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子躍下院墻四處看,鐵林從胡同口奔出來。街市如常,不遠處停著他的吉普車,他掏出鑰匙向車走去。
金海腰腹用帶子紮纏完,看不見血瞭,金海一件件將衣服合上,扣回去。
外頭傳來汽車的轟鳴聲,二勇起身跑出去。鐵林發動汽車,側面的玻璃突然粉碎。關山月提著白蠟桿銀頭槍剌進來,鐵林開動車子,關山月背著靠旗,提槍狂追。
二勇從院子裡出來,吉普車已經沒影瞭,華子一無所獲地跑回來,看到瞭茫然四顧的二勇。
鐵林開著車,後視鏡裡的關山月提著桿銀頭槍窮追不舍。鐵林踩下油門,拐過街角,關山月鍥而不舍地奔跑著,背上的四支靠旗獵獵作響,引得街人側目。
到瞭正在撤軍的街道上,鐵林的車不得不慢下來,後視鏡裡,小小的關山月又追瞭上來。鐵林狂按喇叭,企圖沖過撤退的軍隊,軍隊被斜斜沖出一個缺口。
關山月出現在車前,挺槍抵住吉普車,翁婿倆隔著擋風玻璃對視。鐵林轟動油門,白蠟桿弓起來,關山月怒睜雙眼,仿佛英雄上身,屹立不動。
軍人們紛紛看向奇怪的人和車,鐵林將頭伸出窗外:“滾蛋!”關山月拉著腔板:“徐允諾在哪裡?”
“死瞭!我殺瞭!”
“奸賊!”
“你這算哪出!”
“挑滑車!”
“壓不死你!”鐵林踩動油門,將關山月撞瞭一跟頭。看不過去的軍人用槍托碎砸瞭吉普車另一面的車窗,前後左右都有軍人用槍托砸車。
鐵林驚恐地倒車,關山月從地上起來,槍頭抵住車頭奮勇向前,看起來就像是以一人之力掛吉普車不斷後退,吉普車倒上瞭馬路牙子,偏輪側翻,關山月仿佛挑滑車的高寵上身。
鐵林從車內翻出來,遁入人群之中,關山月提槍胡亂追瞭一陣,眼有便沒瞭鐵林的蹤影。兩行老淚流下來,關山月徹底瘋瞭,在亂軍叢中起霸、走邊、槍花、摔岔。鐵流滾滾,關山月隨流而去,跌跌撞撞。
車夫拉著刀美蘭過來,門口冷冷清清,刀美蘭踩到瞭一地的碎玻璃碴,繞開來走進院子。
隔著窗戶,金海看見刀美蘭走進後院,他將攙扶自己的華子和二勇推開,強撐著說:“松手,能走。”
華子快哭瞭:“老大……”
金海打斷華子的話:“別瞎說,嚇著美蘭。”
華子和二勇都憋著淚,金海走出廂房,刀美蘭迎上去:“金海?”
刀美蘭看到他一臉青腫,嚇瞭一跳,語無倫次地問:“你,你這臉怎麼瞭?你怎麼穿成這樣啊?你冷不冷?”
金海像平常一樣笑著:“你怎麼來的?”
刀美蘭愣瞭愣,不覺有異:“坐車,徐天讓人把我從廣濟寺……”
“車呢?”
“在外面。”
金海往外走,有些搖晃,刀美蘭看和華子和二勇,一肚子疑問。
金海在影壁邊停住,扶著墻問刀美蘭當時從沈世昌傢取的四十根金條在哪兒。
刀美蘭看著金海有點不對,她回答說:“在傢。”
“纓子呢?”
“應該也在。”
“華子、二勇,一塊兒去傢裡,說好有你們一人四根,我就三十二根。”金海走出去,刀美蘭看瞭看華子和二勇,狐疑地轉身出去。金海已經坐到瞭人力車裡,刀美蘭和華子、二勇從院裡走出來。
刀美蘭猶豫著和金海並排坐在車裡:“鐵林帶你回來的?”
