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王衛東蜷縮在拖拉機挎斗裡,身體顛簸搖晃著。明明天氣很熱,她卻感到一陣陣發冷。過了青石崖天已擦黑,張存柱心急火燎,突突突地開著拖拉機,不時回頭招呼一兩聲衛東,怕她睡著吹出病來。沒回縣城,拖拉機徑直開進了自家院子,他把身子滾燙的王衛東抱進屋。爹舉著煤油燈迎出來,看了這架勢嚇一跳。柱子沒空兒解釋,拎著馬燈跑出去請來赤腳醫生,服侍衛東吃了藥打了退燒針,才一屁股坐在炕沿上。

  這個二十出頭的農村青年,一時還適應不了生活的突變。他憧憬過無數次,代表著繁華與富足的城市,一瞬間變成充滿血腥的瓦礫場,到處是比鄉下看瓜人住處還要簡陋的窩棚。面對著淒惶無助的准岳母,架著哭得身子癱軟的王衛東,他忍不住潸然淚下。從唐城回家的路上,他思緒很亂,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但有一點他很清楚,自己和王衛東搞對像已沒有任何阻力了,橫亙在兩人之間城鄉差別的鴻溝,也被突發而至的災難填平了。在煤油燈忽明忽暗的燈影裡乾坐著,看著腦門上沁出汗珠昏睡著的衛東,張存柱心亂如麻,真不知道是該感謝還是該詛咒這場大地震。

  王衛東來這個小山村插隊已經五年了。她在這幫知青裡年齡最小,也最有激情和活力,一進村張存柱就喜歡上她。他像只求偶的雄孔雀,抖動著尾屏,

  把美麗的一面展示給衛東。可王衛東當時腦子裡只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這些東西,根本沒拿正眼瞭他。真正拉近兩人關係的,是那次演出救場和後來的高粱地救急。

  柱子給生產隊牲口瞧病,順便子承父業,攬些劁豬、殺豬活計。兩人有那麼一點意思後,每回殺完豬,他都要端著一盆白肉燉粉條來知青點和大家會餐。男女知青們嗷嗷叫著,像過年般快樂。衛東瞅著他,眼睛裡閃著光,有時還會喝上兩口劣質高粱酒。

  他肩上常挎著一個油膩膩的帆布包,裡頭是劁豬工具:兩把小刀,一個像楊樹葉,一個像柳樹葉——尾部還有個小鉤;還有一枚三稜縫針。衛東擺弄著刀片,想看看他怎麼劁豬。柱子一皺眉,這有啥好看的,他更願意給王衛東誦讀他新寫的詩歌。

  “人家就是要看嘛!”衛東跟他撒著嬌。

  正好這天生產隊要劁豬,王衛東聽到信,興沖沖地趕過去。鄉親們揣著袖子,四圈圍著瞧熱鬧。張存柱早已手腳麻利地摁倒了牙豬。他提腳踩頭,小刀一抹,快如閃電,一對血淋淋睪丸便在手裡了。三兩下縫上了刀口,一抬頭瞅見衛東,頑皮地擠咕一下眼睛。王衛東臊得低下了頭。劁完的豬有些打蔫,臥倒在圈裡。柱子邊收拾著工具,邊吩咐飼養員把它轟起來遛遛,盯著吃食喝水。他拎起工具擠

  出人群,男孩子們你推我我推你地跟他鬧,張存柱恫嚇道:“再擠,把你一塊劁了。”孩子們起著哄,喊叫著“把你劁了”“把你劁了”一窩蜂跑開。王衛東心怦怦跳著,掌心有汗,有些緊張,又有些莫名的興奮。

  柱子喜歡練毛筆字,有天在舊報紙上隨手抄了一副寫劁豬匠的對聯:“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斬斷是非根。”衛東瞧見,便問他是非根是啥東西,他支支吾吾,半天解釋不清楚。衛東一撇嘴,瞧你這肉咕勁兒。柱子一急,也就豁出去了:“是非根就是……就是,雞巴。”

  王衛東臉騰地紅了。

  他們這茬學生沒上過生理衛生課,張存柱的性啟蒙是通過配豬悟出來的。他爹有個綽號,叫“三千六百句”,是個愛看《說唐》,說話好拽文的農村手藝匠。得知兒子跟王衛東搞對象,要春節一塊去城裡拜見她父母,他蘸著吐沫捲著旱煙,當頭潑了一瓢冷水:“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如今,你連她爸媽啥態度都不知道,貿然上門,不妥不妥。咱們還是瞎子拿蟈蟈——聽聽再說吧。”結果,王衛東單槍匹馬地跟父親幹了一架,沒在家過節就賭氣回來了。她手受傷後,柱子背著她跑五里地送到公社衛生院,又上山找來草藥,臉、胳膊被葛籐、樹葉割出一道道傷痕。不知是報恩衝動,還是跟父親賭氣,王衛東以身相許,

  稀里糊塗跟柱子發生了關係,及至疼痛時方才猝然清醒。望著知青點被柴草燻黑的屋頂,衛東淚水盈眶:

  “柱子,你以後要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殺了你!”

