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活不過一場假裝,別太當真

每年盛夏時節,我都會扔一批東西,因為悶熱的天氣會把整間公寓都弄得疲憊不堪,人也是,看什麼都想毀滅,看什麼都覺得悔不當初,買瞭幹嗎?

我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把大部分秋冬季節的衣服拿出來,裝進大購物袋,看到幾件買的時候頗心痛的衣服,扔的時候也心痛瞭一下,存著有什麼用,我們這種租房子住的女人,根本就不該買那麼多東西。決心還是不夠大,不然通通扔完算數,開始當下極時髦的極簡生活。

比如阿貓阿狗幽靈一般偶爾出現一下的男人,最好也直接一鍵拉黑處理,可是如果這樣,日子多麼無聊。男人是鹽,專門給女人放到寡淡的生活裡調味道用。

我給遠在千裡之外的男人回復:“沒有,你說的是那種先付款然後讓我叫寶貝的那種?”

假裝的話,就該當成一種工作吧,工作是不管喜不喜歡都要硬著頭皮接,好比電視裡的明星戀愛真人秀,兩個人明明生疏得要死,連牽手都別扭,還要當著天下人大說特說,他對我是不一般的存在,我真的沒想到會有人這樣愛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樣一段感情。

嗯,如果給我幾千萬,我也可以假裝,反正說一下又不會掉肉,愛情這麼好騙錢的話,誰不願意?

把房間整個打掃幹凈,衣服雜物分幾批搬到樓下,再回房間,除瞭書櫃是滿的,房間空空落落一大半。又下決心,不如把書也整理一通,隨手拿出來一冊,《香奈兒的態度》,兩年前買的書,當時看完,想去買一隻香奈兒,可惜那一年月薪沒到兩萬,那一年我很喜歡可可·香奈兒女士,路過恒隆的香奈兒,隻敢遠遠打量一眼,氣氛肅穆,一排閃亮的黑色的包,放在白色展示架上,門口黑體字簡單無任何裝飾。

為什麼想買?因為可可小姐寄人籬下,跟著巴先生才擺脫平凡孤女的命運,騎馬、下午茶、做男人庇護的掌上明珠,直到她看見年輕、迷人、沒有一絲凡俗之氣的英國人,卡柏男孩,一句話沒說,已經愛上他。聽說英國人要走,她第一次跟他對話:“您要走瞭嗎?”

“是的。”

“幾點鐘?”

第二天她出現在車站,踏上列車,跟英國人到巴黎。

真奇怪,沒有男人會拒絕這樣的女人,幫她安頓下來是一個紳士所為。

換成別的女人就不行。因為普通女人會有愧疚之心,一個男人幫她,她理所當然把自己的愧疚心當成愛情;一個男人接近她,她又能把生理吸引當成愛情。

這麼說起來,大部分女人都在靠假裝談戀愛維持著前行的動力。

沒有戀愛會死掉,但是女人把愛情處理成瞭到處可見的東西,愛一個偶像,愛自己,愛那些簡單、易得、散發出幸福感的東西。

在虛假的女人中,陡然出現一個真實的女人,關鍵是,她跟男人一樣,沒有一點愧疚心,背叛得理直氣壯。

電話在午夜時分貿然響起。接起來,是曾東低沉的嗓音:“你在幹嗎?”

我把手中的書合起來,實話實說:“在看書。”

“書裡在講什麼?”

書裡講一個可憐女孩找到一個能依靠的男人,結果沒幾天她就愛上瞭另一個男人,收拾行李立刻跟著這個男人一起走瞭,這個男人太英俊太有錢,女人們都嫉妒可憐女孩,覺得她不配,男人對她說:你當然不漂亮,但你的美麗無人能及。這個女孩開始做一種事業,男人說你覺得幸福就行,她做得太投入瞭,以至於遺忘瞭愛情,有一天她對著當年不顧一切愛上的男人說:告訴我你和誰睡在一起,我對此很感興趣。

曾東在電話那頭,一直安靜聽著,中間他大概喝瞭兩口水,我聽到連續吞咽水的聲音,我一隻手拿著電話,一隻手打開紗窗,探頭出去,外面還是一樣悶熱,高溫像一隻罩子,把世界罩起來,非要看到某些結果,才肯善罷甘休。

我笑瞭一下說:“這本書就是說,工作比男人重要多瞭,把男人當成消遣,工作當成人生目的,才是正確的養生方法。”

他問我:“你為什麼不能跟這個女孩一樣,義無反顧跟人走?”

