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王馬殿臣(中)14

  轉眼到了定更天,土地廟中鴉雀無聲,忽聽得廟外陰風四起。馬殿臣身上寒毛直豎,心道一聲:來了!當即縱身而起,準備穿窗而出。他從關外跑到山東,幾乎天天如此,已然習慣了。旁邊的老道手疾眼快一把將馬殿臣的手腕子攥住了,讓他不可輕舉妄動。馬殿臣心中起急:「萬一這張畫對付不了女鬼,到時候再逃只怕來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一陣陰風撞開廟門,披髮吐舌的女鬼一瞬間進了土地廟,伸手來掐馬殿臣的脖子。馬殿臣又要跑,無奈手腕子被老道死死攥住,抽不出甩不開,不知道這老道怎麼這麼大手勁兒!馬殿臣暗暗叫苦,急得滿頭是汗,心說:完了完了,想自己刀頭舔血、槍林彈雨都挺過來了,好不容易掙下一躺銀子,奈何無福受用,錢還沒花光,人這就要沒了,跟這麼個破衣邋遢的老道死在一處,跟他並了骨,這叫什麼命啊!

  女鬼看都不看老道一眼,一伸手掐住了馬殿臣的脖子。馬殿臣掙脫不開,讓這兩隻鬼手掐得二目翻白,心說:我命休矣!正當此時,老道一抬手扯掉了畫上的破布,只見《神鷹圖》中的雲紋中雷鳴電閃!書中代言,寶畫古松上的雲紋,乃是一道五雷符,千年厲鬼讓這五雷符壓住了也是不能再動。忽見畫中閃出一道白光,轉眼收入畫中,霎時間陰風散去,油燈滅而復明,土地廟中一切如初。

  馬殿臣打了一個寒戰,全身上下都是冷汗,前心後背的衣服全打濕了。老道「嘿嘿」一笑,真比夜貓子叫都難聽,不過此時在馬殿臣聽來,卻勝似仙樂一般。那老道捧起油燈讓馬殿臣去看壁上的《神鷹圖》。馬殿臣抬頭望向《神鷹圖》,不還是那張畫嗎?他呆立半晌不明所以,又扭頭去看老道。老道又是「嘿嘿」一笑,說道:「財主爺,您湊近了仔細觀瞧!」馬殿臣使勁兒揉了揉眼,湊到那張畫近前,借油燈的光亮定睛細看,不由得驚呼了一聲,雖然還是那張畫,卻和之前不一樣了,畫中的白鷹未動,可是爪下多了一個女人頭,披頭散髮、面目猙獰,正是從關外追來的女鬼!

  馬殿臣目瞪口呆,這才相信老道說的沒錯,《神鷹圖》真乃一幅寶畫。從前也聽說過,畫中的東西活了,可以從畫上下來,那叫畫鼓了!當下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叩謝老道相救之恩。

  老道連忙扶住馬殿臣:「快快請起,貧道命淺福薄,當不起你這一拜!」

  馬殿臣打見了這老道就沒給什麼好臉兒,如今自覺心中有愧,站起身來與老道互通名姓。老道對馬殿臣說:「貧道我姓崔,閒遊三山、悶踏五嶽。」

  書中代言,這崔老道可不是一般人,清末民初直至五十年代,天津衛出了四大奇人,兩個走江湖的,兩個穿官衣的:一是屢破奇案的水上公安「河神」郭得友;二是火神廟派出所的所長「飛毛腿」劉橫順,此人性如烈火、疾惡如仇,憑一雙快腿追兇拿賊,據說是火神爺下界;三是騎一頭黑驢走南闖北無寶不識的竇占龍;第四位便是降妖捉怪批殃榜的崔老道,民間相傳他是殃神。這四位中的任何一位,單拎出來都夠說一部大書,三五個月講不完,不過並不在咱這部書內。

  二人客氣了一番,坐下來敘話。馬殿臣說:「崔道爺,見面以來您一口一個財主爺,我也不知道您怎麼看得出我有錢,我在關外是有一座宅子,宅中存下了一躺銀子,如今惡鬼已除,我這條命都是您救的,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當與道長平分這一躺銀子。」

