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回煙臺的這段時間裡,燕子和方沁的日子也沒消停過。
燕子出院後張亞奇跟著回瞭傢,易母覺得小兩口之間的事應該自己解決,於是勸女兒能過就好好過,什麼都沒有原配好。
張亞奇也志在必得,他盡心盡力忙活著一切,細致入微,連小時工買菜的活兒都包瞭,又跟著手機裡的菜譜學烹飪,比曾經追求燕子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燕子卻堅硬得像塊暖不過來的石頭,她在微信群裡說連看張亞奇一眼都心煩,自己現在都懷疑是否愛過他,當初結婚必定是鬼迷心竅。
我們說嫁也嫁瞭,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吧。
但勸瞭也沒用,張亞奇愈是耐著性子天天拿熱臉生貼,燕子愈是日復一日地冷眼相待,半個多月下來張亞奇心裡不免煩躁起來。
方沁現在一直在做代購,包括各種奢侈品和國外古董、首飾。這天去客戶傢裡送項鏈,在門口剛準備按門禁正巧門從裡面被推開瞭,方沁正想直接進去,一抬眼間卻愣在瞭原處動彈不得。
推門的是陸青平。
那個自己曾經一心一意想要托付終身的人。
陸青平也愣瞭,十幾年過去,歲月的沉淀和歷練並未讓他有過多滄桑,依然一副儒商的模樣。
而他眼中的方沁,比少時更加時尚,眉梢眼角之間,淡抹著成熟女人的柔媚風情。
“方方……”陸青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
方沁張瞭張嘴,舊日的傷痕雖已被歲月消磨,但芥蒂仍在,她淺笑道:“你也住這兒嗎?”
“哦……對,你呢?難道我們住在一個樓裡都沒碰過面?”
“不是,我是來找朋友的。”
“噢噢……這麼多年瞭,你……好嗎?”
“還好。你呢?”
“日常吧,差不多。”陸青平含糊地答道,“如果你有時間,我是說如果方便的話,可以一起吃頓飯嗎?”即使這麼多年過去,即使於商海所向披靡,陸青平在方沁面前依然是那副等待她的模樣。
“我約瞭人,你不是也要出去嗎?”
“對,我現在去辦點事,但很快就辦完瞭。你看你的時間。或者晚上有空嗎?”
“看看吧,我要安排一下。”
“那可以把微信加上嗎?”陸青平打開手機遞過去,期待地詢問著。
掃完碼,陸青平說我等你信兒,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門禁卡刷瞭一下,再把門拉開,做出瞭一個“請”的姿勢。他的笑容還是那麼親切,似乎還是曾經那個願意把自己捧在掌心裡的男人。方沁心思微動,點點頭閃進門去。
直到穿過大堂,她依然能感覺到來自背後溫暖的目光。
方沁打電話問趙大維晚上能不能早點回來,兒子上下學有校車接送到門口,但晚上也要有人陪伴,趙大維說你得給孩子輔導功課呀我可弄不瞭,方沁說才三年級你就輔導不瞭瞭?趙大維說那你也得回傢做飯呀,我媽又不在北京,我這上瞭一天班瞭難道還讓我做飯嗎?你一天到晚又啥事兒都沒有。方沁說我怎麼就一天到晚啥事兒都沒有瞭?那我一天到晚忙啥呢?趙大維說那是你樂意,傢裡不缺吃不缺喝,我分的三居室還不夠你住嗎,不能踏實點兒呀?做飯、看孩子不應該都是你們娘們兒的事兒嗎?
方沁這個氣呀,每回趙大維都不忘強調“我分的三居室”,好像沒瞭他方沁就活不下去瞭,而且在他的觀念裡,媳婦就隻是那個在傢伺候老公、孩子、婆婆的人。
“你愛咋咋地,反正我晚上約瞭人吃飯。”方沁氣呼呼地掛瞭電話。
趙大維立馬打過來:“你掛什麼電話?啊?你跟誰吃飯啊這麼重要?連傢都不顧瞭?”
“跟客戶行嗎?”
“男的女的?”
“你有病!”方沁懶得解釋,再次掛斷。
連續又掛瞭他兩次電話,方沁去閨蜜群裡抱怨瞭幾句,我們的重點倒都在她與陸青平的偶遇上,方沁說我上電梯瞭,客戶等著呢,回頭再說。
送完項鏈方沁給陸青平發微信說晚上可以一起吃飯,對方馬上確定瞭時間和地點。
看看表才剛過三點,於是方沁先回傢做瞭一鍋疙瘩湯,又把幾個包子放在屜上,尋思趙大維和兒子回來也有的吃,這才坐在梳妝臺前化妝。
十幾年前的舊事浮現在腦海,那時候的自己多麼年輕啊,縱然處理事情太過幼稚,但至少還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愛和被愛著,不像現在,柴米油鹽醬醋茶,反反復復,混混沌沌。
若不是陸青平當年的離棄,哪來與趙大維的閃婚?婚姻這件事,本就是人生中一次最大的賭註,區別在於有沒有看過底牌,而這張底牌就是感情。
是愛。
自己有沒有愛過趙大維,方沁心裡一直是清楚的,縱是當初有一點點喜歡,也被這些年的雞毛蒜皮消磨殆盡瞭。
更何況,兩個世界的人,何來共同語言?
