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在查令十字路口還剩下的兩傢書店中的一傢見瞭面。“書”是一種用死掉的樹做成的高價古董，這條著名的斜坡街道兩邊曾經鱗次櫛比地矗立著各種漂亮的高檔建築。而現在，還留在這裡的商店都像它們出售的古代藝術品一樣老舊瞭。
書商正在為越來越多的有錢人服務，這些有錢人很喜歡將自己的錢和精力花費在對普通民眾已經沒有用處的東西上面。這不是因為書籍的市場在變大，而是因為印刷它們的紙張早已變得極其昂貴和稀少瞭。
洛佩希望自己最後招募的這名隊員會欣賞他選擇的見面地點。他不是一個非常愛好閱讀的人，但他喜愛傳統，並且希望蘿絲塔爾也會有這種情懷。用不瞭多久他們就要永遠離開地球瞭。現在不正是應該在這種還充滿瞭這顆行星過往回憶的地方多流連一段時間嗎？
見面之後，他們去瞭和書店相隔兩道門的一傢飲品店。換上平民服裝的蘿絲塔爾顯然是打算讓自己成為一位淑女。不過她的努力可能不是很成功，這不是說和洛佩性取向不同的男人不會認為她很有吸引力——對於這一點，洛佩很難做出判斷。不過，盡管這個女孩在衣著和妝容上明顯動瞭一番心思，卻還是很難掩飾自己身體和面容上的剛健線條。
不管怎樣，他們在今後的日子裡都會一同工作，所以洛佩必須對她的努力做出回應。當蘿絲塔爾坐到他對面時，他說道：“你很漂亮，蘿絲塔爾。”
小桌子另一邊的女孩也在看著他。“不是‘列兵’蘿絲塔爾瞭？”
“在我們登船之前，不是。”
蘿絲塔爾伸手理瞭理頭發。“我昨天好好洗瞭一個淋浴，用瞭很長時間。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可能都沒有這種機會瞭，這種樂趣很簡單，卻是我最喜歡的事情之一。登船以後，我洗淋浴應該就要被限時瞭。我會想念昨晚的。”
“契約號的資源也許會讓你大吃一驚。”洛佩向自己右手邊的磨砂玻璃墻點點頭，“你怎麼看那傢店？”
蘿絲塔爾順著洛佩的視線望瞭一眼。“那傢真正的書店？”她贊賞地點點頭，“我們對書總會有一種特別的感情。哪怕書本身消失瞭，這份愛還是延續瞭下來。作為船員，我們所擁有的空間可能隻能放下一兩本書，那隻能讓我們寄托一下思鄉之情。”
洛佩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實際上，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愛讀書的人。在我仔細研讀過幾百本說明手冊之後，這種欲望就不太強烈瞭。我讀那些東西隻是為瞭知道如何能夠正確和充分地使用各種裝備。比如這個。”他亮瞭一下自己軍用等級的通訊終端。
然後，軍士挪動座椅，讓自己盡可能靠近蘿絲塔爾，同時開啟瞭自己的終端。這個終端所放映的圖像隻出現在它的屏幕上。如果軍士使用它的投射功能，那麼這傢店鋪裡的所有人就都能看到終端的內容瞭。
蘿絲塔爾立刻就認出，這是在維蘭德公司那座大廈的中庭大廳裡。他們兩個一言不發地看著那名紅發女子逃走，以及隨後的軍士遭遇生命威脅的過程。這段影像被大廳裡的幾個保安攝像機拍攝下來，所以他們能夠從不同的角度把它看幾遍。
洛佩輕松地操作著這件裝備，整個事件被再一次重演。不過這一次，畫面不是在追蹤紅發女子，而是拍攝到瞭她的正面。多角度拍攝的影像被整合在一起，形成瞭那名女子的三維圖像，可以從任何角度進行觀察。蘿絲塔爾靠進椅子裡，看著洛佩：“非常清楚。那麼現在呢？我估計你已經將這段圖像和公眾數據庫進行比對瞭？”
“在安保部門工作，”洛佩說，“你要學會不能先入為主，也不要相信第二印象。人類的視覺是一種奇妙的東西，但它並不完美，很可能具有欺騙性，讓你很容易就錯過面前的東西。”他再一次調整瞭通訊器上的控制按鈕。
屏幕上的畫面開始旋轉、放大，最終聚焦在那名女子頸後的一小片區域。蘿絲塔爾向前俯過身，仔細審視，最終皺起眉頭。
“我應該看什麼？”
洛佩未作解釋，隻是將畫面進一步放大。蘿絲塔爾瞇起眼睛，在那根脖頸的根部有一點幾乎無法察覺的小皺紋。
“我看到瞭，不過我不太確定那是什麼。外科手術的疤痕？”
“很聰明——但不是。她戴著一種全包頭的威尼斯膠原蛋白面具，幾乎全無破綻。”他又指瞭指屏幕，“隻是這裡在裝上去之後又削去瞭一點冗餘的部分。”
蘿絲塔爾重新審視屏幕，然後帶著另一番敬意看向軍士。“我知道這是什麼，隻是我從來見過有人在娛樂節目之外用過這種東西。”
