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往事像一罐蜜糖,讓她每每想起那個畫面,心裡都甜滋滋的。這甜蜜麻醉著她的心,讓她生出瞭小小的希望,認為那個人也是喜歡自己的。
唐心在出租車上抹瞭一路眼淚,回到賓館時已經是下半夜。她疲倦至極,倒頭就睡。
第二天,她是被一通電話喊醒的。來電是周祖光,劈頭就問:“小唐,基地昨天出大新聞瞭,你怎麼沒跟我說?”
唐心有些無語,揉瞭揉發痛的太陽穴,“當時事發緊急,而且關乎一個孩子的前途,就沒來得及和你說……周主任,我們就別報道瞭吧,希望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瞭。”
“你說什麼呢?”周祖光在手機對面奇怪地問,“報道不是你寫的嗎?”
“什麼?”唐心一頭霧水。
“你去看看各大平臺的體育頭版頭條,那篇報道明明就署著你的名字。我還在奇怪你怎麼不和我商量一下呢!”周祖光說。
唐心顧不上寒暄,忙掛瞭電話,打開瞭網絡平臺的APP。果不其然,各大頭版頭條都顯示瞭一篇報道,Q大射擊隊運動員傷人事件,還配上瞭一張訓練場的照片,而那篇報道的通訊員署名是她。更糟糕的是,報道中的陳海是一個桀驁的不良少年,從來都不服從射擊隊的管理,對冬訓各項規定也熟視無睹。報道的結尾有意無意地提及,前幾年有運動員因為消極參賽而被禁賽的事件。整個報道內容意味深長,無非是想要暗示,陳海這種行徑已經夠得上禁賽的程度瞭。
“不是我,這不是我!”唐心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臉,穿戴整齊後趕往醫院。
到瞭醫院,杜凌楓已經轉院,走廊裡隻站著幾名記者模樣的男人。唐心迅速辨認瞭一下,都是同行。
唐心找瞭一個拐角,撥通瞭沈清源的電話,“你們現在在哪裡?”
“還想要報道更多嗎?”沈清源的聲音裡充滿瞭深深的疲憊,“唐心,如果你是因為我昨天的語氣,那我道歉。如果你是為瞭懲一時之快,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陳海的前途,Q大射擊隊的榮譽。”
“不是我寫的!”唐心激動起來。
手機裡,沈清源沉默瞭一下才說:“我也不想相信那是你,可是很多細節隻有在場的人才知道。”
唐心猛然想起,那篇報道雖然出現迅速,但大致的細節一個都不錯,指向明確。她確實是最可能撰寫報道的人。
“是我寫的,你打算拿我怎麼辦?”唐心苦笑一聲問。
“你!”手機那邊,沈清源心頭頓沉,咬字極重,“唐心,我真是看錯瞭你!”
唐心笑得更加落寞,“看錯我瞭?這麼說,在這篇報道之前你並不覺得我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而是個正義之士瞭?可是沈清源,無論是看錯還是看對,你對我的態度都是從惡劣到更惡劣!”她不再克制,對著手機發泄瞭一通。隻要不看見沈清源那張臉,她就還是那個自信的唐心。
唐心說夠瞭,也不等沈清源回話,迅速掛斷瞭手機。她想瞭一想,撥通瞭徐典的號碼。可是嘟音響瞭很久,都沒有被接聽。唐心氣結,又打瞭唐立奇的電話。一直響瞭兩遍,那邊才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姐?”
“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你說的?”唐心聲色俱厲。
唐立奇嚇得結結巴巴起來,“說什麼?”
“昨天射擊館裡出的事。”
“那個啊……姐,是你讓同事找我提供的內容,我還在奇怪你怎麼一個電話都不打給我呢?”唐立奇語氣無辜。
唐心頭皮一麻,“是個高瘦的女人,大概二十多歲?”
“對啊。”
看著描述,確定是徐典無疑瞭。可她添油加醋地寫瞭一些空穴來風的事,還署上瞭她的名。
唐心再打徐典的電話,這次總算是接通瞭。徐典語速飛快地說:“有事快說,我現在在照顧杜凌楓,沒空和你閑聊。”
“你為什麼以我的名義發新聞稿?”唐心質問。
徐典呵呵瞭兩聲,“你不是在冬訓基地那邊錄制節目嗎?以你的名義發稿件順理成章呀。”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你知道我不希望這件事鬧大。”
“那我就把話明說瞭吧,杜凌楓希望把這件事鬧大,我樂意幫他。但是我認為用你的名義更好。唐心,你做任何事,在杜凌楓眼裡都跟仙女似的,所以用你的名義不是更好嗎?皆大歡喜。”徐典明顯一股滔天醋意。
唐心想要辯解,電話裡傳出瞭杜凌楓的聲音,“在這兒偷偷跟誰講話呢?”
徐典的聲音聽起來很慌亂,“沒,沒誰。凌楓,你怎麼不好好躺著,起來做什麼?”
“傷的是肩膀,又不是腿,自己起來怎麼瞭?”杜凌楓的語氣依舊很拽。唐心猛然聽到他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唐心,是你吧?”
唐心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銳,“是我。我來醫院,發現你已經轉院瞭。”
“從小到大,我就沒住過這麼差的房間。”杜凌楓利索地報上自己所在的醫院名稱,“我在這兒等你,你不來,我不跟沈清源談任何事情。”
唐心想說什麼,電話已經被掛斷瞭。她拿著手機看瞭半天,氣得胸口隱隱約約地疼。說到底,這件事跟她有什麼關系?當時意氣沖動讓她跳上瞭救護車,結果落瞭個裡外不討好。基地那邊的節目還要錄制,她隻能出來一上午。隻是那個報道署上瞭她的名字,不知道張教練那些人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她。
唐心打算就此下樓,忽然聽到身後護士站傳來焦急的聲音,“求求你們,你告訴我杜先生轉院去瞭哪裡啊?”