多年來的隱忍和湊合,在與陸青平的不期而遇之後,忽然讓方沁死寂的內心微瀾湧動,雖然在她固有的保守的觀念裡並未期待與老情人再發生點什麼,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心思起伏如潮。
她挑瞭一條稍微緊身的裙子,在鏡子前佇立瞭半天,心想自己還是美的,即使芳華不再,但歲月也並未薄待自己。
陸青平把吃飯的地方安排在瞭麗思卡爾頓酒店的西餐廳,方沁落座之後把包隨手一放,並沒有抬頭看他,隻是接過來菜單掃瞭兩眼:“你點吧。”她把菜單推回去。
“好,”陸青平笑笑,“還是喜歡鵝肝對嗎?”
“對。別點酒,我開車呢。”
“這些年,你,還好嗎?”把菜單交給服務生,陸青平問。
“結婚、生孩子、過日子。”方沁簡短地回答,依然沒有接觸他的目光。
“那好不好呢?”
“重要嗎?日子過來過去最後都是一樣的。”
陸青平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方方,”他說,“我知道以前傷瞭你,傷挺重的,我心裡也有愧,那時候自己處理得實在不夠好,但我是有苦衷的,我不奢求你的原諒,隻希望這些年你能過得好,開開心心的,就足夠瞭。其實後來我找過你很多次,可你和梅蘭的電話都換瞭,你以前的房子也賣瞭……”
“你什麼時候找的我?”
“幾年前吧,三四年瞭。”
“我們分開都十幾年瞭,你直到三四年前才找我嗎?”方沁抬起頭來,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
“不不不,我可能表達得不準確,我是說一直到三四年前我還試圖找到你,當初你不接電話,梅蘭也不搭理我,而且我傢裡的事情……”
“行瞭,還提那些幹嗎?都過去那麼久瞭。”
“曉雨出國瞭。”
“哦。”
“你不想知道我的情況嗎?”
“你想說自然會說。”
“我沒別的意思,就當是老朋友敘敘舊吧。”
“好啊,你……復婚瞭嗎?”
“復瞭……那是因為當年曉雨逼得太緊瞭,抓著窗戶要往下跳……”
“懂瞭。”
“不是,方方,”陸青平似乎急於要解釋什麼,在方沁面前,他從來沒有變過,甚至連措辭都像以前一樣小心,“世界上的事有時候真的身不由己,我想讓你相信我從來沒騙過你,我對你當時所有的承諾都是發自內心的。”
“事過境遷,再說什麼也沒用瞭。”
“可我一直想告訴你這些。”陸青平頓瞭頓,“歲數越大就越想以前的事,掛念以前的人,五十而知天命啊……曉雨她媽一直在加拿大陪她,曉雨畢業之後嫁在那邊兒瞭,我現在一個人在北京。”
“所以就想起我來瞭?”
“我一直都很掛念你,是一直……不管你相不相信,你始終是我心裡最牽掛的人。”
方沁低下頭,不管過去多久,至少這句話算是對自己內心的一種安慰。
“真高興今天能碰到你,真的。”陸青平接著說,“你好嗎?方方,你過得好嗎?”
“你不是問過瞭嗎?平平淡淡的,沒所謂好不好。”
“娶你的那個人真幸福。”
“那得他也這麼想才行。”為瞭掩飾唇角的苦笑,方沁拿起瞭面前的水杯。
“他難道對你不好嗎?”
“說不上來,結婚就是搭個伴唄,等老瞭、死瞭也就散夥瞭。”
“怎麼那麼頹廢呢?方方,這不像你。”
“那時候年輕,總會長大的。”
“我以前說過要呵護你長大。”
“老提以前,都說別提瞭,沒意義。”
“對我卻是一輩子的記憶。如果你有什麼不開心,說出來也好,怎麼我們也是老朋友瞭,再不成拿我當個垃圾桶也行,有什麼苦惱通通都倒給我。”
“垃圾桶?你倒是像。”方沁嫣然一笑,這笑容如同陽光般在瞬間穿透瞭陸青平蒙塵的內心,早已形成習慣的寵愛也隨之蘇醒過來,如果當年不是小女兒的以死相逼,他恐怕早就與面前的這個美麗女人共結連理瞭。
有情人難成眷屬,怕是這世間最痛的情事。
方沁的眼神漸漸柔和起來,這時手機驟響,是趙大維。
“你幹嗎呢?在酒店幹嗎?”不容方沁開口,趙大維劈頭蓋臉地問道。
“吃飯!”
