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鬥狗場裡,狗吠人喊,亂哄哄的,徐天跟著兩個白衣漢子走進來。小耳朵正在狗欄邊瞪著眼玩兒,瞥見徐天進來。徐天向小耳朵招招手,小耳朵直起身子,示意把人帶樓上來,又將手裡的一疊鈔票給瞭旁邊的人。
徐天上瞭樓,一屁股坐在小耳朵的主人的座位上,讓自己坐舒服。
小耳朵走過來看著徐天的舒坦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他說:“你什麼意思?”
“就來跟你說一聲,咱倆有仇不許牽連別人。”
“我牽連誰瞭?”
“別動我爸,還有關老爺,還有關老爺的閨女。”
“零碎挺多,你是爺們兒嗎你?”
徐天閉著眼不說話瞭。
“哎,徐天,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啊!
徐天還是不吭聲。
“賬怎麼個算法兒?”小耳朵又問。
徐天打起瞭鼾聲。
“睡著瞭。”
徐天鼾聲均勻平穩。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兒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啊?”小耳朵氣極反笑,徐天完全睡過去瞭。
先前拿著小耳朵鈔票那人進來,說:“耳朵,咱們狗讓他們狗咬劈瞭。”
小耳朵糾結瞭一會兒,準備出去。
跟著徐天來的精壯漢子指瞭指徐天:“爺,他怎麼辦?”
“他醒瞭叫我。”
燕三拖著幾塊破木板,拿著把錘子進瞭白紙坊警署,老胡見瞭他說道:“三兒,有娘們兒等你。”
燕三抬頭看見大纓子,沒理她,放下木板,脫瞭棉襖,開始撬板上的釘子。
大纓子往燕三身邊湊瞭湊,問:“你不是警察嗎,怎麼做起木工瞭。”
燕三繞開大纓子,將撬完釘子的板給老胡:“封寶元館剩下的,放後面以後也許用的上。”
大纓子看著燕三:“問你呢!
燕三不搭理她,老胡接著說:“封寶元館剩下的。”
大纓子不理會老胡,看著燕三,恨得牙癢癢:“行,有骨氣。”
老胡點頭附和說:“有骨氣。”
燕三瞪瞭老胡一眼:“老胡,沒您的事。”
燕三坐到自己桌子後面正視著大纓子,大纓子氣呼呼地說:“你以為我來跟你賠不是呢?”
“您又沒對不起我,賠什麼不是。”燕三翻著白眼看天棚,繃著臉故意氣她。
“那天我被人綁瞭,擔驚受怕一宿,說話不過腦子你也較真?”
“較真跟天哥學的。”
“不學點好。”
“較真不算毛病。”
大纓子氣得跺腳,說:“不管你過不過得去!反正我過去瞭。”
“那行,我也過去瞭。”燕三忍不住瞭,笑嘻嘻地看著大纓子。
“我要不來呢?”
燕三拉開自己的抽屜,取出一隻景泰藍粉餅,然後他又看看老胡,老胡識趣地拖著木板往後面走去,燕三說:“給你買的。”
“什麼呀?”
“本來早就該給你,小朵出事忘瞭,那天去你傢也沒帶。”
大纓子神情有點異樣。
“不喜歡嗎?”
大纓子握著粉餅,為難地開口:“有個事兒……”
“什麼事兒?”
大纓子說:“明天我就要走瞭。”
“走瞭?”
大纓子說:“跟我哥去南邊,不回北平瞭。”
燕三愣瞭半天,大纓子問:“哎?”
“粉餅喜不喜歡吧?”
“喜歡。”
“走吧。”
大纓子感到意外,盯著燕三看說:“這就完瞭?”
“你都走瞭還不完嗎?還不如別起這一出呢!“燕三的心情大起大落,委屈的很。
“那我就真走瞭。”
燕三不做聲。大纓子往警署外挪動,依依不舍地說:“我來就跟你說一聲。”
“小紅襖找著瞭。”
“啥!”