她太陽穴一緊,循聲望去,隻見陳寧提著一箱子盒裝牛奶,正央求著那些護士。護士們搖頭擺手,表示不知。陳寧還不肯放棄,聲音裡已經有瞭哭腔。眼看同行記者就要圍上去,唐心疾步上前,一把抓住陳寧,拽著她走進一個拐角,進瞭女衛生間。
“你,你是……”陳寧怯生生地望著唐心。那是來基地采訪的記者,她依稀有印象。
唐心看瞭看陳寧手裡的盒裝牛奶,哭笑不得,“叫我唐姐吧。我說,你這是幹什麼呢?”
“我想來看看杜先生,讓他放過我弟弟。”陳寧說到這裡,哭瞭起來,“上午,陳海已經沒在訓練瞭。”
“以杜凌楓的身份,你送他盒裝牛奶就是在羞辱他,會把事情變得更糟糕。他現在要的不是你的道歉,而是為難沈清源。明白嗎?”唐心抬瞭抬下巴,“你把牛奶拿回去吧,別花這些錢瞭。”
陳寧站著沒動,那雙烏黑的大眼睛裡慢慢沁出瞭淚水,“唐姐,我不明白。這盒裝牛奶一百二十塊,夠我全傢吃一個月,怎麼就是羞辱他瞭?他不要錢也不要道歉,非要我弟弟的前途,到底是為什麼?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講講,這都是為什麼?”
唐心打量瞭一下陳寧身上的羽絨服,還是前幾年過時的款式。她試探地問:“你們傢是農村的?”
陳寧一邊抹眼淚,一邊點頭。
“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違反規定呢?”唐心放軟瞭語氣。
陳寧頓瞭頓才說:“唐姐,我太喜歡射擊瞭,可是傢裡說,隻有弟弟才能繼續上學……”
從陳寧的講述中,唐心得知,她和陳海都很爭氣,在市體校裡名列前茅,一起練習射擊。可是市體校經費有限,去外地參加射擊比賽,需要學生自己承擔一部分差旅費。所以陳寧除瞭一個市運會的金牌,一個全國性青少年射擊比賽的銀牌,就再也沒拿過名次和獎牌瞭,自然也就無法進入省隊的視線。初中畢業之後,傢裡以農活忙就不讓陳寧上學瞭。陳寧不肯留在那個面朝黃土的地方,想盡各種辦法來到城市打工,陰差陽錯地進入到Q大食堂裡打工。這次冬訓,她也跟著過來瞭。閑暇的時候,他們兩姐弟就聚到一起。陳海給她講述各種學到的射擊技能,陳寧聽得如癡如醉。看姐姐還沒有放下射擊夢,陳海就偷偷讓她進入訓練場。反正兩人是雙胞胎,身高個頭相貌都很相似。
“唐姐,為什麼我是女孩子,就註定是放棄學業的那一個?”陳寧認真地問,“明明我的射擊成績不比弟弟的差,可是傢裡都說,女孩子幹不出什麼大事來,還不如趁早輟學掙錢。”
唐心一陣心疼,輕輕抱住陳寧的肩膀,“他們都說錯瞭。女孩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事業,也可以追求夢想。”
陳寧眼神迷茫,“可是,也就你這樣說,他們還是會那樣認為呀。”
“我會大聲告訴他們,他們錯瞭。”唐心眸深如潭,一字一字地說。
一個小時後,唐心安撫好陳寧,送她上瞭公交車,然後就打車趕到瞭杜凌楓所在的醫院。不愧是本市數一數二的貴賓房,整個走廊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走廊盡頭的休息椅上,沈清源一個人坐在那裡,兩手插在褲兜裡,正想著什麼心事。昨晚他應該沒有睡好,眼角有血絲,頭發微微蓬亂。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損去半分氣度風華,仿佛他天生就該是如此從容淡然。
唐心隻看瞭他一眼,就停步不前瞭。沈清源扭頭看到是她,身體微微一僵,迅速走過來,“你怎麼來瞭?”
唐心沒去看他的眼睛,隻是從挎包裡掏出手機遞給他,“這是我在出租車上寫的。”
沈清源疑惑地接過手機,低頭看起來。在記事本app上,唐心列瞭一個新聞稿的草稿,主題是講述陳傢姐弟艱辛悲涼的射擊夢想之路。沈清源認真看完,有些觸動。
“那篇報道真的不是你寫的?”沈清源問。
唐心將手機接過來,望向別處,悲哀一笑,“到現在,你還認為我是用這個新聞稿來為自己辯解的嗎?”陳寧的故事讓她不想沉默。她想要出一份新聞稿,寫一寫性別與機遇,夢想和追求。
“陳寧有射擊天分,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請求你幫一幫她,跟張教練提出有沒有可能加入射擊隊。”
沈清源頓瞭頓,“她早就不是市體校的人瞭,而且畢業這幾年也沒有進行過正規訓練……”
“按照社會上潛在的規則,陳寧的人生已經定下瞭,她就該平庸過一輩子,結婚生子打工。可是人生充滿瞭變數才刺激,不是嗎?”唐心反問。
沈清源有些動容,“好,我試試。”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忽然開瞭,杜凌楓穿著病號服站在門口,目光放肆地看瞭一眼唐心,笑著問:“很好,有你在,我才願意見沈清源。”
唐心不得不承認,杜凌楓這個二世祖居然能將藍白條紋病號服穿出鉚釘皮馬甲的氣質。
病房裡,徐典靠墻站著,憤憤不平地瞪瞭唐心一眼。
“給我杯酒。”杜凌楓對徐典說。徐典欲言又止,卻還是拿起櫃子上的高腳杯和紅酒瓶,倒瞭一杯酒遞給杜凌楓。
唐心吃驚,“杜凌楓,你有傷在身,不能喝酒。”
“我知道,喝酒對我的傷口有害處。可是我傷得越厲害,你們越是擔憂。看你們揪心,我高興。”杜凌楓邪邪一笑。
“杜凌楓,你也是射擊手,知道走這條路有多艱辛,能不能給陳海一個機會?”沈清源知道他是故意刁難。
杜凌楓將酒水一飲而盡,“別急,我也是射擊手,知道要走這條路就得有耐心。耐心點,好嗎?”
