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絲傢門前的巷子裡,還有昨天開槍的痕跡。一擔冰糖葫蘆挑過來,小販吆喝著:“冰咧——糖葫蘆兒!山裡紅海棠果核咧桃咧仁兒哎!牙口兒不粘冰咧——糖葫蘆兒……”為躲避地上翻起的土石,小販擔子挑得搖晃,喊得也斷斷續續。擔子挑到院門前,小販看見門洞下臉色青白的徐天。
徐天換瞭身棉衣,和小販打招呼:“早。”
小販拿出一串問:“來一串兒?”
徐天搖頭,小販繼續邊走邊吆喝:“冰咧——糖葫蘆兒!山裡紅海棠果核咧桃……”
小院門打開,露出萍萍。萍萍看見徐天怔瞭怔,然後視若不見地招呼小販:“來兩串兒!”小販晃回來:“好咧,早歸早還是有人好這口兒……”
萍萍掏著錢,回頭看徐天已經進院裡瞭。萍萍捏著兩串冰糖葫蘆匆匆進來:“你來幹什麼?”徐天仍然白著臉說:“賠不是。”
“那您站這兒別動,小姐剛起。”
二樓,柳如絲掀著窗簾往下看,徐天往上看,目光對視,柳如絲幹脆將簾子全部拉開。萍萍上來,到柳如絲身邊。
“他來幹什麼?還不知死?”
“說來賠不是。”
“這樣啊……”柳如絲接過冰糖葫蘆吮著,手推開窗子問,“冷嗎?”
徐天仰頭說:“還好。”
柳如絲搖著糖葫蘆說:“昨兒見面說什麼來著……噢,我說你這身兒不太合適,脫瞭吧。”
“今天這身兒合適。”
“不是來賠不是的嗎?我瞧著不合適,怎麼還犟嘴呢?”
徐天脫瞭棉袍,扔到一邊。柳如絲不依不饒地說:“瞧著還不合適。”徐天愣瞭一會兒,索性夾襖、棉褲都脫瞭,褲衩背心蹬一雙棉鞋站著,柳如絲笑咪咪地吮著冰糖葫蘆。
“昨兒是我不對。”
“哪兒不對?”
“不禮貌,說話不摟著。”
“還真是!你那倆哥哥想把這兒抄瞭我都不太生氣。我好心好意請你上來坐會兒,把我當什麼瞭?平時你就這德行嗎?”
“平時不這樣,我女人昨天被人殺瞭。”
“散德行得有實力,讓你暖和就暖和一會兒,讓你凍就凍著明白嗎?”
“人已經站這兒瞭,就是來賠不是的,昨兒說的四十六根到南邊扣兩成還作不作數?”
“你這哪兒有一點賠不是的口氣。”
“四十六根裡六根是我的,您要不解氣千萬別再扣我大哥二哥的,房契我帶來瞭,珠市口兩進院給您擱這兒。”說完,徐天從地上的衣服裡抽出房契放在石階上。
柳如絲在上面關瞭窗子,片刻,她裹瞭件皮草從樓裡走出來。萍萍給她挪瞭張椅子,柳如絲坐下問:“自己女人死瞭,就到處得罪別人?”
“我得找殺她的人。”
“你女人是天仙呀?”
“在我這就是天仙。”
“瞧著你真可憐。”
“讓您操心瞭。”徐天還記著自己是來賠禮道歉的,忍著氣說道。
“跟你說個道理,你女人和你這樣的就是螞蟻,知道什麼意思嗎?”
“什麼意思?”
“螞蟻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以為眼前能看見的就瞭不得瞭,掉下顆小石子兒結果沒命瞭,然後就找小石子散德行,趕明上頭掉下一片瓦砸死一窩,上哪兒說理去?哪天梁倒瞭房塌瞭,人找地兒換著住,螞蟻都不知道出什麼事,還滿天滿地找那顆小石子報仇呢!明白瞭嗎?”
