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子裡出來,由於時間已是中午,大家便在陳洛元的帶領下去往山麓間另一處庭院裡用膳。看得出來,陳洛元也是酷愛美景之人,這片山林就個人產業來說佔地廣大,但其中美景所在也已經開發了幾處。這庭院位於山林的另一側,藏於林間,西臨幽澗,正直山花繁茂之時,周圍景色怡人,寧毅看了,又不免一陣羨慕。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說的,文明越往前,財富的金字塔結構越是驚人。陳家底蘊雄厚,但比起康賢來說,仍舊不算什麼,見寧毅喜歡,老人家倒是不以為然:「人不多,周圍也沒連起來,而且偏僻了些,不是很方便,這附近地價便宜,你若喜歡,喏,那邊那片林子好像是我的……」
「哪一片啊?」
「那兩座山都是吧,也沒什麼人住。沒種地的,地就沒用,我也不知道是哪幾座,總之不少,你喜歡?送給你如何?」
這年頭,若是真正的大地主,有官場關係的,手下土地以數萬畝甚至十幾萬畝計,這甚至還是能產生經濟效益的耕地的面積。康賢手底下的產業到底有多少,寧毅自然不清楚,這東西沒法打聽甚至沒法猜,可能他自己都不會很清楚。
兩人說上幾句,寧毅自是沒必要要他的土地。其實他也就是突發奇想覺得可以弄個漂亮的避暑山莊而已,不過仔細想想,這等生意在眼下倒也不算是什麼穩賺的產業。皆因伺候人、讓人放鬆的地方在江寧城中比比皆是,這世界又沒什麼工業污染、沒什麼快節奏的生活方式,人們根本就沒必要刻意去找什麼逃避的地方,真要弄出來,認真一點不是賺不了錢,但基本上純屬折騰,寧毅心中想想,也就罷了。
由於時間是寒食,中午大家所吃的,倒也是陳家精心準備的許多寒食節特有的點心。味道不錯。下午在陳洛元拿出幾樣綵頭的情況下,又是詩詞歌賦,這時文會便變得比較正規了。寧毅未曾參與,只是在一旁看著眾位青樓姑娘的表演。這比試還是頗見功底的,也算是讓人飽了眼福耳福。
一幫才子揮灑文采,沒人理他,他與雲竹在一旁也樂得清閒,其實寧毅原本也是做好了在必要時候寫上一兩首詩的準備的。曹冠這人愛惜羽毛。不輕易啟釁,可以理解,柳青狄雖然看來對他頗為不爽,但其實銳氣不足,會不會挑釁在兩可之間,若他真要把自己拉下水,自己這邊也沒打算給他好臉色看了。倒是周邦彥那邊,寧毅原本以為這些京師學子應該會以切磋為理由拉自己下場,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反而是猜錯了。周邦彥態度和善,李師師在面對自己時表情有些複雜,但顯得安靜。
於是到得最後,柳青狄也沒有開口理自己,京師學子那邊也沒有說什麼話,反倒讓做好了準備的他顯得有些無聊。他倒是不知道,方文揚等人原本是做好了準備要跟他切磋一番的,結果卻是被李師師給暗中壓住了。
若是一般的文會也就罷了,可這次聚會原本就被濮陽逸這等有心人炒得劍拔弩張,文會之前李師師覺得比一比也無妨。但在林子裡聽了那兩首半詞作之後,心情難言,只覺得橫豎比不過,哪怕僅存了以文會友之心。這等情況下,若能不比,還是不比為好了。期間再加上周邦彥的沉默,到得最後,也就成了這等局面。寧毅被晾在一邊,遭了冷落。後來倒是被康賢等人嘮叨一通。
除了江寧、京師這兩幫才子的比鬥,整個下午的過程裡,錦兒倒也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早上的時候柳青狄挑釁於她,這時候她倒像是已經忘記。下午陪在雲竹身邊談論旁人的詩作或是表演,雖然說起話來還是無拘無束,但竟讓寧毅感到她似乎變得有些文靜起來。
其實寧毅在樹林中與雲竹聊天時,李師師與周邦彥在一邊,元錦兒卻也是在另一邊聽到了的,那時躲在草叢裡聽完,爬出來時也只得在心中承認:「這傢伙泡妞真有一套,自己怕是要輸掉了。」她知道雲竹姐聽了那些詞作必定也是心中高興,倒也不想出去打擾了,便讓他們開開心心過一天,反正雲竹姐開心才最重要。
