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無眠夜,清晨,顧威霆剛要洗漱,一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不用轉過頭,也知道來的人是誰。
只不過沒料到顧海這麼沉得住氣,竟然現在才來。
「您到底和因子說了什麼?」
顧威霆最討厭顧海這種當面質問他的語氣,縱使他老到癱瘓在床,他的兒子也不該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就是告訴他,我不同意你們倆人在一起。」顧威霆語氣很生硬。
顧海眸中含著徹骨的寒意,「理由呢?」
「理由?」顧威霆將臉打濕,輕描淡寫地說:「你讓他給我生個孫子,我立馬接受他。」
顧海緊握的拳頭不可控制地發抖,繃了許久過後,終於爆發而出。
「從明天開始,我就去徵集代孕母親,爭取一年之內給您造出百八十個!然後我就徹徹底底從您眼皮底下消失,省得礙了您的眼!」
九年了,顧威霆以為顧海已經過了朝他大吼大叫的年齡,但是他發現,人的成熟不是針對於年齡的,而是針對於事件。這些年他之所以沉穩豁達,並不是因為他心智成熟了,只是因為沒找到讓他繼續走極端的動力。
一旦這個動力有了,他立馬會撕下偽善的面具,繼續和他唇槍舌戰,甚至不惜惡口傷人,絲毫不顧及他父親的身份,不顧及他這些年來的良苦用心。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顧威霆說出的話更加不留情面。
「你放心,別說百八十個,就是造出來一個,我顧威霆都不會再看你一眼。」
顧海眼中透著深深的絕望,倒不是因為顧威霆的不理解,僅僅是因為他這個兒子的幸福在他父親眼中的卑賤。
「他為我捨棄了八年的青春,付出了痛失親人的代價,而您又為我捨棄了什麼?捨棄了被您負了十幾年的女人?付出了一段讓我深惡痛絕的婚姻?如果您認為您給了我一條命,供養我十多年就是無私的愛,那我可以變本加厲地還給您。我也讓您嘗嘗被人忽視十多年,扔一個保姆,扔一疊錢的滋味!」
「在您眼裡,我根本不是一個有血有肉,具有完整人格的人,僅僅是您的私屬物品。您可以在年輕力壯的時候,為了您的夢鄉而放棄家庭,而我卻不能選擇我想要的職業;您可以在事業有成的時候,為了娶一個漂亮的女人而讓自己的孩子流離在外,而我卻不能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
「在您眼裡,您做什麼都有理的,而我做什麼都是荒唐的。」
「說白了,您就是打著父親的幌子對我進行道德綁架!您是在藉著父親的權利對我為所欲為!我挨打受罵我認了,誰讓我是您兒子呢?誰讓您恩賜了我一條命呢?」
「可白洛因他欠了您什麼?他憑什麼為了穩固您的地位而跑到戰場上衝鋒陷陣?他憑什麼為了維護您的名聲而死守著那幾分榮譽?他是別人的種!他沒吃過你顧威霆家裡的一口飯!他沒沾過你顧威霆的一點兒光!他要是想讓我顧海背叛親人,只需要一句話,我立馬會跟著他走!」
「為什麼您的心就這麼難以被撬開呢?」
說完這番話,顧海頭也不回地走了,像是一種告別儀式,悲壯而淒涼。
顧威霆的心豁然裂開一個大口子。
他開車來到墓地,將一束鮮花恭敬地獻到前妻的墓碑前。
鮮花襯托著那張年輕溫柔的臉頰,久久凝視過後,心終於靜了下來。
外界的喧囂都已遠去,剩下的只有二十多年前那些美好的回憶。
顧海的降生是一件始料不及的事,顧威霆還記得他看到孩子的第一眼,並沒有清晰的父子概念,僅僅覺得肩上的擔子重了。
沒想到,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他已經到了視兒子為命的地步。
「我真的做錯了麼?」
顧威霆靜靜問道。