“但昨晚讓人殺瞭,是寶元照相館周老板,照相館也被燒瞭,我剛從那兒回來,就跟你說一聲,走吧。”說完,燕三也去瞭後面,大纓子一個人呆著站瞭一會兒,低頭走出警署。
金海在自己臥室裡撬炕後面的地磚,十七站在院子裡,若隱若現地聽見隔壁院子刀美蘭的聲音。
刀美蘭說:“小紅襖沒找著我不走。”
八青勸著:“小紅襖多少年瞭,誰找得著。”
“徐天!”
“徐天找不就得瞭,你犯得上跟這兒耗著嗎!”
大纓子匆匆趕回來,刀美蘭和八青的聲音在胡同裡也能聽清楚。刀美蘭很堅持:“我跟這兒礙你什麼事,這是我傢。”
八青怒瞭:“你不跟金海走,他能把我送回獄裡!
大纓子推開刀美蘭的院門,撞上刀美蘭發火:“合著拿我換你啊!”
“金海喜歡你,是你的福氣,換不換的多難聽。”
“抓不著小紅襖,我哪兒都不去,小朵還沒入土呢!”
大纓子進來,看著八青意外地說:“你怎麼在這兒?”
“喲,大纓子呀!”
大纓子說:“你不坐牢瞭嗎?”
“你哥把我放瞭。”
刀美蘭氣急瞭:“他自己跑出來的!”
“金爺都沒說跑,你來什麼勁,人還沒嫁給他呢,胳膊肘就開始往外拐瞭。”
“小紅襖一天沒找著,我一天跟這兒守著。”
“你守著也沒用……”
大纓子沒理那些,出聲打斷倆人的爭吵:“姐……小紅襖找著瞭。”
刀美蘭愣瞭,大纓子接著說:“是寶元照相館的老周。”
“誰說的?”
“燕三,我剛從警署回來。”
“老周害瞭小朵?”刀美蘭難以置信,接著後脊梁就湧上一股後怕。
十七站在院裡,仔細聽著隔壁的聲音,他聽見大纓子說:“不止害小朵,之前還殺瞭那三個。”
刀美蘭憤懣悲痛:“你怎麼知道。”
“燕三說的呀!
刀美蘭不確信:“徐天怎麼說?”
“沒見著,燕三不會跟我胡說。”
刀美蘭怔瞭片刻,在院子裡尋摸瞭一柄柴刀,大纓子攔著:“哎,姐,你要幹啥?”
八青也起身攔著:“美蘭……”
“起開!”刀美蘭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力氣,擠開八青,八青奪過柴刀:“人都抓著瞭,亂來跟我一樣也得蹲大獄。”
“你是不是她舅!”刀美蘭情緒崩潰,八青撲過來死死抱著她,大纓子急切地說:“姐,你聽我說……”
“說啥也沒用,我去警署殺瞭他!
“人不在警署。”大纓子終於喊出瞭重點。
“他在哪兒!”
“昨晚上在照相館被別人殺瞭。”
刀美蘭定住身子,八青也愣瞭。大纓子趕緊把話說完:“死瞭,照相館也燒瞭。”
刀美蘭哇地一聲哭瞭起來。
“哭啥,小紅襖找著是好事兒,這回你能踏實跟金海走瞭。”
“滾!”
刀美蘭哭著回瞭屋子,大纓子盯著八青看瞭一會兒,說:“我哥怎麼能放出來你呢?”
八青洞悉一切地說:“要走瞭唄,帶我妹走,再不放不好意思。”
金海在臥室裡把地磚撬開四五塊,露出下面的暗格。暗格裡有黃澄澄的五根小金條,還有油紙包著的一卷手軸。金海將手軸拿出來,猶豫著又拿出一根小金條,然後又將磚頭一塊塊蓋回去。
大纓子推門回來,看到院子裡的十七。十七也不知該怎麼稱呼大纓子,倆人對視著,尷尬沉默。
最後還是大纓子首先打破瞭沉默,問他:“你誰啊。”
十七怯怯地說:“老大獄裡的……”
“知道,穿著皮呢,誰啊你跟這兒站著?”
“十七。”
“十七?”