徐天凍得直哆嗦,嘴唇都發白,還梗著脖子反問:“梁為什麼倒,房為什麼塌?”
“舊瞭。”
“換個新地兒,螞蟻也得找那顆石子。”
“得看有沒有命,弄不好又被人碾死瞭,能活著報仇,是碰巧沒被人碾著。”
“您說得有理,但螞蟻隻管螞蟻的事。”
“真軸。”
“消消火,房契在這兒,別連累我兩個哥哥。”
“這年頭誰還要房啊?”
“那您要什麼?”
“眼下就兩樣東西緊俏,金條和性命。”
“我們哥仨的金條都在你手上。”
“還有人命哪。”
徐天悶瞭片刻,終於忍不住大吼:“你大爺!”
柳如絲輕巧地笑著說:“凍這半天還有火氣,我可講理著呢!想要你們命昨天就要瞭,放你們回傢幹啥?房契拿回去,四十六條小黃魚遊到南邊一條不少,去幫我要一個人的命。”
徐天哆嗦著,柳如絲接著說:“很容易,女的,在你大哥牢裡,叫田丹。”
徐天咬著牙說:“我不殺人。”
“你女人誰殺的?那人要落手裡你殺不殺?”
“我要不答應呢?”
“你不是不想連累兩位哥哥嗎?不答應就連累瞭。”
徐天快凍僵瞭,柳如絲看著他,有些憐憫地說:“穿上吧!再送你句話,你女人死就死瞭,小螞蟻爬來爬去總有一天不知怎麼就沒瞭。你也一樣,別較真還能太平些。”
樓裡電話在響,柳如絲站起來囑咐道:“記著叫田丹啊,現在去吧。你不殺,你大哥金海也會殺,他應該比你懂事兒。”
柳如絲回瞭屋裡,萍萍收瞭椅子。徐天愣瞭半天,還那麼站著,萍萍看他不動,提醒他:“穿上啊,凍傻瞭?”徐天朝二樓的窗戶喊:“房倒梁塌就是因為你們這幫人!”
萍萍趕忙制止他:“小聲兒點。”
徐天徹底怒瞭,脾氣發得沒頭沒腦:“滾!”
萍萍不樂意瞭,還嘴說:“你才該滾呢!”
胡同口,馮青波捂著圍巾往巷子裡走。迎面走來嘴唇發青的徐天直眉瞪眼地從柳如絲院子出來。馮青波往邊上閃瞭閃,經過門繼續往前走。待徐天出瞭巷子,馮青波才折回來,去敲院門。萍萍拉開院門,驚訝地說:“馮先生?”馮青波側身進院。
屋內,柳如絲電話聽筒夾在耳邊說:“東單機場還能起飛機嗎?把名單給我,一會兒我過去也行,聽戲啊?什麼角兒……”
萍萍進來,站在門邊等著。
“這當口北平還讓唱戲?那下午不過去瞭,晚上讓車來接我。”柳如絲放下電話。
“姐,馮先生來瞭。”
柳如絲難掩驚喜道:“來這兒瞭?”
“在下面。”
柳如絲一時間有些無措,站起來要下樓,又折回梳妝臺要打扮自己,最後隻是用梳子梳瞭梳頭發,又對鏡子照瞭照,萍萍一直在門邊看著。
柳如絲被萍萍看出瞭心思,有點難為情,忙擺出架子問:“沏茶瞭嗎?”
“馮先生喝咖啡,已經沖好瞭。”萍萍極少見她這副情態,抿著嘴樂瞭。
柳如絲在鏡子裡看見她的表情,嗔怪地看她一眼,她從樓梯下來,坐到馮青波對面。
“對不起,得當面跟你說。”
“多大的事兒?鐘表鋪不要瞭,慶豐公寓不住瞭,共產黨不做瞭,黨國的事兒不幹瞭,以後住這兒不走瞭?這也住不瞭多久。”柳如絲出口的是埋怨,更多的是開心。
馮青波放下咖啡杯,沉吟道:“田丹不能殺。”
“打電話說一聲不就得瞭。”
“怕你聽不進去。”
柳如絲方才的雀躍全部轉為瞭醋意,“人來就聽得進去瞭?平時挺小心的,這地方你是第二次來吧?我沾田丹的光,能在傢看見你喝咖啡。”
“剛看見一個男的出去。”
柳如絲醋意未消,“我也得沾陽氣,整天就和萍萍倆女的。”
“什麼人?”
