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完沒瞭的高溫,沒完沒瞭的工作

有人說,現代人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休假,因為你不上班的時候,工作並不會自己爬走,它隻是堆在你的桌上,越積越厚。我在返工的第一天,深刻意識到這層含義,雖然放假的時候也斷斷續續幹著活,但真沒想到,一下子會出現這麼多專等我速度完工的項目。

哪像電視劇裡,女主角80%的時間談戀愛,剩下20%假裝工作,實則和霸道總裁老板眉來眼去,產生各種摩擦。

不久前還想換工作呢,以為到瞭職業倦怠期,沒想到短暫離去後,回來上班還真是小別勝新婚,情深似海,我願意一輩子為本司效忠。

職業女性分兩種,一種剛開始工作就迫不及待在辦公室裡覓偶,好像工作不過是結婚的一個通道;一種覺得跟自己坐同一間辦公室的男人,怎麼說呢,喜歡一隻狗也不會喜歡男同事、男上司,怎麼可能愛上一個一天見面十小時,飯後還要見他剔牙的男人。

偉大導師胡容說,所以隻有前臺喜歡搞辦公室戀愛嘛,在外圍的女人渴望深入腹地。

我無話可說,窗外太陽大得像個火球,有種烤焦天下一切人與事的雄心。每天都有高溫警報,提醒諸位:這種天氣出門,是給自己找麻煩。

室外像一個大型烤箱,隻要一走出大廈,立刻嚇退回來,安心和工作共存亡。高溫比下雨更嚇破人膽,下雨,隻要不是頂級暴雨,還有去煩去燥功效。高溫令人徒生厭煩,覺得做人真辛苦,辛苦得連抱怨都是種負擔。新聞天天在播送,這是多少年一遇的高溫,某地某處已有多少人因為高溫送命,老年人在高溫天氣需要註意哪幾點……

人在這種天氣,會覺得戀愛、美食、旅行,那些春天特別美好的事,全都像雞肋,食之無肉,棄之可惜,到底什麼有意思我想不出來,但什麼沒意思很容易判斷。

一個曾經赴湯蹈火過的男人,現在每天隻是在微信上發幾句例行問候。他是淡瞭吧,你也不好強作一頭烈火,拼命在心裡吹冷風,啊,男人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生活看似沒有風波,總好像在醞釀些什麼。

工作日例會,一個年輕女人被趙總帶進來,像沙漠中出現綠洲,整個會議室都亮瞭一亮。

新來的女同事,1992年出生,整整比我小半輪,美國留學背景,4A工作經歷,第一天來公司,穿的不是職業套裝,是一身半露不露的鏤空蕾絲套裙。

很快,一群坐在下面的女人,都迅速捕捉到瞭女孩和趙總之間的親密氣息。

果然,趙總滿面春風地說:琳達是我侄女,不過她來主要還是以學習為主,大傢多批評她就是多幫助她。

名叫琳達的女孩,笑臉盈盈朝我們所有人打瞭招呼。她的職位是項目策劃,劃在我門下,我一陣惶恐,何德何能,才能調教一名富傢女?

不過琳達看起來完全沒有驕嬌二氣,她笑容滿面說瞭聲什麼都不懂,希望大傢看趙總的面子上多多指點。我心裡反駁:上班又不是上學,誰有空義務輔導你?

周遭一群男同事已然眼睛發亮,準備好瞭大捧大捧的關愛。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看到她腳上那雙亮閃閃的Jimmy-Choo高跟涼鞋——至少三千一雙,它告示所有人,這是留給王子的水晶鞋。

開完會,趙總招手讓我留下來,旁邊自然還有琳達,笑瞇瞇地看著我,帶著一臉天真無邪。

“你對她千萬別手軟,她啊,想明年還是繼續回美國念書,在這裡多鍛煉鍛煉,吃點虧最好,有實際案例,才知道自己最缺什麼。”

我堆出一臉笑:“好啊,趙總放話瞭,那我肯定不客氣。”但內心痛苦地咧嘴:這差不多就是說,我給你這兒安排個閑職,你別真拿人當苦力用。人傢要去當學霸,怎麼會在乎小公司一個月薪七八千塊的職位?

琳達站起身來,穿著高跟鞋高出我半個頭,我使上所有的恭維話說:“長得跟模特一樣,怎麼會來做廣告狗,我們這加班不要命呢,到時候顏值折損怎麼辦?”

