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爸爸對幽默感的理解力與加利特差不多,這讓我陷入瞭極度緊張中。
隻要看到爸爸,我就坐臥不安,更別提跟他說話瞭。但是在星期五下午五點鐘左右,我至少在一件事上和他達成共識——我們還不如組織一次燒烤。燒烤給人的感覺會更加,嗯,非正式。可惜,媽媽正在廚房裡煎炒烹炸,忙得團團轉,指使爸爸和我做這做那,仿佛即將來用餐的是總統大人。
我們擦瞭地板,給桌子多加瞭一張活動面板,搬進五把椅子,還擺瞭桌子。當然,我們擺得錯誤百出,可是媽媽也不過是把所有的東西重新折騰瞭一遍。對我來說,這沒什麼不同,不過反正我什麼也不懂,對吧?
她拿出幾座燭臺,說:“瑞克,你能不能幫我裝盤上菜?我想抓緊時間去沖個澡。做完這些你就可以換衣服瞭。還有佈萊斯,你穿的這是什麼?”
“媽媽,不過是和貝克一傢吃飯。你想讓他們覺得自己一文不值嗎?”
“特瑞納和我約定要正裝出席,因此——”
“但為什麼要正裝?”
媽媽把手放在我肩膀上說:“為瞭讓我們感到一樣的不自在,孩子。”
女人哪。我看著她說道:“這是否說明我得打上一條領帶?”
“不用,但至少換下T恤衫,穿件帶紐扣的上衣。”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在衣櫃裡巡視著,想找到一件帶紐扣的。
好吧,有不少衣服都有紐扣。我有的是奇怪的紐扣。我在心裡幻想著抵制媽媽的著裝要求,但手裡卻拿起襯衫開始往身上穿。
二十分鐘後,我還沒穿好衣服。我非常不滿,穿成這樣有什麼意義呢?我為什麼要在意為這頓白癡的晚飯穿什麼衣服?我表現得活像個姑娘。
透過窗簾的縫隙,我看到他們過來瞭。出瞭院門,走過人行道,穿過大街。就像個奇怪的夢境。他們仿佛飄向我傢的房子。他們五個人。
我從床上撿起一件襯衫,把胳膊穿進去,系上扣子。
兩秒鐘以後,門鈴響瞭,媽媽喊道:“你能去開門嗎,佈萊斯?”
幸好,外公替我開瞭門。他跟他們全傢打著招呼,就像見到瞭久別重逢的親人,甚至分得清馬特和麥克。他們一個人穿瞭件紫色襯衫,一個人穿瞭件綠的,所以記住誰是誰並不難,可是他們一進門就捏著我的臉說:“嘿,小弟弟!最近可好?”我十分氣惱地發現自己又把他們搞混瞭。
媽媽從廚房出來,說:“進來,快進來吧。你們全傢都來瞭,這太好瞭,”她喊道,“利——奈——特!瑞克!客人來瞭!”
她看到朱莉和貝克太太的時候頓瞭一下,“呃,這是什麼?”她問道,“傢裡做的派?”
貝克太太說:“黑莓奶酪山核桃蛋糕。”
“看起來真棒!太棒瞭!”媽媽表現得過於亢奮,我不太相信她的話。她接過朱莉手中的派,飛快地拉著貝克太太進瞭廚房。
利奈特從角落裡冒出來,馬特和麥克看見她就笑瞭:“嘿,利。今晚真漂亮。”
黑襯衫,黑色指甲油,黑色眼影——對於夜行嚙齒類動物來說,是的,確實不錯。
他們去瞭利奈特的房間,當我轉過身,外公正領著貝克先生走進前廳,我被留在玄關和朱莉在一起。隻有我們兩個。
她沒有看我。她似乎看過瞭每一樣東西,但就是不看我。我感覺自己像個白癡,穿著帶奇怪紐扣的古板襯衫呆站在那兒,兩頰凹陷,無話可說。這種沉默讓我緊張,心臟在狂跳,就像剛跑完百米賽跑或是打過一場籃球什麼的。
最重要的是,她看起來甚至比那張白癡報紙上的照片還像照片,不知道這樣說你是否能明白。不是因為她今天穿著正裝——她沒有。她穿瞭一條普普通通的連衣裙和一雙普普通通的鞋子,頭發也和平時一樣,也許比平時稍微平順一點點。而是因為,她看著所有的東西卻不看我。她把肩膀扭過去,抬著下巴,眼睛閃閃發亮。
我們可能隻在那兒站瞭五秒鐘,感覺上卻像過瞭整整一年。終於,我開口說:“嗨,朱莉。”
她瞥瞭我一眼,一切都清楚瞭——她在生氣。她小聲說:“我在圖書館聽到你和加利特拿我叔叔開玩笑,我不想和你說話!你明白嗎?不是現在,是永遠!”
