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開!
我害怕雞蛋,也害怕雞。好吧,你想笑就笑吧,不過我確實沒有騙你。
關於雞蛋,那是六年級的事瞭。
這裡面還有一條蛇。
以及貝克傢的兄弟們。
貝克傢的兩兄弟名叫馬特和麥克,不過直到現在我也分不清誰是誰。他們一向形影不離。雖然不是雙胞胎,兩個人的長相和聲音卻出奇的相似,他們都和利奈特一個班,所以其中的一個也許留過級。
反正,我從沒見過哪個老師心甘情願連續兩年教這兩個瘋子,無論哪一個。
不管怎麼說,馬特和麥克讓我見識蛇怎麼吃雞蛋。我說吃雞蛋,是指連殼也不剝,囫圇吞下去的吃法。
如果不是利奈特,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擺脫對爬行類動物的小小恐懼。利奈特和住在三條街以外的斯凱勒·佈朗是死黨,一有機會,她就跑去看他練習打鼓。就是那種,咚——咚——砰什麼的,好像跟我也沒什麼關系,對吧?但是後來斯凱勒和朱莉的哥哥組瞭一個樂隊,他們起名叫“神秘小便”。
媽媽聽說以後,快要氣炸瞭,“哪個父母會放任孩子組織什麼‘神秘小便’樂團?太下流瞭。真是惡心!”
“這就是他們要達到的目的,媽媽,”利奈特試著給她解釋,“名字什麼也代表不瞭。隻是為瞭惹那些老傢夥生氣。”
“你在說我老嗎,年輕的女士?因為我確確實實生你們氣瞭!”
利奈特隻是聳聳肩,表示媽媽隨便怎麼想都可以。
“去!回到你房間去。”媽媽惡狠狠地說。
“為什麼?”利奈特也惡狠狠地回答她,“我什麼也沒說!”
“你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現在給我回屋去,好好反省你的態度,年輕姑娘!”
於是,利奈特就這樣再一次因為青春期的沖動被關瞭禁閉,從此以後,隻要晚餐時間利奈特遲到瞭兩分鐘以上,媽媽就會命令我去斯凱勒傢叫她回傢。利奈特大概覺得很尷尬,但我感覺更糟。我還在上小學,而“神秘小便”的成員已經上中學瞭。他們成熟,穿著講究,鄰裡之間都聽得到他們的電吉他奏出的強力和弦,而我看起來就像是剛從主日學校回傢的小孩兒。
我緊張得不得瞭,叫利奈特回傢吃飯的時候連聲音都變尖瞭。真的,我一點兒也不誇張。不過沒過多久,樂隊就把名字裡的“神秘”二字去掉瞭,“小便”斯凱勒和樂隊其他成員也慢慢習慣瞭我的出現。他們不再對我怒目相向,而是對我說:“嘿,小弟弟,過來一起玩一會兒!”或是“嗨,佈萊斯弟弟,想跟我們來段即興嗎?”
於是,我就這樣混進瞭斯凱勒·佈朗傢的車庫,身邊圍繞著一群中學生,觀看一條大蟒蛇吞雞蛋。我早就在貝克兄弟傢的臥室裡見過它吃下一隻老鼠,所以“小便”的把戲沒那麼容易嚇到我。況且,我意識到他們是存心保留這個小節目用來捉弄我,於是打定主意不能叫他們得逞。
不過,這還真有點難度,親眼見證蛇吞下一隻雞蛋,要比想象中更令人毛骨悚然。那條蟒蛇把血盆大口張到嚇人的程度,含住雞蛋,隻聽“咕嚕”一聲,那隻雞蛋就滾進瞭它的喉嚨。但是戲還沒演完。蟒蛇吞下三個雞蛋之後,馬特——也許是麥克——說:“佈萊斯弟弟,你知道它怎麼消化這些蛋嗎?”
我嫌惡地聳聳肩,試圖保持住正常說話的聲音,然後答道:“胃酸?”
