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眼看上去,這群奔逃的馬匹有一半是騎乘馬,一半是重型馱馬。在傳統農場中,尤其是這種專門提供有機食品的農場,馱馬仍然是田間工作的重要力量。隨著這一群馬匹在雷鳴般的蹄聲中穿過越來越濃密的森林,躲避樹幹,越過倒下的枯木,洛佩註意到它們身上完全沒有炸藥。不過,他的駕駛員仍然謹慎地駕駛著這輛裝甲車,在樹林中覓路而行。

這名軍士正在看著馬群漸漸消失在樹林深處,蘿絲塔爾突然高聲呼喊。

“那邊!”女孩在後座上伸出手,抓住駕駛員的右肩頭,用另一隻手猛然一指,“那邊,那一片大橡樹林裡!”

駕駛員立刻調轉車頭,朝蘿絲塔爾所指的方向駛去。洛佩看到瞭蘿絲塔爾所指的地方,不由得精神一振。兩匹重型馱馬,全都是佩爾什馬,它們沒有和馬群一起奔逃。

這到底是……洛佩瞪著那裡。

一匹馬躺倒在地,一動不動,睜大的眼睛也不再眨動一下,四條腿伸得筆直。坐在車上的洛佩現在能夠清楚地看到,這匹馬從胸膛到腹股溝被整齊地切開瞭。傷口沒有流血,也沒有傾瀉而出的內臟。不過那裡有足夠的空間能夠裝下器械、設備和一個人。

這批佩爾什馬是一具半生化體——一部分是機器,一部分是人造有機質。洛佩知道,它的動作功能主要來自其機械部分。和沃爾特那樣的完全人造體不同,這種混合生命形體也讓這匹馬的騎手能夠以全新的方式駕馭它。同時這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隱匿方式——沒人能想到竟然會有人這樣做。

另一個半生化體和它的同伴外形完全一樣。現在它正帶著藏在它體內的騎手在樹林中來回走動。這裡的樹木已經太密集,車輛無法再前進瞭——這讓那種馬形半生化體又擁有瞭一個優勢。

洛佩和蘿絲塔爾拽出隨身攜帶的槍支,走出車外。蘿絲塔爾向右邊跳過去。洛佩告誡駕駛員留在車旁邊,負責監視,然後向左邊移動過去。他們兩個向馬匹移動過去。

在半生化馬的另一邊,兩個男人正朝遠處跑去。其中一個看上去雖然體態豐滿,但無疑非常健壯有力,正用一隻手臂將另一個男人挾在胸前,同時用一把小手槍緊緊抵住那名俘虜的脖子。

仍然保持站立的那匹半生化馬突然張開口,用小口徑槍支朝正在跑遠的那兩個人射擊。幾粒子彈鉆進兩個人左側的土地裡。警告射擊,洛佩推測。那兩個男人他都不認識。

洛佩躲進一棵樹後,同時向蘿絲塔爾點點頭。女孩也同樣找好瞭掩護。然後洛佩將頭探出樹幹,把槍端穩,開始高聲喝喊。

“我是丹尼爾·洛佩,維蘭德·湯谷公司安保部隊軍士!說明你們的身份!”那個用槍抵住俘虜的人立刻做出回答。同時雙眼緊緊盯住瞭向他射擊的半生化馬。

“永田陽二,渾蛋,”他也喊道,“維蘭德·湯谷公司特別幹事,隸屬東京分部!”他竭力朝被自己拖行的人點點頭,“我已經逮捕瞭鄧肯·菲爾德斯,這個組織所謂的先知!”

不等他說完,那匹半生化馬已經轉向瞭洛佩,射出一連串的子彈,在軍士用來當作掩護的樹幹上留下大片傷痕。洛佩繞到樹幹的另一邊,瞄準射擊。他能夠聽到右邊的蘿絲塔爾也在開火。

“瞄準頭部!”洛佩能看到自己的手槍子彈撕碎瞭馬身上的一片片人造皮肉,“瞄準眼睛!”

