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她這一身骨頭就算是斷過也沒有主動折下去過。
牽著林青蘇的衣袖,坤儀轉頭,沒有再看他,隻對蘭苕道:“將木板撤瞭。”
蘭苕明白她的想法,但還是不免有些擔憂,這裡離岸那麼遠,殿下水性又不是上佳的,萬一出什麼岔子可怎麼是好?
林青蘇突然開瞭口:“殿下可會水?”
坤儀挑眉看他:“你要教我?”
“慚愧,也隻有這時候能教瞭。”他笑瞭笑,將籠紗的外袍紮進腰帶。
坤儀這滿頭的金翠看著都沉,更別說下水。聶衍袖口裡頭的手捏得死緊,看她當真有褪瞭袍子下水的意思,還是板著臉開口:“殿下體質特殊,有些事還是少逞強得好。”
“就不勞伯爺操心瞭。”她頭也沒回,“若聖上問起,本宮也自會說是自己貪涼好玩,不會告瞭伯爺的黑狀。”
說罷,跟著林青蘇就入瞭水。
聶衍站在船上看著,面上沒什麼表情,負在身後的手卻是連指節都發白。
分明是她犯錯在先,分明是她算計他在先,眼下為何還是她冷臉待他,仿佛做錯瞭事的是他。
他沒錯,他隻是不想再做她掌心玩物罷瞭。
僵硬著脖子移開目光,聶衍將船往岸邊靠,他們愛泅水,就讓他們自己折騰。
然而下一瞬,他察覺到瞭一股子妖氣。
“大人,不太妙。”朱厭也察覺到瞭,皺眉看向水面。
這接天湖雖是皇傢秘湖,水下頭住著的東西卻是五花八門,坤儀殿下一入水,身上的袍子濕透,背後的胎記怕是又要招惹些不幹凈的東西。
青雘答應瞭坤儀要助她活命,但也隻是保她,可沒說過要連她身邊的人一起保。
“大人?”朱厭看向聶衍。
後者冷著一張臉站在原地沒動,像是在跟什麼置氣似的,等著水裡的人先開口。
坤儀頭也沒回。
她察覺到瞭朝她湧過來的妖氣,卻沒有先前那麼慌張瞭,隻慢悠悠地跟著林青蘇往岸邊遊,待那東西在水下朝她和林青蘇張開瞭血盆大口,她才深吸一口氣,猛地往下一沉。
青雘帶給過她無數的噩夢和痛苦,但眼下兩人已經相識,又同生共死,坤儀自然不願意再被她連累,反而是在生病的時候,與她做瞭一個交易。
水怪貪婪地朝著青雘釋放出的誘惑妖氣沖過來,眨眼就到瞭她面前。坤儀不慌不忙,將背轉過來對著它。
青雘一點也沒客氣,直接將這隻兇猛非常的水怪吸食瞭個幹凈,整個過程也隻是眼皮幾眨的功夫,待坤儀再浮出水面的時候,四周的妖氣就已經消失瞭。
“殿下嚇著在下瞭。”林青蘇抿唇,“還以為殿下溺水瞭。”
“沒有,我釵子掉瞭,去追瞭一下。”坤儀抬手給他看掌心捏著的鳳釵,嫣然一笑。
林青蘇不太放心,還是拉著她的手將她帶上瞭趕來營救的小舟。
坤儀渾身濕透,黑紗貼在身上,幾乎是什麼也遮不住。
林青蘇慌忙低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眼前就是一黑。
“你做什麼?”坤儀嬌叱。
聶衍沒理她,將她拿自己的外袍裹瞭,打橫抱起來,一踩小舟就縱身上瞭岸。
“林青蘇……”她下意識地回頭。
“死不瞭。”聶衍皮笑肉不笑,“殿下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允許青雘這般吸食妖怪,你可想過後果?”
青雘就是因為虛弱才會被宋清玄封印,若讓她恢復瞭元氣,她這身子哪裡還能困得住她!
坤儀一懵,眼睫顫瞭顫:“原來是因為這個。”
她還奇怪呢,他何至於就生這麼大的氣。
懷裡的人突然就沉默瞭下來,臉上掛瞭些自嘲。
她這模樣,聶衍是應該覺得開心的,但不知為何,他看著她,心裡反而更擰得慌,口氣也就更差:“留你的性命又不是叫你隻活著便好,讓青雘吸食不瞭別人的妖力也是你的職責。”
“伯爺以為本宮想這樣?若不是伯爺刻意出手,今日之事何至於此。”
“你都看見瞭水怪,緣何還要將此事怪在我頭上?”
“是啊,本宮都看得見水怪,伯爺是瞎瞭不成?還是盼著我被那水怪吃瞭,好一瞭百瞭?”她紅瞭眼,卻是咬著壓根不肯落淚,隻瞪他,“本宮的性命,肯定比什麼職責來得要緊。命都沒瞭,你還說什麼職責!”