他搖頭,裝出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表情:“它需要一棵樹。或者一條腿。”他沖我咧嘴笑著,“你願意把腿借給它嗎?”
我向後退瞭兩步,眼前全是那個怪物把我整條腿當成餐後甜點一口吞掉的畫面。“不——不行!”我說。
他笑瞭,指著正在爬過房間的大蟒,“噢,太糟糕瞭。它選擇瞭另一種方式,打算用鋼琴代替你的腿。”
用鋼琴!這到底是條什麼蛇啊?姐姐怎麼能容忍跟這些瘋子待在同一個房間?我看著她,雖然利奈特仍然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我瞭解她——她早就被嚇出一身雞皮疙瘩瞭。
蛇把身體在鋼琴腳上繞瞭三圈,然後馬特——也許是麥克——豎起食指:“噓!噓!安靜安靜。看好瞭!”
蛇停止蠕動,開始收縮身體。隨著收縮的過程,我們聽到瞭雞蛋在體內碎裂的聲音。“天哪,太惡心瞭!”女孩子們感嘆道。“哎喲,我的天!”男孩子們說。麥克和馬特相視大笑:“準備開飯!”
面對蟒蛇,我希望保持冷靜,但事實上我開始做噩夢,夢裡全是蛇在吞雞蛋、吞老鼠、吞貓。
還有我自己。
真正的噩夢由此開始。
在斯凱勒傢車庫裡看完那場秀大約兩周之後的一天早上,朱莉出現在我傢門口,猜猜她手裡拿著什麼?半箱雞蛋。她蹦蹦跳跳的,就像在過聖誕節:“你好呀,佈萊斯!還記得艾比、邦妮、克萊德和德克斯特嗎?還有尤尼斯和佛羅倫斯?”
我一頭霧水地看著她。聖誕老人的馴鹿好像不叫這個名字呀。
“你知道吧……我養的雞?去年科技展孵化出的那些。”
“哦,沒錯。當然忘不瞭。”
“它們下蛋瞭!”她把紙箱塞進我手裡,“拿著!這是送給你和你全傢的。”
“哦。呃,謝謝。”說著,我關上瞭門。
我以前很喜歡吃雞蛋。尤其是炒蛋,配上培根或者番茄醬。可是,就算沒有蟒蛇在其中作梗,我也知道這些雞蛋無論怎麼烹調,吃在我嘴裡必定味如嚼蠟。因為生蛋的雞是朱莉·貝克在五年級科技展上孵出來的。
那是典型的朱莉作風。她完完全全支配瞭科技展,而她的項目從始至終都是在觀察雞蛋。要知道,孵蛋的過程其實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細節。調好光線,擺好容器,鋪上碎報紙,就是這樣。沒有別的瞭。
但是,朱莉決心要寫一篇冗長的報告,還要加上圖表——線圖、柱狀圖和餅圖——來描述雞蛋的活動。幾個雞蛋而已!
她還計算瞭孵蛋的時間,控制它們在展覽當天晚上孵出小雞。她幹嗎非得這麼做啊?我辛辛苦苦做瞭一個火山噴發的實景模型,結果人人都去關心朱莉的小雞怎麼破殼瞭。我也親自去看瞭一眼——完全客觀地說——太無聊瞭。小雞隻花瞭五秒鐘的時間就破殼而出,而後的五分鐘裡就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我聽見朱莉嘰裡咕嚕對評委們說著什麼。她拿著一支教鞭——你能相信嗎?不是鉛筆,而是一支真正的可伸縮的教鞭,以便她站在孵化器旁邊也能指著那些圖表,介紹觀察小雞21天孵化過程的興奮之情。
她隻差沒穿一身小雞戲服瞭,朋友,我敢保證——如果她真的想穿,早就穿上瞭。
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瞭。這就是朱莉會做的事,對吧?但是一年後的今天,眼前突然跑出來一箱自傢出產的雞蛋。剛好媽媽從走廊裡探出頭來問我:“剛才是誰啊,親愛的?你拿著什麼東西?是雞蛋嗎?”這時候我很難壓住火氣,不去想她那個得瞭大獎的愚蠢的項目吧。
從媽媽的表情看來,她正在忙著做飯。“是的,”我把雞蛋遞給她,“不過我隻想吃麥片。”
她打開紙箱看瞭看,然後笑著合上瞭。“真不錯!”她說,“誰送來的?”