馬匹裡的騎手努力想要幹掉剛剛出現的軍士和列兵,卻隻打掉瞭一些樹皮木屑。蘿絲塔爾再一次證明瞭自己的技能,她一槍打壞瞭半生化馬的一隻攝像頭眼睛。洛佩成功地打碎另一個攝像頭之後,這匹半機械半有機的馱馬開始腳步踉蹌,但子彈還是從它的口中飛射出來。

永田陽二趁這個機會將他的俘虜帶到一棵樹後。他的五官精致,黑色的直發一直垂到眼睛上,看上去更像一名音樂傢,而不是安保部隊的自由雇員。因為要控制俘虜,和那匹半生化馬作戰,他已經氣喘籲籲。

“謝謝你,洛佩軍士!”永田陽二喊道,“我差一點兒就要失手瞭。”他在樹後探出頭來。擋住他和俘虜的是一棵老懸鈴樹粗大的樹幹為他們提供瞭很好的掩護。

洛佩點點頭,再一次繞過掩護自己的橡樹幹,向那匹馬望去。半生化馬還在掙紮,但腳步已經越來越散亂,它的騎手也不再開槍瞭。

“留在那裡不要動!”洛佩喊道,同時向那名東京幹員的俘虜眨眨眼,“對於一個制造瞭這麼多麻煩的人,你看上去可不怎麼厲害啊。”

在永田陽二有力的手掌中,菲爾德斯早已停止瞭掙紮,平靜地與軍士對視著。“我從來都不想給任何人制造麻煩,我隻是將我的夢告訴人們,告訴他們我看到的一切。努力拯救人類,讓我們免於墮入那樣的噩夢中——這是人們自己做出的決定。”在軍士看來,這位先知並沒有怒意,臉上隻有疲憊和聽天由命,“現在我隻想讓這一切結束。”

洛佩厲聲喝道:“也許你應該讓那些有能力和資源的人拯救人類。”

不等菲爾德斯說話,軍士已經從橡樹後面走出來。他向蘿絲塔爾一招手,便向前走去。他低伏身子,以“之”字形路線向前移動,小心地不讓自己停留在一條直線上。

不過,他的謹慎其實沒有必要。半生化馬的光學系統被摧毀瞭,根本無法發現他在靠近。洛佩小心地接近不住踉蹌的半生化馬身後,瞄準瞭它左後腿的膝蓋,同時向蘿絲塔爾打瞭個手勢,示意她射擊馬的左前腿。他上下揮手,用手指倒數瞭三下,大吼一聲:“開槍!”便連續打瞭幾槍。

膝蓋被打碎,皮肉和金屬碎片四處飛濺。半生化馬倒在地上,馬體內的騎手還想向看不見的襲擊者射擊。子彈不斷地從馬口中射出,直到幾聲扳機空響,表明子彈已經用光瞭。

洛佩揮手示意蘿絲塔爾到右邊去,自己站到瞭面對馬肚子的位置上。他們都沒有忘記那條城市暗巷中葛琳妮斯·哈絲爾頓的自爆,所以都和這匹馬保持著安全的距離。盡管這匹半生化馬已經沒有瞭視覺,也無法動彈,但他們還沒有破壞馬的耳朵。

“我重復一遍,我是維蘭德·湯谷安保部隊的丹尼爾·洛佩軍士!你已經被包圍瞭,你的先知已經被逮捕。你失去瞭行動能力。我們不會進入你的武器傷害范圍,你已經無力反抗。”他緊攥住自己的手槍,“沒有理由犧牲你自己,舉起雙手走出來。如果我看到任何一點跡象表明你藏有爆炸物,我會毫不猶豫地射殺你。”

沒有反應。蘿絲塔爾站在對面,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她的長官。洛佩擺手示意她保持耐心。在他們身後,永田陽二按住俘虜,恢復著自己的體力。

