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燕三這麼說,徐天感覺如墜深淵,他眼前一黑,身子搖晃瞭一下。
燕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也一副張皇失措模樣:“剛裡面二哥跟姓馮的在說……”
徐天狠狠咬瞭一下自己舌頭,血腥直沖鼻腔,疼痛令他清醒,他把腳從凳子上放下來,說:“叫他出來。”
警署裡面,馮青波已經把鐵林說服瞭,勢在必得地說道:“帶我出去,我正式上報國防部二廳,由你主持北平站二處。”
“柳爺呢?您說她也知道這事。”鐵林聽後,眼睛一亮問馮青波。
“她應該離開北平瞭。”
“弄那麼大動靜,怎麼讓她走?”
“沈世昌是她父親。”
此時,燕三來到監舍前,面色嚴肅地叫鐵林,鐵林故意沒搭理燕三。
“合著你們一傢子窩裡反,我摻乎進來能落著好嗎?”鐵林回過神來問馮青波。
“你已經進來瞭。”馮青波早已將他算計。
鐵林心煩意亂地問:“為啥?”
“二哥!”燕三又喊瞭一聲。
鐵林不耐煩地對燕三吼:“去去,門那邊去,大纓子看著你男人,不然我真急瞭啊!”
“二哥,這是警署,您別沖我嚷嚷。”燕三一臉不悅。
“我當它是警署就是警署,招呼一聲立馬趟平這兒你信不?”
燕三脾氣上來瞭,不屑地看鐵林說:“不信。”
鐵林暴怒:“有種手雷扔這兒炸!”
大纓子見燕三和鐵林吵起來,急忙拉開僵著的燕三。
鐵林扭過頭瞅向正在看熱鬧的馮青波說:“咱們說哪兒瞭?”
“你已經知道沈世昌要投共,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馮青波答道。
“話就咱倆在這兒說,沒準出門我就忘瞭,徐天現在火頂腦門子,說不好啥時候進來把你弄死。”
馮青波一臉無語,鐵林看著馮青波臉上青紅交加的樣子,小人得志地說:“知道每回幫你辦完事,你扭頭不認賬我心裡啥滋味瞭?”
“二哥!”燕三聲音喊得更大,鐵林還當沒聽見,繼續跟馮青波說:“咱們都是黨國的人,投共肯定得滅……但我腦子慢,得捋捋,別把您撈出去滅來滅去,再讓沈世昌把我給滅瞭。”
“誅殺通共分子本來就是保密局該做的事。”
“話是這麼說,但我也當不瞭保密局的傢。”
“我出去,你就可以。”馮青波不動聲色地給鐵林施加壓力。
鐵林琢磨瞭一會兒,跟馮青波說:“您知道嗎,狼來瞭說三回,狼就沒瞭,這會兒說什麼都痛快,帶您出去先得滅徐天,再滅那一車當兵的,您那麼能的人都陷瞭,我一松神兒說不定就成瞭墊背的。”
燕三拉開門,鐵林經過他的時候,蔑視地橫瞭他一眼,也不管怒目相視的徐天,一屁股並排坐到長凳上。
徐天眼神冰冷看著鐵林問:“田丹死瞭?”
“沒有。”
“你剛跟馮青波說她死瞭。”
鐵林不悅地說:“田丹死瞭你能把我怎樣!弄死我?馮先生關著,你能把他怎樣!弄死他?事想明白瞭嗎?你就跟這兒橫,弄得大夥兒都雞飛狗跳。”
徐天抓著他的大衣領子喊道:“田丹死沒死?”
鐵林一把打開徐天的手,皺著眉頭說:“沒死,不信問大哥去,馮清波忽悠我,我也忽悠他。”
“他忽悠你啥?”
“看到這二十個兄弟瞭嗎?保密局北平站行動組。從前我跟他們一樣,事兒來瞭挨墻根兒站,不知道上頭啥情況,現在他們站著我主事兒。”
“有意思嗎?”