我的腦子飛速運行著。當時她在哪兒?我沒在附近看到她呀!
還有,她是自己聽到的?還是從別人嘴裡聽到的?
我想告訴她,那不是我,那是加利特,全是加利特的錯。但她沒等我開口,就跑進前廳找她爸爸去瞭。
於是我站在這裡,後悔當初不如在圖書館就把加利特揍一頓,這樣朱莉就再也不會跟一個拿智障人士開玩笑的傢夥同班瞭。這時爸爸出現瞭,他拍拍我的肩膀:“好吧,派對進行得如何,孩子?”
說曹操曹操到。我真想把他的手從我肩膀上打下來。
他上身朝前廳探去,說:“嘿,她爸爸把自己弄得挺幹凈嘛,是不是?”
我擺脫瞭他的手:“貝克先生的名字是羅伯特,爸爸。”
“是啊,好吧,我知道他叫什麼。”他搓著手說,“我想必須得過去跟他們打個招呼。一起來?”
“不。媽媽也許要我過去幫忙。”
不過,我並沒有進廚房。我站在那兒,觀察貝克先生和爸爸握手。看著他們在那裡談笑風生,我卻被一種奇怪的感覺包圍。不是因為朱莉——而是我爸爸。站在貝克先生旁邊,他顯得很小。是身材上的小。跟貝克先生下巴的輪廓相比,爸爸的臉看上去有點狡猾。這不是你想要對爸爸的感覺。小的時候,我總覺得爸爸永遠是對的,世界上沒人比得上他。但站在這兒看著他,我意識到貝克先生想打敗他就像按扁一隻蟲子一樣簡單。
可是,他的舉止還要更糟。看看他和朱莉的爸爸故作親切的樣子吧——就像是在看他撒謊。對貝克先生、對朱莉、對我外公——對所有人。他幹嗎表現得像個可憐蟲似的?他為什麼不能顯得正常點兒?好吧,或者說,有教養一點兒?他幹嗎非要假惺惺地演下去?這已經不是為瞭安撫媽媽那麼簡單瞭。這簡直讓人作嘔。
別人都說我就是我爸爸的翻版。這句話我聽到過多少次?我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它,但現在它讓我覺得惡心。
媽媽敲響用晚餐的鈴聲,喊道:“開胃小吃已經準備好瞭!”然後她發現我還站在走廊上,“佈萊斯,你姐姐和那些男孩去哪兒瞭?”
我聳聳肩:“在她房間,我想。”
“通知他們開飯瞭,好嗎?然後來吃點冷盤吧。”
“沒問題。”我回答說。隻要能讓我擺脫這種糟糕的感覺,幹什麼都行。
利奈特的房間關著門。平時我一般會敲敲門,喊一聲:媽媽叫你!或者:開飯瞭!可是今天這種灰頭土臉的狀況下,我的手一定是被魔鬼操縱著,扭開門把手,直接走瞭進去。
利奈特有沒有大發脾氣、朝我扔東西或是尖叫著讓我出去?沒有。她根本無視我的存在。馬特和麥克沖我點點頭,利奈特看見我瞭,但她的手捂在耳機上,聽著音樂,全身隨之上下扭擺。
馬特——也許是麥克——悄聲說:“馬上就好。我們這就過去。”就像他們知道我肯定是來叫他們吃飯的。那我幹嗎還要待在這兒?
