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後,春光明媚的四月天,南麗通過競聘,當上瞭城市早報的副總編輯。
對於南麗,這來之不易,因為她得票數第一。
當然,她也知道,這如果放在10年前,榮耀感會更強烈一些,而擱在紙媒步履艱難的今天,這其實也是一份苦活,各種運營壓力會接踵而來。
她還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幾年報社受互聯網沖擊流失瞭不少骨幹,她還不一定能拿下這一職位。
所以,這也算是對她20年勤勉駐守的一個交代。
南麗上任的第一天,新聞部的田雨嵐在辦公室裡吐瞭,吐得翻江倒海。
幾位女同事聞聲過去,圍著田雨嵐亂作一團,有的捶背,有的遞紙巾,有的拿著掃帚清理地面。
她們問,怎麼瞭?身體不舒服?
田雨嵐緩緩抬起頭,手捂著嘴,眼睛裡有奇怪的笑意,她說,沒事,沒事,我是懷孕瞭。
哦,原來要生二胎瞭呀。
女同事們放下心來,說笑起與“生二胎”有關的一切,辦公室裡氣氛喜感。
20分鐘後,田雨嵐走進瞭副總編南麗的辦公室。
她的臉上還有虛弱之色。她說,南總,我想請個假,回傢養胎。
對於她要生二胎瞭,南麗沒有詫異,但對於她今天改稱自己為“南總”,南麗聽著有些別扭,因為她倆是大學同班同學。
南麗說,哎呀,你別這麼叫我好吧,好怪啊,我們是老同學。
田雨嵐捂嘴而笑,眼睛彎彎的,她說,哎,南總,是老同學才更要叫南總,我這點職場情商還是有的。
一張團團的臉上,眼波流動,氣色在回過來,俏皮+調侃+譏誚的表情。
南麗瞭解她。
可以說,方圓十裡,沒人會比南麗更瞭解田雨嵐瞭。估計田雨嵐對南麗也一樣。
因為從大學時代直到如今,南麗都能感覺到這個叫田雨嵐的女生一直在跟自己比,職級、業績、薪水、房子、老公、小孩的成績……
就像對著你,拿一把“噼啪”作響的小算盤。什麼感覺?
呵,空氣裡都好像被滲進瞭不服氣。
現在,南麗問田雨嵐,請幾天假呢?
田雨嵐說,我想先請3個月。
南麗心裡叫苦:媽蛋,新聞部目前已經有4個孕婦瞭,一個挨著一個,照顧都照顧不過來,你田雨嵐才懷上,一上來就先3個月養胎,你這還才開場呢。
田雨嵐在笑,說,南總,你也不用為難,我這3個月的工資、獎金就全扣好瞭,什麼錢都不用發我瞭。
南麗心想,你以為扣錢就解決問題瞭?報紙還出不出?其他那幾個孕婦學你的樣怎麼辦?人手誰給我?
田雨嵐看出瞭南麗的猶豫,於是她說瞭請3個月假的理由,如下四點:
1.?自己妊娠反應大,需要養胎,做夢都想有二孩,這把年紀瞭,不能有閃失。
2.?老公顏鵬創業不易,早出晚歸,傢裡照顧不上。
3.?兒子顏子悠下月沖擊奧數“華夏杯”,現在是關鍵期,需要大人緊盯督促,上次“向陽杯”才得瞭二等獎,二等獎對“小升初”沒什麼用。
4.?身逢眼下整個產業調整期,亂哄哄的,女人嘛,把自己安頓好瞭,也算是做貢獻。
田雨嵐面含歉意微微笑著,告訴南麗,自己是不能跟她這老同學比的,沒她那樣的毅力和格局,因為是老同學嘛,自己就說心裡話瞭,這節骨眼上,自己還是安頓好自己和小孩吧,趁二寶還沒生出來,趕緊讓大寶顏子悠把該拿到的獎項拿到,到“小升初”時好省點力。
田雨嵐向南麗遞過來一張紙,是醫院開的病假證明。
田雨嵐嘆瞭一口氣,說,當媽的,沒辦法,還有什麼事比小孩的事要緊呢?講真的,小男孩你不盯牢還真不行。
南麗盯著病假條,想瞭想,建議田雨嵐先請1個月保胎,到期後,再視具體情況續假。
南麗說,假也是可以續的嘛,雨嵐,算你配合我工作好嗎,你一上來一開口就要3個月,其他女生會擺不平,也會抱怨你的,因為你不在,你的活得她們來幹瞭。
田雨嵐想瞭想,點頭。
南麗一邊在請假條上簽字,一邊說,你傢顏子悠成績這麼好,還要你盯著?
田雨嵐說,當然得盯牢,希望他奧數“杯賽”能得個一等獎回來,南總啊,這全是為瞭“小升初”進民辦中學,現在不盯,以後要搭半條命的。
她問南麗,哎,你傢歡歡有準備申請“民辦”嗎?
南麗說,我們“公辦”讀讀算瞭,藍天中學又不差。
田雨嵐點頭,笑道,也是,也是,民辦中學壓得太緊,女孩學得輕松點也好,雖然藍天中學這兩年中考成績掉得蠻厲害的,但學校氛圍還是陽光的。
窗外是城市的高空,陽光明媚,難得透亮的藍天。南麗站在窗邊,窗玻璃上映著她的杏眼短發鵝蛋臉,一身淺格子套裝,風姿綽約。
這是她上任副總編的第一天,一個原本明快的日子,但現在,她心裡卻被滲進瞭一絲紛亂。
這紛亂,隱隱約約,可能與剛才田雨嵐言語中某些閃爍的暗示有關。
也可能來自南麗心裡對這女人一向的不自在。
她知道這女人一直在跟自己比,從大學時爭三好學生、獎學金,到工作後比發稿量、獎金、級別、受領導重視度。
然後是比男朋友。這是最令人受不瞭的。當初剛進報社,黨群部的帥哥記者顏鵬先追的是南麗,兩人才談瞭兩個月,田雨嵐隨顏鵬去北京采訪瞭一趟“兩會”,回來時田雨嵐已將顏鵬收歸囊中。
再然後是比老公。南麗後來所嫁的大學老師夏君山,性格恬淡,這些年來一直在學校執教。而田雨嵐怎會甘心自己的老公顏鵬在單位混得毫無起色,甚至淪為南麗的下屬,所以顏鵬前年被老婆激勵下海創業去瞭。
還有,比生孩子。男孩、女孩,一胎、二胎,忙個不迭。
而到如今,是比孩子的成績瞭。
剛才你聽見她說的沒有,什麼奧數、“杯賽”一等獎二等獎,還有“女人安頓好小孩也是功勞”。
站在窗邊的南麗晃瞭晃腦袋,想讓心裡的紛亂消退。
但奧數、“杯賽”、“民辦”這些字眼,還是令直覺敏感的她生疑。
她想,它們是什麼鬼,讓田雨嵐請假都把它們擺上瞭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