“意思大瞭去瞭,但主事兒也不容易……天兒,水太深,咱們可能玩兒不起瞭。”
徐天看鐵林的眼神慢慢恢復正常,說:“你當我玩兒呢?”
“那些人是當兵的,要不是有保密局,手雷不用你炸,再來一車人連你帶警署都炸瞭信不信。”
“不信。”
“車不在,沒準已經叫人去瞭。”
兩人沉默瞭半晌,各自想著各自的事。他們並肩坐著,陽光也在他們身上停留或移走,有時吹來一陣妖風,鐵林裹緊大衣縮縮肩膀,系上帽子扣上大衣。天上轟隆隆地過瞭一架飛機,倆人誰也沒抬頭看。
等到飛機轟鳴過去,徐天鐵林突然打破沉默:“怎麼著……我也想不明白瞭。”
“你也想不明白,僵這兒長不瞭,要麼讓我把馮先生帶走,要麼弄死他,你定。”
徐天看著鐵林混亂的樣子,覺得自己更混亂,迷茫地看著鐵林,旋即倆人又陷入沉默。
鐵林從兜裡摸出一隻煙,狠狠嘬瞭一口,像下決心似的,說:“真的,你下不去手弄,我幫你弄。這回沒誆你,拿關寶慧保證,你不是要掐我根兒嗎?”
此時,一輛監獄的囚車停到警署門前,華子等一幹獄警下來。特務將獄警擋在外圍,金海從車裡下來,繞過剛才手雷炸出來的那個坑,金海往上看兩個兄弟。
“跟這兒待著。”
華子一夥消停下來,金海走上臺階,瞟瞭一眼徐天拿著的手雷。
“你幹什麼呢?”金海看著徐天問。
“兩撥來劫人,這是我警署。”金海看,徐天答,他很清楚自己在幹嘛,可老是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徐天忍不住想,要是田丹在就好瞭,她一定知道該怎麼做。
金海再次將目光轉到鐵林身上,說:“你來幹什麼?”
“帶馮先生。”鐵林沒有瞭剛才的理直氣壯,他陷入深深的糾結境地。
“保他?”
鐵林猶豫著,又看向金海,說:“他是我上司……但保不保的你們倆說瞭算,咱兄弟,他是外人。”
“這麼些人都你帶來的?”金海不高興地問鐵林,鐵林沒敢說話。
“漲能耐,散瞭吧,行嗎?”
“行是行,這還有當兵的,我人撤瞭誰攔他們?”
“我的人在,咱們哥仨別自己掐。”
“行,大哥,以前我不對,這回算清瞭,您勸勸天兒。”鐵林說完起身走下臺階,向手下人喊,“收瞭,都撤瞭。”鐵林索性把自己交給命運,他帶著一副愛誰誰的樣子坐進車裡。
此時,一名特務過來,說有個女的找他。
“女的?”鐵林疑惑。
“恩,她在街口站半天瞭。”
鐵林將車開出去,萍萍一個小丫頭站在街邊。鐵林將車慢慢靠過去,萍萍開瞭車門上來。
“走吧。”萍萍面無表情地說。
“什麼呀?就走吧。”鐵林一臉不悅。
萍萍看眼鐵林說:“小姐在等你。”
“不是走瞭嗎?”
萍萍沒說話,鐵林往車外看,特務的車撤瞭,挨著吉普開過去:“柳爺的爹是沈世昌?”
萍萍猶豫瞭一下,說:“是。”
“她在哪兒等我?”鐵林問。
“你的人都撤瞭?”
“關你什麼事?”
“馮先生呢?”
“在警署,我一哥,還有一弟弟看著,沒我事兒瞭。”鐵林回答。
“小姐在保密局。”
鐵林疑惑地開動汽車。
長根從柳如絲住處返回,進屋稟報沈世昌,柳如絲沒有回傢。
沈世昌滿臉不高興地看向長根,說:“不是讓你們看著她,不要讓她接觸外人嗎!”