“朱莉。她下的。”
“她下的?”
“呃,她傢的雞下的。”
“是嗎?”媽媽的笑容退去,她重新打開紙箱,“這樣啊。我不知道她還……養瞭雞。”
“記得嗎?去年科技展的時候,你和爸爸花瞭一個小時看它們出殼。”
“好吧,可是我們怎麼才能知道……這些雞蛋裡有沒有小雞?”
我聳聳肩,“我說過瞭,我隻吃麥片。”
那天我們吃的都是麥片,但談話的內容一直是雞蛋。爸爸認為它們完全可以吃——他小的時候吃過農場養殖的新鮮雞蛋,非常鮮美。但媽媽無法摒棄她會從雞蛋裡敲出一隻死雞的念頭,然後話題迅速轉向瞭公雞的問題——我抱著我的麥片隻好無語瞭。
最後利奈特說:“如果他們養瞭一隻公雞,你覺得我們會不知道嗎?所有的鄰居會不知道?”
嗯,我們都認為她說到點子上瞭。但是媽媽仍然不甘心:“也許他們養瞭一隻不會打鳴的。你知道——就像不會叫的狗一樣?”
“一隻不會打鳴的公雞。”爸爸說,就像聽到瞭最最荒謬的故事一樣。他看瞭媽媽一眼,意識到自己最好還是附和她關於公雞不會打鳴的主意,而不是取笑她。“呃,”他說,“我從來沒聽說過,不過這也是有可能的。”
利奈特聳聳肩,對媽媽說:“你去問問他們好啦。給貝克夫人打個電話就知道瞭。”
“哦,”媽媽說,“好吧,我可不想問她關於雞蛋的問題。這聽起來不太禮貌,對不對?”
“問問馬特或者麥克。”我對利奈特說。
她怒視著我,從牙縫裡說:“閉嘴。”
“怎麼瞭?我什麼也沒說!”
“你沒發現我再也不去他傢瞭嗎,白癡!”
“利奈特!”媽媽喊道,就像是頭一次聽到姐姐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似的。
“嘿,這是真的!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正想問你呢,親愛的。出什麼問題瞭?”
利奈特站起來,把椅子推回去。“別裝得好像你真的關心我似的。”她咬著牙說,然後沖回房間去瞭。
“唉,天哪。”爸爸說。
媽媽站起來,“不好意思。”然後跟著利奈特去瞭走廊。
媽媽走瞭以後,爸爸說:“好吧,孩子,為什麼你不去問問朱莉呢?”
“爸爸!”
“就問個簡單的問題嘛,佈萊斯。沒什麼大不瞭。”
“但是她會拉住我解釋半個小時!”
他盯著我看瞭一分鐘,然後說:“男孩不應該害怕女孩。”
“我不是怕她……”
“我覺得你是。”
“爸爸!”
“真的,孩子。我希望你去問問她。克服恐懼,回來告訴我們答案。”
“問他們養沒養公雞?”
“是的,”他站起來,收起盛麥片的碗,“我得去上班瞭,你也要去上學。我希望今晚聽到答案。”
好極瞭。真是好極瞭。這一天還沒有開始,就被毀掉瞭。在學校,我跟加利特講瞭這件事,他卻隻是聳聳肩說:“好吧,她就住在你傢對街,是不是?”
“對,怎麼瞭?”
“你爬上圍欄去看看唄。”
“你讓我偷偷摸摸去偵察一下?”
“當然瞭。”
“可是……我怎麼才能知道他們養沒養公雞?”
“公雞嘛……我不知道……體型大一些。羽毛更多。”
“羽毛?你是說我要去數羽毛?”
