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安迪來說,轉入新學校最令她頭疼的,是佈魯斯沒和她在一起。從小到大,她都是依靠佈魯斯結交新朋友的。
如今搬到瞭這裡,佈魯斯進瞭愛姆伍德中學,距離安迪的學校整整一英裡遠。無依無靠的日子真是又可怕又孤單啊。本來就不會和陌生人相處的安迪,發現自己更加回避瞭。
入學第一天,一個叫黛比·奧斯汀的金發陽光女生過來問安迪要不要一起玩“跳大繩”。安迪從來沒聽說過這個遊戲,但又不好意思承認,於是回答說:“不瞭,謝謝。”
“來吧,”黛比勸她,“不比‘小繩’難多少,很快就能學會的。”
“我真的不感興趣。”安迪回答。
黛比鬱悶地走開瞭。安迪恨死自己瞭,尤其後來她看到一群女孩在跳雙繩時。過去在阿爾佈開克,她也經常跳,而且真的跳得不錯呢,但她怎麼也沒想到這竟然就是所謂的“跳大繩”。現在搞明白之後,她真想沖過去說:“我也想玩啊!”
雖這麼想,但好像總有個東西把她牢牢拴住似的,怎麼也做不到。女孩們往她這邊一瞧,她就兩眼發直,好像根本沒看見她們似的。
再也沒人來問她要不要一起跳繩瞭。
於是,安迪在愛姆伍德小學的第一個星期裡,一個朋友都沒交到。
回到傢,她便開始演戲。
“今天在操場上玩得真開心啊。”晚餐時她這麼告訴傢人,或者就說,“你們要是聽過她們給我講的笑話就好瞭。”
於是,艾麗絲奶奶對她媽媽說:“琳達,你和約翰真有福氣,有個人緣這麼好的女兒。那麼快就和大傢打成一片瞭呢。”這時,安迪便感覺挺內疚的。
說到底,這世上安迪最掛念的,莫過於貝貝。貝貝和她相處已經三年瞭,是她八歲那年得到的聖誕禮物。那時貝貝還是隻狗寶寶,小得都有點不真實。
她被裝在盒子裡,放在聖誕樹下。盒子是用聖誕節包裝紙包起來的,上面留瞭小孔好讓空氣流通。安迪撕開包裝紙,盒子動瞭一下。然後,蓋子突然被頂開瞭,貝貝就在裡面,燈光把她的小臉映得光彩奪目,她的小鼻子蹭啊蹭,眼睛亮閃閃的,尾巴細細長長的,好像黑色電線一樣敲著盒子。
“佈魯斯的禮物是數碼相機,我們覺得你可能更喜歡這個。”沃克太太一邊說,一邊看著女兒吃驚的表情笑瞭。
媽媽話音剛落,貝貝一下子從盒子裡跳進安迪懷中,從那以後,再也沒人能把她們分開。很多人可能更喜歡佈魯斯,而不是安迪。貝貝卻覺得,世界上再沒有誰比得上安迪那麼可愛。
安迪放學後離開教室,穿過走道出瞭門,心裡想著,真希望此時貝貝就在我身邊。身邊其他的男孩女孩們胳膊下夾著書,一邊嬉笑吵鬧,一邊喊著:“等一下,等等我!”看起來,整個學校裡,安迪是唯一一個放學後獨自回傢的人。
假裝貝貝就在外面,她告訴自己,假裝她就在門外等我呢。
這麼一想,她竟感覺好多瞭。但當她出瞭門,卻並沒有小狗等在那兒,於是她又告訴自己,她在遠處等著呢,在街上。
等到瞭街上,她又開始想,不—她不會走那麼遠的。她還在我傢院子角落的狗窩裡,盯著人行道,等著我回去呢。
安迪一路上都在想貝貝。她太想貝貝瞭,甚至開始無法抑制地懷念原來的傢。當她回到現在居住的街區時,雙眼已噙滿淚水,差不多就快放聲大哭瞭。
她沿著人行道走得飛快,雙眼直視前方—路過瞭一排排楓樹,在寒冷的深秋,楓葉已開始慢慢變紅,然後路過瞭那座出售中的長滿瞭植物的棕色房子,還有一個廢棄的停車場和一所垂下窗簾的黃色房子—最後,她到瞭通往艾麗絲奶奶傢那條整潔的白色小路上。
她停下瞭腳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走廊臺階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小毛球,好像在等人似的,那是一隻小狗。
“貝貝?”安迪輕輕叫道,擔心自己太大聲會嚇跑小狗。
她用手背擦幹眼淚,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離它隻有一英尺那麼遠瞭。
現在那麼近,她看清瞭,根本就不是貝貝,甚至長得一點兒都不像,真的,唯一相似的是都長著一身棕毛,個頭兒都很小。這是一隻小小的古代牧羊犬,毛又臟又長,亂七八糟。
“你好啊,小狗狗,”安迪溫柔地說,“你在等我嗎?”