“白紙坊的小警察叫徐天,昨天要劫我那三兄弟裡的一個。”
“來幹什麼?”
“怕我扣金條,來賠不是。”
“我剛見瞭鐵林,田懷中死前說還有一撥人要進北平。”
“北平進進出出的共黨多瞭。”
“來找沈世昌。”
柳如絲的心懸瞭一下,掩飾道:“又什麼人物啊?”
馮青波沒看出來柳如絲的神色變換,繼續說:“沈世昌身居華北剿總高位,他如果真跟共黨談好瞭條件,對局勢影響很大。”
柳如絲恢復瞭她平常的神態,譏諷地說:“黨國讓你當刀子可惜瞭,應該做棟梁。”
“田丹暫時不能動,人在剿總的獄裡出不來,就讓保密局進去審。”馮青波面對柳如絲的嘲諷依然不為所動。
“喲,那晚瞭。”柳如絲身體後仰,輕輕靠在沙發上,心裡充滿瞭報復的快感。
馮青波一驚,終於抬頭看向柳如絲,不解地問:“晚?”
“我跟剛才那小警察說,賠不是沒用,去京師監獄殺瞭田丹就扯平瞭。”
馮青波沒吭聲。
“估計這會兒正往那兒去的路上,監獄是他大哥的,方便。”
馮青波突然嚴肅地說:“讓他們撤回來。”
柳如絲的醋意轉為憤怒:“沒法撤,江湖上的事兒又不是上線對下線,我說話你還不聽呢!”
馮青波看出瞭柳如絲的不滿,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嚴肅地說道:“柳如絲,我是為局勢著想,不能讓沈世昌見到下一撥共黨。”
柳如絲接著說:“為局勢著想昨天你就該殺瞭田丹。”
“那我們怎麼得到第二撥人的消息?”
“共黨堵得住嗎?沒有你北平也保不住!”
“堵不住也要堵,其實應該堵源頭。”
“什麼源頭啊?”
馮青波站起準備離開,“沈世昌這樣的和談派才該殺。”
柳如絲徹底怒瞭,也站起來,厲聲道:“馮青波!”
馮青波停在門口,柳如絲努力平復心緒和他說:“消停點兒行嗎?我是給你下任務的。”
“通知保密局北平站到京師監獄審田丹。”
柳如絲沉默著。
“你不通知我通知,通過南京保密局一樣可以調遣北平站。”
柳如絲瞪著馮青波,半晌後還是服瞭軟,說:“行,我跟上面說。”
什剎海邊,徐天搖晃著腦袋,腳步踉蹌,他眼中的景象時而模糊時而清楚。徐天來到小朵做事的茶水攤,熱氣在冬日裡蒸騰,停著一些人力車和騾馬車夫。
景象依舊,徐天恍惚還能看到鮮亮的紅襖在熱霧裡晃動。徐天擠進去,端出一碗茶水,到什剎海邊坐下。他盯著腳前的冰面,喝瞭一口熱茶,將茶碗放到冰面上。然後一點點歪倒,腦袋歪在冰面上。
一盆熱水放到他腦袋邊,熱氣蒸騰。透過霧蒙蒙的水汽,徐天看到一襲紅襖在晃動,他努力睜開眼睛,無奈霧氣太濃。徐天看到一雙白白的腳伸下來,放入他頭邊這盆熱水裡,腳脖子上的小金鈴發出輕微的聲音,依稀有小朵模糊的聲音:“我一女的,不合適。”
徐天說:“我說合適就合適。”
小朵盯著徐天:“你是我的還是大哥的?”
