,想了想回答道。「大小姐脾氣吶,肯定是有一點……」
洪瀾聽到這裡,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連最疼他的林大哥都這麼說了。那就是真的了。
林啟凱繼續說著。「但是,我們都知道你是一個心地簡單的姑娘。有的時候你說話或者做事情比較直接,容易無意中傷害到別人。別看浮生這回罵了你,他私下在我們面前不知道多護著你短。難道這不是一種愛嗎?」
洪瀾聽完,止住了抽泣。呆呆的看著他:「林大哥,你是在說我光長個不長腦嗎?」
林啟凱真是佩服她的總結能力,他本意並非如此,但這麼說好像還真沒毛病。
「這回確實是你不對,浮生回來你要向他好好認個錯。另外試鏡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過幾天就可以去片場跟導演見面。我一定會實現你的願望,把你捧成上海灘,甚至是全世界都有名的電影明星。比胡蝶還紅!」
洪瀾特別乖地吃著蘋果,認真點頭。
「瀾瀾,要是沒其他的事,咱們就說定了。我先走了,下周去片場見導演。」
洪瀾點頭準備去送林啟凱,突然沒脫白大褂的許星程匆匆跑了進來。洪瀾知道八成又是個來找她算賬的。忙縮到林啟凱身後。
林啟凱護著她,先穩住許星程:「謐竹,這麼急有什麼事?」
許星程剛要開口問,突然大門又被推開,和尚和司機邊喊邊跑了進來。「大小姐,出事了,天嬰她跑了。」
這下連抵賴都沒法抵了。洪瀾見瞞不過了,只有坦誠交代:「我……其實也不是真綁架,就是鬧著玩,嚇嚇她。我不是想撮合你們兩嘛。」
許星程哭笑不得:「魔女你幾歲了?竟然會想出這種昏招。現在她人在哪裡?」
洪瀾瞪了和尚一眼,他忙不迭的回答道:「本來關在千羽山的舊倉庫,現在她自己跑了,應該是跑進深山野林裡去了。」
「那你們怎麼不去找?」許星程急壞了。
「那片森林是出了名的地勢複雜,車沒法開進去,野獸又多,天眼看要黑了,又要下雨,連我們對地形那麼熟的人也辨不清方向,根本沒法找。就先回來找救兵了。」
許星程聽了更著急了,洪瀾也有些害怕。「少當家去找你們了嗎?」
「來了,他一看天嬰跑了,也追進山裡了。」
洪瀾氣的從腰間抽出她的鞭子,和尚和司機身上一人挨了一鞭,兩人也不敢躲。「你們明知道山裡那麼危險,怎麼不攔著點他?」
「我們哪攔得住啊?少當家一轉眼就不見了,我們要攔著估計小命都沒了。」
「洪瀾!要是天嬰和羅浮生有什麼事,我跟你沒完!」
林啟凱有心護著洪瀾,勸慰道:「你們都少說兩句。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味地互相抱怨沒有任何意義,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浮生他們找回來。一旦要是下雨,除了山裡的猛獸威脅以外,還容易有山體坍塌,刻不容緩。謐竹,瀾瀾,我們一起進山去找他們。」
山林中,陰風陣陣。天空中,風起雲湧,山雨欲來,迷霧叢生,森林裡傳來了各種不知名的野獸怪叫。
羅浮生聽著隱藏的野獸叫聲,看看天色,眉頭更加緊鎖,在山林裡大喊著搜尋。「天嬰!天嬰!你在哪裡!」
山林另一側,逃跑中的天嬰跌跌撞撞,身上已經被劃破了好幾道。跑出了幾個時辰,已經沒了逃脫時的得意,感到寒意漸漸侵蝕進身體,她抱著雙臂搖搖晃晃地走到一棵老樹前,卻發現上頭刻著的一條槓,後頭刻著三個點,天嬰數著,自言自語。「怎麼都已經走了三次了,又給繞回來了?簡直是鬼打牆!」
說完,天嬰疲憊地靠在樹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隻骨瘦如柴的野狼就藏在不遠處的灌木叢裡盯著她。
一個炸雷從天而降,驚得天嬰一縮,草叢裡的狼也似乎受到了驚嚇,不敢輕舉妄動。天嬰看了看烏雲密佈的天空,忽然聽見身旁雜草叢裡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下意識地有些害怕。