  張存柱撲通一聲跪下,舉手發起了毒誓:“衛東,我要對你不好,我要是日後變心,天打五雷轟!”他的誓言是真誠的,可不知怎麼,耳邊卻響起他爹的話:“她是城裡丫頭,你要不生米煮成熟飯,早晚還得跑了。”

  王衛東只在柱子家養了一天,病沒好就迷迷瞪瞪回到縣上。剛進革委會大院,門衛遞給她一封信。一看信封,衛東腦袋嗡地一下子炸開。父親和嫂子地震前寫的信,在路上耽擱好些天,現在才到她手裡。進了自己的辦公屋,她彭地一聲關上房門,可隨後,整個縣革委會大院,都能聽到王衛東狼嚎一樣的慟哭……她情緒一落千丈,兩個月後,打定主意要回城。革委會主任顧彬,是剛“解放”的老幹部,對衛東很器重,把她叫到辦公室:

  “衛東啊,你執意要走,我們也沒辦法。本來呢,縣上把你樹為典型,是當作革委會班子成員培養的。可地震你家遭了難,要回去的心情我們也理解。這樣吧,正好唐城抗震救災任務艱巨,組織上要從地區抽調一批同志充實到指揮部,你年輕能幹,家又在唐城,就讓你去吧。”

  衛東道謝,心情複雜地往外走。在門口,又被顧主

  任叫住:“堅強些,干革命工作要經得住各種打擊。”

  她這才發現,顧主任眼角掛著淚。他兒子在唐城上大學,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沒一點音訊。衛東想安慰老人幾句,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顧彬低下頭,擺擺手:“去吧,先把家裡安頓好。”

  王衛東沒讓柱子送,一個人坐上了回唐城的長途車。一座座山頭在窗外旋轉,熟悉的梯田、果園一一向後掠過。下鄉五年經歷,也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再現。王衛東下鄉時,初中還沒畢業,稚嫩的肩膀扛過了所有知青都要過的三關:生活關、勞動關、社會關。她跟男勞力一樣摽著勁兒干,各種農活拿得起放得下。後來,知青點的人越來越少,在結婚、頂工、參軍、病退、商調,形形色色的返城大潮中,她巋然不動,覺得自己一定會像邢燕子一樣,扎根農村一輩子。可萬沒想到,一場大地震讓她當了逃兵……王衛東暈車了。

  進市區後,車速一下子慢起來。磚石瓦礫把破損的道路擠得很窄,各種車輛擁堵在一起,喇叭聲刺耳。空中傳來馬達聲,王衛東抬頭看去,一架土黃色的雙翼飛機緩緩飛來,機翼下拖曳著六股白色的煙霧。不遠處傳來高音喇叭的聲音,提醒居民飛機灑藥時,把食物收好蓋好。司機讓把車窗關上,車裡的汽油味突然濃起來,噁心感覺又湧上來。

  下車時已臨近晌

  午。王衛東茫然地看著眼前亂七八糟的窩棚和簡易房,心情簡直糟透了。下鄉時無牽無掛的小姑娘,現在已經成了人家的准媳婦;走時熱熱鬧鬧的一家人,現在要面對老的老、小的小、死的死;走時壯懷激烈,豪情滿懷,現在灰溜溜,手上又帶著殘疾,一個人悄然回來。突然之間,王衛東覺得自己很失敗。

  當年的鐵姑娘,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軟弱、可憐、孤獨、無助。

  王樹生被救出後,經過簡易急救,便送到了百里外的部隊醫院。突然獲救,讓他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人也陷入半昏迷狀態。他經常喊叫著燕兒、燕兒,有時還猛地坐起來,讓護士又擔心又難過。慢慢地,神志逐漸清醒,模糊記起解放軍、丁媛、地震、林智燕……哦,燕兒,那個在他懷裡溫暖嬌小的身軀,再也不能重回他的懷抱了。他的眼角溢出了淚水。

  胸前的那枚平安扣,咯得他心痛。如果燕兒戴著,沒準會逃過這一劫,這個念頭一直在折磨著王樹生。他把平安扣摘下來,管護士要塊紗布包好。他惦記著爸媽和姐他們,惦記著岳父母一家子,剛能下地行走,就執意要回家。部隊只好派輛車,由醫生陪同他回去。