“之所以會這樣，原因之一就是這種東西貴得要命。”洛佩對她說，“普通人根本承擔不起。但對資本雄厚的大公司來說就不一樣瞭，比如巨圖集團。”
“你是怎麼懷疑到這一點的？”蘿絲塔爾問他。
“首先，要有數據庫支持你剛才所說的對比搜索。一無所獲之後，你就會假設你的目標不想要被找到。這意味著她可能使用瞭某種偽裝。假鼻子和假發在很久以前就被更加精致的人造器官取代瞭，所以應該以更先進的科技產物為線索進行甄別。一個優質的頭套能夠徹底改變面容，除非你知道該去尋找什麼瑕疵，在哪裡尋找。”洛佩的面色一沉，“如果她使用的是全身套裝，那麼我就不可能找到這個結合點瞭。我猜和她合作的人——或者是她為之效力的人不認為隻進行一次面試會有必要使用全身套裝。”
蘿絲塔爾又指瞭指屏幕。“為什麼我覺得這不是可供商業使用的軟件？”
洛佩贊許地看著這個女孩。“觀察得很到位，這是軍用級別的裝置。作為殖民船的安保部隊長官，我能夠使用一些公眾甚至不知道的軍用物品。”洛佩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最後的這兩句流露出瞭一些得意的情緒。
蘿絲塔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我們知道她肯定不會再是這種樣子瞭。現在呢？”
洛佩操作著終端。“如果你想知道一個人藏在面罩下面的樣子，你就必須把面罩剝開。這隻需要一些軟件幫忙就可以瞭。”他輸入指令，然後將終端略微轉向蘿絲塔爾。
在蘿絲塔爾眼前，屏幕上的圖像發生瞭變化。從紅發女子的頭頂開始，一直向下延伸，直到整個頭套被剝除，露出下面真實的面容。出現在屏幕上的是一個略有姿色的女人，要比她的面具更年輕一些。短發覆蓋瞭她的後腦，在她的頭頂前半部分刺著一匹騰躍的駿馬，文身所覆蓋的地方當然也就沒有瞭頭發。她的眼睛從藍色變成瞭褐色，鼻子變得細小圓潤瞭很多，臉上其餘的地方也都顯著地變小瞭。
“所以，你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瞭。”蘿絲塔爾說。
“不一定，”洛佩回答道。蘿絲塔爾顯得有些吃驚，又有些警覺。
“知道在運行過面具剝除軟件之後首先要做的是什麼嗎？”洛佩問蘿絲塔爾。蘿絲塔爾搖搖頭，“要再運行一遍這個軟件，這是職業罪犯擺脫追蹤的一個辦法在面罩上多加一層面罩。許多偵查員會認為目標人物隻戴瞭一層面罩，馬上用第一遍的剝除結果進行搜索。不過在這個案子裡，目標人物的確隻戴瞭一層面罩。所以，那個精明睿智的幕後主使畢竟還不是那麼精明睿智，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所以，這就是那個逃犯的真實容貌瞭？”
洛佩點點頭。“我確定最後這個合成圖像的每一平方厘米都正確無誤，沒有第二層面罩或者其他的面部修飾以後，我就再一次將他和人口數據庫進行瞭比對。”他碰瞭一下控制鍵，一連串影像出現在屏幕上，旁邊還有相關的滾動信息。蘿絲塔爾認真查看，當她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中充滿瞭驚訝。
“一名中學教師？真是想不到……”
軍士插口說道：“這可能也是敵人預先謀劃的一部分。如果有人追蹤這個假裝應征安保隊員的人，他也許完全無法想到這個人的真實身份竟然如此平凡。或者，也許並非那麼平凡。”洛佩再一次操作終端。蘿絲塔爾再一次開始閱讀新出現的信息。
“該死的，”蘿絲塔爾說道，“她還兼職做脫衣舞女，真是越來越奇怪瞭，愛麗絲都要哭瞭。”洛佩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便解釋說：“這是個書裡的故事，是那種你從沒有時間看的書。”
洛佩沒有受到蘿絲塔爾的引誘去問那是什麼故事，隻是喃喃地說道：“這個地址在修道院花園。”
“走路就能過去。所以你想要在這裡和我見面？”
洛佩點點頭。“同時也是為瞭能有機會在離開之前再找一些關於地球的回憶。”他看瞭一下時間，“我們多才多藝的哈絲爾頓小姐要到晚上九點才會開始她的第二份工作。我能夠請你吃午飯嗎？”
蘿絲塔爾故意猶豫瞭一下。“如果我能夠請你吃晚飯的話，”她最後說道，“這可真奇怪，因為得到瞭新工作，我最近總是能得到大筆獎金，卻沒有時間把它們花掉瞭。”
“好吧，但我們的晚餐可要早些吃，”洛佩說道，“帶著滿肚子的食物追捕犯人可不是一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