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男人最討厭的三個問題

在肉體處於疼痛狀態時,我發現女人最不喜歡的一種情況,就是曖昧。

好煩啊,喝什麼酒慶什麼祝,我明明焦頭爛額你憑什麼叫我雲淡風輕?

說實話,看著腿上的兩塊紗佈,我挺想發條朋友圈,後來一想,辭職當日還連遭不幸,琳達跟趙總看瞭該有多高興。琳達的朋友圈內容已經從名媛下午茶迅速調整成勤勞刻苦加班狗,我猛然覺得,還真的隻有喝一杯,才能打發不幸感。

再一次見到曾東,他跟我一樣,美式少年風,又名邋遢不羈隨便一穿,短褲短袖,還是一雙人字拖,翩翩少年看起來神情疲憊,他打量瞭我的嘴角,再看瞭看我的傷痕累累的腿,十足吃瞭一驚。

“你辭職還跟人打架?”

“沒有,嘴上是單純皰疹,腿上是剛才摔的。”

“不方便你早說啊,能喝酒嗎?”

“實不相瞞,我是為瞭發條朋友圈才來的。因為太慘瞭,所以要發一條看起來我正在花天酒地使勁享樂那種內容的,等下你能借我拍個照片嗎?”

贏,在這一刻,比什麼都重要。

作弊也行。

我對著大胡子酒保說:“失業該喝什麼酒?”

他臉上的笑紋像全都打開瞭,非常開心地說:“那我推薦來一排炸彈。”

沒想到今天最懂我的男人,是眼前的大胡子酒保。

人人都覺得辭職而已啊,成年人的一個坎罷瞭,可我內心,何嘗不想往辦公室方向投幾個炸彈?

問曾東喝不喝,他說來啊。

我們之間像是一筆勾銷瞭某些東西,我跟他的關系,忽然又回到瞭曾經坐在這裡喝酒的時刻。

連喝三個炸彈,覺得自己狀態很好,居然烈酒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我對著曾東大罵:“琳達真是個戲精,年輕漂亮瞭不起嗎,還說我是老油條,我去你媽,趙總就是個兩面三刀的奸臣,幹活想到我,加班想到我,最後還是幹凈利落踹瞭我。你說這些人會不會不得好死?”

“不會。”曾東不是吳奇,說話很無情,“這就是職場生存學,你要連這都不懂,活該摔個大跟頭,這回不得好死的,不是你嗎?”

好想哭啊。

不是說要發朋友圈的嗎?

對,發完再哭。

我拍瞭炸彈,拍瞭和曾東的親密合照,還有和酒保的,照片裡我看起來特別高興,我身邊的男人非常帥氣,這是個完美的夜晚,一點都不慘。

這個晚上我唯一的理智,是設置瞭此條朋友圈傢人不可見。

六個炸彈喝完前,已經有瞭二十多個贊,但沒有一個來自同事。

太無情瞭。

留言熱鬧得很,有加瞭從沒聯系過的小學女同學跑出來問:“這帥哥是誰啊,你弟弟嗎?”

弟弟你個頭,死去吧,我把手機扔進包裡。

我問曾東:“你女朋友呢,不帶出來一起喝嗎?”

曾東給我看手機,上面已經有一屏消息提醒。

全是她發的。

我“唔”瞭一聲,很像那種連環奪命call叫老公回傢的太太。

算瞭,不要講她瞭吧。

我拍拍他肩膀:“很多中年男人在外面賺錢,回傢還要面對這樣的太太。你挺好啊,光是對付這樣的女人,就可以賺錢。”

他的側臉很迷人,屬於那種我很願意為這頓酒買單的人,如果我能發財就好瞭。

我沒喝醉,但是我把下巴支在吧臺上,酒會出賣潛意識,潛意識裡我覺得自己是一隻可愛的熊,村上寫的毛茸茸的熊什麼的。

熊開始大放厥詞,看著男人的眼睛說:“你幹嗎要跟我說對不起?”