不知怎的,我覺得自己似乎是被遺忘瞭。我甚至不是這些男孩中的一員。我隻是個小弟弟。
我並不是剛剛知道這件事,但現在我忽然在意起來。好像突然之間,我在任何地方都變得格格不入瞭。在學校,在傢裡……每當我轉過身來,總有一個我認識的人永遠地成瞭陌生人。甚至連我自己,都讓我覺得陌生起來。
雖然吃上瞭塗上軟奶酪和魚子醬的小圓餅幹,但這對我的心情也沒有太大幫助。媽媽就像一大群繁忙的蜜蜂,哪裡都有她的身影。廚房裡,廚房外,端飲料,拿餐巾,介紹菜肴,但一口也沒吃。
利奈特不願輕信媽媽對點心的介紹——她把自己那份肢解開,分成油膩的、惡心的和討厭的等幾類。
雖然坐在利奈特旁邊,但貝克傢的男孩子們仍然不顧形象地把餅幹整塊吞下去。上帝,我就等著看他們把自己卷在桌子腿上然後再縮緊瞭。
朱莉、她爸爸和我外公坐在桌子另一頭,一直在聊著什麼,我爸爸和貝克太太坐在對面,能看到我傻乎乎地一個人呆站在那兒。
媽媽輕輕地走到我身邊:“你還好嗎,親愛的?”
“我沒事。”我回答她,但是她不由分說地把我推到外公那邊。“接著聊,接著聊,”她輕聲說,“晚飯馬上就好。”
我站在那裡,聊天的人們條件反射地給我讓出一個位置。沒人理我。他們接著聊永動機去瞭。
永動機。
老天,我甚至連永動機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們談起封閉系統、開放系統、阻抗、能源、磁力……就像是加入瞭另一種語言的討論。還有朱莉,她正在說著什麼,“嗯,如果我們背對背放置磁鐵——顛倒磁極呢?”就像她真能理解他們說的東西似的。外公和她爸爸給她解釋,為什麼她的辦法行不通,但他們的回答隻是引來朱莉更多的問題。
我徹底茫然瞭。雖然假裝在聽他們聊天,可我其實是在努力不要盯著朱莉。
媽媽叫我們吃飯瞭,我竭盡全力把朱莉拉到一邊,向她道歉,她根本愛答不理。不過,這怎麼能怪她呢,對吧?
我在對面坐下,心情極為沉重。我為什麼沒有在圖書館反駁加利特幾句?不一定要揍他。為什麼我沒有當面告訴他這很過分?
等到媽媽給每個人盛上菜,爸爸似乎下定決心要主導餐桌上的談話。“嗯,麥克和馬特,”他說,“今年是你們在高中的最後一年。”
“上帝保佑!”他們同聲說道。
“上帝保佑?你們的意思是,很高興能離開中學瞭?”
“當然。”
爸爸轉著手裡的叉子:“為什麼?”
馬特和麥克對視瞭一眼,再看著爸爸:“這地方早就讓我們不爽瞭。”
“真有趣,”他環視著餐桌,“高中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馬特——也許是麥克——說道:“真的嗎?老兄,那可遜斃瞭!”貝克太太斜瞭他一眼,可是他繼續說下去,“哦,這是真的,媽媽。無趣的教育理念。限制、批評、服從——我已經完全受夠瞭。”
爸爸向媽媽露出一個“我告訴過你”的隱蔽笑容,然後對馬特和麥克說:“那麼我想,大學裡就沒有這些問題瞭?”
上帝,他怎麼瞭?一瞬間,我抓緊手中的刀叉,作好瞭和那兩個捏我臉、管我叫“小弟弟”的傢夥打一架的準備。
我深吸瞭一口氣,試圖放松下來,試圖潛入平靜的水中。這場戰役與我無關。
再說,馬特和麥克看起來淡定得很。“哦,不是,”他們說,“上大學隻是一種可能的方向。”“是的,有幾所學校錄取瞭我們,不過我們想先搞個樂隊試試。”
“哦,樂隊。”爸爸說。
馬特和麥克對視一眼,聳聳肩,繼續吃東西。但是利奈特盯著他說:“你的諷刺一點兒也不好笑,爸爸。”
“利,利,”馬特——或者麥克——說道,“沒關系。人人都是這個反應。說得容易,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他們一般都是這個態度。”
“好主意。”利奈特說,從座位上跳起來,沖向走廊。
媽媽呆住瞭,她不知道該拿利奈特怎麼辦,但這時貝克太太說:“晚餐非常美味,佩西。”
“謝謝,特瑞納。我們……我們很高興你們能來。”
大約有三秒鐘的時間,大傢都沉默著,然後利奈特跑進來,猛地按下CD機的按鈕,直到唱片收進去為止。
“利,別這樣!這不是個好主意,”馬特——或者麥克——說道,“沒錯,利。這音樂不適合吃飯的時候聽。”
“忍著點。”利奈特說罷便調大瞭音量。
砰,啪!砰砰,啪!蠟燭在燭臺上搖擺;吉他的和弦撕裂瞭空氣,聲浪幾乎能把人吹跑。馬特和麥克抬頭看著音響,相視一笑,對我爸爸說:“立體聲——好棒的配置,羅斯基先生!”