徐天看著小朵:“我是我自己的。”
“這也對,你要不走,我就是你的。”說完,小朵緩緩消失,徐天才意識到這是夢,是幻覺。
對,這是夢,是幻覺!徐天掙紮著,怒吼著翻身。一雙手將他從冰面扶起來,“天少爺,少爺!”徐天緩過神,看清是祥子,剛端過來的那一大碗熱茶翻在冰面上。祥子試瞭試徐天額頭驚說:“天少爺,您腦袋比火炭還燙。”祥子力大無窮,將徐天扛起來往自己的人力車去。
街道上,徐天歪在車鬥裡,祥子的大腳板在奔跑。
徐天虛弱地問:“祥子,祥子你去哪兒?”
祥子奔跑著說:“咱們回傢,給你叫大夫。”
徐天掙紮著說:“拉我去大哥那兒。”
“金爺?”
“快點兒。”
“您燒得都快把自己點著瞭。”
“別廢話……”
祥子無奈,隻能依言改變奔跑的方向。
京師模范監獄門口,金海低著頭走過來。小耳朵一夥蜷在門邊三輛人力車裡大喊:“金爺!”金海站住,小耳朵明顯帶著氣說,“三巴掌白扇瞭?”
“對不住,昨晚上出瞭點事兒,忘瞭。”
“我從二更起就在陶然亭南門口等到現在,人呢?”
“今兒晚上。”
“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給句話。”
“行。”
“還陶然亭南門?”
“行。”
“再沒人你說怎麼著?”
“肯定有人。”
小耳朵一行離開,金海拍拍小鐵門,門上方開瞭一小口,看清是金海才放進去。
監舍通道裡,華子帶著十七和小北在放飯。十七推著車挨個監舍塞窩頭,盛稀粥。通道最盡頭的監舍裡,罩神握著發卡滿臉的興奮,八青頗為緊張。鑰匙在華子腰間晃動的聲音、推車放飯的聲音、獄囚喧嘩的聲音,這些聲音穿過八青監舍的那扇鐵柵門。再向裡是深黑的通道,還有三個監舍,最盡頭的監舍裡端坐著田丹——她也傾聽著外面的聲音。
另一邊,鐵欄門被二勇用鑰匙打開,金海穿過第一道門禁向裡走去。通道裡,三個獄警的放飯車推到瞭八青監舍,幾個窩頭和兩木碗粥遞進去,罩神盯著八青,又怒目向華子。
華子不滿地說:“看啥,還沒挨夠打?”
罩神不說話。
電話在桌上響,金海趕忙走到辦公室內,拿起話筒:“我,金海。”聽筒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國民政府國防部二廳保密局,奉令提審你那兒一個女共黨,田丹。”
“手續全嗎?”
“二處處長親自過去,帶著北平站的手續。”
“我這兒要華北剿總的手續。”
“華北剿總和保密局不是一傢嗎?都為黨國效力。”
“我這兒也為黨國效力。”
“人不帶走,就在你那問幾句話。”男人那頭掛瞭電話。
金海收瞭電話,開始換制服。監獄大門口,一輛吉普車開過來,車內的閻若洲和其餘四人全部著便衣。
馬天放下車敲監獄大門,向打開的小口出示手續。小口內的獄警接過手續,“啪”地又把門關上瞭。馬天放回頭看瞭看車裡的閻若洲,閻若洲臉色很不好看。馬天放趕忙拍門說:“叫金海過來,開門!這還是不是黨國天下!”