沒聽過那句話嗎?要麼別傷害別人,要麼就做得酷一點,不要用“對不起”去侮辱那些被你傷害過的人。

我生氣,是因為我被人坑就算瞭,還要被人假惺惺說對不起,好像你們說瞭對不起,就可以完全抵消心裡的愧疚瞭,這種對不起就是拿來侮辱人的好嗎?

曾東跟我碰瞭一杯炸彈,說:“對不起。”

我炸瞭:“有完沒完?”

他可憐巴巴地說:“我在北京跟人喝酒的時候,經常想,我怎麼就變成瞭這樣?”

“什麼樣?”

“和很多中年人一樣,需要應酬喝白酒的中年人。”

“賺錢,就是這樣的吧。”

“唉,陳蘇,看到你,我心情就輕松很多。”

我等待他跟我說一句情話。

“一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這麼慘,真的好開心。”

激得我喝瞭最後一個炸彈,問大胡子:“可以摔酒杯嗎?電影裡都是摔的。”

大胡子一口臺灣腔:“先問可不可以再摔的話,就不酷瞭啦。”

還是沒。

但是站起來的時候,腳出奇地軟,還出奇地疼,好像反應神經終於全部激活,原來剛才摔的那一跤,有這麼疼。

曾東歪下頭,湊近看瞭看我腿的傷勢,建議:“要不再多喝兩杯,喝多瞭就不疼瞭。”

“好,我其實還年輕得很,我能喝趴所有人!”

大胡子酒保送瞭一杯美輪美奐的星空酒,如夢似幻,宇宙一般的深藍,銀白色銀河旋渦,杯口抹瞭一圈象征小行星的粗鹽粒。

“好美!”我叫起來。

一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麼多美好的東西,我就想永遠活下去。

酒壯慫人膽,我靠近曾東,想問他一個問題,一個我想問很多直男的問題:“喂,對你們來說,姑娘們都是一樣的嗎?”

他看著我,讓我繼續說下去。

我說:“有一天我看瞭一本書,很傷心,一個男人說,一個女人來到他的房間,他們一起做瞭很多事情,然後發現瞭愛情真正的,也許是唯一振奮人心的情節,然後又過瞭一段時間,又做瞭很多事情,才發現其他女人也是這樣,他也是這樣,我們大傢都是這樣。女人的動作就像被幾千面鏡子重復過。是這樣嗎?”

他點點頭:“很多時候是這樣的,女人都差不多。”

我“噢”瞭一聲,沮喪的時候,酒一下就醒瞭。

曾東買瞭單。

腿還是疼,走到酒吧門口,他一把把我背起來,說:“我一想到等下要背你回去,都沒敢喝多。”

我把臉靠在他腦袋旁邊,笑的時候咧得太開,覺得嘴角好疼。

他不停地說:“你怎麼這麼重?”

我的確喝多瞭,因為開心得一笑就停不下來,在半夜無人的街道,夏風吹著法國梧桐發出沙沙的聲音,曾東說我的笑聲聽起來就像鬼笑,這一排居民樓的人肯定都睡不好。

我更加笑得像個鬼,徹底忘記瞭白天辭職的不快,被人當作墊腳石的不快,摔跤的不快,喜歡的人有女朋友的不快。酒真是個好東西,怪不得失敗的人喝起來沒個完。

半路又想到惡作劇,對著他的後脖子,輕輕地吹瞭口氣,曾東沒一點反應。

又開始胡扯:“你知道嗎,有一種說法,說人不能隻和同齡人交朋友,那樣一點不健康。怎麼樣,跟我這種成熟女性做朋友,很拓寬人生吧?”

