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魯斯一點也不喜歡在愛姆伍德的星期天。除瞭不用大掃除之外,其他都基本上和星期六一樣無聊。
並不是因為他不想去做禮拜。印象中,做禮拜曾是周日生活的一部分。過去在阿爾佈開克的日子裡,做禮拜通常是一天之初幹的第一件事,就像開場白一樣。一傢人早早起床,出去又回來,還剩下好多時間可以利用呢。
而在愛姆伍德,從準備到去做禮拜的過程,就基本上占盡瞭一整天。艾麗絲奶奶喜歡睡懶覺,於是要等到快中午瞭才能吃早飯。然後開始作準備,忙亂不堪。因為要準備的東西太多瞭,而空間又很小,沒有那麼多的櫃子和抽屜,要找的東西通常都找不到。
“等我們搬進一個屬於自己的傢,我一定會很高興的。”在縫紉間大衣櫃裡,有一大堆疊得高高的臟衣服,佈魯斯一邊擠一邊抱怨著。他自己的床在這裡是沙發,他想把衣服放進妹妹的抽屜裡去,“抽屜裡都讓你寫的垃圾塞滿瞭,一點兒地方都沒有瞭。你幹嗎不扔掉幾本筆記本呢?反正都寫不下瞭。”
“有一天那些詩可能會很有價值哦,”安迪認真地說,“想想看如果莎士比亞把自己十歲時寫的東西留瞭下來的話。”
“你跟莎士比亞可沒得比,”佈魯斯說,“他是個天才。他寫的每一樣東西都賺到瞭錢,而你的東西根本就沒人要。”
“這個星期我就有可能賺到點稿費呢。”安迪高興地說,“我寄瞭一首詩給《婦女傢庭》雜志,已經兩個星期瞭,他們還沒退稿呢。還有,你怎麼知道莎士比亞的所有東西都賺到瞭錢?可能他沒賺到時,沒讓別人知道罷瞭。”
安迪心情極好。那天一大清早她就溜到旅館去,給星期五洗瞭個澡,喂瞭早飯。又在下午晚些時候,興高采烈地和狗寶寶們待瞭很久,她給他們起名叫湯姆、迪克和海瑞。早飯吃的是甜面包,她成功地拿瞭兩個。很有可能明天信一收到,她就會成為一個著名作傢瞭。
與安迪的愉悅相比,佈魯斯的心情越來越糟。他連一件幹凈T恤都找不到,他的好鞋子也不見瞭,找瞭好久,最後大傢去教堂都遲到瞭。那天又剛好是共融日,所以又比平常多花瞭半小時,後來艾麗絲奶奶碰到熟人,最起碼又聊瞭二十分鐘。等他們回到傢,就正好該吃晚飯瞭,這一天好像什麼都沒幹就過去瞭。
其實,這也隻是導致佈魯斯鬱悶的部分原因。從昨天跟傑瑞幹仗時,他就開始鬱悶瞭。每當他回想起傑瑞傲慢的笑容,自己被羞辱的遭遇,以及嚇壞瞭的紅虎蜷縮在原地的情景,怒火便在他胸中燃燒,久久無法退卻。
“根本就不該讓那個渾蛋養寵物,”後來他對安迪說,“馬車被撞後,你應該看看他的樣子,紅虎差點就死瞭,可他一點兒也不關心。他生氣隻是因為他的馬車壞瞭,而那個司機不會賠償他。”
“他真是我見過的最尖酸最可惡的人。”安迪隨意地脫口而出。
她並沒佈魯斯想象中的那麼生氣。
“狗寶寶們要長多大才能睜眼啊?”過瞭一會兒她問,佈魯斯感到很煩躁。出瞭這麼大的事都不慍不火,要這種妹妹有什麼用!
當電話響起時,周日的晚餐也終於接近尾聲瞭。艾麗絲奶奶急忙去接電話,過瞭一會兒她回到餐桌前,滿懷遺憾地搖瞭搖她白發蒼蒼的腦袋。
“發生瞭一件最悲痛的事情,”她說,“是葛登太太打來的,她說傑瑞的狗丟瞭。”
“那隻很大的紅色雪達犬嗎?”沃克先生驚訝地抬起頭說,“怎麼會呢,我好像昨天還看見幾個孩子在跟他玩啊。”
“他們擔心狗是不是被偷瞭,”艾麗絲奶奶說,“他很值錢呢。或者就是自己跑到什麼地方去瞭。孩子們,以後出去玩的時候,一定記得要留意一下啊。”
“如果是他自己跑掉的,他會回去的。”沃克先生說,“寵物餓瞭就會回傢。”
“真希望他不要回去,”佈魯斯說,“希望他重新找瞭個傢,永遠也不要再回來瞭。”
“你說什麼啊,佈魯斯!”媽媽驚訝地看著他,“怎麼說出這種冷血的話!”
“真不敢相信是你說的,多麼懂事善良的佈魯斯啊!”艾麗絲奶奶驚呆瞭,“就算你和傑瑞鬧過些小矛盾,但是親愛的,你可不能有這麼邪惡的念頭啊。天哪,想想他是多麼的心碎吧!”