  一躺銀子那是好幾千兩,在關外買塊地起一座宅子也用不了多少,尚餘十之八九,馬殿臣願意和崔老道平分,絕對夠意思了。怎知崔老道擺了擺手:「貧道生來命窮,受不起榮華富貴,如若財主爺當真有酬謝之意,老道我也有個不情之請,斗膽討要一件東西,不知財主爺捨不捨得。」

  馬殿臣是山東爺們兒紅臉漢子,面子最矮,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別說是一件東西,自己這條命也是人家給的,當下一拍胸脯應允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道長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只要是我馬殿臣有的,必當拱手奉上,絕無二話。」

  崔老道站起身來對著馬殿臣深施一禮,不慌不忙地說:「貧道不要別的,只要你腿上的兩個蟒寶!」

  馬殿臣大驚失色,這個老道為什麼知道我腿中埋了兩個蟒寶?說出去的話,等於潑出去的水,絕無反悔之理,反正厲鬼已除,還上關外當我的員外爺去,捨了蟒寶也罷。於是點了點頭,找崔老道借了一柄短刀,當場割開腿肚子,從中掏出兩個血淋淋的蟒寶,捧在手上遞給崔老道。

  崔老道如獲至寶,雙手接過來用布包好揣在懷中,又拿出藥粉給馬殿臣敷在刀口上,也不知這是什麼靈藥,傷口很快癒合不再流血了。

  崔老道見馬殿臣腿上的傷口已好,又說道:「壯士莫要誤會,我本就是窮命,定然不會貪圖你的寶貝,貪了也得不了好,我要你這對蟒寶乃是有一件頭等的大事要做,但天機不可洩露,就不便相告了。」馬殿臣心說:你明明就是貪圖我的寶貝,卻又要找借口,說得這般好聽。不過崔老道救了他的命,而且給也給了,便不再計較。

  馬殿臣不放心宅中那麼多銀子,想盡快回到關外。臨別之際,崔老道將《神鷹圖》交於馬殿臣,告訴他:「物有其主,各有所歸,這張古寶畫是以神鷹血畫成,除非天子可安排,諸侯以下動不得。老道我沒有那個命,畫在我手上留不住,所謂一物找一主,貧道觀你面相極貴,當有王侯之份,你家裡這點兒錢,跟你命中富貴相比,九牛一毛也還不如。這《神鷹圖》你帶在身邊必會如虎添翼。不過有句話你要記住,縱然財過北斗,也不過吃一碗飯、睡一張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不可貪得無厭,否則反禍自身,切記切記。」說罷與馬殿臣拱手而別。馬殿臣聽著這話耳熟,回想起自己小時候那賣餛飩的老頭兒也曾如此言講,看來自己是該著要發橫財。

  馬殿臣拜別了崔老道,心中尋思:我已經是坐擁幾千兩銀子的大財主了,還能再發多大財?想來想去不得要領,只好一步一步往回走,掰手指頭一數,這條路已經走了三次了。頭一次闖關東,在長白山得了一棵寶棒槌名為「鳳凰單滴淚」,下山換了一袋銀子,沒等焐熱乎便讓鬍子搶了;為了活命當兵吃糧上朝鮮打仗,軍隊遣散回來仍吃不上飯,不得不去當了吃倉訛庫的地痞,好不容易混上一飯碗,祿米倉又沒了;無可奈何二闖關東,挖棒槌得蟒寶,掙下一躺銀子,誰發財了不買房置地?他卻買了一塊凶地,讓這個女鬼從關外追到山東,多虧土地廟得遇崔老道,寶畫《神鷹圖》滅了女鬼。這幾年真可以說是三起三落,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今回到關外,有宅子有銀子,以後也該享福了吧?

  那位說:「馬殿臣想對了嗎?」必定是不對,想對了他也當不上金王了。前邊說過,咱這段書叫「馬殿臣三闖關東」,欲知馬殿臣這第三次闖關東如何成了土匪、如何當的金王,且聽下回分解。

《天坑鷹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