“不,笨蛋!我媽媽說公雞的羽毛更鮮艷。”他笑瞭,“不過對你來說,我就不確定瞭。”
“謝謝。你幫瞭我大忙,夥計。太謝謝瞭。”
“記住,公雞的個頭更大,羽毛更鮮艷。你知道吧,就是屁股後面那些長長的羽毛。紅色,或者黑色,或者別的顏色。還有,公雞是不是頭上長瞭些紅色的軟乎乎的東西?還有脖子上也是?沒錯,反正公雞在腦袋的四周都長著紅色的軟東西。”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應該爬上圍欄,尋找長瞭長羽毛和紅色軟東西的傢夥。”
“哦,等等,萬一小雞也長瞭那些紅色的軟東西呢。你看著辦吧。”
我朝他翻著白眼,差一點兒就想說,我還是問問朱莉算瞭。但他忽然說道:“如果需要的話,我陪你去。”
“真的嗎?”
“當然,哥們兒。真的。”
於是,我和加利特·安德森就這樣在下午三點半來到貝克傢的後墻,緊張地朝院子裡偷窺。不是為瞭行動隱蔽,而是不這樣就沒法在當天晚飯時間向爸爸交差瞭。
我們行動得很迅速。下課鈴一響,我們就從學校溜出來,因為在計劃裡,如果我們到貝克傢夠早,就能在朱莉到傢之前搞定一切。連書包都沒放回傢,我們直接沖下小路,準備實施偷窺計劃。
其實不一定要爬上貝克傢的圍欄。我發現,從外面幾乎可以直接看到院子裡的景象。但是加利特執著地抻著脖子向上看,我不得不照計劃行事,不過潛意識裡我還是想到,加利特不住這附近,而我還要繼續住在這兒呢。
後院亂得一塌糊塗。這倒沒有出乎我的意料。灌木已經長瘋瞭,用木頭和鐵絲搭的雞籠擺在一邊,院子裡沒鋪草坪,而是一層肥沃的土壤。
加利特先發現瞭那條狗,它睡在露臺上兩張醜陋的折疊椅中間。他指指狗:“你覺得它會給咱們搗亂嗎?”
“我們不會在裡面待太久的,不至於惹上麻煩!那些該死的雞在哪兒?”
“也許在籠子裡。”他撿起一塊石頭,朝那堆膠合板和鐵絲網組成的破爛扔過去。
隻聽見一陣掀動羽毛的聲音,後來其中一隻拍著翅膀走出來。它沒走多遠,卻也足夠讓我們看到它的羽毛和紅色的冠子。
“怎麼樣?”我問,“這是公雞嗎?”
他聳聳肩,“我覺得像小雞。”
“你怎麼知道?”
他又聳聳肩,“我就是知道。”
我們看著它翻動泥土,然後我問:“好吧,母雞長什麼樣?”
“母雞?”
“是啊。有公雞,小雞,也有母雞。母雞長什麼樣?”
“那裡就有一隻。”他指著貝克傢的後院說。
“那麼,小雞什麼樣?”
他看著我,就像我是個瘋子,“你在說什麼?”
“我說小雞!小雞什麼樣?”
他往後退瞭一步,說:“佈萊斯弟弟,你瘋瞭嗎。那就是一隻小雞!”他彎腰撿起另一塊石頭,正要往外扔,這時露臺的玻璃門被推開瞭,朱莉從屋裡走出來。
我們一起縮回頭。我一邊透過圍欄向裡面望著,一邊問道:“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加利特小聲抱怨著:“就在你抽風問起那隻小雞的時候。”然後悄聲說,“不過,這麼一來倒是簡單瞭。她是不是拿著籃子?她大概要過來撿雞蛋。”
但是她要先寵愛一下她那條臟兮兮的狗。她彎下腰,把狗搓圓揉扁地愛撫瞭一通,然後唱起瞭歌。
她竟然真的在唱歌,用盡全力扯著嗓子,“在陰天中的一縷陽光,外邊還很冷,這個月已經是五月,我猜測你會說是什麼讓我們走上這條路,我的女孩,我談論的女孩……”
她朝雞籠裡望去,咕咕地叫著,“你好呀,弗洛!下午好,邦妮!過來呀,我的小寶貝!”