  車子離唐城越近,王樹生心裡越難受。火辣辣的太陽高懸在頭頂。廢墟上,沾血的被褥、床單,朽爛的傢俱,砸壞了的鍋碗瓢盆和磚石瓦塊

  混在一起,淋過雨又經高溫的烘烤,散發出濃重的霉爛、血腥和土腥的混合氣味。戴著口罩、背著噴霧器的防疫人員,出沒在斷壁殘垣中,噴灑著消毒藥物。第一次看到陽光下這個城市醜陋的細節,王樹生痛苦地閉上眼睛。醫生擔心地問你沒事吧,他搖了搖頭。

  這些天,劉蘭芝天天站在窩棚門口,瞇著老花的眼睛,朝當街方向張望。雖然丁媛早早跑來告訴了樹生獲救的消息,可她也不知道樹生被送到了哪裡治療。見不到活生生的兒子,就算太陽再毒,她也不肯進窩棚。也許失望次數太多了,直到兒子晃晃悠悠的大個子出現在面前嗡聲嗡氣叫媽時,她還在揉著眼睛,一個勁兒問是不是在做夢。

  “媽,不是在做夢,我是樹生,是你的兒子樹生!”王樹生搖著媽的胳膊。劉蘭芝摟著他,拍打著兒子的寬肩闊背,大哭起來。街坊們都從窩棚裡鑽出來,圍著樹生問這問那,為他大難不死嘖嘖稱奇。

  看到頭髮斑白的林兆瑞,王樹生歉疚地叫了一聲爸,就哽咽了。林兆瑞流著淚,攥著姑爺的手,連說:“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轉眼到了秋天,要為過冬提早做準備了。王樹生從街道領來油氈,在廢墟裡撅著屁股撿了半天,挑出些整齊的石頭磚塊。又招呼愛國和幾個工友,平整出一塊地方,架好四柱木架,砌起齊窗台高的磚石,支撐

  好葦笆,內外抹泥,蓋起前高後低“一坡水”的簡易房。他家兩間,岳父家兩間,兩家比鄰而居,也好有個照應。

  “老天爺把你留下來,不是你命大,有造化,是要你好好照顧你的親人。”無數遍的,王樹生在心裡提醒著自己。

  安頓好家裡的事,王樹生便一頭紮到廠裡,和大家一道修復震毀的泵站,清除爐內鑄塊,為恢復生產忙活著。看他沒白天沒黑價連軸轉,人都累得脫了形,主任心疼,硬逼他回家休息。王樹生倒在床上,一睡就是一天一宿。劉蘭芝不敢叫醒兒子,把飯做好擱桌上,用細紋篩子扣上擋蒼蠅,悄悄帶上門出去。

  衛東進家時,先聽到哥沉穩有力的鼾聲。王樹生睡覺輕,聽到動靜一骨碌爬起來。哥!衛東一愣,猛地搗了他一下,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起來。這裡面既有兄妹相見的喜悅,也有失去嫂子的傷悲。王衛東看過報紙,上面講述了王樹生獲救經過,卻隻字未提林智燕。她知道嫂子凶多吉少。

  兄妹乍一見面,親熱裡竟有幾分生疏。王樹生鬍子拉碴,眼球網著血絲,由於瘦削,臉上稜角更加鮮明瞭。衛東還背著那個舊軍挎,蒙著一層塵土的頭髮,居然有了幾根白髮。她才二十出頭啊,王樹生鼻子有些發酸。

  太陽落下去了,家家戶戶點燃拌著藥物的草堆熏殺蚊蟲,升騰起的六六六粉煙霧和炊煙混在一起。簡

  易房還沒通電,王樹生拉妹妹坐到門口石頭上。衛東告訴哥自己調回城了,明天到救災指揮部報到。樹生說:“回來就好,你不知道這些日子媽念叨你多少回了。媽讓地震震怕了,總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頭,有個三長兩短的,這下一家人總算團聚了!”

  衛東想起點事來,問哥,爸是不是真的原諒我了?王樹生知道妹妹的心結,告訴她:“那天你一走爸就後悔了。你也知道爸不是那種勢利眼的人,他反對你,是怕你在農村受罪,我們也一樣。後來聽林叔一說,大家都想通了,爸不是還給你寫過信嗎?”