金海汗如雨下,點瞭點頭說:“算是吧。”
“徐允諾呢?”
“死鐵林手裡瞭。”
刀美蘭難以置信,金海對車夫說:“走,兄弟,平淵胡同。”
車拉起來,二勇和華子跟上去。人力車慢慢跑著,刀美蘭和金海在車裡,華子和二勇一左一右,小跑著護在車的兩側。陽光逆著刀美蘭,她眼裡蘊淚,金海一直扭頭看著她:“哭啥?”
“允諾沒瞭,沒瞭小朵又沒爹,徐天還不得瘋……”
“顧不上瞭。”刀美蘭側頭看金海,金海緩緩地說,“……我不是北平的,十六歲娶瞭個媳婦,比我大七歲。二十六年前爹媽一塊兒死仇人手裡,我和媳婦帶著纓子找仇人,從關外來到北平,那年纓子七歲,還不太懂事。北平黑道上混瞭六年,找著仇人給殺瞭,媳婦的命也搭進去瞭……”
刀美蘭聽著一愣,問:“這時候說這些?”
金海越說聲音越小:“往後二十年改走白道,錢一點點攢,買房置院子,慢慢打點,做到京師監獄獄頭……”
人力車座濕瞭一大片,刀美蘭用手摸,看見自己一手血,再定睛一看,金海的半扇衣襟全濕瞭。金海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四年前你從天津過來,也是報仇,哥哥折獄裡,我看見你就喜歡,小二十年沒想過再娶媳婦……”刀美蘭再看車兩邊神色凝重的二勇和華子,早已沒瞭主意。金海抬頭:“美蘭,聽著嗎?”
刀美蘭扭回頭,呆呆地點頭:“……聽著。”因徐允諾的死訊蘊起的淚,此時又因金海受傷而開瞭閘,啪嗒啪嗒地落下來,金海撫著刀美蘭的臉,視線有點模糊:“我得走瞭,纓子跟著我,你到底願不願意?問過好多次……”
刀美蘭已經淚流滿面,帶著哭腔說:“我願意。”金海目光渙散,卻笑瞭起來。刀美蘭咬著牙,努著勁讓自己不哭,淚水卻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去哪兒你說瞭算,以後天天跟著你,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給你做飯給你洗衣服,陪你遛彎,脾氣大我聽著,沒脾氣我陪著,後半輩子伺候你。”
金海已經歪在瞭車框上,刀美蘭的手顫抖著摸金海的臉:“金海,聽著嗎?金海……”
金海的嘴動著,刀美蘭將金海輕輕攬到懷裡,金海的嘴在她耳朵邊,發絲拂著金海面龐:“讓車跑快點,跟我妹還得說兩句,把事兒都交待瞭……”
刀美蘭摟著金海,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快啊,快跑啊!”
車夫在刀美蘭的催促和哭聲裡飛奔回平淵胡同,大纓子在院子裡聽到門外刀美蘭的哭聲,連忙打開門。人力車此時也在門口停好,金海歪在車裡,刀美蘭在車鬥裡嗚嗚地哭。
大纓子忐忑地走出來,看到一車血,嚇得手裡的水桶掉在地上,聲音都變輕瞭:“……哥,怎麼回事……誰幹的?”
“鐵林。”二勇眼睛通紅,滿是寒光。
金海還睜著眼,朝她招手:“過來,傻貨,挨近點……”
大纓子挨到金海跟前,金海拼盡全力交代道:“跟徐叔一塊兒,趕緊葬,別礙人眼,路上跟美蘭都說瞭,弄副棺材……”
眼淚從大纓子臉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無聲地大哭起。
什剎海旁,燕三和祥子幾個車夫拉著徐天過來。祥子將車停下來,徐天卻坐在車裡不敢下去。人群分開,田丹走到徐天車邊。
徐天目光呆滯地問:“是我爸?”