“就叫十七。”
金海從屋裡走出來,胳膊下面夾著公文包:“十七。”
十七覺得見到瞭救星:“老大。”
“這個拿著。”
十七接過看是一根小金條,惶恐不已。金海說:“別聽隔壁的,我哪兒也不去,這根條子是八青給的,收著。”
“老大,您不走我們就踏實瞭,金條不能拿。”
“人從你手裡出來的,事兒已經擔上瞭,不能白擔。”
“哎……”
“回獄裡吧,別傳話。”
“昨兒值夜,白天我歇著。”
“那就回傢把條子收好瞭。”
十七沖大纓子點瞭頭,先出瞭院子,大纓子在一邊聽完瞭對話,又蒙瞭,說:“哥?”
“我去單位。”金海往外走,大纓子在後面追著問:“哥!明兒不走瞭?”
“走不成。”
“咋說不走就不走瞭呢!
“你那麼想走?”
大纓子委屈又心急:“一會兒走一會兒不走的……”
“別廢話,再待幾天。”金海沒心思跟她細解釋,疾步離開,留下大纓子一個人在院子裡既高興又為難。
鐵林站在柳如絲傢的客廳裡,上下打量著樓裡樓外,一臉羨慕。前幾天被抓那次,隻在外面窺見瞭一點,沒想到這麼快就有瞭能進屋的機會,想想這幾天的經歷,真是刺激又興奮。鐵林見萍萍端著茶走過來,趕忙笑著湊上去說:“我不渴。”然後指著客廳邊上的酒櫃問:“那是洋的?”萍萍點瞭點頭,端著茶又走瞭。
臥室裡,馮青波在用柳如絲沙發邊的一堆電話中的一個和別人通電話:“人在京師監獄,剿總的……是沈世昌的意思……明白,我會處理……”
客廳裡,鐵林自己打開瞭洋酒,他將酒倒入水晶杯子喝瞭一口,閉眼享受。突然,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鐵林抓緊喝瞭一大口,將杯子放下,正襟危坐。
馮青波從樓梯上走下來,鐵林起身問好,馮青波看瞭看打開的酒,坐到鐵林對面。
鐵林知道自己失禮瞭:“昨天晚上辦您吩咐的事,沒喝透,這酒真好,外國牌子吧?”
“我不懂。”
“我喝點沒事兒吧?”
“沒關系。”
鐵林放松下來,端起杯子又喝瞭一口。
“辦的怎麼樣?”
“田懷中燒瞭,幸虧您吩咐,徐天帶倆人去司法局剛要重拍,被我攔住瞭,說瞭他幾句。”
“怎麼說的?”
“我說我是保密局的,您是我上司,他再摻乎田丹的事兒,兄弟就掰瞭。”
“我剛才在上面和南京通話……”
鐵林等著馮青波往下說,馮青波卻不打算往下說瞭,鐵林目光殷切地看著他說:“您跟南京提我瞭嗎?“鐵林覺得這話說得有點兒著急,趕緊找補充,“沒事,我一小組長提我上面也不知道,我意思是我是您的人,不歸北平站管,處長就這麼說的。”
“徐天來過瞭。”馮青波突然說起徐天,鐵林一愣,“來這裡?”
“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鐵林轉著眼珠子,拿起酒杯又放下,忿忿地說,“又是我那傻媳婦,昨天從這兒拉您去寶元館,她在車上……回去就收拾她。”
“沒關系,我們是自己人。”
“那我也得收拾她,“鐵林殷勤地問,“馮先生您真不來點,我一人喝不合適。”
“沒關系。”
“從您坐這兒,您都說三回沒關系瞭,那我就真沒關系瞭?”
“說說你的兄弟徐天。”
鐵林將身子坐舒服,開始認真品洋酒。他說:“他腦子一根筋,比我和大哥差瞭點兒,這陣兒要死要活的跟誰都急,主要是他女人讓小紅襖殺瞭……小紅襖,一連環殺人兇手,他去獄裡找田丹主要是為這事兒。”鐵林看著馮青波的表情,試探地問,“昨天您把寶元館燒瞭?”
馮青波沒說話,鐵林把身體坐端正:“寶元館拍照片的是小紅襖,好容易找著人又死瞭,他一肚子火沒地兒去,是不是找您瞭?您大人有大量別往心裡去,主要是為他女人,不是為田丹,小紅襖都死瞭,再過一陣估計也就消停下來不找田丹瞭。”
“你們兄弟感情很好。”
“都連著呢,徐天他爸原來是我媳婦他爸的包衣,老頭子現在都讓徐天他爸養著,我前頭那媳婦是大哥的妹妹。”
“徐天最在乎誰?”