  “從小我就讓咱爸不省心。本想大了,能分擔點家裡事情,可沒想到又讓他操心。看到他和嫂子的信,當時我抽自己嘴巴的心都有,我怎麼那麼渾啊!”衛東懊悔地捶著腦袋。樹生忙安慰妹妹:“聽小舅說,爸走得很安詳,他沒啥牽掛的。你是咱們王家最有出息的人,沒給爸媽丟臉。”

  暮色中,蝙蝠無聲地上下翻飛著,掠過他們的頭頂消失在樹木間。天色全黑下來,星星點點的幾處燈火,越發襯托出秋夜的靜謐和深沉。“哥,我也想住在家,照顧一下咱媽,為家裡多出些力。可指揮部任務很重,恐怕不能常回家了。家這頭,你還得多費心照顧。”衛東說。

  “這你放心,我和媽也沒指望你能幫這個家啥忙。儘管忙你的,工作上不

  出紕漏,我們比啥都高興。”

  哥是個有千斤擔子不挑九百九的人,有這樣的兄長做後盾,自己沒理由不搞好工作。衛東這麼想著,又小心翼翼地問起嫂子的後事,王樹生濕了眼睛:

  “前些天他們通知我,清理醫院廢墟時扒出來幾個人。我過去一看,裡面有你嫂子。可能廢墟裡隔絕空氣,還和活著的時候一樣……”王樹生有些哽咽,“我把她送回老家安葬了。爸、姐都是林叔幫著埋的。後來怕有瘟疫,又讓民兵扒出來和幾百上千人一塊埋了,連個標記都沒留下。和他們相比,你嫂子能有一個這樣的歸宿,也算是幸運了。我沒啥奢望,以後我沒了,能和你嫂子一起做個伴,也就知足了!”

  家裡沒有倒塌的小平房,在夜色中黑魆魆地立著。從衛東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全貌。她心裡不由得一陣感慨:難道真的是命嗎,要是地震那晚嫂子不去醫院陪哥哥,肯定不會死。比親姐還親的嫂子,這陣兒一定會坐在面前,關心地拉著她的手問這問那;沒準還會拿著扇子,給她轟趕著蚊蟲。衛東叫了一聲哥,隨即抽泣起來:

  “我想嫂子了!”

  王衛東在家只住了一宿,天一亮就去了指揮部。王樹生在廠裡忙著,一歇下來,鬼使神差老往傳達室跑,看有沒有小誠報平安的來信。門衛陳奎是王樹生的師傅,樹生一進廠,他就看出這是塊可鍛造的好

  鋼,後來離開車間時,他推薦樹生當了爐長。這陣兒,看徒弟翻看著來信一臉失望,便遞過來一根煙:“樹生,想開點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他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樹生把煙放鼻子底下聞聞,沒有抽。這時,電話鈴驟然響起,嚇了兩人一跳。這是個黑膠木的撥盤電話,聽筒磨得烏黑髮光,撥盤上粘著寫著數字的橡皮膏。陳師傅不緊不慢地抄起話筒,問找誰。突然,他現出少有的激動,把聽筒塞給樹生,找你的!

  王樹生手在顫抖,耳邊響起燕兒嬌嗔的聲音。兩人搞對像時,他有時用廠子電話跟上夜班的她親熱地說上幾句,甚至通過電話線“親”過林智燕。陳師傅一捅他,王樹生這才如夢方醒,喂了一聲。電話那頭沒有回音,沙沙電流聲中,傳來話務員不甚清晰的呼叫聲:“太原,太原,請講,請講……”經過一番努力,終於聽到了對方的聲音——“姐夫!”

  王樹生身子一顫,真真切切,是小誠的聲音。他的眼淚唰地流下來,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個長途,是林智誠苦苦等待了兩個半小時才打通的,他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姐夫,是我,小誠!”

  王樹生第一次流淚流得這麼心痛:“小誠,你在哪兒?你怎麼樣?”隔著上千里距離,林智誠顫抖的聲音清晰傳來:“我很好,我在太原……”話沒說完,電話就掉

  線了。

  “小誠,小誠!”王樹生對著聽筒拚命地喊著,回答他的,是嘟嘟嘟的忙音。他遺憾地擱下聽筒,臉色由白一點一點地變紅。陳師傅罵了句街:“長途就這麼操蛋,越著急越掉鏈子。不過……”他安慰徒弟道,“有信,人就有希望,不中你去看看他。”

  王樹生道聲謝,一頭衝出傳達室。

  評劇團的臨時板房旁邊,有片密不透風的槐樹林。林兆瑞正指導著十幾個演員,在這裡趕排抗震救災的新戲。林子裡蚊子很多,大家沒少挨咬。林兆瑞剛坐下來歇會兒,手不住地撓著腿上蚊子叮咬的疙瘩,王樹生氣喘吁吁地跑來。

  “爸,小誠有消息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林兆瑞眉毛跳動兩下,眼裡閃著淚光,一把抓住姑爺:“他怎麼樣?”

《那座城這家人(平安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