“在酒店吃飯?”
“什麼酒店?”
“你說呢?我手機上有你停車記錄!沒想到吧?啊?現在科技這麼發達,裝個軟件就知道你在哪兒,說,你在麗思卡爾頓幹嗎?那不是酒店嗎?”
“你閑的吧?沒事兒查我幹嗎?裝個破軟件就瞭不起瞭?”方沁向陸青平擺擺手,起身邊說邊踱到洗手間。
“別跟我扯沒用的,我就問你在酒店幹嗎?!”
“吃飯!”
“酒店裡頭吃什麼飯?”
“那在哪兒吃?大馬路上啊?”
“飯館兒多瞭去瞭……得得得,你別跟我掰飭,你跟誰吃呢?”
“朋友!”
“什麼朋友?”
“老朋友!”
“你吃飯,那我跟兒子吃什麼?”
“鍋裡不是給你們做好瞭疙瘩湯嗎?”
“光吃那玩意兒能吃得飽嗎?撒泡尿就沒瞭。”
“你不會餾點兒包子啊?不就在鍋裡嗎?都給你放屜上瞭。大熱天的,我特意趕回去給你們做好瞭飯才出來的,還怎麼著呀?”
“你發個視頻過來,我看你跟誰吃飯呢!”
“發什麼視頻?你哪根弦又不對瞭?”
“在哪兒吃不好?你吃飯吃到酒店去呀?正常嗎?”
“我懶得跟你說。”
“我告訴你方沁,你心裡有點數,一天天的不著傢……不是見客戶就是跟那幾個娘們兒在一塊兒,我看你跟她們學不出什麼好來……”
“你胡扯什麼呀?”
“我胡扯?你說那個蔣菲兒找瞭個多大的?啊?是不是以後也帶著你找個小的啊?”
“你有病吧?無聊!”
“你說什麼?”
“行行行行行……我真跟人吃飯呢,要吵回去吵行嗎?”
“你什麼時候回來?”
“吃完就回去!”
“兒子作業等你輔導呢!”
“三年級的東西你不會呀?”
“英語我不會。”
“好好好好好,我盡快。”
“半個小時必須到傢!”
“一道菜都還沒上呢!我飛過去啊?”
“那你還打算吃到什麼時候?啊?什麼人這麼重要?比你兒子還重要嗎?你早點走不就完瞭嗎?”
“趙大維,你差不多得瞭,我都說盡快瞭,還怎麼著啊?”
“你等會兒……”電話裡隨後傳來兒子的聲音:“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媽媽跟別人吃飯呢,一會兒就回去,好嗎?你乖乖的。”
“一會兒是多長時間呀?多少分鐘?”
“媽媽也不知道,反正媽媽盡快回傢好嗎?”
“那我睡覺之前你能回來嗎?”
方沁看瞭看表,兒子每天八點半上床,現在還不到七點,算上堵車的時間四十分鐘也能到傢,怎麼說也還富餘一個小時。
“能,能的,寶貝,媽媽肯定在你睡覺前回去好吧?”一安撫好兒子方沁立馬掛瞭電話。
稍微平復瞭一下情緒走回座位,陸青平投來詢問的目光,方沁嘆口氣,斷斷續續說瞭一些,其中包括方亮吞店的事,趙大維又來過兩次電話,她也沒接。
陸青平聽著,一臉的愛憐和痛惜,他問方沁是否需要幫助,方沁說你能幫什麼,自己的日子還是得自己過,你要真想幫就加我另外一個微信號,想買什麼可以找我代購。陸青平滿口答應,方沁說哎呀我就隨便一說,你可別勉強。陸青平說男人也愛美啊,難不成你還不許我打扮打扮瞭?
又匆匆吃瞭幾口,看看表也七點半瞭,方沁就說下次有時間再聊吧,我真得走瞭。陸青平也不阻攔,起身繞到方沁身後把椅子拉開,又把包掛在她肩頭上,輕輕捏瞭捏她的肩膀,說:“你瘦瞭。”
那一刻方沁忽然想哭,這個她深愛過的男人在久別之後近在咫尺,她甚至聞到瞭那股輕微的古龍水味兒,還是那個牌子,還是沒有變。
變的,是歲月,是容顏,是事過境遷後的無奈和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