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中央派的五人調查小組就拍桌子吵架,這又把杜萬乘氣壞了,他也拍了桌子:「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徐局長,你兼著警備司令部的職務,本人以五人調查小組組長的名義授權,你可以抓人了!」
馬漢山和那個錢處長停止了爭吵,卻並不害怕,都望向徐鐵英。
一直沒有吭聲的馬臨深這時插言了:「杜總稽核也犯不著說氣話。有矛盾就解決矛盾,剛才你把責任往我們中央民調會和中央銀行推,現在又叫徐局長抓北平民調會和第四兵團的人,人可不是那麼好抓的。」
杜萬乘真是氣得沒有辦法了,下意識地往左邊一看,曾可達那把椅子還是空的,只好轉過頭又望向徐鐵英。
「那也不見得。」徐鐵英這句話明顯是頂著馬臨深來的,他站了起來,「方大隊長不就抓了幾個人嗎?該抓的還是得抓,只要不抓錯就行。我看就憑這兩張向揚子公司提糧的單子還得抓人。那一千噸糧明明是白天五人小組說好了運給民食調配委員會的嘛,那個賣糧的公司怎麼就敢把糧食又賣給第四兵團?現在第四兵團反過來責怪我們五人小組,五人小組的人還不敢說話。這就奇怪了。杜總稽核,事情並不難處理,通知方大隊長,把那兩個什麼公司的人押到這裡來一問,我就不信供不出幾個人來!」
杜萬乘眼睛立刻亮了,望著徐鐵英:「那就拜託徐局長叫方大隊長把人立刻押過來!」
徐鐵英:「方大隊長歸國防部管,這個令還得曾督察下。不過我們都是五人小組的,我也可以幹這個事,只是人押來以後還得曾督察一起審問。」說著離開了座位,向牆邊那架專用電話走去。
馬臨深和王賁泉都睜大了眼望著從身邊走過的徐鐵英,二人同時又對望了一眼,他們都是有股份的,哪能不明白,此人這樣做是為了侯俊堂的那些股份。為了錢他要跟自己這一撥人作對了!
更明白這個道理的當然是馬漢山,這時也不知是該擔心還是該叫好——股份早就該讓了,不讓就大家一起死吧!
徐鐵英已經拿起了電話:「接方孟韋副局長。」
所有的眼睛都望著他,望著他架在耳邊的電話。
「方副局長嗎?」徐鐵英對著電話大聲說道,「你立刻帶一隊人找到國防部經濟稽查大隊的方大隊長,把他抓的那兩個今晚押糧的人送到五人小組來。馬上送來!」
杜萬乘精神大振,向著門外大聲喊道:「國防部曾督察找到了沒有?!你們到底還要找多久?!」
北平西北郊通往燕大公路旁的樹林裡。
「有些事情,你不理解,我也不理解,我們允許不理解,說出來就好。」曾可達聽完梁經綸的匯報後,敏銳地感覺到了梁經綸的思想狀態十分不好。上次見面表示願意全面配合自己深入調查方孟敖,現在卻發生了動搖,這是絕不允許的,「局勢的變化比你我預料的都要複雜,都要快。共黨北平城工部的指示是真的也好,是試探你也好,你都必須趕緊把何孝鈺派到方孟敖身邊去了。」
梁經綸也已經感覺到了曾可達的不滿,準確地說,今晚來表達自己的意見就已經預料到必然招致曾可達的不滿,但是自己必須說:「可達同志,我十分理解你身上所擔負的責任,尤其理解你必須向建豐同志負責,因此必須調查清楚方孟敖的真實身份。可對方孟敖身份的調查甄別任務,我可能無法執行了。」
「你的意思是對方孟敖不需要進行調查甄別了?」曾可達緊緊地望著他,面孔模糊,兩眼卻閃著光,聲調也嚴厲了:「怎麼無法執行?說出理由!」
梁經綸沉默了少頃:「根據我剛才向您匯報的情況分析,對方孟敖的工作,共產黨北平城工部已經做到我們前面去了。」
曾可達開始是一怔,接著是更嚴厲的不滿:「是情況分析還是你個人的感覺?」
「感覺也是來自分析。」梁經綸答道,「前天共產黨學委的負責人嚴春明向北平城工部提出爭取方孟敖的建議,還受到了城工部的嚴厲批評。今晚他告訴我,北平城工部突然又同意了這個建議,而且充分肯定我們這個建議是積極的,是有意義的。這種決定的改變實在反常。」
曾可達:「任何人都可能改變已經做出的決定,共產黨也不例外。你怎麼就能判定,不是共黨北平城工部向他們的更高層請示後,高層有人同意了這個建議?」
「不會。」梁經綸斷然否定,「共產黨『七六指示』剛剛傳達,明確指出現在不發展任何特別黨員。時隔一天,竟然會同意我們發展特別黨員的建議,這是明顯違背『七六指示』的行為,沒有哪個上層敢於更改這個決定!除非是周恩來,或者是彭真!可僅僅一天,北平城工部不可能有人將這件事情當面請示周恩來,或者請示彭真。」
曾可達沒有理由否定梁經綸的分析了,依然緊逼著問道:「那你推斷是什麼原因使共黨北平城工部在這麼短的時間做出如此不同的決定?」
「兩個原因。」梁經綸沉重地答道,「一是共產黨北平城工部懷疑上我了。」
梁經綸說完這句話便望向了曾可達,事關自己的安危,曾可達再固執、再急功近利也應該代表鐵血救國會表示對自己的關心。
曾可達卻並沒有表示任何的關心,緊接著問道:「第二個原因呢?」
一絲寒心像冷風從梁經綸胸臆間直鑽腦門!
