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右腳踝上的傷好瞭不少,不過她還是不敢開車,有時候打的上班,有時候也蹭陳豐的車上班。
這天一大早,陳豐按時接上拉拉。拉拉上車後順勢瞥瞭陳豐一眼,第六感讓她覺得似乎有點不對,再仔細瞧第二眼,隨即宣佈說:“你有事兒。”陳豐矢口否認,哪裡有。拉拉晃晃腦袋想瞭想,猛然一驚:“你和查理攤牌瞭?”陳豐含含糊糊地“嗯”瞭一聲。拉拉追問道:“‘嗯’是什麼意思?”陳豐說,就算是攤牌瞭吧。
拉拉愣瞭一下說:“膽子真大。”陳豐說,不是膽子大,我也是被逼無奈。拉拉說:“這我明白。現在查理怎麼個意思?”陳豐把那天的事情跟拉拉大致說瞭一遍,拉拉說:“看來,查理這回打算認真追究。”
陳豐不置可否地“嗯”瞭一聲。拉拉馬上敏感地意識到陳豐不同意自己的看法,就問:“你這‘嗯’又是什麼意思?”陳豐說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呀,就是答應你一聲而已。拉拉揭發說:“才不是呢!你是不同意我的觀點。說說為什麼吧。”
陳豐說我沒有不同意。拉拉嘆氣道,我說你這人就是要將狡猾進行到底,改不瞭瞭。陳豐辯解說,我怎麼狡猾瞭?我在你面前向來都是老老實實的。拉拉說,老老實實還怎麼做銷售?陳豐說,你這觀點和易志堅如出一轍。拉拉哈哈笑瞭起來,笑罷,追問道:“說真的,你怎麼想的?”
陳豐沉默瞭片刻說:“我在想,問題都暴露出來後,查理會拿那些作假的人怎麼辦?”
拉拉猜測說:“肯定是要嚴肅處理的。如果查理不打算處理作假的人,他就不會下令讓效益部去查,查出來問題又放著不處理的話,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找難受嗎?”
陳豐沒有說話。何查理確實是指示下面的人去查瞭,但陳豐並不認為他的作為是完全主動的,而是至少帶有相當的被動成分—陳豐和其他幾個銷售總監不同,他是空降兵,不是嫡系部隊,這點,大傢都心知肚明,現在陳豐把問題都攤到桌面上瞭,銷量作假這樣的大是大非,何查理身為一把手,哪裡還有拖著不辦的餘地呢?再不情願也得動手查瞭。查歸查,這是沒得選擇的,但是查出來後怎麼處置,卻大有遊戲可玩。
拉拉猜到陳豐的心思,她分析給陳豐聽:“如果查理隻是為瞭應付你,那他就不會指示商業部參與進來—離開商業部的配合,效益部就算明知道其中有名堂也拿不到完整的真憑實據。這說明查理也想把問題徹底查清楚,而不是走過場。”
陳豐有陳豐的擔心,查而不辦也不是沒有的,如果何查理真下瞭決心要徹底查辦,那就應該按公司的流程公事公辦,馬上通知HR和內控一起參與進來—可現在事情並不是這樣,黃國棟和榮之妙都被排除在外,監控部門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目前何查理的做法更像是一個傢長在處理自己的傢務事。
陳豐對拉拉說:“目前這個事情還是局限在sales force(指銷售以及銷售衍生出去的相關部門,如效益部和商業部)內部,從性質上說,屬於銷售部的一次自查。”
陳豐話不多,但拉拉馬上清楚他的意思瞭,現在參與此事的幾位總監,頂頭上司都是何查理,包括馬騰飛和孟揚—最後究竟怎麼辦,說到底這些人都得聽他的。其實,陳豐今天把事情一說,拉拉就意識到何查理至少是暫時還不想讓HR和內控知道這個事情。拉拉沉默瞭一下說:“怪我,不該追問你。還是不要知道那麼多的好。”
陳豐無所謂地說:“反正你遲早要知道的。在SH這傢公司,很難保住秘密。”
拉拉心想,這話對,查都開始查瞭,當中得經過多少環節多少個人?哪裡還瞞得住HR和內控?消息傳到麥大衛和威廉的耳朵裡,隻是早晚的事情!從這個角度講,查理應該很快就會拿出一個說得過去的解決方案,反而能保持主動。
