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姆·凱利成為旅館團隊的一分子,對於佈魯斯來說是件好事,但安迪隻過瞭一會兒工夫,就發現自己根本就不喜歡他。
“真希望他別來摻和我們的事。”她抱怨道。
“你瘋瞭嗎,”佈魯斯說,“堤姆多好啊,他幫瞭我們多少忙!要是堤姆沒給我倆找到兼職,我們永遠也不可能讓紅虎繼續吃狗糧。”
“星期五不喜歡他,”安迪說,“她知道他沒養過狗。他進房間看狗寶寶的時候,她就生氣瞭。”
這純粹胡說,他倆都心知肚明。星期五是個大方的母親,她非常高興讓別人,包括紅虎,和她的寶寶玩。安迪真正生氣的是,她再也不能就自己的想法來安排一切瞭。以前,佈魯斯和她是平等的夥伴,但實際上卻是由她掌握著大權。現在突然間,一切都好像不受她的控制瞭。
“堤姆和我掙錢來維持這裡的運轉,”佈魯斯說,“該由我們來決定要做什麼。”
兩個男孩每天下午以及周六都要工作,在鄰裡附近清掃院子裡掉落的葉子。他們用掙來的錢給紅虎買瞭一包狗糧、一把刷子、一個梳子,還有一些藥膏用來愈合他的傷口。剩下的錢用來設立瞭一個特別基金,攢起來好買下紅虎。
“你可以給星期五買一丁兒點東西吧,”安迪嫉妒地說,“很多東西她也都需要呢—她自己的刷子,還有比如項圈、狗咬膠什麼的,可以給寶寶們啊。”
“她能分到一些狗糧就該感到幸運啦。”佈魯斯說,“記住,你還得賠艾麗絲奶奶你拿的佈料呢。不可以把這兒的錢拿去賠給她,連你的零用錢也不行。”
“我才不會這麼幹呢,”安迪怒發沖冠道,“我跟媽媽說借點錢買郵票,還有一場電影—不,是三場電影—我必須得看來著。上次我把艾麗絲奶奶的洗發水還回去時被媽媽逮瞭正著,洗發水幾乎都用完瞭,所以她讓我去買個新的……”
“沒關系,”堤姆安慰道,“小姑娘都沒有掙錢的概念。我的兩個妹妹也一分錢都沒賺過。”
堤姆高高在上的語氣激怒瞭安迪,最糟糕的是她並不表現出來。她確實沒掙過錢,媽媽已經對她不耐煩瞭,艾麗絲奶奶也不再認為她是“親愛的、勤快的小姑娘”瞭,看起來她也沒有太多機會去偷剩菜瞭。
“我的忍耐已經到極限瞭,”沃克太太以有史以來最嚴肅的語氣說,“過去在阿爾佈開克,我們過得很隨意,但在這兒,我們是住在別人傢,一所小房子裡住那麼多人是很難的,你得作出讓步。”
“艾麗絲奶奶是個挑剔的老處女,”安迪不耐煩地說,“她就隻知道灰塵、灰塵、灰塵。她又無聊又肉麻,我情願去住帳篷。”
“她不是什麼老處女,”沃克太太說,“她和你爸爸的叔叔皮特,愉快地度過瞭很長久的婚姻生活。如果你覺得她肉麻,也是因為她沒和孩子相處過。她自己沒有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和孩子相處。”
“跟小孩說話有那麼難嗎?”安迪問,“小孩也是人啊。”
“大人也一樣,”媽媽平靜地說,“如果你少鉆點牛角尖,你自己就能發現瞭。當你真正瞭解一個人之後,很少會有人顯得無聊。”
安迪正準備繼續跟媽媽鬥嘴,忽然看出媽媽臉上的表情多可怕,於是決定閉嘴算瞭。而沃克太太呢,不是快要到達忍耐的極限—而是已經到達瞭。
安迪不僅和傢裡的每個人都爭執過,還有另一件事讓她很煩躁。她的詩被《婦女傢庭》雜志退回來瞭。她對那首詩抱瞭多大的期望啊。詩的題目叫作《死神有一條船》,是她寫過的最深情、最有想象力的詩,並且雜志社都已經保留瞭整整三個星期。
直到最後一秒,安迪還肯定地認為他們已經決定采用瞭,隻不過還在商量到底應該付多少稿費。到瞭晚上,她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幻想著自己沿著人行道走過院子,星期五和狗寶寶們浩浩蕩蕩、趾高氣揚地走在她前面,他們都戴著鑲有鉆石的項圈,項圈上面還有一個鑲有翡翠的領結,而佈魯斯和堤姆,卻仍然在那兒做著清掃葉子的苦工呢。
後來有一天,她回到傢,看見茶幾上有一封給自己的信,她的詩和一張退稿單瞬間滑出瞭信封。這實在太叫人失望瞭。單子的末尾,有一行手寫的字:很抱歉下一期雜志不能發表你的詩,但你寫得確實非常棒。不妨等你長大一點再試試看,好嗎?