“沒回傢,直接去瞭六國飯店,現在人也不在飯店。”
沈世昌納悶瞭:“馮青波還在白紙坊警署?”
“恩,您吩咐不要妄動,保密局北平站二處的人就把警署圍瞭。”
“鐵林?”沈世昌皺眉。
“是。”
沈世昌想瞭一會兒後,拿起外衣讓長根集合所有人。沒過多久三輛車就從槐花胡同魚貫而出,沈世昌坐在中間車輛的後座上,神色深沉,不停地摩挲自己的扳指。
手給我看看。”金海說著掰過徐天兩隻手裡的手雷,“裡頭說去行嗎?我也看看那姓馮的。”
“您來是啥意思?”
“替你平事。”
“怎麼平?”
金海一言難盡,說:“先別在這兒門神似的,拿多久瞭,拿不住瞭吧。”
“拿不住扔瞭,換一個拿。”徐天硬撐著。
“換到明年去,倒是快過年瞭。”
徐天不知道說什麼,金海喊向身後的華子說:“華子,把人都叫過來,看著點兒門口,誰也不讓進。”
華子聽見後,招呼瞭十來個獄警,越過幾個便衣軍人,就堵瞭臺階向上的路。
金海走向那四個便衣軍人對他們說,“往後退幾步,別炸著你們。”
便衣軍人不明所以。
“拔瞭銷的這個給我,二勇,車倒出去。”金海將徐天手裡拔瞭銷的雷掰出來,二勇還在倒車,金海已經將手雷扔到車前那的坑裡瞭,手雷爆炸,二勇的車差點倒上墻,四個軍人退得更遠。之後金海又將徐天另一隻手雷奪下來,交給華子,華子有些忐忑。
金海看瞭看華子,說:“把那四個人看住,再來人往裡進就拔銷子往腦袋上扔。”
華子忐忑地看著金海說:“用不著老大,哥幾個就夠瞭。”
金海轉頭對徐天說:“能讓我進去瞭吧?”
徐天看金海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佈局都打亂瞭,也沒瞭辦法。他撇瞭撇嘴,起身進入警署。老胡從角落裡起身,去將那張凳子拖得稍偏一點,又坐上去。華子捏著雷瞟老胡,老胡依舊低頭嗑著瓜子。金海走進警署,迎頭看見大纓子,一臉吃驚。
大纓子看見金海更是吃驚,倆人都面對面愣著。
“我跟您說瞭來警署看燕三。”大纓子尷尬地說。
“沒事兒看燕三幹嘛?”金海問她。
“不幹嘛,就是覺得傢裡悶的慌。”
“回去。”金海這兩個字說的斬釘截鐵。
大纓子看瞭看警署前面,說:“外頭兵荒馬亂的,讓我一人怎麼回呀?”
金海無奈地說:“跟你說瞭不太平,還往外出來!三兒,送纓子一趟。”
燕三猶豫地看向徐天,金海大喊:“都要作死吶!”
徐天示意燕三送纓子,燕三將手裡剩下的一枚雷小心翼翼放到徐天面前,等到雷站穩瞭才松開手,然後著急地拉著大纓子出門。徐天將手槍扔在桌上,手雷倒瞭,在桌上滾來滾去,金海也沒理徐天,直接往監舍後面走去。
金海進入監舍看見馮青波,說:“鐵林走瞭,保密局的人也撤瞭,你落我們兄弟倆手裡瞭。”
馮青波見金海來瞭有些吃驚,問道:“你來幹什麼?”