“那肯定是賈小朵啊,這不死瞭嗎,往後數他爸,然後我嶽父,我媳婦。”鐵林說得無心,馮青波卻聽得有意,他垂下眼睛問:“酒好喝嗎?”
“洋酒第一次喝,後勁兒大。”
柳如絲坐著小汽車顛顛簸簸地回到傢,發現門前停著鐵林開來的吉普車。保鏢下車替柳如絲拉開後車門,柳如絲看著吉普車,坐在車裡良久沒動。
鐵林喝的有些忘形,打量著四周說:“這小樓兒上回沒進來,真闊氣,我還說一女的怎麼這麼有道兒,敢情是傍著您這棵大樹。”
馮青波沒說話,鐵林心裡又沒底瞭,小心翼翼地問:“馮先生,我說話糙,沒關系吧?”
“沒關系。”
鐵林踏實瞭:“我進去轉著看看合適嗎?東交民巷這地方我來得少。”
馮青波眼裡閃過蔑視:“看吧。”
鐵林站起來,還不忘再喝口酒。他在地板上蹭瞭蹭鞋底,踩上樓梯,回頭望瞭馮青波一眼,馮青波扭過臉沒看他,皺起眉頭。
門前,柳如絲從小汽車裡出來,又站著不動,兩個保鏢不知所措。
“巷子裡這路都是坎兒……算瞭。”說完,柳如絲走進院子,兩個保鏢面面相覷。
鐵林慢慢推開柳如絲的臥室房門,腳踩上厚厚的地毯,這間香軟洋氣的女人臥室把他弄得有點蒙。
柳如絲進入客廳,走到馮青波對面。她拿起洋酒杯,又放回去,抬頭往樓上看:“誰?”
“鐵林。”
“人呢?”
“在樓上。”
“青波,咱們算自己人嗎?”
“讓他看看無妨,就像給狗看一塊骨頭。”
“沒說別人。”柳如絲定定地看著馮青波,沈世昌的話並沒有白說。
“你從哪裡來?”
“去爸那兒吃瞭頓飯,半年都沒在那兒吃飯。”
“然後呢?”
樓上電話在響,柳如絲往樓上走。臥室裡,鐵林看著三四個電話,不知道是哪個在響。正想退出房間,抬頭看見柳如絲站在門口,鐵林一身大棉襖,捂得冒汗,他窘迫地彎瞭彎腰,說:“柳爺。”
“穿著鞋就進屋,有多臟你知道嗎?”柳如絲輕蔑地看瞭他一眼,鐵林不敢亂踩瞭,站在原地。
柳如絲走過去接電話:“我剛見著戴先生,讓胡司令長官秘書自己給我打電話,來來回回的你們真當自己是人物呢!”
鐵林一著急脫瞭鞋,提在手裡,準備往外走,柳如絲掛瞭電話,說:“別動!什麼味兒?”
鐵林兩隻腳纏在一起,由於喝瞭酒人又站不太穩,柳如絲看著鐵林別扭的樣子,換上笑臉:“這兒好嗎?”
“太舒服瞭。”鐵林想瞭想,實話實說。
“回頭送給你。”柳如絲雙手交叉在胸前,半真半假地說。
鐵林仔細看著柳如絲的神色,不敢相信似的,吐出一句:“您開玩笑。”
“那天在戲園扇你媳婦一嘴巴子,你不記仇嗎?”
“您要沒解氣再扇我一下都行。”
柳如絲露出不屑,但不屑讓她顯得嫵媚:“臭哄哄的東西。”
“您這兒熱的。”
“脫瞭。”
鐵林示意拎在手裡鞋子:“已經脫瞭。”
“全脫。”
“您開玩笑。”
“脫幹凈到裡面洗幹凈瞭再往外走。”
“您意思是讓我在您這裡洗一個?”