聶衍被她說得有些語塞,死抿瞭唇不再開口,坤儀也累得慌,將他的外袍往臉上一扯,再不看他。
兩人去瞭宮裡坤儀原來的寢殿,沐浴更衣,還請瞭禦醫來診脈。
她一邊由著白胡子的禦醫看診,一邊問身邊的蘭苕:“林青蘇上岸瞭沒?”
蘭苕低頭:“上來瞭,已經吩咐宮人也讓他更瞭衣,不會著涼。”
聽聽,多體貼,真不愧是享譽盛京的坤儀公主,對自己看上的美人從未怠慢過。
聶衍原還是想留會兒的,但左右看這大殿不太順眼,幹脆還是起身離開瞭。
蘭苕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地搖瞭搖頭:“伯爺眼下是當真不像話。”
殿下落水受驚,還未收拾妥當,他竟就自己先出宮瞭。
“你管他做什麼。”坤儀滿臉的不在乎,“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
蘭苕抿唇頷首,卻見禦醫收回瞭診脈的手,起身朝坤儀行瞭個禮:“殿下要好生保重身子。”
“本宮一向保重自個兒。”她輕笑,“畢竟自己的青山自己留,旁人哪會在意呢。”
禦醫一頓,瞥瞭蘭苕一眼。
蘭苕心提瞭提,揮退瞭別的宮人,低聲問:“殿下的身子是有什麼大礙不成?”
“大礙談不上,但未免太過虛弱。”人少瞭些,禦醫便直言瞭,“殿下已經成婚,想必是憂心子嗣的,但先前小產過,眼下又在冰冷的湖水裡泡瞭這麼久,再不好生調養,以後別說子嗣,就是每月來葵水都會疼痛不已。”
坤儀不以為意:“我何時操心過子嗣……等等?”
她突然抬頭,看向想捂禦醫嘴的蘭苕:“先前什麼時候小產過?”
蘭苕臉色“刷”地變得慘白,低垂著頭,沒敢接話。
坤儀盯著她看瞭許久,垂眼轉向禦醫:“該怎麼調養?”
“這個好說,老臣去開幾帖藥,殿下按時服用,暖宮養身,一兩年之後就能再思量子嗣之事。”
“……那就多謝禦醫瞭。”
蘭苕踉蹌著將禦醫送出去,扭身回來就跪在瞭坤儀跟前。
“奴婢原想著您不知道就不會那麼傷心,所以才想瞞瞭。”她咚咚咚磕瞭三個頭,額心微微泛紅,垂著眼道,“如今看來,這孩子丟得也是好事,還請殿下千萬保重身子,莫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昱清伯爺並非良人,若當初那孩子生下來,指不定要吃更多的苦頭。
坤儀仔細想瞭想。
小產要臥床,她先前臥床就隻有肚子疼那一回,聶衍對她關懷備至,眼神裡時常帶著心疼。
所以那時候,聶衍是知道她小產瞭的。
歪瞭歪腦袋,坤儀想笑又有些笑不出來。
兩人在一起也有些時日瞭,經歷的事也挺多,她沒保住孩子他都沒怪罪,為何就非要因為青雘的事與她生疏到這個地步。
當時他可是真心疼她,路都沒讓她多走幾步,比起子嗣,應該是更在意她的。
可比起他的大事,比起青雘,她好像又隻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容器。
所以妖怪眼裡的男女情愛,與凡人是不一樣的吧?凡人覺得你眼裡有我便是愛到深處,可在他們的眼裡,情愛都是小事,可以鬧著玩,但絕對不會擺在大事的前頭。
也對,成大事者都是如此。
摸瞭摸自己的小腹,坤儀覺得有些抱歉。雖然她不知道何時懷上的孩子,也不知道怎麼沒的孩子,但有一個小生命靠近過她,她竟是渾然不覺。
不知道會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
若是女孩,也許會像她,天生矜傲,不可一世。若是男孩,哪怕是要像瞭聶衍去,小小年紀就板著一張臉。
想起那個畫面,坤儀忍不住勾起瞭唇,隻是這唇勾著勾著,眼淚就跟著掉瞭下來。
“殿下……”蘭苕撲上來抱住瞭她。
坤儀拍瞭拍她的背:“我不難過,分明也知道不能與他生孩子,那孩子就算生下來也未必會過什麼好日子。”
就是有些遺憾,她差一點就成為瞭一個母親。
喝避子湯和吃落胎的藥是有區別的,蘭苕也無法給殿下解釋這意外怎麼就發生瞭,隻能聽著她一句又一句地反過來安慰自己:“說不定有緣再嫁,我能嫁個凡人,到時候再生一個普通的孩子,把這個失去的孩子給生回來。”
蘭苕哽咽,又咬牙:“嗯,與普通人好,咱們不沾惹那些個惹不起的,隻當是傢裡供瞭石佛,日日上著香也就是瞭。”
坤儀被她逗得笑瞭出來。
林青蘇換好衣裳來請安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坤儀亮晶晶的鳳眸。
“青蘇。”她朝他招手,“你過來將蘭苕帶出去歇歇,她哭得我腦仁兒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