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簡單直接的問話,專業一點的打手都不會回答的,但是從整個綁架事件來看,這兩人明顯不是很專業,再加上被暴揍瞭一頓,現在老實得很,哆哆嗦嗦地就道:
“做咱們這行的,從來不知道主顧的來頭,給銀子的人就要咱們綁個水紅色衣裳的丫鬟,留個字條,然後威脅來救那丫頭的人。他說要是威脅不瞭,就給張有毒的朱丹紙,讓那丫鬟去動手。”
殷戈止進門來就聽見這麼一句話,安世沖轉頭去跟衙門的人打招呼,他便走進去,問瞭一句:“放瞭那丫鬟,她還會動手?”
戰戰兢兢之中,兩個綁匪轉頭就看見這天神一般的人跨門進來。語氣溫和,跟剛剛那兇巴巴吼他們的少年完全不一樣。
心下一松,一個綁匪連忙道:“那人還給瞭咱們毒藥,說喂那丫頭吃瞭,事成才給她解藥。”
另一個綁匪點頭,看這青衣公子長得俊俏。身子又單薄,像個書生,於是眼珠子轉瞭轉,道:“那解藥還在咱們這兒呢,您要是想要,不如讓其他人下去。”
徐懷祖不高興瞭:“有解藥就拿出來。叫我們下去做什麼?”
“做咱們這行的,也是有約定俗成的規矩的。”壯實的綁匪道:“屏退左右,咱們有話好商量。”
“是啊,不然的話,咱們玉石俱焚好瞭,反正都是死。”在同伴眼裡看清瞭想法,另一個綁匪幫腔說道。
眼下升堂瞭他倆才是真的死定瞭,在那之前,一定要找機會逃跑!
那錦衣的少年兇巴巴的,還帶著刀,一看就是練傢子。還是面前這個書生好對付,柔柔弱弱的。手裡也沒個武器防身。隻要讓其他人出去,他們就能趁著拿解藥……嘿嘿嘿!
眼神一對上,兩個綁匪覺得此法十分可行!
“你們在外頭稍候。”殷戈止道。
一點也不擔心自傢師父,徐懷祖帶著人就撤退瞭,大堂裡就剩下兩個綁匪和一個看起來柔弱的書生。
“解藥。”修長的手伸到他們面前,殷戈止語氣很溫和。
一使眼色,一個綁匪伸手到懷裡掏解藥,另一個綁匪活動瞭一下手腕,眼神陡然凌厲,出手飛快,猛地朝殷戈止脖頸抓去!
眼皮都沒抬一下,殷戈止慢慢地躲開他這一擊,伸手到他懷裡,飛快地掏出瞭藥瓶。
瞳孔微縮,綁匪很驚愕,他壓根沒看清這人的動作,為什麼藥瓶就被他拿到手裡瞭?
而面前書生的臉色,在拿到藥瓶之後陡然變得冰冷,如同地獄歸來的索命人,慢慢地靠近,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肚子上就猛地一痛,接著整個人天旋地轉,重重地撞在瞭墻上。
四肢和肺腑都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叫也叫不出聲,他滾落在地,張大瞭嘴抽搐。
旁邊的綁匪目瞪口呆,殷戈止轉頭,想也沒想就壓瞭他的手腕,雙手交疊。狠命一擰!
“咔吧”一聲,綁匪的臉色驟然蒼白,接著便撕心裂肺地吼叫出聲:“啊——”
“師父。”外頭的徐懷祖小心翼翼地道:“您輕點。”
旁邊的安世沖擋著京兆尹,拱手解釋:“師父隻是在裡頭拿解藥,是對方要求的,不是在殺人。”
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京兆尹賠笑,眼神卻是壓根不信。
一炷香之後,門開瞭,殷戈止走出來,朝京兆尹行禮:“有勞。”
“不敢當不敢當。”陳流芳連忙回禮:“賊人如此膽大包天,行刺殿下,下官定然嚴審!”
殷戈止頷首:“從朱來財一案,在下便知,大人剛正不阿。”
那哪裡是他剛正不阿,分明是太子殿下抓著人不放,非得往死裡弄,他現在頂著三司府的壓力,真是舉步維艱。
“朱來財的案子?”安世沖多問瞭一句:“是三司府上的那個賬房嗎?”
“正是。”
“還沒判決?”沉瞭臉,徐懷祖惱怒地道:“殺人償命,謀害質子更當株連!既然已經抓到瞭人,那還在等什麼?”
殷戈止輕輕嘆瞭口氣:“大人也有他的為難之處。”
“為難?”安世沖道:“既然為難,那不如上交廷尉,趙廷尉不畏強權。自然能有個好決斷。既然今日來這一趟,大人不妨便把證據和犯人交給在下,在下順路就送去廷尉衙門。”
“這……”陳流芳擦瞭擦額頭上的汗水:“不是什麼重大命案,交給廷尉的話……”他怎麼跟三司使交代啊?
眉頭一豎,徐懷祖當即就冷笑:“不是重大命案?大人的意思,是非得殿下出事,兩國開戰才好?”
“下官不敢!”
“那就不必多說瞭,提人吧。”徐懷祖道:“鎮遠將軍府的府兵都在外頭,護送個犯人綽綽有餘。”
“……”這逼上門來,他也實在擰不過,陳流芳嘆瞭口氣,心裡也松瞭口氣。趕緊讓他們把人帶走,少瞭他的麻煩。
於是徐懷祖就十分嚴肅地押著犯人去廷尉衙門瞭。
“師父放心,趙廷尉是傢父舊友,關系一向不錯,有他在,很快就能定案。”策馬走在他身側,安世沖說瞭一句。
殷戈止點頭:“今日實在奔波,你還是早些回侯府吧,晚上許是還有慶典,到底是東道主。”
“好,師父路上小心。”朝他行完禮,安世沖捏穩瞭不悔劍,揮鞭便朝侯府的方向跑。
四周終於安靜瞭,殷戈止低頭,看瞭手裡的藥瓶一眼。
她那種狡猾的人,會中毒?