金海站著,馮青波坐在地上。金海居高臨下地說:“料理你後事。”
馮青波苦笑著一張臉,金海不屑地轉身走來走去,說:“人五人六的也有今天……”
“田丹死瞭?”馮青波突然問金海。
“想啥呢!活好好的,我保著她。”
馮青波臉色頓時變白:“鐵林打瞭她一槍。”
金海看著他的表情,滿意地笑瞭,說:“就破點皮。”
說完後金海離開瞭監舍,往前頭過去,馮青波臉色陰沉。
北平街外,兩輛幹草車停下來,車夫繞到一個幹草棚後面,解開幹草繩子,然後用勁兒拽。幹草傾泄下來,跟著泄出來的還有穿著警服的田丹。車夫頓時目瞪口呆,田丹扒拉著頭上的幹草,拖著佈口袋徑直去瞭棚子裡,車夫回瞭回神接著扒拉幹草。片刻,田丹從棚裡出來,已經脫瞭警服警帽,穿著自己來時的衣服,她一邊系扣子圍圍巾,一邊往外走。車夫一直沖著田丹看,田丹向車夫笑瞭笑,繼續往前走,直到消失在遠處。
保密局院裡,特務人來人往,吉普車開進來停下,萍萍和鐵林下瞭車。萍萍往樓裡闖,好像很熟悉這裡的路,鐵林驚詫地跟進去,發現大辦公處亂哄哄的,鐵林要往裡走,萍萍卻徑直上樓梯,鐵林亦步亦趨地在後面跟著。鐵林從來沒來過樓上,樓上安安靜靜的沒有雜人,萍萍沿走廊往前走,鐵林越跟越忐忑。最後,萍萍停在盡頭一間辦公室門口。
“這是我們站長辦公室。”鐵林看萍萍說。
萍萍敲瞭敲門,然後站到門邊,開門的是二處閻處長,閻若洲看瞭一眼鐵林,示意他進來。站長辦公室外面是一個小房間,裡面坐著當時朝鐵林偷偷翻白眼的女文員,鐵林經過她走進裡屋,胖胖的站長和柳如絲相向而坐,很熟的樣子。
“鐵林是嗎?”站長開口問道。
“是。”鐵林回答。
“我們處行動四組的。”閻若洲上身前傾,不太情願地朝站長介紹鐵林。
“組長……柳爺。”鐵林見柳如絲和閻若洲坐在一起,閻若洲看向鐵林說:“坐。”
“我就不坐瞭……”鐵林有點不自在,柳如絲眉梢一挑,“你不是要當處長嗎?”
鐵林傻瞭,他囁嚅著說:“說是這麼說,誰都想上進,想為黨國多效力……”鐵林的隱秘心思被柳如絲當中揭出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非常窘迫。
站長看著鐵林樂呵呵地說:“從今天起二處你負責。”
女秘書敲門進來給站長送文件,讓他簽字,溫柔地彎下腰給站長遞筆。鐵林飛快地瞄瞭一眼女秘書的背影,旋即看向站長,又看瞭一眼柳如絲,明白這都是柳如絲安排的,便問道:“那處長呢?”
閻若洲不太高興的樣子:“我去上海。”
鐵林心裡樂開瞭花,立即腳跟一碰,抬頭挺胸,大喊瞭一句:“鐵林定為黨國效犬馬之力!”
站長沒註意鐵林說什麼,合上文件夾遞給女秘書,話裡有話似的看著鐵林說:“你什麼福氣,小小一個行動處長勞煩柳小姐從南京方面協調,還親自過來找我。”
柳如絲笑著看向站長,說:“正好順便來看看您。”
女秘書起身出門,經過鐵林時向他側目,鐵林忍不住站得更直。
站長也回應笑臉,說:“柳小姐要栽培的人一定有道理。”
“道理大瞭,”柳如絲深深地看瞭一眼鐵林,“不麻煩您瞭,走瞭。”
“海軍那邊就拜托瞭。”站長站起來送柳如絲,柳如絲笑得矜持,“放心,我沒來過這兒,海軍那邊您也啥都不知道。”
站長樂呵呵地點頭,閻若洲送柳如絲出門,鐵林在後面輕輕把門帶上。僅過瞭片刻,柳如絲就跟閻若洲在前頭下樓梯瞭,柳如絲問閻若洲:“你是六十八根嗎?”