唐心忍瞭一忍,強迫自己語氣平靜地問:“那你到底想要怎樣呢?”
杜凌楓看著唐心,笑而不語。沈清源不動聲色,往前站瞭一步,正好將唐心擋住。
“說吧,你的條件。”沈清源面上冷若冰霜,“我希望你別考驗我的耐心,畢竟要被開除的人不是我。我做到這一步,其實已經仁至義盡。必要的時候,我會放棄和你談判,你愛怎麼作妖就怎麼作。”
杜凌楓仰頭哈哈一笑,“以我對你的瞭解,如果陳海真的被開除,那你會內疚一輩子。我是不能拿你怎樣,可是讓你一輩子不痛快,我也值瞭。”
唐心看到沈清源肩膀微微一抖,知道杜凌楓說對瞭。她心口湧起一股憤怒,“杜凌楓,你別太過分!”
杜凌楓扯瞭扯衣領,意有所指地說:“唐心,我一點都不過分。我都沒告訴傢裡人受傷的事情,如果我告訴我爸,那肯定不隻是體育頭條,陳海想在射擊隊裡留下去?做夢!”
唐心臉色一變,明白瞭杜凌楓的意思。
“你看,我沒告訴傢裡人這件事,現在害得我都沒人陪護。”杜凌楓仰頭嘆氣。
沈清源上前一步,“你要做什麼,我來幫你。”
“我要做的事多瞭,換衣服、洗澡洗頭、吹頭發,還有換藥……”杜凌楓一邊如數傢珍,一邊眼神曖昧地看著唐心。
沈清源一把揪住杜凌楓的衣領,將他往更衣間那邊領。進瞭更衣室,他將門一關,臉色徹底冷瞭下來。
“你幹嗎?我警告你別亂來。”杜凌楓誇張地抱住左胳膊,“我可是直的。”
沈清源語氣中壓抑著怒氣,“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就是別打唐心的歪主意。”他怒火中燒,如果不是尚存一絲理智,整個人差點要撲上去。
“吃醋瞭?看來你隻是裝裝樣子嘛,還是在意你的小美人的。”
“別打太極,我的耐心有限。”沈清源眸深似海。
杜凌楓呵呵一笑,點瞭點頭,“好,我的條件是——你必須和我比試一次射擊,輸的那個人不僅要把那塊金牌奉上,還要永遠放棄射擊。”
沈清源一怔。
“怎麼,害怕瞭?”杜凌楓靠近他,鼻尖幾乎觸碰到他的鼻子,“你覺得自己會輸掉一切,怕瞭?”
“不是我不敢賭,而是沒想到你逼我拿出金牌也就算瞭,居然拿自己最愛的射擊事業去賭。”
杜凌楓一笑,“你錯瞭,我最愛的是小辭。”
“好,我答應你,等你傷好之後,我隨時奉陪。”
“那就一言為定。”杜凌楓的眼睛裡燃燒著熊熊火焰,“終於可以和你一較高下,這次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兩人冷冷地對視,彼此眼眸裡都安靜地燃燒著憤怒。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人擂響瞭,唐心的聲音傳來,“喂,裡面怎麼沒動靜瞭?再不出聲我闖進去瞭啊。”
徐典的聲音驚慌失措,“唐心你想幹什麼?別撞門,危險!”
杜凌楓呵呵一笑,瞄瞭一眼沈清源,“你的小美人為你著急上火瞭。真讓人嫉妒,郎有情妾有意。”
他握住門把手,想要開門。沈清源卻眼疾手快地將他衣服拉好,淡淡地道:“以後再敢在她面前衣冠不整,我給你好看。”
這句話醋意沖天,酸得杜凌楓直瞪眼睛。沈清源撥開他的手,一把拉開房門。唐心此時正好撞門,一個不留神就撲到瞭沈清源懷裡。軟玉溫香猛然在懷,沈清源有些懵瞭。
唐心趕緊推開沈清源,面紅耳赤地後退。沈清源摸瞭摸鼻子,輕咳一聲說:“你不用撞,門其實沒鎖。”
“唐心你夠瞭啊!從你來到這兒就把這兒弄得亂七八糟,你給我走!別打擾凌楓養病!”徐典往外趕唐心。杜凌楓丟過來一記冷厲的眼神,徐典嚇得頓時停住瞭動作。
唐心怏怏地說:“我以為你們在裡面起瞭沖突呢……”
“沒沖突,已經談妥瞭。”沈清源轉過身盯著杜凌楓,“我希望你能夠保守信用。”
說完,他徑直往門口走去。唐心站在原地愣瞭一愣,突然看到沈清源轉過身,催促,“還不走?”
她趕緊追瞭上去。杜凌楓在她身後囂張地喊:“小美人,別忘瞭我,下次再見哦!”
唐心回過頭,狠狠地瞪瞭他一眼。
杜凌楓立即捂住胸口,誇張地往後倒去,靠在門板上的時候還不忘貧嘴,“小美人,你一記眼神殺好厲害!”