拉拉就說:“查理也許是想等查量的結果出來,他對事情有個完整的瞭解瞭,再跟內控和HR溝通下一步怎麼辦。”都知道下一步是最關鍵的,查銷量的目的不是查銷量,而在於“下一步”。
陳豐笑笑說,也許吧。心裡卻想,這不好說,何查理非常自信,也許他認為還是有可能靜悄悄地消化掉假銷量,然後設法把萬方調離大區經理的崗位就算瞭事瞭呢。為瞭表示自己主持公道伸張正義,也許他還會把陳豐和易志堅的指標調整調整,減法加法做一做,以示安撫和懲罰。
拉拉當然也關心陳豐希望下一步怎麼辦,但是又覺得既然現在事情還沒有明媒正娶地傳遞到HR部門,陳豐不說,自己也不便貿然相問。
眾人耐著性子等瞭幾天,效益部派出去查銷量的經理回來瞭,結果沒有任何懸念,果然和大傢估計的一致。幾個總監關在何查理的辦公室裡嘀嘀咕咕開瞭大半天的會。
何查理的想法是把萬方調到效益部去,數據那一攤是不讓她碰瞭,做個銷售培訓經理倒可以勝任,正好發揮她口齒伶俐善於講課的特長,級別上降瞭一級,但是由於換瞭部門,相對沒有那麼紮眼,也算給她留瞭面子。
效益總監馬騰飛心裡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要萬方,可何查理發話瞭,易志堅又緊著在旁邊讓他幫忙,馬騰飛隻好捏著鼻子答應下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我可以把人接受下來,可萬方答應不答應還兩說呢。”
何查理心裡對易志堅有氣,故意調侃他說,易志堅,要不萬方那邊由你去和她談?易志堅趕緊說:“我談名不正言不順,我一不是她的現任老板,二不是她未來的老板,還是陳豐去談合適,要麼就請HR去談,對瞭,拉拉去談最合適。”氣得陳豐一言不發。
兩個當事的小區經理,何查理的意思,眼前先用著,以後慢慢找機會換掉。至於銷售代表的層面,主要是當官的不好,當兵的就不予追究瞭。這也沒法追究,要開就得全都開瞭,全開瞭誰來做生意?就算能馬上招來人,新人上手還不得有個過程,再說,人員這麼大動蕩,客戶看著不怕嗎?那樣的話,幾個區域的生意就真得荒瞭。要不開呢,就隻好全留著,不然被打發開路的必然要蹦起來問,怎麼別的人能留下?
陳豐心裡非常非常的不爽。
首先,他感到何查理很不尊重他。畢竟是他陳豐管的區域出瞭事,何查理事先卻根本不問他的想法,就直接在總監會上把處置方案端出來瞭!表面上說是征求大傢的意見,實際上擺明瞭就是要直接這麼做主瞭。
二者,陳豐覺得,照何查理這麼處理,做假的成本也太低瞭。以後大傢就都知道瞭,做假成瞭能扶搖直上,不成的話,抬屁股挪個位置就是瞭,撐死瞭也就是拍拍屁股走人,做銷售的找工作又不難,換一傢公司又是一條好漢。陳豐想,如此,公司“商業行為準則”上的那些規定,還有什麼嚴肅性可言?他以後還怎麼管其他人呢?
心裡這麼想的,話還不好直說,陳豐盡量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擔憂:“這次效益部下去查銷量雖然是保密的,但是恐怕很快風聲就會傳出去。”效益總監馬騰飛插話:“那是一定。”陳豐沖馬騰飛點瞭點頭說:“是呀!恐怕很快別的大區的人也會聽說。現在,當事人心中忐忑不安,其他人也都在看著公司會怎麼處理。這個方案,我感覺是非常仁慈的,講良心的人會深受感化就此改過,但是人有百種,會不會有人把公司的寬大錯誤地解讀為軟弱,今後隻要看著利益足夠大,他就又犯老毛病呢?”
何查理沉吟瞭一下問陳豐,你有什麼想法?陳豐說:“萬方和相關的小區經理肯定都不合適再用瞭,怎麼和他們談怎麼善後,那隻是個方式方法問題。至於銷售代表,其實,其中一部分人也不該用瞭,壞習慣已經養成,聰明勁都沒有放在生意上。其實,這批人就算留下來,恐怕也沒有心思好好幹活瞭—年輕人誰不想發展,就算公司完全不給予任何處分,當事人也清楚自己是被打瞭標簽做瞭記號的,心裡肯定不自在,你不趕他走,他自己都會去另謀出路。”
易志堅打斷陳豐說:“那客戶怎麼辦?看到我們這麼動蕩,誰還敢跟我們做生意?”
