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更密瞭,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徐允諾從屋裡走出來,四處找不見徐天,看見墻上架著梯子,仰頭看見一個人坐在房簷上。徐允諾透過風雪,在下面喊瞭:“天兒,你在房頂啊?天兒!”
徐天轉頭向下看發現是老爹,又轉回去。他瞇著眼看,腳下是連綿不絕的房頂,現在都被雪掩埋瞭,黑漆漆的夜裡,隻有白雪隱隱反光,再往遠瞭看,城樓還矗立在那兒,它好像永遠都不關心腳下的事,一直在那兒站瞭幾百年。徐天對著偌大的北京城喊:“坐會兒,燥得慌!”
鐵林從後院跑回來,看徐允諾正扒著梯子要往上爬,結果滑瞭腳差點栽倒。鐵林趕忙扶瞭他一把,說:“徐叔,你幹什麼呢!”
“天兒上房頂瞭!”徐允諾怕徐天喝瞭酒,從房頂上栽下來。
“您先去後院暖和著,我上去喊他。”
“你行嗎?”
“肯定比您利索,趕緊去吧,我嶽父找您呢!”
徐允諾往後院走去,鐵林上瞭梯子,他頭冒出屋簷,看到徐天坐在瓦脊上。鐵林沒吭聲,又順梯子退瞭回來。
他瑟縮著回到房間裡,金海歪在床上好像已經睡過去瞭,鐵林輕聲喊著大哥,金海應瞭一聲沒睜眼。
“喝多瞭?”鐵林謹慎地觀察著他。
金海翻瞭個身,嚇瞭鐵林一跳,嘴裡嘟囔著:“緩緩……”
鐵林躡手躡腳地去拿炕頭上的那個照片袋,剛把照片從袋子裡抽出來,金海就翻瞭個身睜開瞭眼。鐵林松手,抽出的照片掉到地上。
金海呢喃著:“你幹什麼呢?”
鐵林從炕邊收回身:“沒什麼。”
“不可能,瞧你這樣就不像要幹什麼好事兒。”
“我想拿瓶酒上房頂,您還喝嗎?”
“上房頂幹什麼?”
鐵林說:“徐天上房瞭,可能剛才說話不對付,我去勸勸他。”
金海起身:“跟他說我先走瞭,大纓子一人在傢,晚瞭不放心。”
“大哥,您說我為啥怕您呢?”
金海沒吭聲,盯著鐵林看。鐵林知道金海已經喝醉瞭,但還是有點忐忑:“不是因為大纓子哈,事兒都過去那麼多年瞭。”
“你要怕我,可能是又想幹些事兒怕讓我知道。”
“啥事兒呀,我想知道的事您都比我先知道。”
金海不吭聲,準備下炕。
“我給您拿鞋。”說完,鐵林俯身將那些照片往炕縫底部塞進去,再將金海的鞋並排拖到炕邊,金海伸腳穿上鞋,看鐵林半晌。
鐵林心裡發毛:“大哥?”
“對不住啊,在馮先生那兒嗆瞭你行。”
“也沒啥,咱們都是自己人。”
“跟我一起走吧。”
“不走瞭。”
“那記住這句話,遇上事讓著徐天點兒。”金海似醉非醉,鐵林心不在焉,隨口敷衍,“肯定的,我是他二哥。”
“容忍他對你有好處。”金海篤定地說。
鐵林愣瞭一下,說:“啊?”
“田丹不死,他肯定得上共產黨的道,你別一條道走到黑。”
“明白,兄弟會幫襯他。”
“也跟寶慧說聲對不住,纓子是我親妹,我就這麼個親人,巴掌總不能扇她臉上。”
“是寶慧不對,我回去還抽她瞭呢!”
“明兒有空去看看大纓子,昨天晚上她被人綁瞭。”
“啊,誰呀?”
金海沒理會鐵林,他走出屋子,雪依舊紛紛揚揚地下著,雪花不斷落入金海的衣領裡,帶走瞭他幾分醉意。金海仰頭沖著房頂說:“天兒,我回去瞭,別在上頭待著瞭!”
鐵林掀瞭簾子從屋裡露出來半個腦袋喊:“誰綁的大纓子啊?”
“小耳朵,徐天把事兒解決瞭。”
金海慢吞吞地往外走,鐵林追上來:“大哥,就這麼走瞭?”