一陣空氣流動的聲音從馬肚子裡傳出來。馬的肚子和胸膛被打開瞭,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從馬肚子裡滾出來,將雙手舉過頭頂。軍士盯著她緩緩站起,平靜地抹瞭一把臉上的汗水,向後退去。洛佩緩步跟上去,依然保持著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

“停在那裡。”軍士抬瞭抬手槍,“不要再走瞭。”

“抱歉,軍士。”由紀子攤開雙手,表明她沒有武器,身上也沒有按鈕,沒有任何隱藏的爆炸裝置,“我必須在你們的人到來之前離開。你說的沒有錯,我的確做瞭犧牲——但還不夠,至少現在還不夠。”她表情嚴肅,聲音僵硬,“為瞭人類獻出生命,我不害怕。我會以先知之名繼續竭盡所能,拯救值得拯救的種族,讓他們免於……”

“我知道,我知道。”洛佩繼續跟著她,“免於被深層空間的魔鬼殺光。抱歉讓你失望瞭,但太空裡隻有星雲和塵埃,如果我們運氣夠好,也許還能找到幾顆可以居住的行星。你一直都在浪費時間,而且現在你還在浪費時間。趴到地上,將你的雙手背在身後。”

由紀子搖搖頭,繼續緩緩地向後退去。洛佩想要沖過去把她打倒,她要比洛佩矮小很多,但他不知道這名女子的衣服裡面是否還藏著什麼致命的武器。

“我要開槍瞭。”他再一次警告這名女子。

由紀子微微一聳肩。“那隻能成就我的犧牲,軍士。來吧,開槍吧。”說完,她就轉過身,飛跑起來。

由紀子剛剛跑出兩步,卻在驚訝中正面撞上瞭蘿絲塔爾的右拳。她一直在專心和洛佩說話,卻沒有看到那名列兵已經繞到瞭她的背後。

洛佩跑過去,俯視倒在地上的由紀子,將手槍裝回到槍套裡,同時贊許地向蘿絲塔爾點點頭。

“你的速度很快。”

“我希望自己一直都夠快。”蘿絲塔爾把手伸到背後的口袋裡,拿出一副手銬,跪下去,銬住瞭失去知覺的女子的手腕,同時朝擋住地球拯救者先知和東京分部幹員的那棵大樹點瞭一下頭。“那個漂亮男孩是從哪裡來的?”

“他說是東京。”軍士一邊回答,一邊也看向那棵大樹。

“他怎麼會跑到這裡來?”銬好犯人之後,蘿絲塔爾開始在犯人身上尋找詭雷。被她壓在身下的女子醒來轉過頭,開始呻吟。蘿絲塔爾用老到的技巧為犯人搜身,同時向軍士問道:“你認識他嗎?”

洛佩搖搖頭,同時用兼有氣惱和欽佩的語氣說:

“他會出現在這裡,倒是很符合我聽說的那位老人的行事風格。湯谷的確喜歡另外派遣獨立幹員幫助解決這樣的棘手問題。”

蘿絲塔爾完成搜身之後,滿意地站起來。“那麼,湯谷其實是不信任他的下屬嘍?他不信任我們?”

“我不這麼想,他隻是在賭局上悄悄多押瞭一註。”他低頭看著已經被制伏的犯人,“永田陽二一定一直窺伺在比弗利芝建立的警戒線外圍。如果不是他,這個女人和她的‘先知’也許就能和那些真馬一起成功逃亡瞭。”他再一次轉向那兩個人藏身的大樹,“我們應該感謝他,或者至少應該祝賀他。”

“我們應該相互祝賀,”蘿絲塔爾說,“如果不是我們找過來,他很有可能抓不住這兩個人。他不可能將那個‘先知’一直拖回到大路上去。而且先知的保鏢還在追殺他,如果他試圖用通訊終端呼叫支援,先知先生可能會從他的手中掙脫出去,那樣他就沒有自保的辦法瞭。”

洛佩若有所思地看著大樹。“說到支援……”

《異形:契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