小毛球轉過頭來,身下另一團小毛球顫巍巍地擺動起來。安迪猜它一定是在搖尾巴。
安迪伸出手,撥開狗狗遮住臉的毛,隻見一雙圓眼睛安靜地瞧著她,明亮又可愛。
“你在這兒幹嗎呢?等什麼呢?”安迪問,“餓嗎?來,可憐的小東西,安迪來給你找點吃的。”
她把狗狗抱起來,進瞭傢門,走向廚房。
媽媽正在削胡蘿卜。艾麗絲奶奶在樓上睡午覺時,媽媽經常在廚房忙活,這樣廚房就好像是她一個人的瞭。
“安迪,你幹什麼!”她看見安迪站在門口,就失聲尖叫道,“把狗抱出去!”
“可是,媽媽,他餓瞭,”安迪說,“你難道忍心看著這麼個小可愛餓死在門口嗎?給他喝點牛奶吧。”
“不行,”沃克太太堅定地說,“給他吃的,他就會以為你讓他留下呢,流浪動物都是這樣。”
“隻喂一點點牛奶,好嗎?”安迪乞求道,“求你瞭,想想看,如果這是貝貝,餓得要命也沒人來喂她……”她的眼眶又濕潤瞭。
“他不是貝貝,”沃克太太說,“也許他有個溫暖完美的傢,隻不過是溜出來一會兒而已。趕快帶他出去,拍拍他讓他走吧,興許他回到傢還能趕上吃晚飯呢。”
“他沒有傢,”安迪肯定地說,“他沒有項圈,沒有吊牌,什麼都沒有。還有,他那麼臟,一副不起眼的寒酸相……”
“帶他出去,安迪,”沃克太太命令道,“馬上!等會兒你艾麗絲奶奶下來看見的話,會噴嚏連天的。這是她傢,我們隻是客人。我們得順著她的意思,別給她添麻煩。”
“那好吧。”安迪委屈地把狗狗抱瞭出去。
“可憐的寶貝兒,”她自言自語道,抱著狗狗來回搖啊搖,“可憐的小東西,沒人要啊。”
她打量一下左邊的街道,說:“不可能把你放到這邊來啊。黃色房子那傢人大概去度假瞭,然後就隻剩下廢棄停車場和閑置的棕色房子。其他地方更糟。”
再瞧瞧右邊,她不禁打瞭個戰:“討厭的葛登住在那兒,他會把你的腿扯下來的。”
那麼前面幾條街呢?她註意到瞭一座灰色的房子,院子裡有個秋千,門口停著幾輛自行車。“也許在那兒你能找到一個傢,”她自我安慰,“至少,這已經是最好的地方瞭。”
她溫柔地抱著小狗,穿過街道來到那座灰色房子前,把他放瞭下來,輕輕地推瞭推。然後,為避免他跟上來,她便轉身迅速離開,飛奔回去瞭。
當她跑上臺階時,突然想到:要是貝貝跑掉瞭怎麼辦!要是她從阿克提傢跑出來找我怎麼辦!要是她在外面流浪,和那隻可憐兮兮的狗狗一樣,沒人喂她照顧她可怎麼辦!