“黨國的事兒不太靠得住,馮先生跟咱們不是一種人,一腦門子紮進去再想退出來就不容易瞭。”
“明白。”
金海拉開院門出去,鐵林愣瞭一會兒,又走回徐允諾房間,費勁地從炕縫裡抽出那幾張照片。他翻著看瞭看,逐張卷成條狀塞入炭火銅鍋爐膛。鐵林站著看瞭一會兒,離開廂房。烈焰騰起來,沒人的屋子也很暖和。
雪片飄搖,徐天坐在房頂上,看著金海拘著身子在下面街道裡走遠。
鐵林提著一瓶酒,拿著大棉襖,再次上瞭屋頂,他說:“天兒,下不下來?搭把手。”
他反手將大棉襖甩給徐天,說:“穿上,也不嫌冷。”徐天拉著棉襖將鐵林扯上屋脊,然後披上大棉襖。鐵林並排坐下,自己喝瞭一口酒,將酒瓶遞給徐天,“坐這看啥呢?”
“咱們住的地兒,北平。”
“大哥走瞭。”
“看見瞭。”
“我說大哥一走,北平就剩咱們兄弟倆瞭。”
徐天喝著酒,低低答應瞭一聲。
“跟二哥說實話,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女共黨瞭?”鐵林貌似無意地聊天。
“我還沒喜歡夠小朵。”
“別置氣,說到底咱們兄弟是一傢人,自己人還分分合合呢,是不是?”
“什麼意思?”
“跪拜插香的時候說好一輩子,這不大哥要走瞭,為什麼?亂世!馮先生、田丹、柳爺那都是外人,走馬燈,轉眼就沒瞭,為外人犯不上傷咱們情份。”
“田丹她爸不是你殺的吧?”徐天直勾勾地盯著鐵林,天色太暗,鐵林看不清徐天的臉。
鐵林非常不自然地扭瞭扭身體:“馮先生殺的,那又怎麼瞭?你總不能替田丹報仇吧?小朵的仇還沒報呢!好好兒的抓小紅襖是正經事,替田丹出頭你就是共黨……就得給我添麻煩瞭。”
“你啥麻煩?”
“我是你哥,現在我跟馮先生是一夥兒的,你幹他十八輩祖宗,我能不跟他?大不瞭前途不要瞭,跟他嗑死拉倒……那寶慧怎麼辦?小朵要是還活著,你能豁出去愛誰誰?”
徐天鬱悶地拿起酒瓶灌自己,鐵林見狀問:“誰替你去司法處拍的照片?”
“寶元館的周師傅。”
鐘表鋪裡,柳如絲拿起酒杯灌自己,馮青波將柳如絲的酒杯奪下,柳如絲怒瞭,說:“你覺得自己很瞭不起是嗎?”
馮青波苦笑瞭一下:“我最多是一隻螻蟻。”
柳如絲搖搖晃晃地看著馮青波:“徐天、鐵林、金海那些人才是螻蟻。”
“你父親要我和你一起離開北平。”
柳如絲笑起來,笑得肆意:“活生生的田丹還在北平,怎麼能走呢?不過離二十號也沒幾天瞭,別誤會,我其實對你沒意思,就是怕下一秒你死瞭,說不準,一會兒出門共產黨城工部除奸組就外面候著。”柳如絲走到窗邊往外看,“好像下雪瞭,天津守得住嗎?年前守得住,年後也守不住,早晚都是共產黨的,你螻蟻都不配做,金海他們都知道卷錢走人……”
馮青波把酒壺奪過來,壺裡面卻已經空瞭,柳如絲冷笑瞭一聲接著說:“早幹嘛去瞭,喝沒瞭才搶酒壺,你可以不搭理我!但你知道我為什麼替人倒錢?問你呢,為什麼?”
“為什麼?”
“閑的,誰也靠不上,隻能靠自己,世道變成什麼樣我一女人也改不瞭花錢多的毛病,自己不想攢著點錢,你給我攢?還是我爸?”
馮青波心裡泛起陣陣苦澀,但他無能為力:“明白。”
“你爸媽呢?沒問過你。”
“沒有。”
“誰都有爸媽,你是石頭裡縫蹦出來的?”
“我十六歲從孤兒院進的青訓班。”
“夠苦的呀?”
