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人進屋來喝茶,已經算是給面子瞭,花月不看他,抱著有介悶聲道:“您也看見瞭,如今我這兒做著小本生意呢,明日還要去城裡進貨,沒那麼多時辰用來等人,大人既然願意幫忙,不妨現在去將孩子抱回來給我。”
這是一面也不願意見三爺啊。溫故知眨眼,看向她懷裡的小少爺,突然問:“懷裡的這個就不是您的孩子瞭?”
“……”花月有點心慌。
自己肚子裡掉下來的肉,自然也是孩子,隻是,當初李景允死活要孩子,她下意識裡就把有介當債一樣還過去瞭,兩年過去,再抱著他,親也算親,但到底沒有釋往來得貼心,她還是想換回來的。
這想法對有介太過殘忍,她不可能開口說。
有介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盯著溫故知看瞭一會兒,似乎是明白過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拉著她的衣袖問:“你是我娘親?”
喉嚨緊瞭緊,花月點頭,眼神有些飄忽。
溫故知掃她兩眼,倏地抬袖擋住半張臉,哽咽起來:“小少爺。”
他將有介接過來抱著,拍著他的背淚眼朦朧地道:“您別太難過,夫人也不是故意不要您的,這不找著您瞭麼,斷然不會再將您扔下。”
說得這叫一個聲淚俱下趕鴨子上架,花月聽著就笑瞭:“沒想到你們這麼大方,願意把兩個孩子都還給我,那是最好不過瞭,請大人把釋往抱回來,我一並養著。”
哭聲一頓,溫故知尷尬地收斂瞭誇張的表情,伸手戳瞭戳有介的臉:“您倒是哭一哭,跟您娘親撒個嬌啊,不然回去準挨罵。”
有介皺眉看瞭他一眼,不樂意地將臉別到一邊。
溫故知瞪著他,無奈地抹瞭把頭上的汗,苦笑道:“這一胎雙生,按理說兩個孩子應該差不多,可小少爺遠不如另一位肯撒嬌,註定要吃更多的苦頭。”
心裡一沉,花月擰眉將有介抱過來,戒備地看著他。
“可不是我幹的。”溫故知攤手,“我勸過三爺瞭,身邊再添個姑娘傢,照顧起小少爺來,怎麼也比我們幾個大老爺們來得妥當,可他不聽啊,小少爺幼時喝羊奶吃糊糊,全是他喂的,他又喂不好,沒少燙著嗆著的,還是不肯讓人插手。小少爺一歲就會開口喊人,頭一聲喊的是娘,三爺對著他沒日沒夜地教瞭許久,才讓他會喊爹。”
“別傢一歲小孩兒都是娘親抱著疼著,小少爺可沒有,三爺上練兵場,他就在旁邊跟著曬,三爺去宮裡辦事,他也跟著顛簸,去年還生瞭一場大病,嗷嗷直哭,三爺又不會哄孩子,冷聲呵斥著讓他挺過來的。”
“現在兩歲瞭,您看看小少爺,他不會問您要什麼,也不會向您哭訴,您轉身還能走一回,他也未必會怨您。”
溫故知頓瞭頓,自己眼眶也有點紅:“反正他從來不知道娘親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打算動之以情的,可說著說著也難受瞭,皺眉問:“您是有多大的事,寧願孩子也不要,都不肯留在三爺身邊?”
花月是真心疼啊,抱著有介直摸他的小腦袋,可一聽溫故知這話,她又冷靜瞭下來。
“夫妻和睦,相夫教子自然是好事,他們兩個一起在我身邊長大,我也就不會有什麼遺憾。但前提是,夫妻和睦。”她抬眼看向他,“若是夫妻並不和睦,同床異夢,那養出來的孩子,又能好到哪裡去?”
溫故知皺眉:“三爺心裡有你。”
“那是你們覺得。”花月輕笑,“過日子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又不是過給別人看的。他心裡有沒有我,我還能不清楚?溫大人,我知道你想勸什麼,但我不想再聽。如今的日子我過得很好,對有介有虧欠的地方,我願意彌補,但您若是想用孩子來讓我回去,那恕不遠送。”
“……”溫故知被堵得沒話瞭,忍不住嘟囔,“別人傢的娘親是都會為孩子忍一忍的,你怎麼這般……”
是啊,可憐天下父母心,多少貌合神離的人為瞭孩子還會勉強在一起,可孩子又不是傻子,勉強過日子,爭吵、冷戰,日復一日的煎熬,那比分開還讓人難過,到頭來說不定還要攤上一句“我們都是為瞭你才會如此”,平添孩子心裡罪孽。
與其如此,倒不如心狠點。
擺擺手,花月道:“您請吧,我讓霜降隨您去一趟。”
溫故知起身,搖頭道:“沒見著有介少爺,三爺也沒那麼容易放人,您還是等著吧,天亮之後,三爺會過來的。”
握著有介的手緊瞭緊,花月目送他出門。
有介再懂事也隻是個兩歲小孩兒,聽不懂兩個人這麼長的對話,他與溫故知是熟悉的,見他走瞭,不由地抬頭問:“我不用回去瞭嗎?”
