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當我們是新人的時候

王海濤和施南生對灌瞭兩杯,開始痛說往事互訴衷腸。

施南生首先聲情並茂地展開回憶:“那時候我入行不久,有一次我去面試,一開場對方就讓我先用英文做自我介紹。我靠!我的英文哪夠面試的水平呀,就湊合能說‘I am a nurse’‘What's your name? ’‘I love you’‘Can you give me some water? ’(我是一個護士。你叫什麼名字?我愛你,能給我點兒水喝嗎?)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憋出幾句,把我急得滿頭大汗,根本沒法說下去瞭。你說我們做的都是國內市場的銷售,有必要這麼考英文嗎?就沖著這一條,我還不愛去瞭呢!太矯情瞭!”

王海濤擺擺手說:“你這就算好的瞭,人傢起碼給瞭你講的機會,是你自己講不下去。我入行的時候比你慘多瞭,根本就不給我講話的機會!”

施南生不信:“不可能!既然叫你去面試,就是專門要聽你講瞭,哪會不給你講話的機會呢?”

王海濤嗔怪道:“你看你這人,怎麼就不信我呢!”

施南生笑道:“我知道瞭,人傢八成是看你簡歷還像個模樣,結果當面一看到人,原來是個民工嘛,就打發你啦!”

王海濤感嘆道:“那時候我急呀,投瞭多少簡歷自己也記不清瞭。反正,等瞭足足兩三個月,天天守在租來的小破房子裡盼呀盼,就是沒人通知我去面試!那滋味太不好受瞭,沒工作,坐吃山空,也不知道還得等多久,心裡直發慌,頭發都白瞭好幾根。那陣子我想得最多的就是,為什麼人傢不叫我去面試呢?難道是我的簡歷上什麼地方有問題?結果,好不容易有HR打電話通知我去面試瞭,我趕緊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穿上我最新的白襯衫,反正是盡量把自己打扮瞭打扮,弄得人模狗樣的,照瞭半天鏡子才出門。”

施南生聽到這裡就笑得不行瞭:“估計你屁股後頭別著一串鑰匙,一走就丁零當啷地響,腳上穿一雙黑皮鞋,還配著雙惡心的白襪子!”

王海濤一拍大腿說:“咳!差不多就那樣。我當時就是穿瞭雙黑皮鞋配著白襪子,NND,也沒人教我呀,我怎麼知道穿黑皮鞋要配深色的襪子呢?我是特意找瞭一雙幹幹凈凈的白襪子穿上的,那都是我在學校裡晚上參加舞會才舍得用的行頭。”

施南生更加樂不可支瞭:“我就知道你是那樣的,經典!叫我看看,你現在車鑰匙掛在屁股後頭不?”她一面笑個不停,一面作勢要往王海濤屁股後面摸。

王海濤閃避著施南生的魔爪,繼續說:“不過,我跟你說,人傢面試的時候不給我講話的機會,還真不關白襪子和鑰匙的事—話說那天我打扮好後,就揣著一顆激動的心上路瞭,我使勁地蹬著我的破自行車往‘國貿’趕—就是花園酒店對面的‘國貿’。別看現在咱們都懶得進那樓裡去瞭,可在當時,那就是一頂一氣派的高級寫字樓瞭!我簡直是懷著膜拜的心情去的。可是還沒等我趕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把我澆成瞭落湯雞!我躲都沒處躲!”

施南生嘆氣:“可憐的娃!你咋就這麼命苦呢!”

王海濤沉浸在往事中繼續回憶:“約定的時間已經要到瞭,我沒辦法,隻好就那樣硬著頭皮上去瞭。我一進門就趕緊給人傢解釋,說不好意思,挨雨淋瞭。對方不冷不熱地跟我說,那你自我介紹一下吧。我說我叫王海濤,某某大學某某專業畢業的。講瞭沒幾分鐘,對方就打斷我說,行瞭,我們知道瞭,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唉!我馬上就知道不行瞭,那份沮喪呀,NND,真是永世難忘!”