雞籠不夠大,她不能走到裡面去。它更像一個單面坡頂的小屋,連狗都很難往裡鉆。不過,什麼事情也難不住朱莉·貝克。她彎下身,手掌和膝蓋著地,一頭紮進去。雞們咯咯叫著,拍著翅膀跑出來,轉眼院子裡全是雞,朱莉隻露出一雙沾滿雞糞的鞋在籠子外面。
我們聽到的不光是雞叫。她在籠子裡繼續顫聲唱道:“我不需要金錢財富和名譽,我已經很富有,親愛的,你就是我想要的,我猜測你會說是什麼讓我們走上這條路,我的女孩,我談論的女孩……”
有那麼一瞬間,我的註意力根本不在尋找小雞身上有沒有紅色的冠子或是羽毛。我低頭看著朱莉·貝克的腳,好奇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趴在東倒西歪的雞舍裡、鞋子上沾滿雞糞,卻還是那麼快樂。
加利特讓我重新回到現實。“這些都是小雞,”他說,“你看。”
我迅速地把視線從朱莉的鞋子上收回,開始研究那些雞。先是清點數量。1——2——3——4——5——6。都在這裡瞭。
不管怎麼說,誰能忘瞭她當初孵出瞭六隻小雞呢?這是本校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縣裡的每一個人都聽說瞭。
可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請教加利特。沒錯,它們全是小雞,這能說明什麼問題?我不想讓他再有機會數落我,但還是沒看出其中的意義。最後,我還是問他:“你是說,這裡沒有公雞?”
“絕對沒有。”
“你怎麼知道?”
他聳肩,“公雞走起路來趾高氣揚的。”
“趾高氣揚?”
“是的。可是你看——這裡沒有一隻雞長瞭長羽毛。還有那些紅色的軟軟的東西,”他點點頭,“是的。它們肯定都是小雞。”
那天晚上,爸爸開門見山地問:“好吧,兒子,任務完成瞭嗎?”他邊說邊用力刺向碗裡的意大利面,在叉子上卷成一團。
我也把面條如此處理,朝他微微一笑。“嗯哼,”我的語氣就像是播報新聞,“它們都是小雞。”
他翻卷叉子的手忽然停住瞭,“所以?”
我感覺到有什麼不對,但不知道是哪裡不對。我試著繼續保持微笑,說:“什麼所以?”
他放下叉子,盯著我的臉,“她是這麼回答你的?‘它們都是小雞’?”
“呃,不完全是。”
“她到底是怎麼回答的?”
“呃……其實她什麼都沒說。”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跑去她傢然後自己看瞭一眼。”我努力說得像是一項瞭不起的成就,但是爸爸不買賬。
“你沒問她?”
“我不需要問,加利特很懂行,我們一起去觀察得出瞭結論。”
利奈特回來瞭,她剛才去洗掉瞭僅剩的幾根面條上的幹酪醬。拿過鹽瓶,她瞪瞭我一眼,“你才是小雞。”
“利奈特!”媽媽說,“你註意點。”
利奈特停止撒鹽,“媽媽,他去偷窺瞭。你明白嗎?他從別人傢的圍欄向裡偷窺。難道你能容忍他這麼做?”
媽媽把頭轉向我這邊,“佈萊斯,這是真的嗎?”
現在人人都在盯著我看,我覺得有必要維護自己的臉面,“這算什麼?你讓我去搞清楚他們傢養瞭什麼雞,我就去瞭!”