田丹不敢看徐天的眼睛,隻含著淚點瞭點頭。
“淹死的?”徐天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顫抖。
“身上有槍傷,應該是入水之前中的槍。”田丹再也說不下去瞭,她的眼淚掛在腮邊。
“我去看。”徐天喃喃道,幾乎是跌下瞭車。
田丹留在車邊,看著徐天走入人群。半晌,徐天走出來,他看著圍觀的人群,有不少人捂著鼻子。
徐天盯著他們看瞭一會兒,眾人都回避著他的目光。徐天轉身走回來,道:“祥子。”
祥子走上前,也是直掉眼淚。徐天好半天沒說話:“買副好棺材,別在這兒現眼,送到廣安門外小陽坡,刻個碑,等我。”
“這就入土?”
“那你說呢?”
徐天也不上車,漫無目的地沿著什剎海往前走,燕三和車夫們遠遠地跟著。走瞭幾步,徐天回頭道:“別跟著我。”
見徐天的眼神怪異,車夫們停瞭下來,徐天繼續往前走,田丹跟著,徐天再次停下來。
田丹小聲問:“你要去哪裡?”
“跟你有關系嗎?”徐天大聲喊。
“我和你一起。”田丹被徐天的吼聲嚇瞭一跳。轉瞬又明白過來。
“別跟著……不想讓人看見我的慫樣。”說完,徐天沿著河岸走遠,田丹和車夫們停在原處。
祥子不住地抹著眼睛,問:“田姑娘,咋辦啊?”
田丹看著徐天走遠的背影。祥子的眼淚越擦越多,道:“金爺再出事,天少爺就完瞭。”
田丹拿定瞭主意,道:“帶我去北池子四十三小學,燕三,你跟我一起。”
燕三應聲跟上,祥子擦瞭擦眼淚,朝身後跟著哭成一片的車夫們喊:“送老東傢回傢!”
保密局北平站,鐵林走進來,大辦公處人丁寥落,亂七八糟。有人在往外搬東西,幾個人在砸鎖著的櫃子。鐵林走進來,他們停下,鐵林對他們視若未見,往小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裡幾個人砸開鎖,翻裡面值錢的東西,往佈口袋裡裝。鐵林對他們同樣視若未見,他坐入辦公室後面的椅子,從兜裡掏出左輪槍,打開彈倉,裡面還有三粒子彈。撬櫃子的人在鐵林拿槍時徹底停下退出去。三粒子彈卸出來豎在桌上,然後一粒一粒推開,剩一粒孤零零地立著。他將那一粒裝入彈倉,滑動轉輪,毫不猶豫地頂著自己的下巴開瞭一槍。
結果隻是扳機響起來,子彈未被擊發,鐵林怔瞭片刻,起身去關瞭辦公室的門,走回來踢開鐵櫃裡灑出來的一地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坐回椅子舉起槍,這回艱難多瞭,他盯著槍,仿佛盯著一團仇恨。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鐵林在電話的鈴聲中重新將槍口頂住自己的下巴他好像要等電話鈴聲結束就扣動扳機,但電話執著地響著。
鐵林放下槍,拿起電話:“這兒沒人瞭。”
電話那頭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閻若洲嗎?”
鐵林不耐煩地說:“告訴你沒人瞭。”
“叫四組鐵林聽電話。”
“你誰啊?”
“南京。”
鐵林放下電話站起來,去拉開小辦公室的門,辦公處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墻上那架公用電話也沒人動,鐵林回到辦公桌邊,重新拿起電話:“喂?”
“鐵少將。”
鐵林有些意外,但不自覺地挺起瞭身子。男人重復瞭一遍:“鐵林少將。”
“是。”
“保密局49號潛反二組行動由你指揮,下屬已經在你的住處聽令。”
“什麼行動?”