“柳小姐記性真好。”
“記性不好,剛剛專門問的,下月1號到吳淞口,直接上軍艦找大副劉雙慶,不扣成瞭。”
“多謝。”
鐵林一直跟在他們後面走,感覺腳底下輕飄飄的,路過一些站裡的人時,他覺得自己跟他們都不一樣瞭。
三人走到一樓停住,閻若洲看著柳如絲說:“柳小姐,要不要再到二處坐坐?”
“不瞭。”
說完,柳如絲和萍萍徑直下瞭臺階,閻若洲目送,鐵林僵在門邊。閻若洲收回目光,轉身上下打量起身後的鐵林來,說:“你還有這道行?”
鐵林心裡得意,笑著說:“處長,上頭說今兒起我負責二處,您是不是宣佈一下。”
“別叫我處長,站長已經下來宣佈過瞭。”
閻若洲沒有進大辦公處,轉身直接上瞭樓。鐵林怔瞭一會兒往裡走去,亂哄哄的辦公處安靜下來,大傢都看著他,鐵林走到處長經常敲打訓話的地方站住,轉身看著大傢。大傢都屏著氣,鐵林一時也沒想好要說什麼,就轉身進瞭小辦公室。下一秒,鐵林坐入那把椅子上,無比踏實地審視著周邊的一切。
此時電話響起,他清瞭清嗓子接起來,道:“二處,鐵林。”
萍萍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集合人。”
“馬上。”
“你下來。”萍萍又說。
“明白。”
保密局樓下院子裡立著兩個俏生生的女人,來往的人都側目看向她們,鐵林邁著小快步從樓裡出來。
“柳爺,這位怎麼稱呼,以後也自己人?”鐵林看著萍萍問道。
柳如絲不耐煩地看著鐵林說:“別套近乎,你車呢?”
鐵林跑過去打開車門:“這兒。”
柳如絲和萍萍上車,一大堆特務在院子裡也集合上車。
其中有一名特務跑過來問鐵林:“處長,有行動?”
鐵林湊近吉普車,問車上坐著的柳如絲:“去哪?”
“白紙坊警署。”
鐵林聽後,咧嘴樂瞭,招呼一眾特務跟著自己,說完打開車門信心滿滿地坐上瞭駕駛位。
鐵林的吉普車這回沒有熄火,牛氣沖天地開瞭出去,身後四五輛特務的車也跟著開出院子。
白紙坊警署裡,金海跟徐天仍然僵持著。金海還在循循善誘:“你一大早逮人,你爸一大早拿著六根條子到平淵胡同找到我,劫獄的事兒剛落停,你又拿手雷在警署門口跟人拼命,是不是想把你爸折騰死?”
“劫獄是不太合適,但抓人我是正差。”徐天理直氣壯。
“抓完瞭呢?”金海問到徐天最含糊的地方瞭,他心裡也不知該怎麼辦,默不作聲。
金海知道徐天心裡也沒主意,說:“捂手裡兜得住?人我帶走,後面甭管瞭。”
“你帶哪兒去?”徐天緊忙問。
這個問題把金海也問含糊瞭,但他表面上還是淡定地回復他:“監獄。”
“不行。”徐天說。
“我來給你收場的。”金海看著固執的徐天頭疼不已。
“田丹坐牢,他也坐牢,沒戲。”
“依你怎麼著?”