白洛因的直升機在西藏廣袤的大草原緩緩降落,走出機艙,空氣立刻就不一樣了。時隔九年再次來到這,時光彷彿倒流,藍天碧水,美景如舊,彷彿一下找到了當初不畏艱險,跋山涉水的心境。
放眼望去,不遠處有個小村子,房子稀稀落落的,牧民驅趕羊群的吆喝聲消散在裊裊炊煙裡。白洛因拿起水瓶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水,耳旁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白洛因回過頭,頓時嚇了一跳,身後全是羊,一個臉蛋粗糙的少年站在羊群中,怯生生的目光看著他。
白洛因以為他擋住了人家的羊群,便往旁邊挪了幾大步,結果那個少年朝他走了過來,那些羊也成群結隊地圍了上來。
「你有事麼?」白洛因先開口。
少年羞赧地笑笑,指指旁邊的直升機,清澈的嗓音問道:「那是你的麼?」
白洛因點頭。
「哇!」少年臉上流露出淳樸的欽佩和羨慕。
白洛因不由的笑笑,「你想上去坐坐麼?」
少年猛點頭。
「跟我來吧!」
結果到了機艙門口,少年反而躊躇不前了,小臉上透著幾分謹慎。也許是發現這架飛機比他想像中的要大得多,也許是擔心飛機會掉下來,總之他害怕了。
「沒事,特穩。」白洛因拍拍少年的肩膀。
在白洛因的鼓勵下,少年總算哆嗦著腿爬上了飛機,坐到副駕駛位上,神色緊張。白洛因熟練地啟動飛機,機身震動一陣,開始緩緩地上升。
「啊」
飛了不到五米高,少年就開始驚天狂吼,足足持續了二十幾秒鐘,白洛因的耳朵都給震麻了。不愧是高原土生土長的娃,嗓門真亮,肺活量真大。
漸漸的,少年不再喊了,趴在機窗前好奇地朝下望,他的羊群已經變成了一個點。
「你不怕你的羊讓別人偷了麼?」白洛因問。
少年搖頭,「沒有人會偷,只有狼會偷。」
飛了一會兒,白洛因緩緩地將飛機降落,少年顯然還沒坐夠,待在機艙裡不願意出去,一會兒摸摸這,一會兒摸摸那,一臉好奇的表情。
「要不我把飛機送你吧。」白洛因說。
少年大吃一驚,「送我?」
「嗯。」白洛因挺認真的,「我把飛機送你,你把羊送我,怎麼樣?」
不料,這麼便宜的買賣,少年想也不想便搖頭了。
「不換。」
白洛因納悶,「為什麼?我這飛機比你這些羊值錢多了,你可以拿去賣了,夠你買幾千隻羊了。」
少年還是搖搖頭,「賣不出去。」
白洛因噗嗤一聲笑了,「你丫可真實誠。」
「我沒養鴨子。」少年說。
白洛因又笑了,笑得肋叉子都快折了。
少年也跟著笑了,還誇了白洛因一句,「你笑起來真好看。」
「走!」白洛因把手搭在少年肩膀上,「咱倆去放羊。」
誰都想不到,白洛因竟然在大草原上開著直升機放羊。
直升機在低空飛著,羊群就在前面跑,少年的吆喝聲像是一首蕩氣迴腸的讚歌,讓白洛因忍不住跟著附和。
晚上,白洛因跟著少年住到了當地的牧民家中。
條件很艱苦,吃的東西也很難下嚥,好在白洛因這麼多年經常紮營在外,什麼惡劣的環境都能很快適應。
晚上睡覺前,白洛因把胳膊墊在腦袋下面,扭頭看向旁邊的少年。
「你明天要去幹什麼?」
少年語氣裡透著掩飾不住的興奮,「放羊!坐飛機!呵呵……」
白洛因好奇,「你每天都做什麼?」
「放羊啊!」少年想也不想地說。
「除了放羊呢?」
少年想了想,「吃飯,睡覺,上廁所。」
等於沒說……白洛因又問:「你不用去上學麼?」
說起這件事,少年顯得很驕傲。
「我爸說了,只有放不好羊的孩子才去上學,我一直都沒上過學。」
白洛因起初對這種觀念表示相當的不理解,而後突然意識到,這才是智者啊!與其讓孩子去外面經受風吹雨打,被社會腐蝕得渣都不剩,還不如一開始就遊走於天地之間,從此單純和快樂相伴一生。
第二天,白洛因又開著直升機去放羊了,這一放就放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