“還好。”
“就中間跟田丹碰上那段兒是好吧?”柳如絲眼中閃過一絲淚,但又憋瞭回去。
馮青波咬著牙。自己的命運早已註定,一把刀子,沒有感情,他不可能接受柳如絲:“是。”
柳如絲再次心如死灰,她扶著桌子站起來說:“我回去瞭,這裡太冷,你得跟我一起回去,這裡是你做共黨的地方,跟這裡待著,明天一早我還得讓萍萍過來給你收屍。”
馮青波也站起身子。
柳如絲借著酒勁,大著膽子撒嬌說:“暖水袋不許帶……我那兒暖和得很。”說完,柳如絲往外走瞭兩步,身子搖搖晃晃軟倒,馮青波搶先一步將她扶住。
鋪門從裡打開,馮青波橫抱著柳如絲出來,雪人一樣的保鏢去幫馮青波拉開車門,萍萍在車裡接過柳如絲。馮青波將鋪門鎖瞭才上車。
小汽車開出不遠就停下瞭,雪片飄著。兩個保鏢一前一後站在雪地裡。萍萍坐在開著門的車裡,手邊躺著M3沖鋒槍。她看見路邊馮青波扶著柳如絲,柳如絲在吐。
鐵林站在梯子下面,看著徐天提著酒瓶正順著梯子下來,他問:“沒事兒吧?慢點。”
“沒事。”剛說完,轟的一聲。徐天抱著梯子仰摔下來,人被梯子壓在下面。鐵林跑過去說,“哎,還說沒事,酒瓶怎麼不撒手呢?”
徐允諾聽見動靜就從內院趕瞭過來:“怎麼瞭?”徐天翻身起來,坐在地上咧著嘴樂道:“沒事兒。”
“徐叔,您受累叫寶慧走瞭,我扶天兒回自己屋。”
徐允諾看著徐天和鐵林進瞭自己屋,又回後院叫寶慧。
房間裡,徐天躺在床上手裡還抓著酒瓶。鐵林瞟瞭一眼案子上徐天和小朵的合影,拽瞭拽徐天手中的酒瓶子:“撒手。”
徐天將酒瓶放到床頭,鐵林問:“都說明白瞭吧?”
“明白瞭。”徐天還咧著嘴。
“那就好,別再找田丹瞭,咱們兄弟相互幫襯著才對,馮青波那孫子我比你還想幹!不信你問寶慧。”
“二哥,人不是你殺的,跟你沒關系瞭。”
“啊?”
“田丹我肯定要找,馮青波跟他杠上瞭,你說的對,小朵還活著的話,我跟你一樣沒辦法愛上誰,但小朵沒瞭。”
鐵林怔瞭半天:“就是小朵沒瞭你才找田丹,小朵在,有田丹什麼事兒?”
“是個這理由,小朵活著我找田丹幹什麼?”
“說的不是一回事。”
“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田丹是共黨,搞不好哪天就被處決瞭。”
“哪天?”徐天瞇著眼看鐵林,他努力看清鐵林的臉
被關在外面的寶慧在喊鐵林,“軸吧你就!”鐵林拋下一句話趕緊出屋,徐天愣愣地坐著,又抓起酒瓶喝瞭一大口。
盆景已經從窗臺移到案子上瞭,炕桌上杯盤狼藉。徐允諾盯著盆景那根折斷的枝,徐天跳到地上,看著清醒瞭些:“爸,我出去一趟。”
“這大晚上,還去哪兒?”
徐天沒說話,從炕頭抽過那隻牛皮照片袋,夾到大棉襖裡。徐允諾壓著火:“去哪兒!”
“找大哥。”
“你們哥仨這酒怎麼喝的,金海半道喝沒瞭,鐵林也陰著臉剛走。”
徐天用身體擋著盆景,背著的手將盆景轉瞭個方向:“我們仨沒事兒,好著呢!”
“要不睡大哥那兒得瞭,雪天路不好走。”
“行。”徐天應聲兒出去。徐允諾看著盆景,又將斷枝的一面轉回來,一臉鬱悶。徐天回屋抄起半瓶酒,晃蕩著出瞭傢門。
馮青波抱著柳如絲回到小洋樓,跟著萍萍上到二樓,打開裡屋的門。馮青波進去,將柳如絲放到床上。
馮青波問萍萍:“我睡哪裡?”
“樓下。”
馮青波掩上門,和萍萍出去。柳如絲睜開眼。
在大雪裡,徐天提著酒瓶,一邊走一邊喝,不知走瞭多久,走到瞭監獄門口。徐天拍瞭拍門,大鐵鎖套著的小鐵門打開,十七出現在裡面,疑惑地跟徐天問好。
“華子呢?”
“他回去瞭,我當班。”
徐天邁開腿走進去,十七守著小門問:“三哥,老大知道您來嗎?”
“每次來都得跟他說啊,你不讓我進一下?”