琳達笑嘻嘻說:“今天第一天上班,我才化瞭個隆重的妝,不是說最要緊第一印象嘛,我可是拼瞭命哦。”

唉,怎麼辦,長得漂亮還這麼會說話,這世界早晚是90後的。

琳達一進來,整個辦公室的女人都有點黯淡,像所有人都成瞭她的背景佈。不過隨即也看淡瞭,因為上海灘多的是這樣的白富美,我們跟她們就像生活在平行世界。打開琳達的朋友圈,果然就是名媛世界,充斥著法國度假,加國滑雪,外灘×號,是一個會穿晚禮服的女人。

我想瞭想,大部分女人,一生穿禮服的日子,大概隻有結婚當天吧。

既然是平行世界,就沒什麼好怨。

我把琳達朋友圈的圖發給胡容,說,來瞭個這樣的手下。胡容說,體會到當時我跟曾東工作的心情瞭吧?我們奮鬥前半生,還不如人傢幾個假期花得多。

使勁翻瞭翻白眼,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講:能夠有幸跟富二代同框,我混得還行?

再觀察幾日,有錢人和普通人最容易區分的點在於,當我們這種勞碌命,因為高溫飆到四十度,整個人都像曬蔫的苦菜花,透露出一種寒酸氣時,有錢人臉上永遠是恒溫二十度的優雅。原本常穿真絲襯衫的我,因為腋下出汗容易留汗漬,已經換成雪紡或者棉佈上衣,如果從傢走到公司再換一套衣服,我也太把自己當回事瞭。而琳達同學,每天依然穿著各種針織背心,復雜蕾絲水珠設計的兩件套,高溫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腳上也一直都是不低於七厘米的高跟鞋,給辦公室裡邋遢的女人們每天上課,看看什麼是真正寵愛自己的女性。

一周後,趙總神情肅穆,宣佈有一個大項目。一直做慣經濟適用車的鄙司,接到一款豪華入門級轎車的推廣業務,客戶想專門做單身獨立女性推廣,意思是讓這輛車,成為女性城市生活的盔甲。

我首先想到瞭胡容,還有她的那輛入門級奔馳,胡容說:“還盔甲呢,我看就是大型拖後腿,兩點開會,我他媽兩點半還在找停車位。”

“說正經的好不好,你半夜開車回去,穿梭在高架路上,有沒有自由如風的感覺?”

“沒有,隻想找個司機。”

“那想象下你周末開車去郊區玩,總行瞭吧?”

“我寧願坐高鐵,江浙滬高速每逢節假日都是大型停車場。而且上海不好玩嗎?為什麼一定要去外地?喝喝香檳,看看夜景,舒服死瞭,我幹嗎開幾小時車去看一攤水一座山?”

再見。

我問表姐張小菲:“你覺得你的車是不是你的盔甲?”

她隔好久回一條:“我的是保姆車。”

都市女人不像男人,很少有女人會把車當成老公用。男人會在車裡發呆,抽煙,悶頭哭一場;女人呢,設計女人在車裡補妝,換衣服,閃亮登場?還是設計失戀,痛哭,若無其事出車門?

誰的盔甲,誰的軟肋……好幾個深夜,我琢磨著這幾個詞,我從沒想過要買一輛車,從傢到公司,走路十分鐘,我信賴雙腿,三公裡之內都選擇步行,我的腦子屬於各式各樣的經濟轎車。出瞭好幾個方案,都被趙總槍斃。

奇怪的是,趙總這次出奇保守,做推廣要的就是彈眼落睛,他偏偏畏首畏尾說客戶是老牌企業,不喜歡太出挑的,地推受眾也不一樣,還是要稍微接點地氣。

我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樣的甲方,在保守的同時要新穎,在高檔的同時接地氣,在高雅的同時求通俗,聽起來活像個精致的二百五。

當然做瞭這麼多年,唯一明白的一點就是,多數二百五神經病,也是付錢的爸爸。爸爸說怎麼樣,就調整到怎麼樣。

最終出爐的方案,我看來看去,覺得任何一個三十歲的女人,有點理智,都不會選這輛車。她要在車裡找到肆無忌憚的童年,要在車外是霸道優雅總裁,在城市裡聽高檔歌劇,去沙灘放勁歌熱舞?我就是我,每一面都是我,在盔甲裡是脆弱的我,在盔甲外是堅硬的我?

趙總嗯瞭一聲,說先聽聽客戶的意見吧,陳蘇,看你最近狀態不好,這周末先放假吧。

我如釋重負。

他又問瞭我一句:“這個案子琳達做瞭沒,你別舍不得用她,你讓她也做做。”

有聖旨就好,可其實已經差不多瞭,翻來覆去,好多靈光乍現的創意,都被去瞭個遍,最後打包瞭一份最完整的,臨近下班,我抓住琳達:“你看看你有什麼想法,不過可能來不及,周一客戶就來定稿,能做就做吧。”

我是那種看上去一臉好脾氣的上司,因為是女的,兇巴巴的話,隻會被人無端揣測,是不是沒結婚沒人要所以脾氣臭,於是我幹脆擺出一副姐姐型的姿態。

頂著盔甲做人,那都是什麼年代,這明明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世界。

這天晚上,曾東發給我一條饒有興味的消息:

“有沒有談過一場假裝的戀愛?”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