唐心氣得直瞪眼,卻也無可奈何。這一幕落在杜凌楓眼中,她活像一隻被激怒卻無法伸爪的小貓。
有趣,越來越有趣瞭。他正高興著,忽然周身一冷,接著就註意到沈清源此時回頭盯向自己,目光冷得如冰。那冰不是一般的冷,是四九寒天裡,屋簷垂掛的冰刃,帶著鋒刃和亮光,讓人膽寒。
杜凌楓打瞭個寒戰,又打瞭個噴嚏。“喂,你……”杜凌楓想開個玩笑,面對沈清源那張臉,卻怎麼都開不起來。他被看得發毛,怏怏地收起笑容,扭頭回瞭病房。
沈清源這才轉身,快步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電梯門開瞭,他回頭看唐心,“你先進。”
唐心臉一紅,低頭走進電梯。可是沈清源並沒有跟著進去,而是轉身往樓梯通道走去。
“沈清源!”唐心喊他,可是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樓梯口。電梯門徐徐關上,掩蓋住瞭那個決然的身影。
唐心怔怔地站在電梯轎廂裡,心頭五味雜陳。他就這麼討厭自己?連同乘電梯,都不肯?
一段風波就此終結。
陳海受瞭處分,並向射擊隊作瞭深刻檢討。關於他是否有資格參加後續的國際性比賽,隊裡還沒有最後確定。不過,這種結果比起直接除名要好得多。
唐心將陳寧的故事寫成瞭一篇新聞稿,通過熟識的主編發佈到某網站的體育頻道。原本她以為主角是一個沒有獲得過有分量獎牌的人,不會受到太多關註,沒想到在網絡上的點擊率卻節節攀升。
男女平等一直都是網絡熱門話題,很多網友在報道下面評論,還有人爭得不亦樂乎。
“又是一個姐姐將自己的教育機會讓給弟弟的故事,怎麼這樣的事例這樣多?”
“呵呵,掃瞭一眼關鍵詞,重男輕女的大省。”
“喂喂,樓上好好說話,別地圖炮。這種事在哪裡都有!不過說實話,這個弟弟還算有些良心,知道對姐姐感恩,和其他的米蟲不一樣。”
……
下班後,唐心坐在電腦前瀏覽評論,看網友們有的團結,有的互懟,看到有趣的段子還會心一笑。正看得不亦樂乎,陳寧打來瞭電話。
唐心很意外,“陳寧,最近過得怎麼樣?”
“唐姐姐,教練答應給我機會瞭,如果我能通過冬訓的考核賽,就能加入射擊隊!”陳寧的聲音透著興奮,“你知道嗎?這是沈清源幫我爭取的,當初還是你說服瞭他幫我呢,我要好好謝謝你。”
唐心從椅子上跳瞭起來,“真的?恭喜你!”
“不過,我沒有資格參加冬訓,也沒有教練員做指導。唐姐姐,你能來這裡教我嗎?”
“這……”唐心猶豫。
“唐姐姐,冬訓的考核是要跟那些運動員們一起進行的,我怕我的成績太慘烈……”陳寧的聲音越來越低。
“讓陳海給你指導呢?”
“他現在的訓練強度比以前大很多,訓練結束還要去隊醫那邊按摩,顧不上我。唐姐姐,如果你沒時間的話,那就算瞭……”
“好吧好吧,我答應你。”唐心答應下來,“反正我下班後也沒事,就去基地幫你指導好瞭。”
陳寧的聲音立即高昂起來,“謝謝姐姐!”
掛上電話,陳寧轉過身,和陳海、江一天擊掌。
陳海一臉不屑,“我說江一天,你指使的這個主意行嗎?我看隊長跟gay一樣,對女人根本沒興趣。”
“別胡說!”江一天瞪眼,“隊長怎麼可能是gay呢?隊長別提有多直瞭,咱們射擊隊裡最直的!”
身後,沈清源拿著臉盤從洗漱間裡出來,正好走到江一天和陳海身後。陳寧看到沈清源,倒抽一口冷氣,趕緊向江一天擠眼睛。
江一天沒有察覺,依然滔滔不絕,“你們不知道,有一次我和隊長一起去洗澡,沐浴露忘帶瞭,就隔著擋板跟隊長說,隊長大人,借點沐浴露哈!你們猜隊長怎麼說?隊長如臨大敵,緊張萬分跟我說,你小子敢過來一步試試!給我穿好衣服再過來拿肥皂!”
沈清源停住腳步,表情復雜。
陳海仍然沒發覺異常,附和著說:“江一天,你發現沒有,在更衣室裡就數咱隊長換衣服最快!一愣神工夫,他就穿戴整齊瞭。這說明啥?咱隊長的觀念還是挺傳統的。”
陳寧絕望地閉上眼睛。
“我說你們——有八卦的時間,還不如去睡覺。”沈清源淡淡地說。
陳海和江一天不約而同地捂住嘴巴,慢慢轉過身,看到瞭滿臉冰霜的沈清源。江一天臉皮比較厚,嘿嘿笑著說:“隊長,你就穿這麼一點,不冷啊?”
沈清源隻是冷眼看他,沒回答。
江一天尷尬萬分,忽然扭頭看陳海,“你穿這麼一點,不冷啊?”
“不冷啊。”陳海感覺莫名其妙。
“冷,特別冷!趕緊回房間,要是感冒瞭不得影響冬訓嗎?”江一天拉著陳海,一溜煙跑瞭。
走廊裡一時間隻剩陳寧和沈清源兩個人。沈清源皺瞭皺眉頭,“怎麼又是你?就算你是基地的工作人員,也不能隨意進出宿舍吧?”
陳寧小聲回答:“我,我還沒跟你說聲‘謝謝’呢!這次你幫我爭取瞭機會,還要空出自己的休息時間來指導我……”
“我和陳海是兄弟,你不用這樣客氣。”
“但是,當面和你說‘謝謝’,是我的心意。”陳寧加重瞭語氣。
沈清源點瞭點頭,走瞭兩步,忽然拐回來,伸出手在陳寧脊背上一拍。陳寧下意識地直起腰,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你不夠自信。”沈清源言簡意賅地說,“任何一項運動,首先要建立的心理要素就是自信。第一步你要做到的,就是腰背挺直,說話看著別人的眼睛。”
陳寧依言,看向沈清源。他的眼睛很漂亮,睫毛長得像女孩子,眼珠很黑很亮,像一汪水,可以盛滿星光。陳寧不自覺地就看呆瞭。
“記住,要自信。”沈清源收回手,扭頭就走,“拜拜,晚安。”
陳寧頓時覺得後背空落落的,少瞭許多溫暖。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孤冷疏離的身影走向走廊盡頭,木木地伸出手,“晚安,沈清源。”
第二天下午,唐心以記者的身份來到冬訓基地。
她隨意采訪瞭一些教練員,打算寫點新聞稿發佈到體育頻道。做完采訪,已經是晚上八點,夜間集訓也結束瞭。
陳寧和她約定的地點是射擊館。天已黑透,館內還亮著燈光。唐心走進去,看到陳寧正在清理場地。
看到她進來,陳寧興奮地迎上去,“唐姐姐,你來瞭,吃飯瞭沒有?”