“嘿——嘿——嘿!”姐姐發出低低的吼聲。
爸爸沒有恢復咀嚼。“而你的答案是,”他字斟句酌地說,“它們都是……小雞。”
“是的。”
他嘆瞭口氣,叉起一口面條,嚼瞭很久很久才咽下去。
我的心迅速地往下沉,卻還是一頭霧水。為瞭打破尷尬,我說:“所以,你們可以放心吃那些雞蛋瞭,不過我連碰都不想碰,千萬別再跟我提到它們瞭。”
媽媽一邊吃著沙拉,一邊用目光在爸爸和我的臉上反復逡巡,我相信她在等待爸爸對我偵察鄰居傢的壯舉作出表示。但爸爸什麼都沒說,於是她清清喉嚨,說道:“為什麼?”
“因為……呃,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說出來。”爸爸忽然開口。
“呃,因為,你知道,那裡到處都是屎。”
“哦,太惡心瞭!”姐姐邊說邊扔下她的叉子。
“你是說雞的糞便?”媽媽問。
“是的。那個院子裡連草坪都沒有。到處都是土,還有,呃,你懂的,雞屎。小雞踩在上面,在雞屎裡啄來啄去,還……”
“天哪,惡心死瞭!”利奈特哀號道。
“真的,就是這樣!”
利奈特站起來:“你覺得我聽瞭這個還吃得下去?”然後昂首闊步地走出房間。
“利奈特!你必須吃點東西再走。”媽媽朝她身後喊道。
“不,我不吃瞭!”她喊回來,一秒鐘以後,她轉過頭,探進客廳說,“而且你再也別指望我吃一個雞蛋瞭,媽媽。‘沙門氏菌’這個詞對你而言一點兒意義都沒有嗎?”
利奈特沖向走廊,媽媽說:“沙門氏菌?”她把頭轉向爸爸,“你覺得雞蛋上有沙門氏菌嗎?”
“我不知道,佩西。我更擔心的是,我兒子是個膽小鬼。”
“膽小鬼?瑞克,別這麼說。佈萊斯才不是膽小鬼呢。他是個出色的孩子,他——”
“他害怕一個小姑娘。”
“爸爸,我不怕她,是她總來煩我!”
“為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她也來煩過你。她做事太過分瞭!”
“佈萊斯,我希望你克服恐懼心理,可是你總是半途而廢。如果你喜歡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瞭。愛是一種讓人害怕的東西,但你面對的不是愛,是尷尬。是的,她話太多瞭,她對每一件小事都過分熱心瞭,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敲門進去,問她問題,再走出來。勇敢地面對她,把你的問題大聲說出來!”
“瑞克……”媽媽說,“瑞克,冷靜點。他確實回答瞭你問他的問題……”
“不,他沒有!”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告訴我說,那裡全都是小雞!它們當然都是小雞!我的問題是,有幾隻公的,幾隻母的。”
爸爸的話好像一下一下敲進我腦子裡,好吧,我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難怪他討厭我。我真是個白癡!它們都是小雞……上帝!加利特假裝自己是個雞類專傢,其實他什麼也不懂!我怎麼會相信他的話呢?
但是太晚瞭。爸爸已經認定我是個膽小鬼,為瞭幫我克服恐懼,他決定讓我把那盒雞蛋送回貝克傢,並告訴他們我傢不吃雞蛋,或者我們對雞蛋過敏,任何借口都行。
媽媽插瞭進來:“你看看你都在教他什麼呀,瑞克?這不是真的。如果他把雞蛋還回去,難道不應該跟他們說實話嗎?”
“怎麼說?說你害怕沙門氏菌?”
“我?你不是也有點擔心嗎?”
“佩西,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不想有個膽小的兒子!”
“所以你教他說謊?”
“好吧。那就把雞蛋扔掉算瞭。不過從現在開始,我要求你正視那個厲害小妞的眼睛,聽見沒有?”