因為她是可可·香奈兒好?我陳蘇要是能這麼坦蕩,還做什麼辦公室小職員?

曾東的笑聲悠悠蕩蕩傳過來,說:“我啊,今天終於簽瞭第一個大合同。不過靠的是女人的本事,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有點胡言亂語,我有點心跳加速。

“我跟可可女士一樣,被人包養瞭。”

“你是說那個願意為你賺兩千萬的女人?”

“差不多吧,陳蘇,對不起,第一次拒絕你的時候,就想告訴你。中間我也真的不想幹瞭,你又拒絕我,我們倆扯平瞭。”

“你是不是喝多瞭?”我心裡還有另一句話:拜托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俗,搞什麼酒後吐真言。

“嗯,喝多瞭,多得要命。”

我想換個話題:“辦公室裡來瞭個漂亮的富傢女,閃閃發光,我站她旁邊,你猜怎麼著?我覺得自己都不配有性生活。”

曾東“切”瞭一聲,說這類姑娘他常見,不過又漂亮又有錢的,都有個缺點。

“什麼?”

“她不會跟你講一句真話。”

“什麼意思?”

“體面人的煩惱吧,什麼都得好好包裝好,才能呈現給別人看。”

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

他長嘆一口氣說:“你知不知道跟一個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的女人在一起是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

“會經常想起你。”

我心軟瞭一下,軟到隨便怎麼捏都可以的程度。但又覺得曾東的說辭,實在有點戲劇化,這真的不是酒後亂語嗎?

他又問我:“你看我是不是跟你看的書裡那個可憐女孩有點像,為瞭生活,跟人走瞭,為瞭工作,把愛情忘瞭,這不就是我嘛。”

“要點臉好不好,人傢是可可·香奈兒,你什麼時候掙出這份產業,再說這種話。”

他哈哈哈大笑一通,說:“你等著我那一天。”

電話掛瞭,他今晚會跟誰睡在一起?我很感興趣,卻沒有發問的立場。

翻著手裡的書,但勉勉強強才看進去兩頁,香奈兒的人生在繼續,那是個女人要靠男人養的時代,她們天生被用來派兩種用場:談情說愛,生兒育女。可可小姐像一件略古怪很新穎的裝飾品,讓男人很愛帶出去示眾,是個可愛的小玩意兒。而像曾東這樣的年輕男人,應該是一個現代女人最體面的裝飾,誰不想要這麼一個男朋友,哪怕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

曾經擁有過,難免會拔高人生的底線。

可可小姐瘋狂工作,卡柏男孩傷心地說,我以為給瞭你一樣玩具,沒想到給瞭你自由。

我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忽然計上心來,不如重寫整個推廣方案,前一個實在太庸俗太沒意思,盔甲啊軟肋啊全是俗雞湯,單身女人要什麼?要的不是假裝談戀愛的男人,也不是光鮮亮麗金錢帶來的榮耀,她隻要一件東西,別的女人早早送走表示沒什麼稀罕,這個女人卻珍惜如生命的東西。

自由。

連夜重做整個方案,打瞭個大致框架,大綱,產品特點,代入場景,大概跟可可小姐做衣服時的心情相同,人在做自己認同的東西時,整個人都會忘瞭時間。

夏天天光亮得早,早上五點多,已經沒有一點夜的痕跡,但跟凌晨那種滯重的空氣不一樣,早上空氣真是好聞,清爽、明亮,帶著一點點朝露的氣息。我把案子發給同事,請她務必打包一版新的,發給趙總看。

最後往床上合衣一躺,拉上遮光窗簾,閉眼立刻可以睡個天昏地暗。

我想我一定是真的,很熱愛工作,沒有半點假裝。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