“這種人就該死。”徐天恨恨地說道。
金海聽後立即將手槍橫給徐天,說:“去,沒人攔著,利索點,別跟娘兒們似的猶猶豫豫。”
徐天抓起手槍說:“也隻能這麼著瞭。”說完他就向監舍大步流星地走去。
徐天在馮青波面前,金海在旁邊替他拉開槍栓,說:“一勾手指頭就完事,你回傢,這兒我收拾。”
馮青波看起來有些絕望,徐天抬起手槍瞪瞭他半晌都沒動靜,徐天尷尬地說:“警署裡不殺人。”
金海搶過手槍,推瞭徐天的後背一把,說:“行,弄後面草稞子裡。”
馮青波被華子和二勇架到警署後面的亂草裡,一眾獄警站在外圍,反身看著四個便衣軍人。四個便衣軍人跟過來躊躇著,華子將馮青波踹倒,金海把槍再次放到徐天手裡,徐天和馮青波相距不過兩尺。
馮青波看著徐天和金海說:“沒想到我會死在你們這幫宵小手裡。”馮青波抬起頭去看午後的太陽,心裡反倒平靜瞭不少,他閉眼睛等待著那一瞬間。徐天低著頭,看亂草裡暗黑的泥土,這裡是賈小朵血盡而亡之處。他伸出手指沾瞭一些地上的泥土,收回來放到舌頭上含住。
半晌,徐天說:“我不殺人。”
金海面無表情地俯身把槍奪過來,拉著徐天走出獄警圍成的圈。
此時,鐵林在街道上開著車,問坐在身後的柳如絲:“把馮先生接出來送到哪兒?”
“回傢。”柳如絲答道。
鐵林看瞭一眼柳如絲,小心地問:“柳爺,沈世昌是您爸?”
柳如絲一臉心事地點瞭點頭。
“沈先生要殺馮先生,您要保?”
柳如絲睨向鐵林:“你不樂意?”
“您樂意我就樂意,怕您不知道情況,說明白省得誤會。”鐵林趕緊點頭笑著說。
“他跟你說的我爸要殺他?”柳如絲問。
“是,剛說的。”
“說沒說為什麼?”柳如絲追問。
“說瞭。”
柳如絲繼續說:“你這處長靠的是馮青波,你是他下線,南京知道,要不然我面子再大也沒這麼快。”
“您放心,有我就有馮先生,反瞭,有馮先生就有我。”
白紙坊警署後面,金海和徐天離獄警圍成的圈子不遠。金海看著低頭不說話的徐天,恨鐵不成鋼:“在獄裡說我守的老理兒沒瞭,你守的理兒也沒瞭。警署不殺人,出來也不殺,讓人看笑話呢!以後別再學人玩命,誰還怕你?你也就有本事弄死自己,敢弄誰!”
徐天茫然地看著金海。此時長根開車回來瞭,他坐在車裡向便衣軍人招手,四個便衣軍人陸續從警署後面過來上車。
“人我帶走瞭。”金海看著徐天說。
“大哥……”
“記得那個日本人嗎?”金海問。
“記得。”
“當時我也問你敢不敢殺,結果呢?世道再沒理也有天理,你是好人,惡人有惡人報。”
“您怎麼知道我抓瞭馮青波?”