“好的,長官。”
“好,就這樣吧。”
接下來的八天裡,我完全忘記瞭這件事。第九天,她又出現瞭,早上七點鐘,在我傢門廊上蹦蹦跳跳地,手裡拿著雞蛋,“嗨,佈萊斯!給你。”
我試著直視她的眼睛,禮貌地謝絕,可是該死的,她看起來那麼高興,我根本沒有完全睡醒,不敢就這樣拒絕她。
她興奮地把又一盒雞蛋塞進我手裡,而我緊張地把它們塞進廚房的垃圾桶,趕在我爸爸下樓來吃早餐之前。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瞭兩年。兩年哪!它已經變成我早上的固定節目。我得留心朱莉的到來,這樣就能在她敲門或者按門鈴之前把門打開,我還得在爸爸出現之前及時地把雞蛋毀屍滅跡。
終於有一天,我搞砸瞭。那段時間,因為無花果樹被砍,朱莉其實已經不怎麼出現瞭,但是突然有一天早上,她又回到我傢門口的臺階上來送雞蛋。像平時一樣,我接過它們,然後想拿去丟掉。但是廚房的垃圾桶太滿瞭,盛不下這個盒子,所以我把它們放在垃圾的最上面,提起垃圾桶,推開房門,打算把它們一股腦倒進門外的垃圾箱。
猜猜誰像個雕塑似的站在我傢門廊上?
當然是送蛋的小母雞。
我差點把垃圾桶翻倒在門廊上。“你怎麼還在這兒?”我問她。
“我……我不知道。我隻是在……想事情。”
“想什麼?”我絕望瞭。我急需找到什麼東西用來轉移她的註意力,在她發現這堆垃圾最上面是什麼之前。她把目光移開瞭,就像難為情似的。朱莉·貝克會覺得難為情?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不過,管他呢。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我可以把一本濕漉漉的雜志蓋在盛雞蛋的盒子上,而我抓住瞭這關鍵的機會。然後,我試圖向側院裡的垃圾箱發起快攻,但她竟然上來封堵我。沒錯,她走過來嚴嚴實實地擋住瞭我的去路,然後伸出手臂,就像在斷球。
她追著我不放,堵住我。“怎麼回事?”她追問道,“是摔碎瞭嗎?”
太好瞭。我怎麼沒想到?“是的,朱莉,”我告訴她,“我真的很抱歉。”
而我心裡想的是,求求你,上帝,哦求求你,上帝,讓我把它們扔進垃圾箱吧。
但上帝一定是睡著瞭。朱莉抓住垃圾箱,翻出她寶貴的雞蛋,馬上就發現它們都好好的,連裂紋也沒有。
她手裡拿著雞蛋,定定地站在那裡,而我倒掉剩下的垃圾。
“你為什麼要扔掉它們?”她問,可聽上去完全不像平時的朱莉·貝克。那聲音輕輕的,帶著顫抖。
於是,我告訴她我們害怕被傳染沙門氏菌,因為她傢的院子實在太臟瞭,而且我們不想傷害她的感情。我說得好像我們是對的,她才是錯的,但我覺得自己就像個渾蛋,一個假惺惺的渾蛋。
她說,有幾傢鄰居從她那裡買雞蛋。花錢買。
當我的腦子還在處理這個驚人的消息時,她已經迅速地心算過瞭。“你有沒有想過,為瞭給你這些雞蛋,我已經損失瞭超過一百美元?”她的眼淚洶湧而出,轉身跑過街道。
我隻能努力說服自己,並不是我開口向她要這些雞蛋的——我從沒說過我們想要、需要或是喜歡它們——事實上,我從來沒見朱莉哭過。不管是體育課上摔斷瞭手臂,還是在學校被別的孩子欺負,或者被她的哥哥們戲弄。即使他們砍倒無花果樹的時候她也沒哭。剛才,我可以肯定她哭瞭,但我並沒有真的看見她的眼淚。
對我來說,朱莉·貝克那麼堅強,不可能掉眼淚。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上學用的東西,感到自己是地球上有史以來最糟糕的渾蛋。我躲著她、躲著爸爸鬼鬼祟祟地扔雞蛋扔瞭兩年——我成什麼瞭?我為什麼不能站出來說,不要再送瞭,謝謝你,我們不想要,我們不需要,我們不喜歡……把它們留給蛇吃吧,為什麼不告訴她?說什麼都可以!
難道我真的害怕傷害她的感情?
或者,我害怕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