一天的時間下來,寫了首歪詩,名氣不曾出,但心情還是挺舒暢。寧毅本是陪著雲竹出來散散心,目的已經達到,其餘的也就皆是浮雲了。這天踏著夕陽回家,途中被李師師的馬車趕上,說了幾句擇日一聚之類的話。
又過得幾天,直到李師師離開江寧,兩人倒也沒有再一次的碰頭。其實李師師說那話倒是真心的,只是寧毅當成客套話,此後就算收到什麼文會宴席邀請,也只做慣例當成沒看到,李師師自也不可能到他家中來找他。直到李師師離開,倒也不免在惦記著「老翅幾回寒暑」後的句子到底是什麼。
清明節前一天,蘇檀兒陪著寧毅回老宅住了一晚,祭拜了寧家先祖,此後蘇家為著清明忙忙碌碌,寧毅倒是閒了下來。待清明過後,與秦家的兩兄弟也碰了一兩次面,甚至與那胥小虎對打了一次,自是一敗塗地。兩人隨後又交流切磋了一些關節技知識,這個對方倒是很感興趣,相談甚歡。
胥小虎也教了他巴子拳基礎的金剛八式,隨後倒是說若真到臨敵,不必用巴子拳或是什麼其它不熟悉的拳法,他熟悉關節技,那種直接的格鬥技,便用這些,其餘的東西當套路學著也無所謂,從最熟悉的入手,打得多了,便什麼都會了。這個與陸紅提離開時說的倒也類似,只是寧毅想想自己怕也沒有太多「打」的機會,雖然也學了內功,這輩子怕是終究與一流高手無緣了。
當然,如今這副身體不過二十出頭,將來的事情,又有誰能說清楚呢。
清明過後,李師師與一干京城學子離開了,秦紹和秦紹謙也先後離開江寧,日子又回到原本的節奏上,白日裡講課,看小說,做實驗,與雲竹聊聊天,調戲一下元錦兒,與小嬋下五子棋,或是聽蘇檀兒說些布行中的事,道道家長裡短,偶爾跟周佩周君武這兩個弟子吹牛,說說科學前景……如此過了三月,進入夏天,這大概是每年裡天氣最為怡人的一段時間,氣溫適宜,不冷不熱,江寧也是一片祥和,每次走在街頭之上,便不由得生出所有人都找到了幸福的滿足感。
本以為四月裡會動身,不過蘇檀兒方才掌了大房,一時間想要放下大半到父親那邊也不容易,行程倒是耽擱了一段。寧毅能夠多留一段時間,雲竹自然也是高興的,她如今與秦老一家人關係很好,兩人偶爾會在秦府遇見。
寧毅回頭想想,過來這邊剛剛是兩年的時間。曾經的生活給他打上的某些烙印還未褪去,不過這段時日,倒真的是最為悠閒的兩年了,只是前兩年的這個時候秦老在秦淮河邊擺棋攤,他便常常去看,河邊那小茶攤如今還在,棋攤倒是擺不成了,秦老如今也在被某些人關注著,倒不禁讓人心中生出山雨欲來,某些事情正要發生之感。
關於秦老的事情,去年年底大家怕是關注得最深的,原本已經沉寂數年,由於金、遼兩國之間的那些謠言,拜訪者忽然便多起來。然而年關前後,金遼兩國和談的消息傳來,看不清狀況,關注的人便又漸漸開始少起來。大家不至於將這位老人的影響拋諸腦後,而是都選擇靜靜觀望,等待變化了。
金遼兩國,短期內或許又打不起來了。不少人都在這樣想著。
對於這些事情,老人並不開口談論,寧毅過來幾次,也只是聊天下棋,不談局勢,有時候被老人拿著他與雲竹之間的關係開開玩笑,如此直到四月底的一天,天氣涼爽,兩人在秦家院子裡下了一盤棋,雲竹也來了,她從竹記提了些酒菜過來,在後院與芸娘聊天。
「說起來,再過不久,立恆你也要去杭州了吧?」
「嗯。」
「五月動身有些熱了。」
「坐船過去,先到揚州,然後再下蘇杭。」
「不致暈船,倒是不錯。」老人笑了笑,隨後落下一子,「說起來,待立恆你回到江寧,我怕是也不住這邊了,這宅子……估計是要閒置。」
寧毅愣了愣,隨後笑起來:「終究並非久留之處,秦老在京師的府邸,該比這邊更好吧?」
「哈哈……」大概是被一句話說到了心事上,老人大笑起來,隨後,倒也有幾分悵然,「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八年的時間,原本也做好了在此終老的準備了。」
「還早呢。」寧毅笑著,拈起一顆棋子在手上,過得片刻,方才抬頭道:「打仗了?」
老人家點了點頭。
「打仗了。」
四月的下午,天雲和煦,夏日的涼風拂過城市內外的樹林,那葉子便簌簌而動了,聲音猶如飛快翻動的書卷,然而看不到翻書人。平和的對話中,北方的天際,已經隱隱傳來了血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