她想念爹爹和哥哥,想念她溫暖的小房間,也隱隱期冀著許星程會來救她。意識到自己不能這麼坐以待斃,天嬰撐著樹幹,緩緩站起了身。積蓄力量再往前走。
雨下下來卻沒有驅散霧氣,霧越來越大,天嬰渾身濕透,兩眼模糊,漸漸失去了方向。
身後有個動物視角一直盯著天嬰,不曾遠離。
天嬰跑著跑著,突然一聲慘叫,腳踩到石頭上,崴到了腳,跌坐在地上,疼痛難忍。這似乎是狼最好的下手時刻。
雨水將土地沖刷的泥濘不堪,羅浮生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偌大的森林裡艱難地尋找,他隱約聽到一聲尖叫,停下了腳步。但那聲音轉瞬即逝,埋沒在濃霧了,一時又沒了方向。
羅浮生感覺到手觸碰到的樹皮有凹凸的痕跡,仔細看發現這顆參天老樹上刻著標記,一二三四,已經有四個點了。
樹皮還是嫩綠的,肯定是天嬰刻的,她應該就在這附近。
羅浮生已經聲嘶力竭,但還是用嘶啞的嗓子繼續呼喊。「天嬰!天嬰!我知道你在附近!回答我好嗎?!」
天嬰揉著腳,嘗試了幾次,感覺自己站不起來。
此時,天嬰突然聽到遠處有個男人的聲音在叫她,草叢裡窸窸窣窣的動靜也越來越近了,一抬頭,前方的草叢晃動起來,有一雙泛著螢光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
天嬰意識到危險已經逼近,艱難地站了起來,但腳踝上的疼痛讓她一時跑不起來,只能振臂大呼:「我在這!謐竹,我在這裡!」
突然樹林中一個身影衝出,天嬰嚇得閉起眼睛。只見一雙手已經將她擁進了懷裡。
天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不由得緊緊抱住羅浮生,被冷雨澆了一夜的身體終於汲取到了溫暖,那懷抱讓她捨不得放開。同時一聲槍響迴盪在她耳邊,久久的縈繞在這森林裡不曾散去。
血腥的氣味,野狼憤怒的咆哮,在黑暗中充斥了整個森林。
天嬰摸到手心裡一片濕潤,與雨水的濕潤不同,這個觸感粘稠。天嬰緩緩抬起頭,看清抱著她的胳膊上一片血肉模糊,躺在他們不遠處那只中槍的餓狼嘴裡還叼著一片血肉,躺在雨裡重重的喘息著。
羅浮生剛剛與野狼幾乎同一時間撲向天嬰,他抱住她的同時,餓狼已經撕扯掉了他手臂上的一塊肉。羅浮生忍著劇痛用另一隻手開槍,好在槍法還沒有失了準頭。最終,兩敗俱傷。
那雙綠色的眼睛,還在恐怖地凝視著羅浮生和天嬰。羅浮生也報以同樣凶狠的眼神,像是兩頭狼的博弈。餓狼漸漸敗下陣來,畢竟那一槍打中了它的要害。它沉重的喘息聲也隨著生命漸漸流逝。四周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但噩夢還遠沒有完。
「羅浮生?」天嬰設想過一萬種可能,但還是不敢相信在她最無助的這一刻,衝出來救她的會是羅浮生。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可不是許醫生。」羅浮生邪邪的衝她一笑,黑暗掩蓋了笑容裡的苦澀。「我們必須現在馬上離開這裡,狼是群居動物,這裡肯定不止這一匹狼。它也許是走散了,但它的同夥馬上會循著血腥味找過來的。」
羅浮生拉起她要走,像個沒事人似的。天嬰拽住了他。「你等等。」
她利索的從自己剛摔破的膝蓋處的褲子扯下一塊布條,草草在羅浮生的胳膊上圍了幾圈紮住了傷口。許星程曾經教過她紮住大動脈止血的方法。奈何傷口太大,血和著雨水很快衝濕了布條。但聊勝於無,好歹看上去不那麼觸目驚心了。
羅浮生見她面色沉重,故意拿她取笑:「說起來,我身體裡還流著你的血。」
「誒?你別亂說。」天嬰怎麼咀嚼都覺得這話味道不對。
「我說的是事實啊。同血同肉,所以同生共死。」他回眸看著她,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眼眸亮的發燙,灼熱了天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