拉拉忍不住打抱不平道:“這哪傢公司呀,這麼不專業!說實在的,招人的時候,看簡歷還值得考慮,結果一照面就知道不行的也是常事兒—可再怎麼的,都該讓人傢自我介紹幾句,再認真地問他幾個問題,起碼他回去後能有印象都問過哪些問題,不枉來面試瞭一趟。反正我碰到這樣兒的主,明知他不行,一般也會跟他談上二十分鐘,這是對應聘者負責,其實也是對公司形象負責嘛。誰不是從新人做起呢,我們剛畢業那會兒,還不是到處碰壁,那時候,別說給我一份工作,有一個像樣的面試機會都特別開心。所以,那個話都不讓我們海濤說完的,真的很過分啦。”

施南生摩拳擦掌:“老王,面試你的這人是誰呀?這麼差勁!你說出來,小心他哪天撞到咱手上,姐兒們給你出氣!難道我們老王就白長這麼帥瞭!”

王海濤談興更濃瞭,他賣瞭個關子:“說起來,這人行業資格不淺,沒準你們都聽說過,是熟人也難說,也許跟我們南生還特別有交情。”

施南生捶瞭他一拳頭:“快說快說,到底是誰?”

王海濤笑道:“這人呢,估計有四十歲瞭吧,叫林如成。聽說現在到‘雷斯尼’做大區經理去瞭。”

田野一聽就笑瞭:“哦,是他呀!我上個月還在客戶那裡碰到過他。這人有點怪裡怪氣。”她的語氣裡夾雜瞭一絲不屑。

施南生評價說:“林如成運氣還不錯嘛!雷斯尼在小公司中算是不錯的瞭,產品呀待遇呀都不見得比咱們差呢!”

田野說:“聽他們公司的人說,他就是仗著雷斯尼的產品好做待遇也不錯,專門挖一些在大公司一時半會兒當不上經理又特別著急當經理的人,給他當小區經理,這些人過去後被他修理得要靠‘百憂解’(抗抑鬱藥)才能睡覺。”

施南生聽瞭田野這話,湊近王海濤的耳朵說:“我要不是膚質深厚神經粗大,還不是也快被陳豐逼得吃‘百憂解’瞭。”話畢自己笑起來。田野道:“你們咬啥耳朵?”王海濤沒事人一樣說:“她能有啥好話,調戲我唄。”

眾人說得熱鬧,唯獨陳豐一直微笑著沒有講話,以示低調和謹慎。王海濤他們議論的林如成,陳豐是知道這個人的。但是他既不想隨便和下屬一起八卦別人,也不想掃大傢的興致,反正這個人既不是同事又不是客戶,也永遠成不瞭同事或者客戶,他便選擇瞭笑瞇瞇地旁聽。

施南生看在眼裡,內心很不以為然,覺得老板這樣也不嫌累,人活世上,誰不議論別人,又有誰不被別人議論,八卦兩下有什麼大不瞭的!她掉頭對王海濤道:“老王,繼續說你的求職記。林如成不要你以後,你又有瞭哪些不幸遭遇?”

王海濤晃晃腦袋:“咳!反正那時候我少說也投瞭五十份簡歷出去吧,都沒有人理我。我真是無比淒涼呀。直到有一天,一個女的給我打電話問我,‘請問你是王先生嗎?’口氣非常有禮貌,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就是特別有修養的那種!嘿,當時我挺納悶,心想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給我電話,我就說‘你是誰呀?’”

施南生插嘴道:“我靠,真夠土的!什麼叫‘你是誰呀’,得說‘您哪位呀’,難怪人傢林如成不要你。”

王海濤說:“不要我更好,他要是要瞭我,我能有現在的出息嗎?”

田野哈哈笑起來,拍著王海濤的肩膀:“事實證明,他不要你是他沒有眼光。老王繼續,那麼有禮貌的是哪傢好公司呀?”