十七讓開身子,徐天輕車熟路地往裡走,十七無奈地打開鐵柵門。徐天進入通道,過第一間的時候,他看到監舍裡的八青。八青兩眼賊亮,也看著徐天,不說話。徐天繼續往裡走,來到田丹監舍前。徐天身子有些搖晃,他一手抓著鐵柵,一手從懷裡取出照片袋。
田丹看著徐天肩頭尚未融化的雪粒說:“外面下雪瞭?”
“來。”
田丹來到鐵柵前。“小朵三刀,你爸兩刀。”徐天將照片袋遞給田丹,扭頭看見十七站在不遠處,說:“十七,站遠點。”
十七退後,徐天離開田丹,往回走瞭幾步問十七:“八青怎麼在這兒?”
十七說:“老大換進來的。”
“我說話不想讓他聽見。”
十七有些為難地說:“三哥,我得在這兒。”
“我說八青,我問小朵怎麼死的,八青是小朵舅舅。”
十七往回返,打開第一間監舍,把八青帶出來。田丹在自己監舍鐵柵前,打開照片袋。袋子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十七將八青銬在他原來關的那間監舍鐵柵上,裡面罩神瞪眼看著。十七重新打開特別監舍的門進去,一串鑰匙被遺忘在瞭特別監舍的鐵門上。
田丹看著徐天走回到鐵柵門前:“你從哪裡來?”
“傢。”
“喝酒瞭?”田丹嗅到瞭徐天身上的酒氣,雖然一路上被雪掩蓋瞭不少,但依舊能聞見。
“跟大哥和二哥。”
田丹基本上知道發生瞭什麼,她輕嘆瞭一口氣,合上袋子拿在手裡,沒有交還給徐天:“照片什麼人給你拍的?”
“熟人。”
“誰?”
“寶元照相館周師傅。”
雪夜裡,鐵林一言不發地開著吉普車,關寶慧心裡有點虛地說:“我們這是去哪兒呀,回傢嗎?”鐵林不吭聲。
小洋樓前的巷子裡停著小汽車,鐵林的吉普車開過來。關寶慧在車裡看見從小汽車裡下來兩個保鏢。鐵林下車去跟保鏢說說,然後跟著保鏢進瞭院子。不久,鐵林從院子裡出來,後面跟著馮青波。鐵林進入吉普車,發動車子,馮青波坐進後座。關寶慧縮著身子,一動不敢動。
寶元照相館關門瞭,街上也是空無一人。一路上都沒有人說話,關寶慧的手攥得緊緊的,鐵林停下吉普車,馮青波下車。遠遠地,那輛小汽車也跟過來停在街角。關寶慧在車裡,又想看車外的馮青波,又不敢看。鐵林啟動車子開走,關寶慧問:“不管他瞭?”
“回傢睡覺。”
“他到這兒幹什麼呀?”
“取照片。”
關寶慧不明所以,扭頭往後看。
馮青波輕拍寶元館的門,裡面無人應聲。馮青波離開鋪門,沿街往鋪子後面繞去。
田丹看著徐天接著問:“拍照的時候你在?”
“在。”
“刀口的位置寬度記得清?”
“記得清清楚楚。”
“傷口入刀的方向?”
徐天不明白,田丹揮揮手:“過來,靠近我。”
徐天貼著鐵柵,田丹說:“我的手有點涼,不要動。”
徐天沒有動,做夢一樣,田丹的手撩開徐天的棉衣下擺,伸進去。徐天條件反射往後退瞭一步,離開鐵柵:“你爸是馮青波殺的。”
田丹手伸著說:“你怎麼知道?”
“二哥說的,不會錯。”
“我想自己知道。”
徐天慢慢走回鐵柵前。
“涼嗎?”田丹的手貼著肉伸進去,徐天僵著身體一動不敢動地說:“熱。”
“告訴我在哪裡停。”
“左邊。”徐天定瞭定神,田丹在試探:“對嗎?”
“上面一點,是這兒。”
“還有一刀?”
“在旁邊。”
田丹的手在遊走,徐天腦子裡亂亂的,似乎也不完全關乎男女之事,亂世濁浪洶湧,曾經他覺得自己可以披荊斬棘,現在卻隻能求助這雙手,這雙手是有魔力的,徐天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被打開。
田丹的手遊動著,眼裡盈上淚。“是馮青波?”田丹的手抽出來,“入刀的方向?”