他喘瞭喘,說:“不要講話,讓我專心把你背回傢。”

那天我躺在床上的時候,一定極其極其醉瞭,我拉著曾東的胳膊哀求:“一起睡嘛,放心放心,我絕不動你一根汗毛。”

他問瞭我一個問題:“單純皰疹,傳染嗎?”

“不知道,應該會吧。”

他的嘴唇輕輕印上來,覆蓋住嘴角的單純皰疹,極其溫柔,讓人想起春天的一片櫻花,緩緩落在草地上,然後一片,一片,又一片。

我後悔自己喝得太多瞭,多到數不清吻的數量。

他在我耳朵旁輕輕地說:“女人雖然都差不多,但像你這樣的,隻有你一個。”

我總算沒有問出那句最倒人胃口的話:“我們,到底算什麼關系呢?”

“我們,是男人和女人的關系吧。”

他的手機響瞭很多下,我的手機也響瞭很多下,這一晚,我們都沒有去看手機。

相擁入睡時,聽到外面下起一陣久違的雨,有雨就好,可以隔絕整個世界。

我又陷入瞭這種不正常、不健康、沒有未來沒有結果的兩性關系,可我眨著眼睛,仔細觀察著這個男人睡夢中滿足的臉時,簡直百看不厭,開始明白很多有關愛情的詞句。

終於走到瞭那個真正的,唯一振奮人心的情節。

男人在睡夢中摟得我很緊,他的嘴唇落到我的眼睛上,喃喃著:“快點睡。”

一段亂七八糟的關系,意味著一個七零八落的事後清晨。

有款香水叫這個名字,形容歡愉後纏綿相依,一起迎接清晨。

啊,說的是徹夜未眠激戰整晚,兩人互相嗅著對方荷爾蒙的氣息,根本睡不著覺。現實是我醒來時,發現自己流瞭一枕頭的口水,糟糕,昨晚說不定還打呼瞭。

洗手間裡傳來洗澡的聲音,我很想上廁所,但也不好意思大大咧咧走進去。坐起來找水的時候,發現自己是一起大型車禍現場。

啊,疼疼疼疼疼,到處都疼。

嘴角的水泡破瞭,我用手碰瞭一下,皮掉下來,開始流出新鮮的血。腿疼,好疼,非常疼,疼得我懷疑昨天晚上,這個叫曾東的男人,是不是趁我睡著打瞭我一頓?

疼得我又在床上趴瞭一會兒,玩著手裡剛褪下來的那一小塊薄薄的,帶著皮膚組織感的皮。

曾東出來時,腰間裹著我的浴巾,用棉簽掏著耳朵,就像在我傢住瞭八百年一樣。

我迷茫地看著他,又看瞭眼時間,九點零八分,不知道哪根弦不對,站起來說:“上班要遲到瞭。”

說完才意識到,我已經辭職瞭。像一種慣性反應,離職的第一天,我既不覺得解脫,也不覺得自由,隻覺得恍然若失。

工作曾經是我那麼多年來活著的證據啊,雖然不是什麼可以改變世界、造福人類的偉大工作,雖然是那種常常被人說導致什麼亞健康、作息顛倒、生活混亂的倒黴工作,可是常年生活在這種秩序中,一腳踏空的時候,心裡還是很慌張。

曾東坐在我對面:“如果不介意,你可以朝鄙司投個簡歷,真的,你這樣被老板逼走第二天還惦記上班的員工,我挺願意要的。”

我張大嘴巴說:“真的嗎?”

他又自嘲一樣笑瞭:“就是創業公司,光板沒毛,月薪最多開到八千。我自己隻拿六千薪水。”

我癱在床上:“這裡房租就要五千塊好不好?”

他像過來人一樣教育我:“這下知道生活不易瞭吧。”

很奇怪的,我們在這裡一板一眼爭論著生活,相當於合力把情欲溺死在水裡。我們像兩個小孩,開始拼命裝大人樣過傢傢,生活不容易,日子很艱辛,所以呢?