想起那人在他背上蹦蹦跳跳的樣子,他搖頭,揮手想扔。又頓一下,還是把藥瓶揣進懷裡。
“主子。”觀止在門口等他,見他回來,連忙上來牽馬。
下馬就往府裡走,殷戈止問:“人在主院還是客院?”
觀止神色復雜地回答:“回夢回樓瞭。”
嗯?停下步子,殷戈止不解地回頭。
“方才風月姑娘回來,說事情都辦完瞭,就帶著靈殊走瞭。”觀止也很納悶:“您還沒趕人呢,她竟然就自己走瞭。”
他還以為她會想留在這兒。
眉頭皺瞭皺,又松開,殷戈止繼續往主院走,淡淡地道:“想必是沒中毒。不然早嚷著讓我救瞭,還有心情回夢回樓。”
“什麼中毒?”
“沒什麼,你送謝禮去夢回樓就是。”
又是謝禮,總感覺每次主子不高興的時候,都讓往夢回樓送謝禮。觀止很想說,其實很多事一句話就可以解決,不用那麼破費的。
但是看瞭一下自傢主子冷若冰霜的臉,罷瞭,還是去選禮物吧。
回到夢回樓,風月好生洗瞭個澡,換瞭一身衣裳,又變成瞭媚氣橫生的狐貍精。站在夢回樓的三樓,對著樓下街上來往的人群拋媚眼。
夢回樓還在歇業,然而依舊有姑娘偷偷接客,不算死氣沉沉。風月的媚眼拋著拋著,就聽得身後尖銳的聲音道:“喲,還在呢?這一會兒來一會兒走的,我還以為你被人贖出去瞭。”
斷弦的聲音,一貫帶著點細針劃鐵的尖銳勁兒,聽得人渾身不舒服。
然而風月還是回頭朝她笑:“沒客人啊?竟然有空來擠兌我。”
“哼,不想接客罷瞭。”到她旁邊站著,掃瞭一眼街上的人,斷弦那小白眼翻得,簡直是風生水起:“倒是你,接不著客人,還勾搭過路人瞭?咋這麼不挑呢?”
掃一眼她的臉,風月一頓,伸手拿瞭帕子給她:“眼下的妝花瞭。”
“要你管!”兇巴巴地吼瞭一聲,又立馬掏出小鏡子對著照。整理瞭一番,然後嘆瞭口氣:“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
“哇,你還會詩詞啊。”風月鼓掌:“有才華!”
“誰都跟你似的隻會跳脫衣舞不成?”輕蔑地看她一眼,又看瞭看下頭街上茫茫的人群,斷弦眼裡有點落寞:“隻是有點可憐咱們這種人,要是還有仇怨也好,就怕沒瞭仇怨,都不知道過的什麼日子。”
頓瞭頓,風月垂眸。
斷弦是個富足之傢出來的難民,在戰亂中被抓進軍營百般欺凌,為瞭護著年幼的妹妹,她什麼也不要瞭,隻願他們放過她妹妹。但是很不幸,她妹妹最後還是被人當貨物一樣送瞭出去,輾轉受辱,最後死在瞭某個將領的手裡。
半年前,斷弦是拼著最後一口氣倒在夢回樓門口的。
半年後。這個女人嬌艷如花,隻是心裡怕是一片腐朽,隻等大仇得報,就可含笑九泉。
都是在硬撐。
“你得瞭吧。”風月嗤笑:“瞧瞧這張臉,老得跟四五十似的,有空感嘆唏噓,不如好生養養,免得嚇跑瞭客人,到時候餓死的還是你。”
斷弦一怔,表情瞬間猙獰:“你說誰老呢!”
“誰老說誰!”
“你……”
“風月!我的乖乖,快下來!”金媽媽的大嗓門再度響起,穿透四方:“恩客又給你送東西來啦!”
斷弦臉一沉。就見面前的人像得意的孔雀,朝她抖瞭抖尾巴,然後捏著手上的鐲子道:“姑娘還是先攢夠棺材本吧,想那麼多做什麼?”
說罷,扭著小蠻腰就下瞭樓。
振作瞭一番,斷弦提著裙子就往下沖。拉瞭微雲幾個姑娘陰惻惻地站在大堂旁邊,看著風月笑得跟朵花似的清點恩賞。
“我也想要那麼大方的恩客。”微雲嘟嘴:“還大度,被下毒瞭都不怪她!”
“運氣好而已。”金玲哼哼道:“一年裡總有那麼幾個客人是人傻錢多。”
幾個姑娘贊同地點頭,說起人小話來,瞬間就像個普通的妓子,哪裡還有什麼血海深仇,隻有女兒傢的小心眼和小妒忌,嘈嘈切切,紛紛擾擾。
正在看清單的風月笑瞭笑。
女兒傢啊,還是過得簡單點好,沒事吵吵架,搶搶客人什麼的,多好。
當然,她的日子是沒法簡單過的,殷戈止沒來夢回樓,想必也是有事要忙。但黃昏時分,葉禦卿過來瞭。
“剛喝完安國侯府的壽酒,要回宮,順路來看看你。”搖著扇子笑,眼裡的神色卻是更加復雜,太子殿下靠近她,溫柔地道:“風月啊,你本事不小。”
心裡“咯噔”一聲,風月低著頭行禮:“公子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