“我怎麼帶人來的是嗎?沈先生叫我來的。”
徐天聽後一怔,金海繼續說:“沈先生保著田丹,馮青波殺瞭田丹她爸,沈先生發話叫我來帶人,就是田丹叫我來帶人。”
徐天聽後一臉沮喪,金海沒再理他,朝那圈獄警走過去,此時獄警們押著馮青波往警署前的囚車過去。
徐天從後面追上金海,金海停下腳步。
“讓我看看田丹。”
金海嘆瞭口氣對徐天說:“別看瞭。”
金海招呼獄警上車,囚車開走,警署前後都空瞭,就剩下徐天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亂草裡。
囚車開著,金海和二勇在前座,馮青波和華子,還有獄警們在後面。金海無意間在後視鏡裡看到有車一直跟著。
“帶我去監獄?”馮青波在車上問。
“不然你還想去哪兒?”華子說。
馮青波沒帶手銬,他打量著車裡的狀況。
另一邊,鐵林的車慢下來,他看著後視鏡。柳如絲著急地喊鐵林:“快點開。”
“後面沒有車跟上來。”鐵林看著後視鏡,幹脆停瞭下來。
柳如絲見狀更加煩躁,鐵林看著柳如絲說:“不著急,光咱們仨到沒用……”
馮青波坐的囚車繼續向前開著,趁獄警不註意,他突然襲擊獄警,一車的獄警相互掣肘,無法合用群力。馮青波從裡面打開後車門,準備跳出去。長根在後面見囚車門開瞭,馮青波半個身子都撲瞭出來,後面華子死死箍著馮青波脖子,獄警們有拉華子的,有拉馮青波的,最後生生將馮青波拉回車內,車門關上。長根猛踩油門,讓吉普車超到囚車前面,他打瞭一個手勢,示意囚車跟隨。
此時,鐵林二處的幾輛車終於從後面跟瞭上來。柳如絲看見街道另一頭劃過一輛小汽車和一輛吉普車,鐵林剛想啟動吉普車,柳如絲就打開車門走瞭下去,她繞過車頭走向鐵林的駕駛座,柳如絲拉開駕駛座一側車門嚷嚷:“起開!”
鐵林急忙著挪到副駕駛座上,嘴上還嘀咕著:“柳爺,這車您開不瞭!”
柳如絲上車後生澀地開動車子,鐵林慌張地喊:“檔掛錯瞭!”跟在他們後面的特務的車,看見鐵林的吉普瘋狂沖出去,也猛踩油門緊緊跟隨。
城郊,囚車跟著前面的吉普車,越開越荒涼。
“老大,咱們這是去哪兒呀?”二勇問金海。
華子在後面也扒著鐵柵欄:“老大,不回獄裡?”
“跟著就是。”金海回答。
吉普車引著囚車開過來,到墻根處停下,長根和四個便衣軍人下來。囚車緊跟著也停穩瞭,金海一人下去。
長根對金海說:“人給我們,沈先生馬上到。”
金海看瞭看四周:“行,替我問沈先生好。”
“多謝瞭。”長根說。
“應該的。”金海客氣回應。
金海說完回到車裡,片刻後,華子一夥將馮青波帶下來,四個便衣軍人將馮青波接過去。囚車開走,四周安靜下來,隻有風壓樹草的聲音。
馮青波看著長根走瞭過來,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逃不過去瞭,坦然說道:“動手吧。”
長根看馮青波,說:“沈先生要親眼看著。”
城郊,一輛吉普車在前,一輛小汽車在後,越開越荒涼。沈世昌坐在小汽車裡,透過後視鏡看到一輛吉普車追上來,他扭頭從車玻璃處往後看,柳如絲面無表情地把油門踩到底,鐵林異常緊張。
馮青波和長根聽到汽車的聲音,看到過來瞭一輛吉普車和一輛小汽車,然後又有一輛吉普超瞭上來,是柳如絲開的車,她將吉普橫到小汽車前面急剎,車差點側翻。三輛車遠遠地在城墻根停下,沈世昌不動聲色地坐在車裡。柳如絲從前面的車裡下來,後面緊跟著鐵林和萍萍,吉普車上也下來瞭五個便衣軍人,但都被萍萍和鐵林攔住。
鐵林在喊:“別動,都別動,保密局北平站二處公幹!”
柳如絲向馮青波那邊看瞭看,長根和幾個軍人圍著馮青波不動。柳如絲又走向沈世昌坐的小汽車前,沈世昌看到柳如絲把側窗降下。
柳如絲看見沈世昌,哀求著說:“爸,回去吧。”
沈世昌看瞭柳如絲半晌。
“女生外向。”沈世昌一臉陰沉。
“本來就是外房生的。”柳如絲不屑。
“鐵林知道我們的事瞭?”沈世昌又問。
“要不您問問他。”
沈世昌升起車窗,跟前面的軍人說:“都殺瞭。”
車裡的便衣軍人回頭問他:“那小姐呢?”