我幫不瞭你,你也幫不瞭我,人各有命,富貴在天。我和你,就是現實世界中無法聯系起來的兩個人,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過法,雖然纏綿一夜,又能代表什麼呢?

當我進行著這般嚴肅又認真的思考時,曾東從冰箱裡找出一盒酸奶,像小朋友一樣在我眼前吸溜。我問他:“你接下來的計劃是?”

他說:“回去幹活,開會,還可以陪你……”他看瞭一眼手上的蘋果手表,得出答案,“兩個小時。”

我啞然失笑:“朋友,你隻拿六千塊薪水,為什麼裝得跟霸道總裁一樣?”

他也笑起來。

然後換瞭副神色說:“我最討厭女人問我三個問題,你能不能做到千萬別問我?”

“哪三個?等等,我猜是不是,我們到底算什麼關系?你對我到底是不是認真的?你為什麼連騙都不肯騙我?”

這下換成他對我張大嘴巴,五體投地,說:“真的,每一個都是我聽瞭想自宮的問題。”

電視劇裡女生隻要問出這三個問題,就代表她們遇到渣男瞭,因為好男人還沒跟她們上床睡覺,已經單腿下跪求婚瞭。實際生活中呢,誰也不想跟後面那種男人結婚,前面這種,又死活弄不到手。

“不過你們最賤的一點是,如果女人不問這三個問題,你其實覺得沒什麼意思,是不是?竟然這個女人都沒有為你魂牽夢繞。”

曾東吸著酸奶,恍然大悟般說道:“還蠻有道理。”

我招手叫他過來,他身上有很好聞的沐浴露的味道,是我不久前剛剛換過的英國梨沐浴露,不知道是不是日子太苦瞭,三十歲後更喜歡溫柔的少女感甜香。

那支5號香水一直沒怎麼用過,太強烈太矚目,不適合我這種普通屬性的女人。

我問他:“我是不是聞起來很臭?”

他說一點也沒有。

接下來的兩小時,我們又進行瞭一番粗野的彼此探索。那個問題其實對男人和女人都一樣,女人也會發現,每一個男人都一樣,每一個我也一樣,心動,沉醉,最後發現,大傢都一樣,連厭倦都是一樣。

可光是一開始的星星一樣的吻,就不會拒絕任何的開始。

是愛情嗎?

管他呢。

明明是蟬鳴聲不絕於耳的盛夏時節,我抱著他,卻覺得自己是在某個二十多度的春天,躺在一片茂盛的青草地上,天藍得很透,一大片白雲,從眼前飄過。

跟他說:“知道嗎?你每次碰到我腿上的傷,我就想象,我是江洋大盜,身負重傷,茍延殘喘亡命天涯,最後跑到一座野山谷裡,一位隱居山人拉我在此處療傷。”

曾東笑起來真是可愛,他連連點頭:“配合你嘴角的血跡,天衣無縫。”隨後又撒瞭一句嬌,“不想努力啊,能跟你一起睡覺就好瞭。”

他走的時候朝我抱拳:“大俠,後會有期。”

如果早一點想開該多好,這樣的關系,不是很好嗎?

你對我到底是不是認真的?再認真的關系,最後還不是相看兩厭?

我一邊洗漱,一邊看著手機裡一堆蜂擁而來的消息,大部分都是因為昨晚忘記分組。

也對,好幾年的朋友圈內容,都沒出現過一個男人,現在偶然出現一個,當然人人有理由遐想一番。

簡·奧斯汀有句名言,說男人沒向女人表露衷情之前,女人根本不該愛上男人。

換瞭這個時代,應該是男人說要娶你之前,你根本不該把他公佈到朋友圈。

胡容沒在朋友圈回復,隻小窗瞭一個消息:怎麼又搞在一起瞭?

我回瞭光明正大的六個字:正常生理需求。

胡容朝我扔瞭一個重量級炸彈:我懷孕瞭。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