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七章 愛我

寧瑾宸沒動,雪順著領口滑進瞭脖子裡,他突然就感覺到瞭涼意。虛無和尚說,念禪若是用心,便是察覺不到其他的。看來今日,他沒有用心。

嘆息一聲抬頭看著嚴省錢,他道:嚴小姐乃俗世之人,自然當守俗世之禮,莫要再靠近在下才是。

錢兒冷哼一聲:那你是俗世之人嗎?

不是。

那為什麼你都守著俗世之禮?錢兒挑眉,站在遠處雙手叉腰,好笑地道:你守瞭俗世之禮,不也就成瞭俗世之人?

寧瑾宸一愣,低頭沉思。

錢兒站在三步之外笑道:俗世之禮,男女當避三步。以後我會自覺站在離你三步以外的地方,你也就,莫要躲著我瞭可好?

寧瑾宸微微皺眉:嚴小姐何必執著?

關你何事?錢兒微微紅瞭眼:念你的佛說去!

三步之禮,她當真遵守瞭,他看著,也就多說不瞭什麼。兩人同以前一樣,他參禪悟佛,她就在旁邊陪著,隻是隔得遠瞭些。

京城裡過七夕節,錢兒非拉著他去瞭。街上熱鬧得很,旁邊小攤上的首飾玉佩賣得格外地好,許多公子都隨手買上一件,拿去討瞭自己心儀姑娘的歡心。

錢兒與寧瑾宸路過的時候,那攤子上隻剩瞭最後一支木簪,大概是材質低賤,不得人喜歡。不過模樣倒是好看,一朵梅花,像極瞭某人的眉眼。

看瞭一會兒,錢兒掏瞭荷包,將那發簪買瞭回來。

哎,小姐倒是特別,要買來送那邊的公子嗎?收瞭攤的老婆婆心情格外地好:都是公子買來送小姐的,您今天這最後一支,倒是反過來瞭。

錢兒鼓瞭鼓嘴:不可以嗎?

哈哈,沒什麼不可以,這喜歡麼,就得去求。這簪子素雅,男人也可以用,挺適合那頭的公子的,祝小姐心想事成。老婆婆背起背簍,笑著走瞭。

錢兒臉上紅瞭紅,捏著簪子站在離寧瑾宸三步遠的地方喊他一聲:喂!

寧瑾宸從一河的花燈裡回過頭來,他們中間行人不停地走著,錢兒就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朝他伸出瞭手去:這個送

過路的人撞開瞭她的手,不起眼的梅花木簪往人群裡掉瞭去。錢兒大驚,連忙低頭想去找,寧瑾宸卻皺眉:站直身子,這裡人多,會被踩到。

錢兒一愣,有些可惜地看著人群。她是不是就有這麼倒黴啊,喜歡個人一心向佛,連想送個簪子都送不出去。

是什麼東西?寧瑾宸問她。

沒什麼,小玩意兒而已。錢兒擺擺手:走吧,去別處看看。

寧瑾宸點頭,安靜地在人群裡穿行,隻是走瞭幾步,回頭看瞭看剛才他們站的地方。

放瞭花燈,猜瞭燈謎,求瞭姻緣。兩人始終隔著三步遠,回去的時候,寧瑾宸也是先將她送回糧行,聲音平靜地道:早些休息。

錢兒求的姻緣簽是下下簽,一張臉早就垮瞭,無精打采地點頭就回去休息。寧瑾宸看她進去瞭,便又原路返回,沿著走過的路一直找,在他們那會兒站的地方,就找到瞭已經被人踩得不成模樣的木簪。

是這個嗎?他撿起來看瞭看,在一邊的河水裡洗瞭洗,看瞭一會兒,放回瞭懷裡。

手裡還握著求來的姻緣簽,那會兒錢兒很想看,他沒給。

她的下下簽是說求而不得,難成眷侶,而他的,是一片空白。

本來就是不會有可能的兩個人。

季曼命裡還有一個大劫,是在三年之後,有一場大病,病得幾乎要死掉。寧瑾宸一直等著她大劫的日子,幫她渡過之後,他便該回山上去瞭。

人間呆上六年,自己的修為真的能精進到虛無和尚說的那種程度?寧瑾宸不信,不過接下來的日子,他依舊是潛心念佛。

錢兒依舊陪著他。

院子裡的一棵大樹綠瞭黃瞭又白瞭,三個輪回就是三年,錢兒站在他面前,昔日的小女孩兒也終於長成瞭窈窕少女,眉目間的憂愁,也多瞭些。

爹爹給我安排瞭親事,對方是官傢少爺,聽說還沒有過正室,我嫁過去,是要做大房的。錢兒坐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幹笑道:聽起來是不是很不錯?

他停下瞭手裡的念珠,睜眼看著她道:是挺不錯的。

錢兒笑瞇瞇地點頭:是啊,那傢少爺聽聞還是個好脾氣,隻要我會持傢就行瞭。

寧瑾宸還是點頭。

嚴省錢的表情終於慢慢黯淡瞭下來,側頭呆呆地看著他道:你知不知道嫁人是什麼意思?