“阻擊中共北平入城儀式,之後聽候電臺下一步指令。”
鐵林呢喃著道:“我這少將是真的嗎?別耍我……”
那頭掛瞭電話,鐵林愣著,目光重新回到左輪槍上。他打開彈倉,將桌上剩餘兩粒子彈都裝回去,長吸一口氣,收起槍。
徐天目光直愣地走進鐵林傢樓下的拱型門,門口有四個看上去閑散的人。關寶慧坐在梳妝鏡前出神,敲門聲響起,關寶慧坐著沒動。門外的人又敲瞭兩下,砰的一聲把門撞開。關寶慧嚇瞭一跳,回身看是徐天,關寶慧沒有動,坐正看著鏡中的自己和徐天。徐天裡外看瞭一圈,然後去灶間掂瞭把刀,拖過一張椅子坐到門後。
半晌,關寶慧轉過來,看見徐天握刀的手上極不協調地套著賈小朵的紅繩小金鈴。關寶慧張瞭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她想離開房間。徐天將刀擺瞭擺,關寶慧退回到窗戶前。鐵林走回來,進入拱型門,那四個男人尾隨他上樓,鐵樓梯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音。關寶慧看著鐵林走上來,消失在二層拐角,扭頭乞求地看著徐天。鐵林來到房前,看著破損的門鎖。
鐵林小心地伸手推開門:“寶慧?媳婦……”
關寶慧突然大喊一聲:“跑啊!”
鐵林聞聲頓住身子,將將讓躲一刀。徐天撲出,第二刀砍在鐵欄上,刀口卷刃。鐵林連滾帶爬地跑下樓梯,徐天提刀追下去,四個閑散男人讓過鐵林,阻住徐天。徐天眼裡隻有鐵林,他被奪瞭刀,凌空架回二層,仍死盯著鐵林。鐵林在下面愣瞭半天,他往四周望瞭望,有住戶伸出頭又縮回去。鐵林重新走上鐵樓梯,推門進屋,徐天已經被死死地摁住。四個男人大衣裡都有美制M3沖鋒槍,其中一個用手槍指著徐天的腦袋。
鐵林慌張地道:“別別,別開槍。”
男人將槍收起來,又抽出匕首準備去割喉。
鐵林聲音尖利:“我說別!”
男人依言收瞭匕首,鐵林哆哆嗦嗦地問:“你們哪部分的?”
“國防部二廳保密局,奉命接鐵少將主持49號潛反二組。”
鐵林轉頭跟徐天說:“聽見沒,少將……天兒?”
徐天被摁著也不掙紮,鐵林去拉開抽屜,取出那個檔案袋。他將檔案袋裡的委任狀抽出來,送到徐天眼前:“瞧清楚,少將。”
鐵林收好委任狀,跟被摁在地上的徐天說:“也不用廢話瞭,我就是要出頭,誰讓你們攔著?金海真是大哥,明明知道瞭還願意信我,讓我從監獄帶到珠市口,沒辦法,你爸也活不過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
徐天抬頭看鐵林,脖子上迸出青筋。鐵林燥熱難當,脫得隻剩一件單衣:“甭看瞭,大哥剛殺瞭,就在你傢。”
徐天眼淚嘩嘩地淌,腮幫子咬得鐵硬。鐵林在他的目光裡繼續說:“我也難受,愛信不信,本來徐叔不該死,他要揍我,搶我槍,失手瞭,幹脆弄到底得瞭。難受歸難受,但你知道嗎,很爽,不敢幹的幹瞭,幹不瞭的也幹瞭,這就是命,該死就得死,該出頭總要出頭。記得有回晚上在這外頭說的話嗎?你要跟共產黨一撥咱們就是對頭,現在更對頭瞭,我是黨國少將……哎?跟你說話呢!”
徐天始終一聲不吭,鐵林轉身道:“寶慧給拿杯水。”
關寶慧絕望地看著鐵林,問:“你要把徐天怎樣?”