他抬起了頭,不再看曾可達,望向天上那彎新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使聲調盡量平靜:「第二個原因就是,方孟敖早就是共產黨的特別黨員了。他們正因為懷疑了我,就只好同意我的建議,讓我去執行所謂爭取方孟敖的任務。利用我的調查反過來向你們證實方孟敖並不是共產黨。」
「什麼叫作向『我們』?」曾可達態度更嚴厲了,「這個『我們』裡面包不包括你?梁經綸同志,你的說法暴露了你的思想。共黨想利用你的調查證實方孟敖不是共產黨,你為什麼就不能通過調查,向建豐同志證實方孟敖就是共產黨!」
梁經綸:「不能。只要共產黨懷疑上我了,就會有一系列措施保護方孟敖,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很難有證據向建豐同志證實方孟敖是共產黨。反過來,共產黨北平城工部會發現我不是共產黨!那樣一來,建豐同志交給我利用何其滄推行幣制改革的任務,打擊黨國內部貪腐私產的任務也就很難完成……」
「你就不相信我們也會採取一系列措施保護你?最後暴露的是方孟敖,不是你!」曾可達盯著梁經綸,他受不了對方望月的樣子,尤其不能忍受他抬出建豐同志來抵制自己,「梁經綸同志,請你看著我說話!」
梁經綸不能再看天邊那一鉤新月了,轉過頭望向曾可達,聲調依然平靜:「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可達同志。真到了那一天,你保護不了我,誰也保護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什麼保護了。」
梁經綸今天的這種態度確實出乎曾可達意料之外,而且已經讓他萬難容忍。任何人,既然選擇了鐵血救國會,選擇了建豐同志,就不應該有這種個人的悲觀和孤獨情緒!這是動搖,是恐懼,說到底是自私!而他唯獨沒有自我反省,自己現在強加給梁經綸去證實方孟敖是共產黨正是最大的自私!
曾可達今晚必須要解決梁經綸的思想問題了,畢竟接下來要證實自己的判斷,調查出方孟敖是共產黨,還要靠他去執行。而利用他在共黨內部的身份爭取一部分經濟學家推行幣制改革,是建豐同志的安排,也不能受到影響。
他話鋒一轉,決定直攻他的心城:「在共產黨內部你也已經工作好幾年了,佩服過哪個共黨嗎?」
梁經綸當然明白,這個時候這種問話與其說是曾可達個人的強烈不滿,不如說是鐵血救國會在對一個成員進行政治審查了!
但自己不能因對方這種態度,就這樣被迫去執行自己沒有把握執行也不願執行的任務,當即回道:「我不知道可達同志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我的理想,和我所選擇追求的主義不會讓我去佩服任何一個共產黨。」
「佩服敵人是一種境界!」曾可達的語氣在嚴厲中又加上了教訓,「梁經綸同志,在建豐同志那裡,在我們組織內,都一致認為你是個有才華、有能力的同志。但是,你也有致命的弱點!」
梁經綸:「請可達同志指出,譬如……」
「譬如你剛才說的,不會佩服任何一個共產黨!」曾可達語氣更強硬地打斷了他。
梁經綸猶自辯解:「這是我的信念……」
「這與信念無關!」曾可達又一次生硬地打斷了他,「建豐同志就不止一次說過,共產黨內有好些人做人做事讓他佩服。也不止一次說過,共產黨有好些做法方法值得我們學習。這跟信念有關嗎?」
梁經綸怔住了。
曾可達見鎮住了對方,緊接著說道:「我跟你說一個我佩服的共產黨吧,干的工作跟你有些相似。願不願意聽?」
北平火車站貨運站台。
以國防部的名義,方孟敖將經濟稽查大隊二十個隊員分成二十個組,每人指揮一組,第四兵團那些運糧的工兵和北平民食調配委員會徵調來的運糧的工人效率極高地將一千噸糧食已經運走了一大半。站台上剩下的車不多了,正在將火車上剩餘的糧食裝車。
「方副局長!」
「方副局長!」
方孟韋領著一隊警察剛走進站台便看見兩個熟悉的面孔大聲喊他。
方孟韋一怔。
第一個喊他的是國軍第四兵團的那個特務營長,這時還和他手下的那個特務連長銬在一起,另一隻手的手銬被銬在車站的鐵柵欄上。
另一個喊他的是軍統北平站的那個行動組長,也被手銬銬在車站的鐵柵欄上。
方孟韋立刻明白了,走到他們面前:「什麼也不用說了,我去跟方大隊長說吧。很快就放了你們。」
「這樣放了我們就完事了?」銬在不遠處的那個女人嚷起來了,「到南京去,不槍斃了那個銬我們的人,我們不會解手銬!」
方孟韋臉立刻沉了下來,望著銬在那邊的一女一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