通道內華子打開特別監舍的鐵柵門,三個獄警推車向黑深的通道進去。後面傳來八青的聲音:“哎喲,救命,哎喲……”
華子示意,身邊的獄警十七順著聲音跑回去,看見八青捂著肚子在監舍裡地上打滾。華子問:“怎麼瞭?”八青不說話,捂著肚子鬼哭狼嚎,罩神不懷好意地看著十七。獄警小北也從特別監舍通道跑回來,八青還在鬼哭狼嚎,嘴裡含糊不清地說:“哎喲,叫金爺……”罩神陰著臉不說話,八青滾在角落裡,瞟著罩神掌中的發卡。
首道門禁處,獄警正在接墻上的電話。換瞭身制服的金海從側門過來,示意獄警打開向裡的鐵門,獄警將聽筒遞給金海說:“老大,保密局的人在外面,說不開門就用車撞。”金海怔瞭怔,接過聽筒扣上。
寒風裡,金海向大門而去。門上的小口打開,露出金海的臉,馬天放指著小口叫嚷:“金海,上峰有令提審田丹!”
“手續看瞭,沒有華北剿總的。”
馬天放側身,讓出後面的吉普車說:“真來勁兒是吧?我們處長都親自來瞭!”通過小口,金海瞟瞭眼吉普說:“站長來也不敢給人,真的。”閻若洲在後面下車,向大門走來。
監獄走廊裡,華子推車來到田丹監舍前。田丹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手中半截發卡在身邊鐵床欄上劃。
華子盯著發卡劃動,說:“吃不吃?”田丹點點頭,華子將窩頭和粥放到鐵柵下面,直起身子,目光回到發卡上,“手裡是什麼?別劃瞭。”田丹不理會,繼續劃。華子忍瞭一會兒,擰身往回走。刺耳的劃刮聲在他耳裡揪心扯肺,他放開小車回來,拍門大喊,“告訴你別劃瞭!”
監獄內,鑰匙在開鎖,八青捂著肚子看鎖栓開動。半截發卡嵌入掌心,罩神的掌心在滲血。
門打開,獄警小北進來扶八青。罩神身形開動,手中發卡刺入進來的獄警小北的脖子,嘴裡咒罵著:“孫子哎跟爺爺動手……”十七見狀欲上前,罩神又連刺幾下,獄警小北捂脖軟倒。十七忙退出去,試圖迅速關上監門,罩神伸手拉住鐵柵,十七和罩神一裡一外地較勁。
不遠處,華子全神貫註地盯著田丹劃動的發卡。劃聲對於他越來越難以忍受:“別劃瞭!”華子掏出腰間一串鑰匙,稀哩嘩拉打開監門,進來直奔田丹手中半截發卡。田丹反手抓住華子手腕,起身擰腰,幹脆利落地將華子旋翻在地,華子腦袋撞在床沿上,昏沉沉間見田丹卸瞭他腰間一大串鑰匙,走出去反鎖瞭監門,沿通道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獄警小北躺在地上冒血,八青縮在角落裡,罩神和十七拉著監門較勁。罩神的手指夾在門縫裡吃疼,將要松手。
田丹從裡面的通道走出來,一邊走一邊拆卸那一串鑰匙。罩神詫異,十七更詫異。田丹已經走過兩人身前,並且將拆下來的鑰匙往兩邊的監舍扔。與罩神較勁的十七慌神瞭,手裡一松,罩神趁機發力拉開監門,沖出來撲住十七。
兩邊監舍全亂瞭,犯人紛紛揀鑰匙,伸手出去開鎖。大多數鑰匙並不對應,但還是有幾間監舍開瞭。囚犯從開瞭的監舍出來,相互幫助換鑰匙,更多的監舍被打開。有幾個獄警奔過來,瞬間淹沒在囚犯群中。
監獄門前,閻若洲還隔著小口維護著自己那點官威,畢竟除瞭這個,他也沒任何可以成功的把握。
“金獄長,人你是護不住的,也沒必要護,護到最後剿總翻臉把你賣瞭,跟我們也結瞭梁子,說你通共就是通共信不信?”