王海濤繼續陳述:“當時人傢自我介紹說她是NS的HR,我當時還納悶,心想我好像沒投過這傢公司呀。其實,我是投得太多,已經不記得都投過哪些公司瞭。那時候傻呀,搞不清楚什麼樣的公司是好公司,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樣的公司,也根本不知道NS是傢好公司,胡亂投的。還好不算傻到沒救,去面試前總算知道上網Google一下,才知道原來這傢公司來頭不小!去面試的那天,一到接待處,我一看,人傢的前臺那麼氣派,連前臺都斯斯文文的又禮貌又專業,而且主考官非常客氣,總之,當我是個人待。她問完瞭問題,還問我有什麼問題想問—以前誰給我問問題的機會呀!我傻乎乎地問,‘你們有什麼培訓給新人?’”

施南生嘖嘖嘆:“老王你那時候還真不是一般的傻,去大公司面試問什麼‘培訓’呢?該給你的人傢全都有。大公司別的不好說,培訓是清一色的全。”

王海濤輕拍瞭一下桌子:“你這話說得太對瞭!我那時候就是傻。給你舉例說明一下,你就知道當時我有多傻,那會兒我的簡歷全都是這麼結尾的—‘給我一個機會,還你一個驚喜’,或者‘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動地球’。其實,一個新人,你說我能給人傢什麼狗屁‘驚喜’呀?人傢開門做生意,誰需要我去‘撬地球’呢!那天,人傢HR也沒嫌棄我傻,挺友善地給我解釋瞭一下培訓的事兒,其實我就沒全聽懂,隻知道人傢的培訓課程挺全的,會分階段地給予。我覺得,這傢公司太好瞭!我立馬暗下決心,隻要人傢肯要我,豁出命來也要好好幹。當他們最後問我願不願意到偏遠地區先幹兩年的時候,我激動得聲音都顫抖瞭,你們猜我說瞭啥?”

大傢都好奇地問:“你說瞭啥?”

王海濤繪聲繪色地說:“我對他們說,‘我願意’!從此,我踏上瞭銷售的不歸路。”

眾人哄笑起來,施南生說:“跟嫁人似的,‘我願意’!真嚇人!”

拉拉好奇地問:“那你開始做銷售後,沒有經歷過被人傢趕出來嗎?”

王海濤說:“怎麼沒有!我第一次被客戶趕出來的經歷,真是永生難忘!話說那天,我去拜訪一個客戶,他正在打電話,我就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口等。等他放下電話,我才敢敲瞭一下門走進去,畢恭畢敬地自我介紹說,‘某某科長,我是NS的小王’,一邊雙手遞上一張名片。他接過我的名片,看也不看,隨手扔進垃圾桶,蔑視地說瞭倆字兒—‘出去!’”

田野道:“啊哦,get out!”

施南生同情地拍拍王海濤的肩膀,她捏著臺灣腔裝吳宗憲:“可憐的海濤底底(弟弟),阿(發語詞)你當熟(當時)有沒有病倒?”

王海濤說:“咳,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沒受過這份羞辱!當時我手腳冰冷渾身發顫,用盡殘存的力氣說瞭句,‘科長您今天很忙,我下次另找您方便的時候來拜訪。’他眼皮都懶得抬,根本就當我不存在。我騎上我的破自行車,眼睛都看不清周圍的人瞭,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租的房子裡的。一進門,我一頭紮到床上,那一天,我啥也沒幹,直愣愣地睜著兩眼瞪著天花板,瞪瞭一整天。”

拉拉“嘖”瞭兩聲:“估計海濤當年純潔的小心靈一下被打擊得夠嗆!那你當時想沒想過不幹銷售瞭?”

王海濤晃晃腦袋:“不幹?我從來沒有想過!我那時候想的就是NS這傢公司太好瞭,我一定要在這傢公司待下去!為瞭待下去,我什麼苦都能吃!我躺瞭一天,第二天就又去跑客戶瞭。我的房子,我的車子都是在NS的時候買的。”

大傢聽瞭一時都沒有話瞭,王海濤奇怪地問:“你們怎麼都不發表評論瞭?”