還要長大一點!安迪想,到十二月份她就滿十一歲瞭,剩下不到兩個月時間瞭。
“安迪,你怎麼瞭?”晚飯時,爸爸問她,“怎麼這麼安靜?在想什麼呢,構思詩歌嗎?”
安迪長嘆一聲,然後宣佈瞭她的決定。
“不,”她說,“我沒有。我決定瞭,不當作傢瞭。我再也不寫詩瞭。”
大傢一片沉默,都看著她,就連艾麗絲奶奶也不說話瞭。
“為什麼,安迪?”沃克太太終於開口瞭,“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寫東西嗎?怎麼能那麼輕易就決定不寫瞭?”
“我改變主意瞭。”安迪說。她不想再談論下去,怕自己會哭出來。她曾經多麼堅定地認為,一定會在計劃的時間內成為一位知名作傢。“我想可以做更有趣的工作,比如直……直升機飛行員,或者芭蕾舞演員什麼的。”
“你根本沒那麼優雅,怎麼做舞蹈演員?”佈魯斯說,“也不可能做飛行員,因為你恐高。連我從大峽谷拍回來的照片你都不敢看,說看瞭頭暈。”
“那我就當老師吧,像媽媽一樣,”安迪不假思索地說,眼中已閃爍著淚光,“或者像媽媽從前一樣,她沒辭職以前。”
性情奔放的安迪可以耐心地教書?這個想法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大傢默默地吃完剩下的飯。
第二天到瞭學校,她又痛苦瞭一次。這次來自克羅斯諾小姐,安迪的老師。
“到底是誰寫的呢?”她問道,“是誰在這周的作文裡面塞瞭一首詩?沒有署名,我也認不出是誰的筆跡。”全班沒人舉手,於是她接著說:“這首詩叫作《貝貝》。講的是一個失去瞭狗的孩子。”
“噢!”安迪太驚訝瞭,情不自禁就喊出聲來,“是我寫的,但我沒想把它交上來。我以為作業本裡粘的是作文呢。”
“很高興能讀到你的詩,”克羅斯諾小姐說,“寫得很好,很有感覺。你願意站到前面來,讀給大傢聽嗎?”
“不用瞭,謝謝。”安迪說。
然後,大概連她自己也覺得這麼說太沒禮貌瞭,畢竟克羅斯諾小姐是這門課給她期終成績的人,於是她補瞭一句:“除瞭在傢人面前,我從來沒對誰念過我的詩。如果沒有好到可以發表,也沒有好到可以分享。”
“你向雜志社投稿瞭嗎?”克羅斯諾小姐問,“投到瞭哪一傢?”
“我媽媽咖啡桌上的那些,”安迪說,“但我不會再繼續瞭。我已經持續投瞭兩年稿,大概都寄出去幾百萬封信瞭,卻從來沒有發表,我想就這樣吧。”
那天午飯時間,安迪將餐盤放到食堂角落裡的桌上,她常常坐在那裡看書。她忽然驚訝地發現,在她旁邊,另一個餐盤也放瞭下來。
“我可以坐這兒嗎?”黛比·奧斯汀問。
自從上次在操場問過她玩不玩跳雙繩之後,黛比就沒和她說過話。安迪完全想不出,她怎麼會突然這麼做。
“隨便坐吧。”她回答道。
黛比忙著擺盤子,好像沒註意到安迪的無禮。
“我得跟你聊聊,”她說,“早上克羅斯諾小姐提到你寫的詩瞭。以前,我以為你隻是不太好相處,但我不知道你是個詩人。那可完全不一樣啊!我的意思是,很多詩人都不會跳繩什麼的。”
“我會跳繩,”安迪說,“但我不知道那就是你所說的‘跳大繩’。”
“那你怎麼不早說啊?”黛比坐到她對面來,嚴肅地註視著她,“我想要跟你說的是—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啊,我不想其他人認為我是個書呆子,我也寫詩。”
“是嗎?!”安迪從來沒碰到過另一個寫詩的女孩。
“我寫瞭整整一個筆記本放在傢裡呢,”黛比說,“藏在床底下,不讓我哥哥看。他說隻有傻瓜才寫詩呢。”
“才不是這樣,”安迪很嚴肅地說,“很聰明的人才能當詩人呢。比如莎士比亞等。還有,你不是傻瓜,大傢可都喜歡你呢。”
“嗯,那倒是,”黛比承認,“也可以這麼說吧。到現在,我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聊一聊—我的意思是,聊聊共同愛好。我的大多數朋友想法和我哥哥一樣。我不希望讓人覺得我是個怪胎。”
“我不介意,”安迪說,片刻之後她又真誠地說瞭一句,“哦,是的,我還是有點介意。別人喜歡你當然很好。也許有一天我能做到,但現在我已經封筆瞭。”
“你平時都寫些什麼呢?”黛比問,“我的意思是,以前你都寫些什麼?”