“我信。”
“田丹是來策反華北剿總的,所以剿總裡面的內鬼不敢把人給我們,你犯得上趟這渾水嗎?把門打開。”
“人讓你們帶走,我先得罪剿總。”
閻若洲好商好量地說:“話都是人說的,事兒是能圓的,你不會說田丹自己越獄,正好碰上我們來提人。”
金海執拗地說:“誰信?”
閻若洲客氣中帶著威脅地說:“沒人信也比手裡捂著一顆炸彈好。”
突然,監獄警鈴大作,監舍通道內,警鈴怪叫,徹底混亂。更多的獄警加入彈壓,以罩神為首的囚犯與獄警撕打。獄警十七在混亂的縫隙裡看見田丹一邊躲閃一邊往前走。
門前的金海看著監獄的方向。閻若洲隔著小口看出瞭轉機:“出事瞭吧?正好,開門吧。”他看出瞭金海的猶豫,“田丹不是一般人,捕她的時候去十個人隻回來倆,擱在你這兒遲早要炸,剿總那頭事兒推我們身上……”
金海沒理會一門之隔的閻若洲,回身往裡走。
田丹沒理會近在咫尺的混亂,執著往前走。
首道門禁處,隻有一個如臨大敵的獄警二勇,隔著鐵柵獄警驚訝地看著田丹。身後墻上的電話在響,田丹亮出手中最後一片鑰匙說:“接電話。”二勇匆忙回身接起電話,但目光一直緊盯著田丹。
混亂從深處襲來,電話是沈世昌打來的,聽聲音有些疲憊:“我是華北剿總沈世昌,金海呢,在不在?”
二勇向院子看過去,金海正往這邊來,回道:“在。”
“叫他聽電話。”
二勇握著電話,一扭頭看見田丹不知何時已經進入首道門禁區,並且重新鎖瞭身後的門。二勇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田丹利索地擊倒。田丹俯身卸瞭他腰間的鑰匙,然後直起身子。
聽筒在墻上搖晃,沈世昌的聲音很大:“金海,金海!”院子裡的金海來到門禁前,與田丹對視。電話裡還是沈世昌的聲音:“我是沈世昌,田丹不能交給保密局,北平站二處過去提人瞭,連見都不能見……”
在金海的註視下,田丹提起聽筒:“喂?”
瞬間,沈世昌停下話。
“沈伯伯,我是田丹。”
“你在哪兒?”
“監獄,正準備出去。”
沈世昌那頭沉默瞭一會兒,掛斷電話。田丹也掛上電話,發瞭一會兒怔,開始用一串兒鑰匙試向外的門鎖。
身後華子領著十七和另一個獄警突破混亂往這邊趕來。田丹鑰匙對上瞭鎖眼,門打開。
金海站在門口,與她對視著。田丹盯著他的眼睛說:“不要擋路。”金海快速思考著,最終慢慢挪開身子,田丹邁入院子,向外走。
金海趕忙進入門禁區,拿起墻上的電話,撥瞭一個號。他握著聽筒,看著田丹的背影。院子裡風很大,田丹越走越遲疑。
“喂。”
“我金海,開門。”
田丹向前走著,眼看前方的大門緩緩打開,五個便衣保密局特務陸續下車,田丹停瞭腳步,她不住地思考剛才沈世昌打來的電話,為什麼不讓她被保密局帶走?
金海身後的門禁打開,華子和兩個獄警進來,隨後反鎖向裡的門。華子看看金海,又看看院裡。金海看著院內保密局的特務,終於做瞭個決定:“去,把人帶回來。”
“那五個接她的怎麼辦?”
“不清楚。”
“都有槍。”
金海怒斥手下:“咱們是監獄,哪能讓人自個兒走瞭?”