“這幾天減肥,晚飯免瞭。”唐心打量瞭一下場地,“我們開始吧,你已經熱身瞭?”
“嗯!張教練特批的,我練習女子小口徑手槍,練習完瞭會讓管理員收回。”陳寧說。
唐心註意到一名管理員站在場館的遠處,心裡不由得驚嘆沈清源的面子果然夠大。讓陳寧加練射擊,並不是她一個人的事,而是牽涉到槍支、場館的一系列管理。
“那我們先練習據槍,再實彈練習吧。”唐心提議。
陳寧點頭答應,眼珠子卻往門口張望。當看到一個黑色身影時,她笑著打招呼,“隊長!”
唐心全身都僵住瞭。她屏氣息聲,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下意識地想要逃,卻挪不開腳步。
沈清源走到唐心正面,有些意外,問陳寧,“你們這是?”
“唐姐熱心幫忙,要指導我練習。”
“哦,那我走瞭。”沈清源扭頭就走。
陳寧趕緊追上去,攔住沈清源,“隊長,你別走啊,你和唐姐一起指導我,不好嗎?”
她眼神哀求,像是無助的小鹿。沈清源說不清是心軟,還是真的想留下來,不由自主地將背包放瞭下來。
“唐姐,隊長,請多指教。”陳寧對著兩人深深地鞠瞭一躬。
沈清源示意她拿槍,“別廢話瞭,快開始吧,我要看看你的據槍動作。”
陳寧做瞭一系列的準備動作之後,深呼吸一口氣,舉起瞭手槍。幾秒鐘後,她射出瞭第一槍。
之後,她再次舉槍,射出瞭第二槍、第三槍。這幾槍的靶數都還不錯,隻是後面兩槍的成績都不如第一槍。
第四槍,脫靶。
陳寧傻眼瞭,但沒有停止射擊。她垂下手臂,深呼一口氣之後,再次舉槍射擊。這一次,成績更糟瞭。
唐心瞇瞭瞇眼睛,目光不小心和沈清源對視。她像被燙瞭一下,趕緊移開目光。
沈清源不滿地挑瞭挑眉。從他進入射擊館的那一刻起,唐心一個字都沒有說。以前那個用熱烈的目光追尋他的唐心,不見瞭。一想到這個,沈清源的心頭酸酸的。
“停。”他說。
陳寧扭頭看他,委屈地問:“隊長,我是不是很差?”
沈清源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看向唐心,“讓她說,她的看法應該和我一樣。”
“嗯?”陳寧看向唐心。
唐心頓時緊張起來,感覺第一個字是那樣難以出口。她轉過身,讓沈清源離開自己的視野,才說:“陳寧,你需要進行力量專項訓練。可能離開體校的這些年,訓練跟不上,你的體能不是很好,尤其是臂力。”就在剛才,陳寧打完第一槍之後,唐心註意到她的手臂並沒有將手槍完全帶回到原來的瞄準線。所以,後面的成績出現瞭下滑。
“射擊很多時候靠的是感覺。”唐心繼續說,“至少要有3000次以上的準確練習,才能讓肌肉記住那種精準射擊的感覺。”
陳寧瞪圓眼睛,想瞭想,默默地低下頭。
“不用沮喪,先進行體能專項訓練。今天的練習就當試射瞭,找找感覺。”沈清源示意工作人員收槍。
陳寧有些沮喪,“對不起,隊長,唐姐,我浪費瞭你們的時間,也讓你們失望瞭。”
“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啊?陳寧,你不用在意。”唐心趕緊安慰她。
陳寧的臉色這才稍微緩和。
他們離開射擊場,到瞭室內運動場。
沈清源讓陳寧做瞭深蹲、跨欄步、深腿蹲等動作,接著拿出一張表格進行記錄。他一邊寫,一邊說:“FMS的評測結果還可以,現在再做幾個動作,進行SFMA評測。”
SFMA是選擇性功能動作評價,使用動作來激發各種癥狀和功能不良,以及存在與某種動作模式缺陷的信息。
測試完後,陳寧的結果是,她的腰椎和肩關節有一些潛在的傷病。
“你需要進行一段時間的矯正訓練,等到你的這些慢性損傷好一些瞭,才能全身心投入到訓練當中。”沈清源下瞭結論。
陳寧當時就紅瞭眼眶,喃喃地說:“隊長,我能忍!時間不多瞭,我能全力以赴練習射擊嗎?”
“陳寧,欲速則不達!那些技巧的東西你遲早能掌握,但身體的傷害一旦造成,就是不可逆的。”唐心勸說。
“這不是你能不能忍耐的問題!在健康的狀態下進行訓練,能延長你的運動壽命,也是對你的保護。”沈清源耐心解釋,伸手按瞭幾下陳寧的腰椎,“就拿你腰這塊,剛才做動作的時候有痛感,這很影響運動功能的。一個射擊手,腰椎必須要健康,懂嗎?”
陳寧的臉唰的一下紅瞭,像一隻熟透的蝦。
沈清源卻還不自知,又捏著她的肩膀,“還有你的肩膀,這也決定著射擊的成績。別任性,先矯正訓練!”