徐天看著她說:“不知道,你看照片。”
田丹抹瞭抹淚眼,徐天見瞭脫口而出,說道:“一會兒我就去找馮青波。”
“不要。”
“他是你什麼人?
“熟人。”
“二哥說看見他在前門車站抱你。”
“不要找他。”田丹的情緒激動起來,她微微提高聲音,似乎還帶著些懇求。
“我替你弄死他!”
“你可以嗎?”
“我沒殺過人,但這孫子該死。”
“我爸爸不是他殺的。”
徐天瞪著她說:“蒙誰呢,那你為什麼哭?”
“告訴我賈小朵的三刀的入刀方向。”
徐天不明白。
“女人和男人的骨骼不同,像剛才一樣,讓我知道刀口位置。”
“袋子裡有照片。”
“袋子裡什麼也沒有。”
田丹遞過袋子,徐天打開一看,頓時愣瞭。
“你拿到照片去過哪裡?”
“就回傢,跟大哥二哥喝酒,然後到來這兒。”
“鐵林拿走瞭。”
“有底片,讓周老板再洗。”
“沒有底片瞭。”
田丹抓住徐天的手,在自己的身體上浮動,徐天接觸到她溫熱的皮膚,下意識地想抽離回來,卻被田丹拽住,一寸寸爬過皮膚,確認下刀的位置。徐天被田丹引導著,慢慢放松下來,似乎那雙手已經透過皮肉,死死抓住瞭他的心,他感覺到瞭安慰,好像曾經那個遙遠而親切的世界又回來瞭。
十七遠遠站著,他看見通道盡頭,徐天的手在田丹的衣襟裡遊走。十七喉結滾動,幹咽著。徐天貼著鐵柵,仰著脖子,他手在動,眼睛卻沒有看田丹,喉結滾動。
八青在用腳勾那扇半開的門,鐵門被他用腳勾住一點點地靠近,門上的那串鑰匙接近八青。罩神在監舍裡看著,但沒有吱聲。
照相館的暗房裡,相片袋散得亂七八糟。馮青波打著手電在翻找底片。
前廳,周老板提著一盞油燈,拎著一根棍子,聽著暗房裡的聲音,慢慢向暗房靠近。進入暗房後,他發現裡面沒有人,於是轉身,結果被後面的人用匕首勒住瞭脖子。油燈掉在地上被砸碎,火油蔓延開來。
馮青波平日裡斯文的臉在火光明滅下顯得兇狠猙獰:“司法處拍的底片在哪裡?”
周老板失魂驚慌,兩股戰戰:“你是誰呀!”
馮青波發瞭狠:“底片在哪兒?”
“都在這兒……”
馮青波用刀劃瞭周老板的脖子,將零散的照片拋向火油,火勢突起。瞬間,暗房冒起煙,馮青波從裡面出來,環視左右,準備離開。周老板的脖子冒著血,他拖著棍子從暗房踉蹌著走出來,向馮青波揮棍。馮青波閃躲,周老板拼出最後的力氣。廂式照相機被撞倒,氣壓快門線甩在地上。
暗房的火勢漸大,周老板終於力竭,身子倒地,摔在氣壓快門上。廂式照相機鏡頭開合,馮青波看瞭周老板片刻,離開。
暗房火勢熊熊,相片和底片全部毀於火海。瓦木結構的房頂塌瞭下來,壓滅瞭一部分火頭,雪片從破開的房頂飄下來。馮青波捂著大衣,走向街角的小汽車。寶元館火勢突起,有街坊出來大喊:“著火瞭!叫救火車,快救火……”
一輛小汽車逆著人群行駛著,車內是馮青波,對於背後的火海,他沒有任何表情。
監獄裡,徐天和田丹已經分開,徐天竟然有點失落。田丹神色如常地說:“殺小朵的刀是什麼刀?”
“剔骨刀。”
“刀長,刃寬大概是多少?”
徐天比劃著:“半掌多長,二指寬,明天給你拿來。”
田丹看著徐天比劃的手,說:“不用瞭,三刀都不致命,兇手是用刀高手,很清楚從什麼地方下刀可以讓人大量失血,不傷及臟器。從中刀到死亡,大概兩個小時,兩小時內如果有適當救治輸血,那她就不會死。”
“你說什麼?”
“現場八個煙頭,說明兇手一個小時以上沒有離開,他要看著小朵的血流幹。”
徐天聽到這話頓時像是被潑瞭盆冷水,從剛在如墜雲端的恍惚裡醒瞭神。他無法想象小朵在那段時間裡有多絕望,他也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