聽完,華子帶著兩個獄警撲出去。
院內,閆若洲大喊:“把人帶走!”他的眼中隻有到手的田丹,絲毫沒註意奔來的獄警。
三個獄警來到近前,其中一個去抓田丹,被田丹擊倒。馬天放跑去抓田丹,其他三個特務成扇面護住馬天放。三個獄警意識到最大的障礙是保密局,轉身撲向特務。特務們也不能開槍,一時混戰。
田丹趁機擊倒馬天放,馬天放剛起身就挨瞭華子一棍。幸好特務訓練有素,三個獄警迅速落瞭下風。
祥子拉著三輪車到監獄門口,徐天下車向院子走,把門的獄警迎上前,遮遮掩掩地說:“三哥。”
徐天經過站在吉普車邊的閻若洲,回頭問:“怎麼瞭?”
院子裡,馬天放拔槍向天開瞭一槍,三個獄警停瞭動作。
華子看見徐天大喊:“三哥,劫獄的!”
馬天放用槍指著向田丹:“走!”
一眨眼,槍已被田丹奪到手中。田丹極其利索地卸瞭彈匣,褪出膛中子彈。這一剎那,所有人看著田丹,田丹把槍扔瞭,她決定回到監獄裡去。看著返身往回走的田丹,三個獄警不知道發生瞭什麼,其餘三個特務全都拔出槍,馬天放起身又撲瞭上去。
與馬天放短兵相接的田丹看起來身手利落,訓練有素,但力量上處於下風,徐天看著田丹一頭秀發在寒風中飄散開來,緊接著特務重新控制瞭局面,一支槍指著田丹,另兩支槍指著三名獄警。馬天放大喊:“誰敢動!”
徐天已臨近,俯身抄起掉在地上的一支警棍。馬天放聽到背後的風聲,那是徐天不由分說掄棍而來,那名持槍脅持田丹的特務手槍被打落,另兩名持槍的特務剛回身,就被徐天劈頭蓋臉一頓猛掄。
往回走的田丹,停下身子看團戰中的徐天腳步虛浮。三個獄警搶上前,拉下快暈過去的徐天。獄警們擋著徐天和田丹往後退,特務們舉著槍往前逼。
馬天放紅瞭眼,喊道:“打死你們!開槍!”
獄警們緊張地盯著槍口,馬天放回頭看車邊的閻若洲,閻若洲陰著臉,並沒下指令開槍。金海面無表情,看著他的人往回退,首道門禁區後面的監舍混亂已平息。門禁從裡打開,出來四五個氣喘籲籲的獄警。金海身子讓瞭讓,讓獄警們沖出去。
徐天一頭血,邊往後退邊問:“你誰啊?”田丹鎮定自若地說:“田丹。”
徐天目光模糊瞭一下,呢喃道:“女共黨?”田丹反問:“你是誰?”
徐天身子一軟,田丹伸手接住,才發現徐天已暈厥過去。田丹有點無措,看著靠在自己肩上的徐天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用眼神求助金海。金海搶上前,與田丹一起扶住徐天退入首道門禁區。馬天放還在發著狠:“金海!你給我等著,你完蛋瞭!”所有獄警全部退回門禁區,金海低聲吩咐關門。華子接過徐天,急促地喊:“三哥,三哥!”金海一手扶著徐天,一手拿起墻上的電話撥號。幾個獄警粗魯地往裡搡田丹,金海非常煩躁地大叫:“別動她!上銬子,帶審訊室去。”
獄警們打開向裡的門,田丹看著徐天說:“他發燒瞭,我帶的東西裡有阿司匹靈,白色的瓶子。”
金海盯瞭一會兒田丹,田丹的目光不曾躲閃。
獄警們擁著田丹進去時墻上的電話通瞭。
“喂?我金海,那幾個人轟出去,大門關瞭。”
華子馱起徐天,這一折騰徐天又醒瞭,反手一肘擊在華子肩上。華子晃著身子說:“三哥,是我,老大讓把你背進去!”
徐天松下勁兒,手臂掛回華子肩上,虛弱地說:“大哥。”
金海皺著眉頭,看著不太清醒的徐天,氣惱又無奈地說:“怎麼哪兒都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