陳寧脖子都紅瞭,頭恨不得埋到地縫裡。在少女的心裡,他的手指像有魔力,每一次按壓都撩出一串火花。
唐心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心頭的小火苗“呼”的一聲蔓延成瞭漫山遍野的大火。好嘛!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啊!
她氣得胸口發悶,沈清源卻毫不知情,還在跟陳寧做一些肩關節的矯正訓練。等到陳寧上瞭泡沫袖,沈清源才站起來松瞭一口氣。
唐心靠在墻邊,怒瞪墻角的一隻瑞士球。
沈清源走過去,遞給她一瓶純凈水,“你知道,剛才你說陳寧的缺點時,我為什麼要打斷你的話嗎?”
唐心沒回答,狠狠地擰開瓶蓋。
“因為她目前的自信心不夠,一定要幫助她重建信心,心態對射擊的影響太關鍵瞭。”沈清源一邊望著陳寧,一邊說。
唐心更加怒瞭,舉起純凈水,咕嘟嘟喝瞭個幹凈。
沈清源一直看著她,等她回話。
“不知道!”唐心將純凈水瓶一甩,氣呼呼地往外沖去。走出運動場,涼風撲面而來,讓她發熱的頭腦頓時冷靜下來。
她居然發火瞭。可是她有什麼理由發火呢?沈清源對於陳寧來說,他的身份相當於教練員。教練員指導學員,有一些身體上的接觸,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可是……
唐心莫名就記起瞭五年前的那個夏天,當時她被各種訓練累得半死不活。肌肉酸痛是常有的事,可是他們學校不是專業的體校,隊醫資源緊缺,不是每一位運動員都能被隊醫按摩。為瞭緩解肌肉壓力,於是很多體育生互相按摩。唐心想要找沈清源為自己按摩,可是心情太過緊張,怎麼都開不瞭口。
她記得很清楚,當時在體育館裡,他就坐在十步開外的長凳上,低頭整理著護腕。她向他走過去,心跳如雷。就在她打腹稿的時候,沈清源抬頭。唐心嚇瞭一跳,腳下踩到瞭一隻壘球,一下子跌倒在地。
他跑過來,將她扶起來,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唐心痛得快哭瞭,委屈地說,訓練強度太大,腿軟。
他很自然地說,我幫你按摩一下,酸脹感很快就能緩解的。唐心求不得,趕緊說,作為報答,等會兒我也幫你按摩吧。
沈清源笑瞭一下,算是默認。
他的手指修長而幹燥,按在她的皮膚上,每一下都是一簇小火苗,讓她心裡堆積的煙花一一綻放。她偷偷地看他,看他秀挺的長眉,看他低垂的眼睛,怎麼都看不夠。
這段往事像一罐蜜糖,讓她每每想起那個畫面,心裡都甜滋滋的。這甜蜜麻醉著她的心,讓她生出瞭小小的希望,認為那個人也是喜歡自己的。
“唐姐,你怎麼瞭?”陳寧的聲音打斷瞭她的思緒。
唐心猛然回神,轉過身就看到陳寧站在身後,滿臉的忐忑不安。她有些心疼,連忙道歉,“陳寧,抱歉,我有些累。”
“我才應該說‘對不起’,耽誤你的時間。”陳寧內疚極瞭,“唐姐,我自己可以的,你不用費心來教我瞭。”
“你別放在心上,我會繼續來這裡的。”唐心抱住陳寧的肩膀,“走,進去吧。”
她和陳寧肩並肩走進運動場,沈清源皺著眉頭說:“陳寧,趕緊把矯正訓練做完,之後還有其他的訓練。”
陳寧趕緊依言照做。
唐心看沈清源,發現他的目光很淡,並沒有在她身上有過多停留。她在心裡冷笑一聲。終究是她自作多情瞭。
五年前,她以為他主動為自己按摩,是有些喜歡自己。可事實說明,這並不是她的特權。
“陳寧,這個動作你做得不夠到位。”
陳寧在做肩胛骨俯臥撐,這個動作可以激活軀幹的肌肉力量,隻是她此時的腰部位置略高。沈清源走上前去,想要伸手糾正,唐心卻搶先將陳寧的腰往下按瞭一按。
“我來比較好。”唐心說。
沈清源收回手,心裡卻有些異樣。他疑惑地觀察唐心,可她做得滴水不漏,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等所有的訓練結束,沈清源提議,“陳寧,我幫你按摩吧。”
陳寧趕緊擺手,“不瞭,隊長,你已經夠辛苦瞭。”
“我明天再來。”唐心向陳寧告別。
“我送你。”沈清源不由分說就拽著唐心走出瞭運動場。剛離開陳寧的視線,唐心就冷冷地甩開沈清源的手。
“放開我。”
“你到底怎麼回事?”沈清源緊緊盯著唐心,“你今天到底發什麼無名火?我究竟哪裡做得不對?還是你根本就是在生陳寧的氣?”
唐心心虛,“我,我沒有生氣。”
那雙眼睛俊秀清澈,倒映出他的身影。沈清源突然一陣心慌意亂。五年前,同樣的一雙眼睛看著他,他特別喜歡自己溺在那一片秋水中。可是如今,他無比慌亂,卻還要掩飾太平。沈清源隻覺得心頭癢癢的,像是幾萬隻螞蟻在爬,幾乎就要軟成一攤。他狠瞭狠心,繼續說:“得瞭吧,唐心,你這副樣子就是在生氣。我不是說瞭嗎?陳寧現在需要建立自信,我希望你不要幹擾她的情緒。”
唐心一怔,心頭更是怒火熊熊。她狠狠捶瞭一下沈清源的肩膀,吼道:“都是我的錯,行瞭吧!”她再也忍不住眼淚,扭過頭飛奔離開。
夜風習習,沈清源皺著眉頭看唐心越走越遠。他微微嘆氣,掏出正在震動的手機,“喂,什麼事?”