鐵林見關寶慧不動,幹脆自己去拿壺喝,水大口大口地灌進肚子裡,仿佛他的內臟已經起瞭火。鐵林把一壺水喝完,放到瞭桌子上,然後喘著氣說:“不弄天兒,太缺德瞭。本來可以弄死你的徐天,我不弄。為啥知道嗎?第一,我不怕你瞭。第二,從現在起我死心踏地保黨國,成千上萬的共產黨都是對頭,多你一個不多。第三,寶慧是我媳婦,關老爺和她是徐叔供的,欠徐叔一條命還你身上……捆上,捆死瞭。”
四個男人把徐天揪起來,開始捆他,徐天一直不說話,鐵林看著關寶慧說:“收拾東西吧。”
關寶慧崩潰地流著淚,完全呆著。
“珠市口沒法兒去,這沒法兒待,都是仇人瞭,就我一個人在意你。”
關寶慧還是愣著,鐵林拿過一隻大包,將梳妝臺上的東西往裡劃拉,往包裡扔寶慧的衣服,又抓瞭幾件大衣往胳膊上搭。幾個男人將徐天與一張椅子結結實實地綁在瞭一起,徐天掙紮無效。鐵林最後看向徐天,輕輕地說:“天兒,自己慢慢掙,掙出一條命是我給的,別說不仗義,以後再見面就你死我活瞭。”
“別走。”徐天啞著嗓子迸出兩個字。
鐵林瞧瞭徐天片刻,道:“不走,就在北平。”
徐天看鐵林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凌遲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尖銳:“我能找到你。”
“找我吧。”鐵林無所謂地說,然後拉著關寶慧離開瞭屋子。
王偉民開著車,田丹在副駕,燕三在後面指:“前面拐,奔北。”
王偉民跟田丹交代著:“後天開始,解放軍各部陸續進城,入城儀式在31號,上級已經確認國民黨保密局部署的三個潛反破壞小組,目標都是入城儀式,城工部配合四野清掃分隊必須保證入城儀式不受幹擾。”
田丹目光急切,似聽非聽,盯著前方答應著。王偉民看田丹滲血的腹部,吃驚地問:“你受傷瞭?”田丹用衣襟將腹部蓋住。吉普車劃過城樓,就像她初來北平的那天,滿目都是飛舞的白鴿。王偉民將車速放慢:“先去醫院?”
“去過瞭。”
“你確定沒問題?”
田丹咬著牙說:“我還可以活著。”
鐵林傢空無一人,空氣裡好像還有關寶慧身上常有的香氣,徐天坐在椅子上掙紮。繩子捆得很緊,椅子連著暖氣管,他索性用身子帶起椅子往墻上撞,躍起來往地上摔。
他既堅決又專註,一點也不瘋狂。下面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徐天充耳不聞。
門被推開,徐天看到瞭田丹、王偉民和燕三。王偉民一頭霧水地看著他,燕三跑過去要幫著解開繩子。徐天倚在椅子裡喘息著喝令他走開。燕三能想象到發生瞭什麼,有些想哭:“天哥……”
“走開。”徐天大喊。燕三束手無策地直起身子,徐天繼續往墻壁上撞椅子。王偉民繩索看著疲憊又瘋狂的徐天,困惑地問田丹:“……他是什麼人?”
田丹看著徐天,心疼又無奈地說:“偉民,你們出去一下。”
王偉民看瞭眼徐天,憂慮地問:“安全嗎?”
田丹笑瞭笑:“沒有他就沒有我。”
徐天繼續旁若無人地撞擊椅子,王偉民和燕三退瞭出去。椅子很結實,徐天用盡氣,仍然沒能把它撞爛。田丹忍住淚水,走過去,低頭幫他解開繩索。徐天停止瞭撞擊,看瞭田丹一眼:“自己來,求你,讓我自己來。”
田丹低著頭說:“我幫你。”
“幫很多瞭,這要再幫就沒意思瞭,剩下的都得我自己來。”
近在咫尺,田丹眼裡閃著淚花:“都是因為我。”
徐天看著田丹,心裡跟著瞭火似的:“你這麼想的?”