“水暖著呢!”柳如絲往外走,帶上瞭門,鐵林愣瞭半天,一不作二不休地直接往裡間進去。
浴室裡更加香軟,四處都掛著女性的貼身衣物。鐵林小心拿起盥洗臺上香水之類的瓶子看,又放到鼻前聞。然後他放下瓶子,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片刻,他打開盥洗臺上的籠頭,脫瞭襪子費勁地將腳往上搬。
熱水冒起蒸氣,他有些猶豫。鐵林再次定身看鏡中的自己,霧氣蒸騰上來,鏡中的鐵林越來越模糊。他伸出手指,比著鏡中自己的眼鼻嘴,畫瞭個輪廓。霧氣繼續彌漫,鏡子上隻剩鐵林的眼鼻嘴輪廓,他充滿自信地脫瞭棉衣。
柳如絲從樓上下來喊萍萍,拈起鐵林用過的杯子,說:“扔瞭。”萍萍順從地接過杯子。
“我讓你的人在上面洗個澡,往後他命都給你。”柳如絲坐在沙發裡,馮青波沒說話,柳如絲又問,“如果我出事,你能不能為我不要命?”
“也許能。”
“也許?”柳如絲難掩失落。
“我的命是黨國的,不由自己。”
“田丹呢?”
“敵人,一到北平她父親就被我殺瞭,為什麼還要問這個?”
“因為你不走。”
“我剛和南京通過電話,田丹的事沒有結束,換個別的共產黨關在剿總的監獄裡,我也不能走。”
“但你跟她有過一段兒感情。”柳如絲又在試圖說服他。馮青波平靜地說,像是在敘述一個事實:“她來北平不是為我,而是為保護田懷中,我是黨國的刀子,她是共黨的刀子,我殺瞭她父親,現在輪到她做事。”
“一個女的哪有這麼邪性?”
“當然要依靠組織,或者別的什麼人,還要找你父親談,所以我留在北平。”
“她要真邪性,你就不怕死她手裡?”
“應該是她死在我手裡。”
“會心疼吧?”
“會。”
柳如絲吸瞭口氣,站起來:“馮青波,有你這話我就踏實瞭。”
“如果我的命是自己的,你出事我會為你死。”馮青波從不說假話,上一句是真話,這一句也是。柳如絲停住身子:“你光說,也得我信。”
“這四年在北平,我隻有你。”柳如絲說完往樓上走去。
浴室裡,鐵林正赤身裸體地浸泡在熱水裡,他甚至還無師自通往水裡加瞭牛奶和花瓣,大概他一輩子也沒有這麼暢快過。鐵林聽到除瞭水聲還有別的動靜,他抹開眼睛,看見柳如絲背身站鏡子前。
柳如絲從盥洗臺上拿東西:“讓你跟這兒洗全部瞭嗎?”
鐵林愣著,柳如絲在鏡子裡目光往下,鐵林也順著自己的身體目光往下。
柳如絲嫌棄憤怒地說:“不要臉的東西。”
鐵林猛然側過身子,趕緊縮進水裡。
“趕緊完事兒滾蛋!”柳如絲拿瞭東西摔門出去,鐵林如夢初醒般從水裡躥出來。
仍然是那個夢。
什剎海邊的茶水攤上,一盆熱騰騰的水端過來,放到冰上。徐天直愣愣地看著小朵說:“馬上到頭七瞭。”
小朵的臉和小紅襖一樣紅撲撲的,還笑瞇瞇地看著徐天說:“鞋子脫瞭,水涼得快。”
“沒人管咱們的事兒,幸虧田丹,咱們也得管她對吧?”
小朵依舊笑瞇瞇地。
“她說你血流幹瞭才死,咱不管她,她也得死。”
小朵彎腰消失在徐天的視線裡,徐天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腳泡在一盆血水裡,身邊卻沒瞭賈小朵。徐天扭頭四處尋找:“小朵,小朵……”
天橋鬥狗場樓上,半仰熟睡的徐天,頭一點點耷拉下去,快到盡頭又及時收回來。然後又一點點往下耷拉,終於磕在椅面上醒瞭過來。他抹瞭把臉,睜眼看見半屋子白衣的漢子,小耳朵站在正中間,問:“醒瞭?”