“隊長,回來吧,宿舍馬上要熄燈瞭。”江一天說。
沈清源“嗯”瞭一聲,卻想起瞭什麼,又問:“你說,如果女孩子莫名其妙對你生氣,這說明瞭什麼?”話音剛落,手機裡就傳來瞭一聲沉悶的聲音。沈清源嚇瞭一跳,“什麼聲音?”
江一天蹲在上鋪,齜牙咧嘴地揉著腦袋。
陳海拿著牙刷走進來,打趣說:“一天兄,這天花板都被你這個竄天猴給磕裂瞭!”
江一天顧不上理睬他,對著手機說:“隊長,恭喜!有女孩子為你吃醋瞭!當務之急,就是要想方設法地證明你是個直男!直到不行!”
“我們練射擊的,站得最直,還用證明嗎?”沈清源覺得很好笑。
“隊長我說的‘直’不是字面意思……”
“別囉唆瞭,總之你的觀點是,她喜歡我?”
江一天壞笑,“我比較好奇是誰。”
“是誰不重要,反正不是你。”
“是我也沒關系啊……”江一天哼哼。
沈清源後背立即起瞭一層雞皮疙瘩,咬牙切齒地說瞭一聲,“變態。”很利索地將手機掛掉。
江一天發現他掛瞭電話,頓時傻瞭眼,“完瞭,我開玩笑的,隊長不會真以為我喜歡他吧?”
陳海正往衣架上晾曬毛巾,聞言白瞭江一天一眼,“誤會瞭又能怎樣?矯情!”
“隊長答應我怎麼辦?我是直的,練射擊的站得最直啊!”江一天一本正經地回答。
那邊,夜風清涼。
沈清源將手機揣進褲兜,莫名覺得開心,唇角忍不住上揚起來,怎麼都按捺不住笑紋。不過,他很快就嚴肅起來,望向蒼茫的夜色,怔然無語。
第二天,唐心請瞭假。她帶著丁芳的名片,遲疑地來到醫院,在掛號窗口前徘徊瞭很久,還是沒有上前。
電梯門開瞭,唐心走進去,大量人群蜂擁著進入電梯,立即塞滿瞭這個狹小的空間。
電梯門開瞭,人群往外湧去,唐心依然失瞭魂一般地站在角落裡,沒有邁出一步。
不知道電梯裡來來回回瞭多少撥人,電梯門開開合合瞭多少次,唐心站到腿腳發麻,才慢慢往外面走去。
剛走出電梯,就有人問她,“唐心?”
丁芳穿著白大褂站在電梯旁,好奇地看著她,“真的是你,你怎麼來瞭?”
“學姐……”唐心抽瞭抽鼻子,哽咽著抱住瞭丁芳。丁芳趕緊安慰她,“這會兒我正好沒病人。走,到我辦公室說。”
唐心擦瞭擦眼睛,點頭。
對面的住院部,杜凌楓正把玩著新買的瞄準鏡。他試著將瞄準鏡對準窗戶外面,忽然被鏡頭裡的人吸引去瞭註意力。他看到唐心走進醫師辦公室,正在向一名醫生模樣的女子說著什麼。
“老七,給我進來。”杜凌楓打電話。
門外立即沖進一名小嘍囉模樣的人,對著杜凌楓彎腰哈背,“杜老大,有什麼吩咐?”
“對面門診樓五樓,是哪個科室?”杜凌楓隨手一指。
老七懵懵地說:“好像是婦產科……”
還沒說完,杜凌楓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什麼科?舌頭捋直瞭,你給我說什麼科?”
老七嚇得結結巴巴,“杜老大,你你你別急,我這就去查、查。”
杜凌楓往病床上狠狠一坐,將瞄準器扔到一邊。他懊惱地望著唐心的方向,眉頭緊鎖。
幾分鐘後,老七回來瞭,“杜老大,問清楚瞭,對面五樓是心理建康科。”
杜凌楓頓時松懈下來,可很快又跳瞭起來,“她去心理科幹嗎?”
“她……誰?”老七一頭霧水。
“老七,去門診一樓,給我掛個心理科,我要看心理醫生。”杜凌楓露出一口白牙,“哦,別忘瞭,我要看女、醫、生。”
那一瞬間,老七確定自傢主子除瞭傷瞭胳膊,還可能傷瞭腦袋。
在醫師辦公室裡,唐心沒有發覺自己已經被窺探。她口若懸河,將沈清源冷血無情的模樣刻畫得入木三分。
丁芳一邊聽一邊笑,“所以你就嫉妒瞭?”
“我沒有!學姐,我怎麼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呢?陳寧很可憐,我對她沒有任何意見啊。”
“愛情本來就具有排他性,你對陳寧沒有意見,但你內心不願意沈清源接觸任何女孩子。”
“什麼愛情啊……”唐心臉上灰灰的,目光移往旁邊。
丁芳若有所思,“不過說起來,這個沈清源還真的是大冰山啊。”
“就是!他還欠我一個單反鏡頭呢,就沒見過債務人也有這麼拽的!”唐心憤慨。
“那你見到他就口吃的癥狀還沒有緩解,是嗎?”丁芳冷不丁地說。
唐心一怔,慢慢地從座位上站瞭起來,“是的,學姐,我可能……可能沒辦法擺脫他帶來的影響瞭。”
“再這樣發展下去,會影響到你的工作。”
唐心難過極瞭,“我知道,我隻能盡量不讓別人發現我的秘密。”
“別將這個當成秘密,你會更有壓力。”丁芳隨手打開電腦,開始補充唐心的情況。她有記錄每一位心理病人情況的習慣。
“那我該怎麼做呢?”唐心苦著臉問,“我會不會一輩子無法痊愈呀?”
丁芳笑瞭笑,“你說的那種口吃病患,大部分是生理疾病,是中樞神經出瞭差錯。像你這種就是心理上的壓力導致的。唐心,你知道口吃患者在唱歌的時候,是不會口吃的嗎?”