所有的大人都恨不得躲出去,或是關掉音樂,但利奈特站在那裡守護著音響,怒視眾人。一首歌結束,她把CD拿出來,關上播放器,然後對馬特和麥克露出瞭微笑——她真的笑瞭——她說:“這是最棒的歌。我隻想一遍又一遍地聽。”
馬特——或者麥克——對我爸爸說:“也許你不喜歡它,但這就是我們的作品。”
“你們自己寫歌?”
“嗯哼。”
他讓利奈特把CD遞過來,說道:“隻有這一首嗎?”
馬特——或者麥克——笑瞭,“老兄,我們寫瞭很多,但隻有三首錄瞭小樣。”
爸爸拿起CD:“這就是小樣?”
“是的。”
他盯著CD看瞭一會兒,然後說:“如果你們自稱‘神秘小便’,怎麼刻得起CD呢?”
“爸爸!”利奈特厲聲說。
“沒什麼,利。他隻是在開玩笑,對不對,羅斯基先生?”
爸爸微微一笑:“是的,”但他又補充道,“我隻是有點好奇罷瞭。這明顯不是自制的小樣,而我湊巧知道對於大多數樂隊來說,租用錄音室的成本有多高……”
馬特和麥克用一記響亮的擊掌打斷瞭他。我對爸爸竟然問起費用的問題感到憤怒,這時媽媽為瞭彌補爸爸的口無遮攔,支支吾吾地開口瞭。
“當年我認識瑞克的時候,他也在玩樂隊……”
我嘴裡的水煮三文魚忽然變得難以下咽瞭。當我噎在那兒的時候,利奈特瞪大她那浣熊般的眼睛,喘著氣說:“你?玩樂隊?你演奏什麼樂器,單簧管嗎?”
“不,親愛的,”媽媽定瞭定神,“爸爸是吉他手。”
“吉他?”
“酷!”馬特——或者麥克——說,“搖滾,鄉村,還是爵士?”
“鄉村,”爸爸說,“千萬別笑話我,孩子。”
“老兄!我們懂的。向你致敬,哥們兒。”
“當時,我們樂隊想試著錄一張小樣,可那貴得沒邊兒。那是在大城市裡,競爭激烈。在這裡錄小樣?我甚至都不知道這裡還有錄音棚呢。”
馬特和麥克還在笑:“這裡沒有。”
“你們去哪裡錄的?怎麼支付得起呢?”媽媽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打瞭他一下,於是他補充說,“我隻是好奇,佩西!”
馬特和麥克俯下身子:“我們自己錄的。”
“就在這裡?你們自己錄?這不可能。”他看起來快要瘋掉瞭,“你們從哪兒搞到合成器的?”
媽媽又踢瞭他一腳,但是爸爸轉過身去對她說:“別這樣瞭,好嗎?我隻是好奇!”