“如果他真的感到心碎,”佈魯斯說,“也是因為失去瞭一樣屬於他的東西,而不是因為他愛紅虎。他太理所當然地擁有想要的一切瞭,現在他生氣也是因為事情不再那麼如他所願,僅此而已。”
“佈魯斯,親愛的……”媽媽瞪瞭他一眼,臉上寫著“別說瞭”的表情。
“不好意思,你們說什麼來著?”安迪問道。
佈魯斯一眼就看出來,她剛剛根本什麼也沒聽見。她的整個心思都在狗狗旅館,和星期五,還有狗寶寶們待在一起呢。
“別為打掃衛生什麼的操心瞭,”她懂事地對媽媽和艾麗絲奶奶說,“我全包瞭。”
“哇,安迪,你都連續洗瞭三天瞭!”艾麗絲奶奶欣喜地對侄孫女說,“真是懂事的小姑娘!有你這麼個幫手,你媽媽多幸運啊!”
“是啊,確實如此。”沃克太太含糊地說。爸爸媽媽都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看著安迪。
“我喜歡幫忙,”安迪說,“鍛煉自己,為長大後進廚房作準備。”她站起身來,開始收拾餐盤。
片刻之後,佈魯斯來到廚房,那時安迪正背對他站著。聽到房門打開,安迪立刻彎下腰裝作在幹別的。
“是我,”佈魯斯關上門,“你想幹什麼,引來全傢人的懷疑嗎?說那些什麼‘我喜歡幫忙’的話。你沒發現媽媽就像以為你瘋瞭似的看著你嗎?”
“又不全是謊話,”安迪辯駁道,“有一天我是會有一個自己的廚房啊。當然到那時,我會很有錢,而且很出名,已經可以請傭人來做這些事瞭。”
“你最好現在就開始祈禱變得有錢,”佈魯斯說,“至少也要有錢買狗糧吧。你也知道長期偷偷摸摸不是個辦法。”他指瞭指那裝滿雞肉和蔬菜的碗。
“我覺得挺好啊。目前為止都沒什麼問題。媽媽以為是艾麗絲奶奶當夜宵吃瞭,艾麗絲奶奶以為爸爸吃瞭,他們都不好意思說出來。”安迪從櫃臺上拿起碗,“我要把這個送過去給星期五。”
“先把洗碗機開起來吧,”佈魯斯建議她,“萬一有人進來就糟瞭。”
“我就去一小會兒。”安迪打開房門,小心翼翼地捧著碗,以防肉湯灑出來,然後出發去狗狗旅館瞭。
一會兒她就回來瞭。
“佈魯斯,他就在外面!”
“誰?”佈魯斯茫然地問。
“傑瑞·葛登的狗!就在院子的角落裡。他在一棵灌木下面挖瞭個洞,躺在裡面呢,看起來糟透瞭。”
“紅虎在這兒?”佈魯斯一把推開妹妹,沖出門去。
那兒是有隻狗,沒錯,像安迪說的那樣,躲在灌木下面。過瞭一會兒,他才相信這真的就是紅虎。
他的毛色已經不再鮮亮,也不再驕傲地抬起頭,不再歡快地搖尾巴瞭。他的皮毛暗淡無光,沾滿瞭泥土和臟東西,尾巴蜷曲在身下,腦袋直接貼在地面上。當佈魯斯靠近他,甚至和他說話時,他也不把頭抬起來。有一根磨損過的繩子纏繞在他的脖子上。
“是馬具上的繩子。他一定是拼命想把繩子弄掉,卻把它推上來繞在瞭脖子上。”佈魯斯跪下去解繩結。他摸到瞭一塊鐵一樣的東西。繩子勒得太緊瞭,連指甲都伸不進去。
在一旁提心吊膽的安迪趕快轉身跑回廚房,拿瞭一把削皮刀。
“有用嗎?你可以把繩子割開。”
“希望不要傷著紅虎啊。”佈魯斯接過刀,在繩子最細的地方,緊張地割瞭起來。
紅虎縮在他旁邊,完全沒有力氣去關心佈魯斯在對他做什麼。繩子終於斷開瞭,紅虎長長地喘瞭一口氣,然後抬起頭感激地看著佈魯斯,但卻沒有動。
“他差點兒就被勒死瞭。”佈魯斯輕輕地揉瞭揉紅虎的喉嚨。繩子已經生生勒進瞭他脆弱的皮膚中,在脖子上留下瞭一個沒有毛、皮開肉綻的圓圈。“再這樣下去的話,他可能都活不瞭多久。如果你沒發現他,或者我們沒把繩子弄掉,他可能都已經死瞭。”
“隔壁就是他自己傢!”安迪的聲音很小,還有些顫抖,“他寧願挖個洞死在這兒,都不願意回到傑瑞身邊。噢,佈魯斯,想想看他多麼害怕回去啊!”
“別擔心,老朋友。”佈魯斯撫摸著他頹喪的腦袋,“我來照顧你。沒人能再傷害你瞭。”
“但如果我們把他帶回……”安迪還是挺擔心的。
“不,”佈魯斯平靜地說,“我們的旅館又有一個新房客瞭。”
原文Communion Sunday,指自1940年10月6日起,接下來每年10月的第一個周日。這一天,基督教徒們聚在一起,分享彼此的面包、酒和葡萄汁,以此紀念耶穌基督在最後的晚餐時和眾弟子分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