陳豐耐著性子說:“人員大換血確實會影響到客戶,可是要整頓總要付出代價的。我們可以預先主動和客戶打好招呼,努力把後續服務跟上,爭取把損失降到最低。所以,我的建議是,長痛不如短痛,該換的人還是抓緊換掉。從長遠說,反而對生意有利。”
不等何查理表態,易志堅急得幾乎要跳起來:“一下要換掉這麼多人,且不論怎麼和上面交待,就說內控和財務那頭,榮之妙本來就嚷著,要求銷售部單筆超過一千元的費用就得刷信用卡,查理和財務部頂瞭好久才沒實施這一條,這個事情要是被榮之妙利用瞭,他肯定又要老調重彈,大傢還怎麼做生意?還有HR那裡,怎麼跟他們說?麥大衛還不得來中國‘肅反’瞭?”
陳豐說:“什麼叫以正視聽,真是‘反’公司價值觀的,我們自己就要‘肅’嘛。HR又不是銷售的天敵,用好瞭是資源,有他們的協助,我們可以把事情處理得更專業更安全。”
易志堅沉默瞭一會兒,再開口的時候嗓子就有些啞瞭:“SH在中國的天下不是一朝一夕得來的,多少銷售付出瞭青春和心血!就說萬方吧,她是不該,我也不想為她說話,但是為瞭公司的生意,她三十七歲的人瞭至今還不敢要孩子,在SH這是人所共知的—她這輩子還能不能要得上不好說……守住這個江山很難,要毀掉可能就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建議千萬慎重,不要傷害生意,更不要傷瞭那麼多銷售的心,不然以後誰還肯為公司賣命!”
一席話說得原本保持中立姿態的孟揚和馬騰飛也不好再不做任何表示瞭,話不方便多說,那兩人就拍瞭拍易志堅的肩膀,一時間陳豐顯得有些孤立。陳豐長嘆一口氣:“傷心總是難免的,看傷誰的心瞭。對於那些老老實實做生意的銷售來說,管理者對弄虛作假姑息的話,就真要讓他們傷心瞭。”
對於易志堅打出的“傷心”牌,陳豐覺得十分可笑。三十七歲不生孩子,是個人的選擇,既然選擇瞭做SH的員工,就意味著同意接受SH商業行為準則的約束。不能說因為到瞭三十七歲還不生孩子,一個人就有瞭弄虛作假的資格,哪怕徹底放棄生育,弄虛作假還是弄虛作假,生不生孩子不能成為綁架他人價值觀的手段。
雖然事先已經料到陳豐會不高興,但是何查理對陳豐的堅持還是估計得不夠充分。看陳豐意思,是一定要來個人員大換血—那就意味著整個真相都得和盤端給上面和相關部門,不然沒法解釋這麼大的人員動蕩。到時候,就算他老何怎麼為易志堅開脫,易志堅在公司的地位也必定會被重新評價。
何查理算是徹底看明白瞭,陳豐志存高遠,他不在乎眼前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要從根本上掌握主動,那麼給他減一點指標給易志堅加一點指標,是不能讓他滿足駐步的。
硬壓陳豐顯然不合適,答應陳豐的要求又不是個小事兒,眼瞅著當天再談下去也談不出個好來,何查理就使瞭個緩兵之計道:“你們說得都有一定道理,此事不急一時,公司一定會慎重平衡好各方利益,總之,大局為重。我下面還有個電話會議,今天先談到這裡。”
看到效益部的人回來瞭,拉拉馬上猜到總監們在何查理的辦公室討論什麼。等到幾個人出來後,拉拉發現他們的臉色都不太好,就知道必定是發生瞭激烈爭執。
不一會兒,陳豐到拉拉的辦公室來瞭。見他眉頭微蹙一言不發,拉拉不便多說,隻問四季度的銷售指標有沒有調整。陳豐不太熱心地說:“查理給做瞭點微調。不過,今年就剩下兩個多月,這麼點調整,調不調我都無所謂瞭,跟安慰劑沒什麼兩樣。”不等拉拉答話,他又說:“關鍵明年怎麼辦?既然現在已經查明有兩個小區的實際銷量都這麼爛,按說,明年就該在真實數據的基礎上談增長,否則,銷售代表哪裡還有信心做下去?!可是照今天這個架勢,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兒,我明年還得繼續背著易志堅留下的包袱。”陳豐聲不高,可明顯透著焦慮鬱悶。
拉拉也知道陳豐說得在理,事實上,一年前,萬方隊伍裡就有不少銷售代表就見勢不妙紛紛撤退瞭,導致萬方團隊的人員流失率居高不下。
說什麼都是空的,眼下隻有等瞭。拉拉勸慰陳豐:“再等一等,讓查理想個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