“大多是憂傷的東西,”安迪說,“我的最後一首詩,我寄到《婦女傢庭》的那首,是關於海難的。”她深深吸瞭一口氣,然後念起來:
死神有一條船 在大海上漂泊最大膽的水手也不禁畏懼空氣 雨雲和風暴是它的身體死亡是它的乘客
“哇!”黛比無比崇拜地睜圓瞭雙眼,身體還隨之顫抖瞭一下,“這是我聽過的最酷的詩瞭。真不明白怎麼沒有一傢雜志願意發表!”
“嗯,事實如此,”安迪說,“我今年已經十一歲瞭,不可以再把時間都浪費在一件不靠譜的事情上瞭。尤其是現在我正需要錢,因為星期五連紅虎一半的好處都得不到,還有……”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瞭,趕緊把嘴巴閉得嚴嚴的。
“星期五是誰?”黛比問,正如堤姆第一次來到旅館時的那樣。
也許是因為想起瞭堤姆的問題,還有記憶中佈魯斯的回答—“當然瞭,他不會說的”。當她自己還沒決定時,佈魯斯怎麼就有權力來決定可不可以信任堤姆呢?為什麼佈魯斯可以選一個朋友加入團隊,而安迪卻不行?
兩個男孩一個女孩—不公平。男孩比女孩多,女孩怎麼可能做得瞭主啊?可如果有兩個女孩……
安迪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註視著坐在她對面的這個女孩。黛比絕不是個大嘴巴。如果她是,她就不會把寫詩的秘密保守得那麼嚴瞭。
“你能保守秘密嗎?”安迪問。
“當然能。”黛比低聲說道,然後迫切地靠瞭過來,“是關於詩嗎?”
“不是,”安迪說,“是星期五。她是一隻狗,紅虎也是一隻狗,那兒還有三隻狗寶寶。我哥哥和我給他們開瞭一個旅館。”
“旅館!”黛比尖叫道,“你是說你們把街上的流浪狗安置起來瞭嗎?”
“差不多吧。”安迪說。
黛比的臉散發著興奮的光彩。“真是太棒瞭!你想過—哦,安迪,旅館還有空房給別的客人嗎?”
“有啊,”安迪說,“還有二樓一整層,好多房間呢。不過,你說的別的客人是指什麼呢?”
“邁克特維奇。”黛比說。
“誰?”現在輪到安迪一片茫然瞭。
“他是一隻灰色小梗犬,經常在學校操場這邊轉悠。他以前的主人是個男孩,也在這兒上學,去年夏天他們傢搬走瞭,不過沒有帶上邁克特維奇。”
安迪被嚇瞭一跳。“你的意思是他被他們扔下獨自挨餓嗎?”
“噢,他倒沒挨餓,”黛比說,“小孩子們都給他喂吃的,一到飯點他就跑去食堂外面坐著,燒菜的阿姨們就會扔些剩菜給他吃。問題是,現在天氣開始變冷瞭。等冬天來瞭,要是還沒有一個溫暖的地方可去,該怎麼辦呢?”
“沒人想領養他嗎?”安迪問。原來,父母把貝貝留下的計劃還是很周全的啊。那些人怎麼可以什麼都不管,拍拍屁股就走瞭呢?
“你不能養嗎?”安迪問。
“要是那樣就好瞭,”黛比遺憾地說,“我媽媽已經有一隻貓瞭。毛毛是一隻很特別的純種波斯貓,她很討厭狗。如果我們養狗,媽媽擔心毛毛會跑掉。”
“還有別人可以收養他嗎?”
安迪嘴巴問著,心緒卻已經飛走瞭。它揮著翅膀飛過走廊,那裡通往星期五的粉紅色房間,又經過紅虎待的客廳,飛上二樓走廊,那裡兩側都是門,通向許多特別的房間。
我想知道,她想,比起綠色,灰色的狗狗會不會更喜歡藍色墻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