這個想法真可怕,甚至連肚子都有點不舒服瞭。她匆匆忙忙跑回傢,沖上樓去回到房間—以前是艾麗絲奶奶的縫紉間,裡面有一張折疊沙發床—然後砰的一聲關上瞭門。
床頭桌上有一支鉛筆和一個便箋本,安迪把它們抓瞭起來,躺在沙發床上開始寫詩。詩的題目叫“貝貝”,靈感傾湧而出,她的鉛筆在紙上迅速地移動著:
清晨迷霧浸濕瞭我的雙眼,我獨自徘徊,隻為尋找那一樣,屬於自己的東西。
每當難過時,安迪就會寫詩,到現在她已經寫瞭一大堆瞭。開心時她也寫詩,還有偶爾無聊時,但這些詩就沒有悲傷時寫得那麼空靈。
詩寫好瞭,她便工工整整地謄抄在白紙上,然後寄給《時尚好管傢》和《紐約客》,因為她看見爸媽的咖啡桌上有這兩本雜志。她九歲時,就投瞭第一次稿。也不知她從哪裡得知的,莎士比亞十一歲那年寫成瞭第一部戲劇,於是她下定決心,要是到十一歲還一首詩都沒發表,就放棄寫作,幹點別的吧。
有時詩很難寫,有時卻很好寫。但因為她內心激昂,並且洋溢著靈感,於是慢慢地她發現,寫起詩來竟能駕輕就熟瞭。
她甚至想都不用想,文字便一個個灑落到瞭紙上。
剛寫完最後一行,就有人敲響瞭門。
“安迪?”是佈魯斯的聲音,“媽媽叫你下來擺桌子。”
“該吃飯瞭嗎?”安迪驚訝地抬起頭來,這才發現窗外已然暮色四合,“我都不知道你回來瞭。”
她把便箋紙夾進本子,站起來伸瞭個懶腰。感覺不錯,仿佛內心所有的不愉快都塵封進瞭那頁紙中。她把本子扔在桌上,離開房間下樓去瞭。
這時,外面開始下雨瞭。一開始隻是毛毛細雨,那細微的雨聲輕輕地、溫柔地撫摸著屋頂。等她擺好餐巾和餐具時,雨已經下得很大瞭。
“我去看看樓上的窗戶,”佈魯斯說著便上瞭二樓。“爸爸回來瞭,”他向樓下喊道,“我看見他的車瞭。”
“希望他帶傘瞭。”沃克太太還在廚房幫艾麗絲奶奶搗土豆泥。
大雨敲打著鼓點,淹沒瞭汽車的聲音,但當沃克先生走上臺階時,他們還是聽到瞭他重重的腳步聲。安迪連忙跑去打開門。
雨水從他身上滴下來,他像在門廳裡那樣,肆無忌憚地抖瞭抖身子,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犯瞭錯,失聲叫道:“天哪,地毯!”
“快—拿上報紙!浴巾!佈魯斯,快去拿幾條毛巾!”艾麗絲奶奶慌張地從廚房出來,握著洗碗佈的一角,無助地擦著白凈地毯上的水跡。
安迪望著爸爸背後,雨水墜落到地面上來,那氣勢就像瀑佈一樣壯觀。沃克先生把臉上濕淋淋的頭發捋開。佈魯斯沖下樓來,手裡拿著一堆毛巾。沃克太太急忙從廚房拿瞭一卷衛生紙,她的臉上寫滿瞭抱歉。
“天哪,”她說,“希望地毯不會留下印子。”
大傢忙作一團,有一樣東西他們都沒看見,隻有安迪看見瞭,她張開嘴巴,卻什麼都沒說。我一個字也不會說的,她想。那隻棕色小狗渾身濕溻溻的,竄進瞭門,一會兒在爸爸腳邊,一會兒跑到客廳,一會兒又跑上樓,蹦蹦跳跳地跑來跑去。
原文Double Trouble,是一種多人參與的跳繩遊戲,由兩名搖繩者左右手各持一條繩子,同時搖起來。下文中黛比提到的“小繩”即指隻跳一根繩。
具有過敏體質的人,過敏時常常打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