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找到那個女人瞭?”

比弗利芝看著洛佩和他的下屬。他們的左邊是古老的國會大廈,早晨這座大廈彌漫在城市的霧霾中幾乎完全看不到。他們三個腳下的這座大橋在很久以前就不再允許車輛通行,變成瞭一條純粹的步行街。這是倫敦城中一個很受歡迎的地方,人們可以在這裡呼吸一點相對幹凈的空氣。橋下的河水也能將黏滯的空氣攪動一下。不過,待在這裡的人都必須忍受被污染的泰晤士河上升起的惡臭。

大大小小的船隻仍然不斷地在這條水道上穿行。為瞭防止海潮內湧,越來越高的堤壩被豎起來,占據瞭曾經與這條河並行的道路。從那時起,河道上便利的登陸點就越來越少瞭。像這座橋上的其他人一樣,這兩名安保隊員都隻穿著平民服裝。他們擔心那些窗明幾凈的辦公室已經被企圖阻止契約號任務的狂熱分子盯上瞭。於是,公司的安保主管建議他們在這種開闊場合見面。

這三個人周圍是當地人和遊客組成的熙熙攘攘的人流,就算是定向拾音裝置也很難竊聽到他們的聲音,而且他們還故意面對河水說話。

“找到瞭。”洛佩回答道。他的眼睛因為一直從下方升起的化學臭氣而微微感到灼痛。他渴望到潔凈無塵的太空飛船和被認為還處於原始狀態的奧利加-6去,那裡才會讓他感到自由自在。“她的名字是葛琳妮斯·哈絲爾頓,中學教師,殖民船員的應征者,兼職脫衣舞娘,全職狂熱分子。”

比弗利芝顯然有些吃驚。“該死的,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洛佩的註意力被吸引到一艘有趣的船屋上。那東西看上去像是船,又像是水上飛機。“作為契約號的安保主管,我能夠進入這個世界的人口數據庫。有一些資源,私人公司甚至是警察也都是無法使用的。”在他身邊,勤奮好學的蘿絲塔爾什麼都沒有說。

比弗利芝哼瞭一聲,向他們身後瞥瞭一眼。他沒有打算看到什麼人,但作為一名老於世故的監察者,沒有什麼花招能夠逃過他的眼睛。根據他的判斷,現在沒有人監視他們。

“好吧,老傢夥,你找到她瞭。”比弗利芝說道,“除瞭她的身份,你還有什麼發現?”

洛佩點點頭。盡管不得不忍受臭氣,但能夠在清晨時分靠在石雕欄桿上,凝視這條古老的河流,這種感覺還是很不錯的。不遠處,大本鐘的全息影像發出報時的鐘聲。原先那座真正的大鐘已經在半個世紀前的一場恐怖襲擊中被摧毀瞭。

“她告訴我們的事情確認瞭我一直以來的想法。從企圖破壞契約號的貨艙開始,無論是誰在幕後主導這些行動,那些人都在努力誘導我們以為這是公司內部的問題,或者更糟糕,是一場公司戰爭。”

比弗利芝咬住嘴唇:“我記得這個女人在申請時所持的身份是湯谷公司的雇員。”

“我對此親自進行瞭檢查。”洛佩將放在橋欄桿上的一粒石子推下去,看它翻滾著落進下面的渾水中。這段石雕欄桿就像是倫敦其餘的部分一樣,正在崩碎。“她使用的是經過篡改的舊文件,那些文件原來的主人幾年前已經去世瞭。”

“她有沒有提到過巨圖集團?”

“不,她沒有提到過任何公司,隻是說瞭一個沒有名字的‘先知’。”

比弗利芝皺起眉頭。“那麼,不是巨圖?”

“不一定是。”軍士回答道,“不過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們的嫌疑,我希望你能夠幫助填補一些情報上的空白。”

“她沒有說名字?”比弗利芝又問道,“隻是一個‘先知’?”

蘿絲塔爾說道:“她說,如果我們離開地球,我們就全都會死。她指的肯定是契約號任務,這應該是那個先知告訴她的。她還說,就算她無法阻止契約號啟航,也還會有其他人這樣做。”

比弗利芝在沉思中點瞭點頭。“敵人已經進行過多次行動,所以我們知道他們是一群人。這是否和巨圖或者其他我們視野之外的公司或組織有關,我們還無法確定。”安保主管看上去很不高興。“還會有其他人這樣做,”他重復瞭一遍蘿絲塔爾的話,“這可不是好事,我們必須盡快制止他們。”

看到洛佩還在盯著自己,比弗利芝又說道:“我從沒有聽說過巨圖集團的任何主管、創建人或者雇員被看作是先知。”