田野嚴肅地說:“因為我們全都對您肅然起敬。”

施南生一本正經道:“問題是,您信嗎?”

王海濤點點頭:“我當然相信—這是不可能的。”

施南生咧嘴笑道:“就是!能混到今天,在座的各位,包括拉拉,哪一個不是摸爬滾打出來的,誰用得著對誰肅然起敬呀。”她說罷,拿手點瞭點田野:“田野,你也分享分享嘛。”

田野說:“我?我做新人的時候和你們比也好不到哪裡去,反正就是愣頭愣腦的吧。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撈到瞭一傢好公司的面試機會,人傢的HR挺專業,等他都問完瞭,說給我五分鐘,問我有什麼問題想問他。我一想,問什麼呢?我最想問的就是你們到底要不要我?我還知道不能那麼問,我就說,‘請你給我一個反饋,我今天在面試中的表現怎麼樣?’”

施南生高興地笑起來,“咳!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你這問題,我也問過。人傢不回答你吧?”

田野說:“你問拉拉,應聘者問她我今天面試中表現怎麼樣,她會回答嗎?”

拉拉說:“一般不回答。不過,偶爾碰到應屆生,可能會不忍心就告訴他一兩條。”

田野說:“那個HR沒對我不忍心,人傢說,‘不好意思,你還不是我們的員工,一般我們的專業規矩是不予評價的,要不你換個問題?’—我還覺得自己挺聰明,繞瞭一個圈子,問人傢,‘那我想問問,你們心目中什麼樣的人合適這個崗位?’”

王海濤說,這個問題HR還是不會回答的。

田野說:“看來我們現在確實都不傻瞭。人傢客客氣氣地跟我說,崗位的職責、報告線和對崗位技能的要求在招聘廣告上都列著,需要的話可以再解釋一下,深層的要求我們不在面試中和應聘者討論。當時我就傻眼瞭,不知道什麼問題是HR肯回答的。”

施南生說:“拉拉,HR是不是不會回答田野的那個問題?你碰到這樣的情況會怎麼辦?”

拉拉解釋說:“HR受到的培訓是,不和應聘者在面試中討論聘用標準。所以,田野的那個問題,有經驗的HR一般都不會回答的。新人不知道該問哪些問題很正常,我會直接建議他有興趣的話,回去可以登錄我們的網站,瞭解我們公司的相關信息。”

王海濤說:“八零後比我們聰明多瞭,工作瞭兩年就知道問,我應聘的這個職位,要完成明年的指標面臨的主要挑戰是什麼?上兩周,還有個小夥子問我,王經理,你們現在的費用大概是多少個點?其中銷售費用占多少點,市場費用占多少點?我說你為什麼想知道銷售費用和市場費用的比例?小夥子說,想看看DB是銷售主導還是市場主導—看看,才做瞭三年的,就知道問這樣的問題。”

拉拉接嘴道:“我知道你說的這個人,是MS的銷售吧?他的邏輯確實很好,這種人潛力不錯的。”

施南生不以為然地說:“也不見得都聰明,我最近就碰到一個,工作瞭三年瞭,我問她,‘你現在的底薪是多少?’猜她怎麼說的?‘這個不方便說吧,薪資是保密的。’我又問她,‘今年的完成率怎麼樣?在你做得最好的區域,你的市場占有率如何,你最大的競爭對手是誰,他們的市場占有率如何?’結果她又刀槍不入的樣子和我說,‘這個不方便說吧。’我靠!你什麼都不方便說,那你還來面試幹什麼!看著還挺精明的一個女孩,其實一點腦子都沒有!她大概覺得我是商業探子,想刺探他們公司的商業機密。”

田野拍拍施南生的肩膀:“可能人傢看你長得不像好人。”

王海濤端詳瞭一下施南生:“我發現,南生的臉看著真有點像狐貍。”

施南生說:“有我這麼實誠的狐貍嗎?”

拉拉忍住笑道:“怎麼沒有,《聊齋》裡就有。不過人傢比你漂亮!”

《杜拉拉2:華年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