“啊?”唐心搖頭,“不知道。”
“如果你無法用平常心去面對沈清源,不如試試用唱歌的方式,任何形式都可以。”丁芳提議。
唐心想瞭想,低聲說:“我知道瞭。”
正說著,丁芳的電腦發出瞭提示音。她掃瞭一眼,有些意外,“唐心,有個病人掛號。我得工作,不能和你聊瞭。”
唐心禮貌地向丁芳告別,結果剛關上門,一轉身,就看到杜凌楓站在門口。
“是你?”唐心一挑眉毛。
杜凌楓咧嘴一笑,“小美人,咱倆真有緣分,又見面瞭。”
“你來這裡幹嗎?”
“當然看病啊。”
“沒想到你也知道你有病,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有自知之明呢。”唐心翻瞭個白眼,扭頭就走,肩膀故意狠狠地撞瞭杜凌楓一下。
杜凌楓頓時疼得冷汗都下來瞭。他捂住肩膀,盯著唐心的背影,卻勾唇一笑,“夠味道啊,小辣貓。”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U盤,意味深長地自言自語,“哼,有瞭這個,我很快就能知道你到底有什麼秘密。”
“喂,你是掛號的病人嗎?在門口站著幹什麼?”一個女聲拉回瞭杜凌楓的思緒。
杜凌楓趕緊將那個U盤藏在手心裡,對丁芳畢恭畢敬,“美女醫生好,我看病。”
“美女兩個字去掉,叫我丁醫生。”
杜凌楓趕緊走進病房,在丁芳的桌子對面坐下。丁芳掃瞭他一眼,“都是什麼狀況?”
“啊,是這樣的。我失眠、健忘、頭疼、暴躁……”杜凌楓可憐兮兮,“丁醫生,你可要救救我。”
“初步懷疑抑鬱癥,做一套題目。”丁芳遞給他一張試題。杜凌楓答應一聲,埋頭做瞭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清脆的響聲。
丁芳皺瞭皺眉頭,起身走出病房。杜凌楓趁這個機會,眼疾手快地將U盤插到丁芳的USB插口上。電腦屏幕上立即出現瞭一個進度條,很快就消失瞭。
“搞定。”杜凌楓拔下U盤。
丁芳毫不知情,隻看到老七正在病房外面,醉醺醺地砸著休息座椅。護士上前阻攔,“這位先生,你喝醉瞭,請來這邊。”
“這裡不允許醉漢進入,趕快把他弄走。”丁芳皺眉。
老七卻撥開護士,往丁芳走過來,“美、美女……”他口吃不清地說著胡話,往丁芳這邊伸出手來。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一剎那。丁芳隻覺得眼前劃過一道閃電,接著老七便飛瞭起來,重重地栽在地上。她下意識地後退兩步,才看清楚周祖光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
周祖光蹲下來,面色嚴肅,“喝醉瞭是吧?那我給你醒醒酒。”說著,他又要動手。
“這裡是醫院,你別沖動!”丁芳喊。
周祖光這才停瞭手,沒好氣地站到一旁。丁芳有些恍惚,眼前依稀出現瞭一個年輕男子在跟幾個小流氓搏鬥的場景。小流氓被他打得滿地找牙,操著臟話逃走瞭。當時她抱住他,哭著讓他別追瞭。那名年輕男子和眼前的周祖光的形象漸漸重合,居然沒有任何違和感。丁芳愣住瞭,她以為這兩者之間隔著重重歲月,可事實上他們從來都沒有任何區別。
“謝謝你。”丁芳盡量讓聲音不含感情。
周祖光聳瞭聳肩膀,“哦,不客氣,我……路過。”
病房裡,杜凌楓聽到瞭騷動聲,趕緊沖出去,將試卷往丁芳手裡一塞,“丁醫生,謝謝你,我感覺我的病好多瞭,再見。”
周祖光覺得杜凌楓有些眼熟,“我見過你,你好像是徐典的……”
“我跟她沒關系!”杜凌楓上前讓老七站起來,就要往外走。老七低聲說:“老大,晚上得給我加雞腿。”
“不加,你活該,誰讓你亂給自己加戲。”杜凌楓哼哼。
丁芳低頭看瞭一眼做得歪七扭八的試卷,哭笑不得,“你等一下,我還沒下診斷呢。”
“啊,要診斷什麼?”杜凌楓轉過身。
丁芳微微一笑,“從試卷的表現來看,你沒有抑鬱癥,就是有‘巨熊癥’!”
“巨……巨什麼?”
“巨熊癥,”丁芳認真地解釋,“巨大的熊孩子。”
杜凌楓一瞪眼,剛想理論,隨即想起瞭手裡的U盤。他哼瞭一聲,“巨熊怎麼瞭?我樂意!”他轉身,大搖大擺地離開。
丁芳輕蔑地看瞭他的背影一眼,將試卷揉成一團扔進瞭垃圾桶。同時,她還痛批瞭一句,“蛀蟲,占用國傢醫療資源。”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有趣。”周祖光忍不住笑瞭起來,“丁芳,你沒變。”
“我不會為瞭任何人改變!說吧,找我什麼事,我可不信你是路過。因為你剛才說話的時候,稍微停頓瞭半秒鐘。”丁芳犀利分析。
周祖光無奈地點瞭點頭,“唐心最近不太對勁,我就是想瞭解她到底是怎麼瞭?”
丁芳一怔,隨即回答:“我的醫術和職業道德,一直是業內的高嶺之花,所以我不會對任何人泄露病人的隱私。”她補充瞭一句,“尤其是對我的,前夫。”
“那,那就算瞭。”周祖光尷尬地向她揮瞭揮手,轉身離去。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丁芳臉上所有的冷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的傷痛。他們曾經親密無間,如今隻能形同陌路。
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隻要成為過去式,都會變得那樣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