“Yuyan jia,”洛佩說道。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古怪的腔調。

“那是什麼,老傢夥?”比弗利芝的眉毛緊皺起來。

“我調查過,在巨圖的公開記錄中,沒有人叫這個名字,甚至發音相近的也沒有。”比弗利芝仍然隻是茫然地看著軍士,軍士又說道,“Yuyan jia是中國話裡‘先知’的意思。我本以為在那個集團中也許能找到這樣被稱呼的人,但我什麼都沒有發現。”

“真希望能夠讓你成為我的職員。”比弗利芝用欣賞的口氣說。

軍士搖瞭一下頭。“抱歉,我是一個隻願意出外勤的人。所以我一直在期待著不僅能夠呼吸,還能嗅到清新氣味的大氣。”他轉向蘿絲塔爾,“明白瞭嗎?我們在尋找一個真正的先知,而不隻是被稱作先知的人。”蘿絲塔爾點點頭。他又轉向比弗利芝,向安保主管問道:“有沒有什麼想法?有什麼地方或是國際性的組織擁有足夠的財力和動機搞這些事情?”

“我立刻調集人員和裝備進行這方面的調查,老傢夥。”比弗利芝是個言出即行的人。他拿出通訊終端,不停地敲擊按鈕,開始瞭必要的調查。“就像你說的,這一切的幕後主使仍然有可能是巨圖,或者是以巨圖做掩護的某個組織。”

洛佩的回答則顯得有些矛盾:“不要否認這種可能,也不要把力量全都集中在這一點上。”

比弗利芝瞇起眼睛,看著軍士。“那麼,有特別需要集中力量的一點嗎?”

軍士聳聳肩。另一艘讓他感到有趣的船正順流而下朝他們駛來。有幾個人在前甲板上忙碌,洛佩仔細查看他們是否攜帶武器,結果一無所獲。不過他也會看漏一些東西,比如脫衣舞娘的靴子。

“這個組織的狂熱精神已經非常明顯。”洛佩這樣說道,算是回答瞭比弗利芝的問題。“某種古怪的獻身精神讓他們聚集到一起。我能夠理解破壞飛船的行為,但無法理解用氣密艙把自己扔到太空去。你也不會自動跳到河裡去淹死,或者引爆鞋跟裡的炸彈吧。”

比弗利芝抿緊瞭嘴唇。“我同意你的話,老傢夥。沒有人喜歡接受審訊,但他們至少可以請個律師,而不是像你描述的那樣做出自我犧牲。”

“事情還不止於此,”蘿絲塔爾補充說,“她不隻是要自我犧牲——她還想讓我們和她一起死。哦,在她引爆之前還嘟囔瞭些什麼。那算是她的遺言吧,隻是一小段話,幾乎像是某種吟唱。‘深-空-有-魔。’”

安保主管的五官都皺到瞭一起。“我根本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我會讓人進行調查。”然後,他第一次向蘿絲塔爾露出微笑,“蘿絲塔爾女士,對麼?”蘿絲塔爾點點頭,“我聽說這位軍士還能和我們在一起,全都是因為你的功勞。這很值得贊賞。”

“我已經將獎金送給瞭我的親人。”蘿絲塔爾轉頭看著正在凝視河水的洛佩,“如果公司想要再加些獎金,我也不會拒絕。”

比弗利芝又向自己的通訊終端輸入瞭些什麼,然後回頭看著他們。“我有一種感覺,因為你們兩個加入安保部隊,契約號被交到瞭可以信任的人手裡。”

“其他人也同樣值得信任。”洛佩插口道,“他們在船上已經表現出瞭自己的能力。”

“我相信,他們正在密切註意其他一切破壞行為。他們全都是值得信任的人,都經過瞭嚴格的審查。”比弗利芝不經意地點點頭,將終端放回到口袋裡,“你們不需要繼續辛苦下去瞭,軍士——一有線索,會立刻通知你。你和列兵蘿絲塔爾現在可以前往契約號,留在那裡,直到飛船啟航。畢竟這不是合同要求你們承擔的工作,你們也沒有義務繼續追蹤下去瞭。”

“長官,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留在地球上,盡可能繼續調查這件事。”洛佩從石雕欄桿上直起身子,“我像其他殖民者和船員一樣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地球開始我們的任務,但我也想盡可能多保留一些對這裡的回憶。這裡的美好會讓我想念它,而這裡糟糕的一面會警醒我,為什麼我終於還是要離開它。”

“隨你,”比弗利芝顯得很愉快,“很高興能知道你願意繼續參與調查。”

“我的工作是保護契約號的安全。”洛佩簡單地回應瞭這麼一句,“無論我在船上還是在地上,這一點都不會改變。但我知道一件事——如果那些極端分子被查出來,繩之以法,被送到瞭優良、安靜、安全的地方,讓他們能夠清醒一下頭腦,重新考慮一下自己的動機,那麼當我回到船上的時候,就會放心得多。”