花月蹲下身子抱著他,輕聲道:“天亮瞭就回去。”
“那你呢?”有介拉瞭拉她,“你不跟我一起回去?有爹在的地方很好,一定不會有你害怕的壞人,也用不著躲。”
眼眶有點紅,花月看著他的小臉,伸手擦瞭擦:“龍翔九天,魚遊淺水,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去的地方。”
似懂非懂,有介一本正經地背起小手,嚴肅地問:“那你能再抱抱我嗎?”
喉嚨裡堵得慌,花月顫抖著伸手,將他摟進懷裡。
有那麼一瞬間她在想,能不能尋個法子把兩個孩子都帶走?可腦子隻熱這麼一下,她就想起來,自己如今隻是一個普通人,李景允沒搶釋往都是好的瞭,她哪兒還有本事連有介一起帶走。
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花月轉身去找剛做好的小衣裳,仔仔細細地給他換上。
有介沒有釋往會安慰人,看她哭也隻是跟著皺眉,等衣裳換好,花月問他:“喜歡嗎?”
青色的錦緞料子,繡著分外可愛的小老虎,有介點瞭點頭,然後伸手,十分自然地抹瞭一把她臉上的淚珠。
豪氣十足的動作,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破涕為笑,花月親他一口,看瞭一眼外頭的天色。
註定是個不眠之夜,霜降也沒打算睡瞭,陪著主子哄瞭一會兒小少爺,便開始收拾東西。
李景允是個多蠻橫的人,她們都清楚,明日最好是能順利地將兩個孩子換回來,可要是不順利,她們也要提前做好跑路的準備。
“可惜瞭這貨單。”霜降拎出兩張紙,直皺眉,“定金都付瞭,料子也是難得尋的。”
花月看瞭一眼,也舍不得,猶豫一二道:“先放著,萬一有機會,還是要去取貨的,我都跟趙掌櫃說好瞭,裡頭擔著交情呢。”
“行。”霜降折好單子,揣進瞭懷裡。
天蒙蒙亮的時候,外頭響起瞭車馬的動靜。花月回神,深吸一口氣,給自己和有介都洗瞭把臉,站去門口等著。
已經很久沒見過李景允瞭,她也做好瞭準備,萬一他想搶兒子,那她就報官,先把人拖住,再想辦法逃。
紅漆的車輪骨碌碌地滾到佈莊門前停下,花月抿唇,皺著眉抬頭看過去。
“夫人。”秦生抱著釋往下車來,朝她行瞭一禮,“奉大人之命,孩子給您送回來。”
“娘親!”釋往一看見她就笑,咯咯地朝她伸出雙手。
花月有點懵,接過孩子往後頭看瞭看,十分意外。
“隻您來接有介?”她問。
秦生一笑,拱手道:“屬下也不是來接人的,大人有吩咐,軍營事忙,暫時顧不上小少爺,既然有緣遇見夫人瞭,便先讓小少爺叨擾貴府幾日,等行軍拔營之時,再來相接。”
錯愕地睜大瞭眼,花月咬牙。
這是在算計她吧?一定是在算計她,她被他算計過這麼多回,怎麼可能還不長記性!
釋往低頭就看見瞭旁邊站著的有介,眼睛也瞪得老大:“你怎麼長得這麼像我?”
有介背著雙手抬頭看他,平靜地道:“是你像我。”
釋往想不通,左右看看,帶瞭哭腔問:“娘親是不是以為我不回來瞭,又生瞭一個?”
花月嘴角抽瞭抽:“不是,這是你哥哥。”
“哥哥?”釋往傻眼瞭,掙紮著下地,張開手就往有介懷裡撲。
有介對這樣的熱情顯然是不習慣,側身就躲,兩人繞著花月打圈兒轉,直給花月轉得眼暈。
“您要是不樂意,大人也說瞭。”秦生笑道,“小少爺懂事,可以先送去客棧寄養幾日,到時候大人再帶他一起回京。”
這麼小的孩子,往客棧裡放?花月火氣直冒:“你傢大人到底會不會照顧孩子?”
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秦生理所應當地答:“不會。”
花月:“……”
“主子。”霜降拉瞭拉她的衣袖,“先答應下來,不是壞事。”
自然不是壞事,能多與有介相處兩日也是好的,可是花月總覺得這裡頭有套,猶豫地看著秦生,不敢輕易應下。
秦生看著她的眼神,也明白她的顧忌,大方地道:“您放心,三爺沒有別的意思,也斷然不會強迫於您,等三軍動時,咱們是一定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