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單身女人的周末通常沒有任何規律可言,所有人都有人陪的時候,她的周末荒蕪得像一塊荒島,但所有人都閑下來,寂寞敲打心門,自然而然會想起有這麼一個獨自居住的女人。周六我獨自睡瞭一天,周日傢門口熱鬧得像菜市場。
張小菲是頭一波來報到的,自從她絞盡腦汁開始買房子、離婚、復婚,折騰各種中年危機後,我已經很久沒跟她碰面,這時她從門外走進來,一進門就大喊:“怎麼這麼幹凈?”
原來亂七八糟的小公寓現在一大半空空蕩蕩,我問有沒有聽說過斷舍離?
她眨眨眼睛說:“你知不知道一個笑話,日本女人最想斷舍離的東西,是老公?”
我們哈哈哈笑瞭一陣,她又復歸平靜,說:“你打算怎麼辦?”
我有點莫名其妙,什麼怎麼辦?我好像沒出什麼需要決斷的事。
她拿出打包好的早飯。來的路上問我想吃什麼,我饑腸轆轆脫口而出,來點墊肚子的,周六睡瞭一天,正好傢裡彈盡糧絕。
我去廚房燒熱水,準備做熱咖啡,順手打開音響放音樂,我猜張小菲最羨慕的,就是我的自由。她買的早飯是某傢糕團店的年糕團,還是熱的,一塊軟綿綿的白年糕,裡面裹瞭咸菜、蛋黃、肉松、油條,相當抗餓,一種上海人愛吃的本地早飯。
張小菲喝瞭口咖啡,說:“我媽這幾天從老傢過來幫我帶小孩,她說你爸媽愁得不行,你一個人在上海,也不結婚,還沒房子。”
我心裡一緊,在老傢的時候,雖然有人提起,但爸媽並沒說什麼。
張小菲攤手說:“我挺理解他們為什麼催婚的,你知道我們傢那些人,完全想象不出來女人除瞭結婚還有什麼別的出路。既然這輩子要結婚,為什麼不早點結?”
她又開始抽煙瞭,每次點煙的瞬間,都讓我想起《絕望主婦》裡在廚房和後花園抽煙的已婚女人。
年糕團談不上好吃,裡面的肉松有點腥,但不可思議的柔軟年糕和又硬又脆的油條裹在一起,有種奇妙的感受。糕團的溫熱,讓我想起和奶奶度過的童年之類,所有老太太都跟賈府老太君一樣,喜食甜爛之物,後者吃的糟鵪鶉腿兒、牛乳燉羊羔太金貴,我奶奶愛吃糯米甜食,冬天做好豆沙年糕,早上放兩塊在粥裡,燉軟瞭,新糯米的香透出來,還有一股淡甜味。
眼前的年糕團,用油條的硬脆,反襯糯米的軟,真軟啊,軟得像一隻溫柔的上瞭年紀女人的手。
腦子頓時開竅,要說催婚,其實不如說,我父母已經不能容忍我還是個小孩,遲遲不想變大人。奶奶去世,我實際已經沒什麼做小孩的資格。
說給張小菲聽,她點點頭,說:“生老病死,每一項都能改變一個人。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我繼續大口吃著年糕團,搭配解膩的冰水,坦言:“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結婚之所以難,就因為是兩個人的配合,至少需要兩個沖昏頭腦的人才行。”
她無可無不可地帶種憐憫:“你要不去整整容算瞭,連讓一個男人神魂顛倒的本事都沒有?”
說對瞭,我不是不想結婚,是真的沒人肯跟我結婚,男人會約我吃飯、見面、深夜發短信,但離結婚,還差瞭十條街。
門鈴響起,一個快遞盒子塞進來,我快速利落拆開,發現裡面是一瓶香奈兒香水,太過女人味的5號,盒子裡有一張卡片,寫著“from可可先生在北京”。
表姐搶過去一看,換瞭副大驚小怪的神情,她大概沒想到,我還是有點桃花的。
“你什麼時候還跟北京男人扯上關系瞭?”
我把香水拿出來,往房間裡噴瞭幾下,香奈兒5號,名不虛傳,強烈得像一記耳光,令人難忘。
就是一段不正經不靠譜不嚴肅,沒有一點點結婚機會的關系。
張小菲發出由衷羨慕的聲音:“單身真好,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有臉催你結婚,明明每次都羨慕你得要死。”
“好吧,這人有女朋友,這下不羨慕瞭吧。”
張小菲說:“那更好瞭,你最占便宜,人傢陪著女朋友心裡全是你。”
“我要一個男人的靈魂幹什麼?好像還是要肉體比較劃算,你說我媽那些人是不是這麼想,鄉下人最要緊還是要實在,不管愛不愛的,先抓個人結婚再說。”
她嘿嘿一笑:“你有本事就占據一個肉體,再占據另一個靈魂,跟肉體結婚生小孩,跟靈魂談一輩子戀愛。”
表姐像一個熱心的場外指導員,大張旗鼓畫瞭一張藍圖,指導我應該如何盡最大可能,把女性價值推廣到最大化,因為她沒有戲瞭,自從她變成妻子、媽媽、別人的兒媳,作為女人的活性,已經被壓榨到最低。
來不及跟我吃午飯,她開車走瞭,急著要去給小孩報兩個暑期班。
我這才打開手機,謝謝北京的可可先生,送香水來。
他說不用謝,他還說,可可先生,現在在上海。
“那請你吃飯?”
“有約瞭。晚點能找你嗎?”
我說好。
我是多麼好奇,這個年輕男人酒醉後說想我的那一刻,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一天,張小菲,快遞員,上門來收小區物業費的居委阿姨,我媽的電話。到下午,一閑下來,相對論出現瞭,當你在等一個不確定的時間時,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因為不想在傢幹等,我撐傘出門,一個人去吃瞭一頓沙拉,研究瞭一會兒展覽信息,找到一個根本不用出地面就能在商場看的小型攝影展,在攝影展門口,買到一隻漂亮的小鳥胸針,咖啡館裡坐瞭一會兒刷朋友圈。胡容真厲害,這一周她飛瞭四個城市,西安、北京、廈門、廣州,幾乎馬不停蹄,每個城市都是美食美酒,自從找瞭個美國人後,她似乎對體形沒有那麼在意瞭,照片張張神采飛揚,到底哪裡來的永動力?
周末的咖啡館人不多,窗邊的綠植剛澆過水,葉子十分鮮亮,點的白桃烏龍熱茶散發出一股甜蜜的香氣,我拼命打發著時間,時間越發顯得漫長。熱天裡奔來走去,一個人泡在咖啡館,有種人生怎麼也打發不完的錯覺。有個朋友去海島旅行,發朋友圈說終於明白人們為什麼熱愛碧海藍天,因為在陽光下睡瞭一覺,醒來還在陽光裡。
好像時間根本沒有飛速流逝,而我,恰恰想要時間像光一樣跑走,直接來到他出現在面前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