“我也是這樣想的。”比弗利芝微笑著靠在石欄桿上,又將目光轉向軍士身邊的女子,“可能我還沒來得及這樣對你說過,列兵蘿絲塔爾——歡迎加入維蘭德·湯谷公司和契約號殖民任務。”

蘿絲塔爾點瞭一下頭,將註意力轉到河面上。她對比弗利芝致辭的冷淡反應讓洛佩更加相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無論是什麼樣的任務,他的戰友閑話越少,他們的行動也就越有效率。

隨後,洛佩與比弗利芝和蘿絲塔爾告別,漫步走進瞭這座城市的街道。在散步的過程中,他一直留意和觀看身邊的每一樣東西,從燈光流轉的維多利亞車站高塔到一塊久經風雨的招牌——它指明瞭英國歷史上第一個公共飲水噴泉。

他正在享用一頓簡便午餐(食物是英國的國菜——咖喱),通訊終端忽然響瞭起來。男高音的旋律表明這是他的個人電話,而且完全值得他把外賣食品先放到長凳上,用一些時間來接聽。

這是一個小福利,但在契約號上很受歡迎——殖民船的全體船員都能夠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全天免費通訊,無論多長時間都可以。除瞭以此來向公眾宣揚維蘭德·湯谷公司對員工的關心之外,它也有實際的一面,畢竟這些船員很有可能再也不會支付電話賬單瞭。

洛佩毫不猶豫地按下接聽鍵,他知道他和哈利特都不必關心通話時長。電話另一端的聲音相當清晰,證明瞭當代通信技術的強大。洛佩曾經體驗過和大倫敦區本地通話時失真很多的聲音。

“我是洛佩。”洛佩對著拾音器喃喃地說道。

“該死的,別那麼假正經,丹。”哈利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放松,“你在工作嗎?”

軍士向周圍掃瞭一眼。來自這顆行星各個地方的人匯聚到這裡,形成一片茫茫人海,卻沒有一個人多看他一眼。如果有人跟蹤他,那他們的能力就實在太強瞭。

“我會一直工作直到進入深度睡眠。你的情況如何?”

“還懸在半空呢。”這是一個無聊的笑話,但契約號的人很喜歡一遍遍地重復它。“自從我們憤怒的員工飛——出去之後,一直都很安靜。樓下有什麼新情況?”

“有一些有趣的發展。”洛佩謹慎地選擇著言辭。他的通訊終端是維蘭德·湯谷最安全的產品,但豐富的經驗讓他知道,任何通訊器都不可能是絕對安全的。抱持這種態度是有必要的,在涉及電子通信安全的時候,偏執狂才是你的朋友。

“我現在沒辦法說得太詳細,”洛佩繼續說道,“畢竟一切都還不清楚,我們也沒有再發現和飛船直接有關的行動。如果運氣好的話,這個問題就可以在啟航前得到解決。否則,就隻能由留下來的人應付瞭。這話我隻對你說,我感覺這裡不少人會因為我的離開而失望。畢竟我已經證明瞭我的能力。你確定沒事嗎?”

“這裡再正常不過瞭,不過也很忙。大多數時間都要進行最後的安保檢查。奧拉姆和凱莉恩正在負責讓最後一批殖民者進入深度睡眠,我希望你能夠盡早把屁股挪回來。為什麼不讓那些人去完成本就屬於他們的工作?”

軍士深吸瞭一口氣。“我可以離開,但我覺得有責任盡可能在這裡幫些忙。”

“除瞭公司以外,你還有其他責任。”哈利特低聲提醒他。

“我不會耽擱太久的,我保證。”洛佩竭力用安慰的語氣說,“我是契約號安保隊員,不是地勤,能夠給他們帶來不同的看問題的視角。而且這裡發生的事情畢竟也會影響到任務安全,所以這也是我的責任。”他停頓瞭一下,點點頭,“我們要在深度睡眠中度過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想因為在這裡丟下沒有解決的問題而做噩夢。”

哈利特的嘆息聲清楚地傳達到瞭通信線路的這一端。

“如果你認為這很重要,那我覺得你應該處理好這件事,”哈利特說道,“我希望不是如此,但我也明白這有可能很重要。”

隨後,他們相互說瞭一些熟悉而愉快的話,便一同掛機瞭。這段通話讓洛佩的心中五味雜陳。像以往一樣,聽到哈利特的聲音讓他很高興。但與此同時,他仍然認真決定要先處理好地面上的問題,才能安心地回到船上去——這是他現在需要做的事情。

現在,他對阻止契約號啟航的幕後主使越來越感到氣憤瞭。他覺得他們是他個人的敵人,不隻是因為他們曾經兩次想要他的命。

《異形:契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