“我要喝水。”徐天的嗓子被熱氣烘得發啞。
徐天接過水,痛快地喝瞭一口,看瞭看四周,迷糊地問:“我自己來你這兒的?”
“你才睡瞭半下午,裝啥裝,不會連我是誰都不記得瞭吧。”小耳朵沒好氣地說。
“你是小耳朵。”
“自己兩隻腳走來的。”
“有這事兒。”徐天咂瞭咂嘴,小耳朵抱著胳膊看著徐天,“你自己過來,肯定想好瞭咱們結的梁子怎麼解決吧?”
“沒想這事兒。”
“那你過來幹嗎?”
“你的人在我傢門口蹲著,跟你說一聲,別嚇著我爸和關老爺子。”
“就這事兒?”
“就這事兒,你在這裡還睡瞭一覺,正好……”
徐天說著站起來,撥開人群要往外走。小耳朵喊:“把他抓起來!”一夥漢子撲上去按倒徐天。
鬥狗場裡參加賭博的人都散瞭,但狗還拴在圈子裡。徐天被一夥人拖到圈內,關上瞭圈門。三隻血淋淋的鬥犬立即從三個方向撲向徐天,他連滾帶爬地退到圈子中心。三隻狗離徐天一尺時被鐵鏈扯停,它們瘋狂地要掙脫鐵鏈。小耳朵在圈子外面,拿著其中一根鏈子:“我手松一松,你就成狗的食物瞭。”
“這狗吃人肉?”
“吃不吃的再說,先嚼碎是肯定的。”
“小耳朵你這就沒意思瞭,我來說句話,你放狗。”徐天啥都不怕,就怕狗。他把自己盡量縮成一團,離狗遠一點。
“金海的梁子你背瞭,有這麼回事吧?”
“有。”
“梁子能解決幹凈嗎?”
“把狗扯開點,我多說兩句。”
“還跟我貧!”
“總得說吧!”
小耳朵使勁往回拽狗,徐天嚇得頭發都要立起來瞭,眼神示意小耳朵:“還有這兩隻,這隻最嚇人。”
小耳朵示意,漢子們將另兩隻狗也往回拽瞭拽。
“小耳朵,咱們能不能相互理解。”徐天還覷著幾隻狗,小耳朵饒有興致地趴在柵欄上:“怎麼理解?”
“這些天我過得沒你滋潤,女人被殺瞭,差點讓你活埋,我們哥仨的金條被人黑瞭,還弄到紫禁城差點被當兵的槍斃。我好容易找著兇手,又讓人搶前一步殺瞭,今天找過去本來想弄死他,結果他手裡有一沖鋒槍,我活生生一口氣咽回來,現在又被你放狗咬……說實話,我本來就不想活瞭,你信嗎?”
小耳朵皺著眉頭打量徐天:“你不像不想活的人。”
“賈小朵沒瞭,我一口氣頂著找殺她的人,結果找著瞭人沒瞭,氣噎在嗓子眼裡上不去下不來。”
“什麼意思?”
“算瞭,都不容易。”徐天在狗的註視下說出這句話,說完他就覺得沒戲瞭。小耳朵徹底不跟他廢話瞭,手指頭一動,示意手下:“放狗。”
“哎!你耳朵真小啊!說半天聽不進去。”
“相互理解是吧?”
“是啊!”
“自從金海把你從後面坑裡撈出來說放我兄弟,當天晚上我回去就跟兄弟傢裡說瞭,還喝瞭老頭兒老太太一頓酒。都知道小耳朵說話算數,唾沫星子定釘兒,給你們兄弟倆害我沒臉回傢瞭,你一堆的事不容易,我就這一件不容易,換你能算嗎?”
徐天在腦子裡過瞭過小耳朵的話,嘟囔著說:“還真算不瞭。”
“你想在這被狗咬死,還是埋後頭?”
“坑還在啊?”
小耳朵回頭問:“填上瞭嗎?”
跳子搖頭。
“你總不能埋我兩回吧。”徐天似乎都聞到瞭狗嘴裡的血腥氣,小耳朵松瞭手裡的鏈子,狗狂撲過來。
徐天捂著頭大叫瞭一聲:“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