自然知道。寧瑾宸垂瞭眸子:便是坐上花轎,嫁與人為妻。

錢兒笑得眼裡都帶瞭淚:你還真的知道啊,那嫁給瞭別人,我就再也不能這樣陪著你瞭,你又知道嗎?

寧瑾宸一愣,手裡的念珠僵硬瞭許久,又開始慢慢動起來: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的,還好我沒有耽誤你。

還好我沒有耽誤你。

錢兒笑得彎下腰,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佛說什麼來著?

寧瑾宸重新閉上眼,輕聲道:佛說:唯心,隨心,忘我。

那你為什麼不聽佛的話?錢兒擦幹眼淚,仰頭看著他道:你不是最喜歡佛瞭嗎?

如何沒聽?寧瑾宸微笑:佛祖說的這些,我都記在心裡,並且按之而行。

錢兒咯咯笑瞭兩聲,笑得比哭還難看:你來跟著我念。

嗯?寧瑾宸睜眼。

佛說。她深吸一口氣,直起腰來看著他。

佛說。他跟著念。

唯心。她朝他的方向跨瞭一步。

唯心。

隨心。她又跨瞭一步。

隨心。

愛我。第三步,她跨到他面前來,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愛寧瑾宸皺眉:最後兩字,當是忘我。

我不管,愛我!嚴省錢死死地盯著他:我聽你念瞭六年的佛說,怎麼可能會錯。

寧瑾宸一震,心裡有些不明的情緒翻動,最後卻隻是鎮定地念瞭一句:阿彌陀佛。

錢兒很想自己有出息一點,別總是對著他哭,但是卻總是忍不住,在他面前哭得天昏地暗:你這個傻和尚,念瞭這麼久的佛說,卻從來不懂佛在說什麼。讓你按照自己的心來,就你自己的心最重要,你卻還是看重你的佛!

寧瑾宸抿唇,心想這應該就是他的大劫瞭吧,渡過去瞭,也就好瞭。

再過兩天,花轎就要來瞭。錢兒紅著眼睛道:我不想嫁!

已成婚約,怎能不嫁?他站起身來,拂開身上的落葉,轉身要走。

婚約非我所願,你若是願意帶我走,那我就不嫁。錢兒眼神灼灼地看著他的後背:哪怕以後你要念一輩子的佛,我也跟著你,陪你念一輩子的佛!

荒唐。

人世間的情感,都是這樣荒唐的嗎?寧瑾宸笑瞭笑,算算時辰,該趕去侯府瞭。

侯府夫人重病,寧鈺軒坐在床邊焦急不已。床上的季曼睜著眼睛,眼淚一直往下流:要碎瞭

什麼東西要碎瞭?寧鈺軒心疼地拉著她的手:不管是什麼,我都讓人拿去修,沒有什麼東西修不好的。

夢季曼眼淚越來越多,哭得好難過:夢要怎麼修?

陌玉侯愕然,寧瑾宸匆匆進去,將一直備著的還魂藥給季曼喂瞭下去。

季曼睜眼看瞭他一會兒,又閉眼慢慢睡過去瞭。

你給她吃的是什麼?陌玉侯沉著臉問。

娘親的魂魄被另一處的東西拉扯著,吃瞭這個便無礙瞭。寧瑾宸道:我下山來,也就是為瞭報答父母恩德,救她這一命。

寧鈺軒愣瞭好一會兒,一探季曼的呼吸,一切都正常,這才放下心來。

在侯府照顧三天,寧瑾宸也沉思瞭三天,三天之後,他就該回山上瞭。

錢兒已經許瞭好人傢,這紅塵俗事,終究不是他該來攙和的。

選瞭一個黃昏的時辰離開侯府,他沒告訴任何人,隻留瞭信給父母親啟。此一去若是成仙,他也會繼續庇佑自己的傢人。

也許,還可以庇佑她。

走在街上的時候,有迎親的花轎吹吹打打而來,從他的旁邊經過,一路往街的另一頭去瞭。寧瑾宸停下來看瞭看,沒有什麼表情,轉身又走瞭。

花轎之上,錢兒蓋著蓋頭,想起多年以前的樹上。

這是在做什麼?他問。

這就是娶親啊。她答:就是把你喜歡的人給娶回傢去,用大紅的轎子抬。

等瞭六年她的心都沒死,卻在這三天裡,化為瞭灰燼。他始終不會來,就像始終不會跟著她念,說出一句愛她。

根骨奇佳的少年回去瞭山上,剃瞭度。虛無和尚高興得抱著他大腿直哭:終於等到這一天瞭。

寧瑾宸不再叫寧瑾宸,他叫佛說,一本佛經的名字,拿來做瞭法號。

佛說:唯心,隨心

愛我。

《春閨夢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