“如果不認識我,徐叔就不會死。”
“女人才這麼想。”
田丹看著徐天,此刻就像一個無措的小女人。
“開導開導你,田丹……”
“你這個樣子我很難受。”田丹說著,擦瞭擦臉上的淚珠。
“別這麼上心,不上心就不難受,你不難受我也就不難受瞭。”
田丹愣愣地看著徐天,徐天喘著粗氣繼續說:“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插香插錯瞭,認瞭一壞人做兄弟,我和大哥都沒看出來,活該。你從南方來為北平和平解放,我們也是為北平,我爸沒瞭,你爸也沒瞭,出這些事不是因為你。想開瞭嗎?”
田丹見剛剛失去父親的徐天依然在寬慰自己,心裡更加難過。如果不是自己闖入瞭徐天的世界,他們哥仨大概也不會這麼快就反目成仇,徐允諾也不會受牽連而死。田丹心如刀絞,語無倫次地說:“不對,不是這樣的……”
徐天無視田丹,自顧自地繼續說:“小紅襖雖然沒抓到,但要不認識你,我還在黑胡同裡撞,北在哪兒都摸不著。你說賈小朵死瞭,不重要瞭,說得對,現在我爸和大哥死瞭,也不重要,往後我自己得好好活。”
田丹聽見金海的死訊更加吃驚:“……大哥……金海死瞭?”
“鐵林殺的,剛殺完,他敢殺大哥!”徐天的眼睛血紅,充滿怒火,“讓讓,這椅子快散瞭。”說著,徐天繼續將自己和椅子往墻上撞。
田丹痛苦地看著徐天:“徐天,我幫你解繩子。”說著要往徐天身後走。徐天避著田丹的手,固執地說:“躲開。”
徐天猛烈地撞往墻上撞,好像這是他此時唯一可以發泄的方式。不知撞瞭多久,椅子終於散瞭,徐天頂著怒火,卻顯得十分冷靜,他歪在地上,一根根地抽椅子的木條。田丹一直蘊著的眼淚,終於掉瞭下來。
“……徐天,我喜歡你。”田丹終於忍不住說出口。
徐天停下動作。他有點發蒙,不知道田丹為什麼在這時候說這話。田丹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半晌,徐天扭頭接著拆椅子,掙繩索。
“你很特別,有原則……”
徐天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突然不耐煩地打斷她:“我有啥原則!”
“這麼亂,還做警察維持秩序,不殺人。”
徐天帶著椅子躺在地上,目光渙散:“現在得殺瞭,大哥的恩還沒報,爸沒來得及孝敬,我得殺鐵林,真的……田丹,為我這樣犯不上。小朵出事那天晚上,大哥說我一輩子就在北平四九城裡活,世上好女人連見都沒見過。賈小朵一死,轉眼我就見著你瞭,你是天上的人,我寧可在地上走,拉著賈小朵那天別回平淵胡同,拐個彎帶她去吃碗鹵煮,上城樓看一晚上月亮……我笨死瞭,沒看出來她勾著我手指頭照相,其實我也不想走,爸在北平呢,我要聽她說說話就好瞭,賈小朵說啥我都依她……那樣就碰不上你瞭,什麼也不明白,假裝什麼都明白,多好,跟她一起曬新世界的太陽。”
徐天拆散椅子,掙紮著站起來,說:“走瞭,你應該再養幾天的。”
徐天繞過田丹走出屋去,田丹終於大哭起來。王偉民走進來,看到一個委屈無助的女孩兒。燕三在門口見徐天出來,趕緊跟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