沈世昌沉吟著,後面傳來車聲,保密局北平站行動組的三四輛車跟瞭上來。車上下來二三十個保密局北平站行動組員,沈世昌看見鐵林在外頭招呼著手下,反過來將便衣軍人都圍瞭。柳如絲又敲瞭敲車窗,沈世昌降下窗玻璃。
柳如絲繼續說:“女生外向,但我還是叫您一聲爸,傢裡的事現在隻有鐵林一人知道,再往後,保密局北平站就全明白瞭。”
沈世昌看瞭一眼車上的軍人,說:“你們下去。”
車裡的便衣軍人下去後,沈世昌推開車門,自己往裡側挪瞭挪,柳如絲上瞭小汽車。
鐵林此時還在外面氣勢洶洶地張羅:“搜身,誰敢反抗就地正法!四組,上那邊把人帶回來!”
沈世昌看瞭一眼柳如絲,說話依然慢吞吞地:“你打算怎樣?”
“您幹的事兒,我幹不出來。”
沈世昌嘆瞭口氣:“本來很簡單,你和馮青波走就是瞭。”
“現在也簡單,我們也能走。”柳如絲說。
沈世昌問:“馮青波願意嗎?”
柳如絲:“一會兒我問他,但最好您自己問。”
“鐵林怎麼成瞭你的人?”
“我剛讓他當上處長。”
沈世昌無奈地嘆瞭口氣:“你怎麼保證他能閉嘴。”
“我有得是辦法,您別投共就是跟保密局北平站一起瞭。要麼弄死他,趁他還沒多嘴,但今兒這麼多人不太容易。”
沈世昌看瞭一眼車外的鐵林,他正起勁地指揮張羅。七八個保密局特務已經護著馮青波回來,長根和四個便衣軍人隨著過來,十幾個便衣軍人與二三十個保密局特務對峙著,實力懸殊。
“小四,爸錯瞭。”
柳如絲沒說話。
“傢裡的事兒,我們回傢說行嗎?”沈世昌問。
柳如絲挪身下車,徑直去上鐵林那輛吉普,鐵林兩頭看著,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麼。
沈世昌降下車窗,疲憊地對長根說:“都回瞭。”
“馮先生怎麼辦?”長根問。
“回傢。”
長根聽到後離開,隨即便衣軍人全部回到車上,兩輛吉普和小汽車開走。
鐵林走到馮青波跟前,說:“馮先生,柳爺跟車上等您呢。”
馮青波看眼鐵林道:“謝謝你。”
鐵林笑著看馮青波說:“頭回這麼客氣,我想明白瞭,往後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說完急忙跑去給馮青波拉開後車門。
柳如絲此時坐在車裡,鐵林問柳如絲:“柳爺,咱們的人散不散?”
“先別散,讓他上來。”
鐵林點頭離開,轉身沖身後的手下喊:“都上車,跟著啊!”
馮青波見鐵林走向駕駛座,自己坐上瞭吉普車的後座,柳如絲坐在一側,給馮青波留出位置。
馮青波見到柳如絲非常意外,說:“沒走?”
“明天晚上還有一撥飛機,我們跟輜重團走。”柳如絲看著馮青波的臉,盡力不動聲色。
“沈先生願意嗎?”馮青波問。
“他也想問你願不願意。”柳如絲看馮青波說。
此時,鐵林拉開車門坐上駕駛位,轉頭問身後的馮青波:“馮先生,咱們去哪兒?”
馮青波沒說話,他不知道自己死裡逃生之後會面對什麼,柳如絲抬瞭抬下巴,說:“回傢。”
“得嘞!二位一會兒要是沒啥事,我請客,叫上我媳婦,以後踏踏實實都是自己人瞭,她還沒看過您那小樓呢。”
“去廣順大街槐花胡同8號。”柳如絲打斷鐵林。
“哪兒啊?”鐵林多嘴。
“開車。”柳如絲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