馬特——或者麥克——說:“沒關系,羅斯基太太,”他沖爸爸笑瞭笑,“我們在網上和二手市場尋找賣傢。人人都想把手裡的舊模擬合成器換成數字合成器,因為別人都這麼做瞭。數字合成器,如果你問我們的話,很爛。丟失瞭太多的波形。它們不夠豐滿,而我們顯然希望它更雄厚一些。”
外公舉起一根手指:“可是CD上收錄的是數字信號,所以……”
“沒錯,不過這是最後也是唯一一個我們不得不妥協的步驟。這是進入這個行業所必需的。人人都想要CD,但是多音軌和壓制成雙軌的時候,仍然是模擬信號。而且我們負擔得起,羅斯基先生,因為我們買的是二手合成器,我們從十二歲那年就開始攢錢瞭,”他笑瞭,“你現在還彈吉他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也許可以,嗯,錄一些你的曲子。”
爸爸低下頭,起初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會發怒或是叫罵。然後,他似乎輕輕地哼瞭一聲,說:“謝謝,不過那已經不是現在的我瞭。”
那也許是爸爸整晚說出的唯一一句真心話。在那之後,他就陷入沉默。他試著偶爾笑一笑,不過,基本上都是在沉思中度過的。我開始有些為他傷感。他是不是想起瞭年輕時玩樂隊的美好時光?我試著勾勒出他當年的樣子,穿牛仔靴,戴牛仔帽,肩膀上挎著吉他,彈起威利·尼爾森的曲子。
他是對的——那已經不是他瞭。
可是,這讓我前所未有地感覺自己像是個陌生人,來到瞭一個陌生的地方。
當聚會結束,貝克一傢走出屋門的時候,發生瞭一些奇怪的事。朱莉碰瞭碰我的胳膊。那天晚上頭一次,她看著我。還是那種眼神,坦率地、單純地看著我。她說:“對不起,剛才進門的時候我太生氣瞭。今晚人人都很愉快,你媽媽能邀請我們,真是太好心瞭。”
她的聲音很輕,像耳語一樣。我像個傻瓜一樣站在那兒,看著她。
“佈萊斯?”她又碰碰我的胳膊,“你聽見我的話瞭嗎?對不起。”
我強迫自己點瞭點頭,可是我的手臂發麻,心臟狂跳,我覺得自己正在朝她靠過去。
然後她走瞭。在一片歡快的再會聲中,走出大門,走進黑夜。我試著平復呼吸。這是怎麼瞭?我出瞭什麼毛病?
媽媽關上門,說:“好吧。我說什麼來著?這傢人多可愛呀!兩個男孩子就和我想象的一樣。利奈特,你為什麼從沒告訴過我他們這麼……這麼迷人!”
“他們是毒販子。”
人人都把目光轉向爸爸,張大瞭嘴。
“什麼?”媽媽問。
“不這樣,他們根本不可能買得起那種合成器,”他盯著利奈特,“是不是這樣?”
利奈特的眼睛都快從眼眶裡瞪出來瞭。
“瑞克,拜托!”媽媽說,“你不能就這樣指控別人!”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佩西。相信我,我知道音樂傢是什麼人。沒有別的可能瞭。”
利奈特叫道:“我碰巧知道他們既不吸毒也不販毒。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你是個兩面三刀、高高在上、心胸狹窄的白癡!”
片刻的安靜之後,他給瞭她一個耳光,很響,重重地打在臉頰上。
媽媽指著他的臉,我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而姐姐則跑向她的房間,邊跑邊回頭罵著。
我的心怦怦直跳。利奈特是對的,我也差一點兒就要指著他的鼻子說出同樣的話瞭。但外公拉住我,我們一起退到屬於我們的角落。
我在自己的房間裡轉著圈,急切地想和利奈特說幾句話。去告訴她,她做得對,是爸爸太過分瞭。但是透過墻壁,我聽到她在大哭大叫,而媽媽正在安慰她。然後,她沖出屋子,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瞭,然後媽媽又和爸爸吵瞭起來。
因此,我留在瞭屋子裡。十一點以後,一切風平浪靜,但餘波仍在。我能感覺得到。
我躺在床上,透過窗戶遙望天空,想起爸爸平時有多看不起貝克一傢,他是怎麼貶低他們的房子、院子、汽車以及他們為謀生所做的一切,他是怎麼管他們叫“垃圾”,還嘲笑貝克先生的畫。
而現在我發現他們傢其實很酷。每個人都是。
他們……很真實。
而我們呢?在這間屋子裡,有些東西正在迅速失去控制。
探尋貝克傢的世界為我們自己的世界打開瞭一扇窗,而裡面的景色一點兒也不美。
這些東西都是怎麼出現的?
為什麼我從前都沒有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