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一氣兒跑回瞭十三所。
回到十三所時,她依然心亂如麻,趴在床邊直吐舌頭。同屋的人還不知道田七染病之事,隻現在見他如此慌慌張張失魂落魄,還道是曾經那個紅衣惡鬼又來找他索命,不免有些同情,同時又對那惡鬼更加敬畏,自此之後一傳十十傳百,皇宮內外漸漸流傳起關於紅衣惡鬼的傳說。
田七喘勻瞭氣兒,爬到她的自制架子床上,把床帳放下來。自己獨自隔離在床帳之內的小小空間內,田七的心緒漸漸有些平靜,回想方才那一幕,總是覺得害怕和難以置信。
怎麼辦?皇上竟然親瞭她。這回不是吹氣,是真親啊!要是別人對她做此等輕薄之事,她完全可以一巴掌甩回去,可那是皇上,皇上殺人都不算犯法,更何況親個小太監?
……等等,她是個太監,皇上他為什麼要親個太監啊?!
難道發現她是女人瞭?
不可能,要真發現,她該早就沒命瞭。
可他為什麼要對著一個太監下口,他怎麼下得去口啊?
難道皇上斷袖瞭?
也不對啊,皇上那麼討厭斷袖,而且,也沒聽說他沾惹過哪個男人或是太監吧……
再說瞭,太監不都是不男不女的嗎?皇上如果真的和太監有個那啥,那他到底算不算斷袖呢?如果他是斷袖,那他會不會對太監感興趣呢?
真的好奇怪呀……
我到底在想什麼!
田七忽地扯開被子蓋住頭,她隔著被子抱著腦袋,痛苦地蜷起身體。今天發生的一切太不真實,不真實到她連做夢都不會做這種夢。耳邊似乎又響起瞭皇上惡意滿滿的話:“你不是一早就想非禮朕嗎?如今得償所願,還裝什麼裝?”
……皇上他真是個超凡脫俗、不拘一格、想人所未想的大變態、神經病!
對啊,皇上有神經病!
田七在黑暗的被子中仿佛突然見到一線光明,她覺得她發現瞭真理。神經病真是一種萬能的病,皇上所有讓人無法理解的舉動,一旦冠以神經病,就能讓人完全釋然瞭。
坦白來說,田七不是傻子。有些東西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實在是那看似真相的東西太過可怕,就像包裹在烈火之中的金子,隻要稍微碰到一點兒邊緣,就要被燙得立刻縮回手。於是那金子不管多麼吸引人,也隻能讓人望而生畏,敬而遠之。
人就是這麼奇怪,一旦潛意識裡不願相信某件事物,那麼這件事物在此人眼中頓時就成瞭假的,且隻要他不主動去想,它便能不存在一般。
田七終於說服瞭自己,她猛然推開被子坐起身,卻突然又想到她和他接吻的那一幕,頓時又羞得滿臉燥熱,復又拉過被子來蓋住腦袋。
雖然是被一個神經病親瞭,可也是親瞭啊!
田七一晚上沒睡好覺。次早醒來她兩個下眼皮都青瞭,像是要被鬼吸幹瞭精氣一般。同屋人看瞭更覺同情與可怕。
田七今天是打定主意不想去皇宮瞭,於是隻讓同伴幫著去寶和店請瞭個假,反正她在皇宮內的寶和店沒有什麼特定的事兒要做,每日去隻是點卯。她獨自悶在屋子裡更覺無趣,最可怕的是會胡思亂想,幹脆出瞭門,找紀征他們去玩。
鄭少封和唐天遠今兒也出門瞭,四公子又聚在一起,不過各自都有點不正常。田七自不消說,鄭少封是考試臨近情緒煩躁,唐天遠也是因為考試,隻不過他很興奮。這兩人湊一塊難免惹些事端,田七聽說他們前兩天騎著馬把國子監掛的燈籠一個個都射下來,而且人傢射的不是燈籠而是那細細的懸繩,她頓時感嘆世上的神經病怎麼都讓她給遇到瞭。
紀征表面看不出什麼異常。他聽說田七燙瞭舌頭,點菜時都沒點味道太刺激或是太硬的東西,茶水也是放在自己手邊晾涼瞭才遞給田七。唐天遠心細,見紀征如此,心悅誠服道:“王爺真是體貼入微。”
紀征低頭笑瞭笑。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放在心上時,眼睛總隨著那個人轉,體貼就成瞭自然而然的流露。往往他自己還沒察覺出來,便已經先做瞭出來。紀征是被人伺候慣瞭的,做這些事情竟然十分順理成章,一點兒不覺突兀和不適,想想又覺很奇妙。
這樣胡思亂想著,紀征側臉看瞭一眼田七,見他正在和鄭少封眉飛色舞地胡侃。因為舌頭不方便,田七一句話往往要說兩遍,鄭少封才能聽明白,後來他幹脆連說帶比畫,兩人交流得還挺愉快。
紀征淡淡地嘆瞭口氣。其實他是有心事的。田七本來說想好瞭辦法要離開皇宮,可是今天見面竟然又改口,也不知道到底發生瞭什麼。
他有些擔心,當著另兩人的面又不方便問,直等到鄭少封與田七依依惜別,紀征才找到機會,問道:“你不是說這兩天就能離開皇宮嗎?”
田七大著舌頭道:“計劃有變。”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紀征追問。
“我也不知道,皇上他太聰明瞭。”田七有點沮喪。
“要不,我幫你吧。”
田七搖頭:“不用。”
紀征有點煩躁:“你若真的想離開皇宮,總是能離開的。你到底想不想離開?”
田七有些訝異地看著他:“王爺,你生氣啦?”
“叫我阿征。”
“阿征……你生氣瞭?”
紀征搖瞭搖頭:“我隻是為你擔心。”
田七有些感動:“謝謝你,我沒事,隻是一時失手,暫時沒別的辦法。我不是和你見外,不讓你幫忙,實在是皇上的忌諱你也清楚,如果我和你走得太近,讓皇上知道,隻怕又要治我一個媚惑皇親的罪名。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領瞭,我還是自己先想想辦法吧。”
他大著舌頭一下說這麼多話,紀征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悶悶地說瞭聲“好”,接著又不自覺嘆瞭口氣。
回到十三所時,田七正好遇到瞭前來傳旨的盛安懷。盛安懷告訴瞭她一個可怕的消息:皇上決定把她調回禦前!
田七嚇得頭發都快豎起來瞭,乾清宮從主子到奴才都是神經病,她一個積極向上內心充滿陽光的好少年實在不適合那種地方。可是有什麼辦法,這是聖旨。敢抗旨不遵?提頭來見吧!
有那麼一瞬間,田七是真的想扭頭就跑,能有多遠跑多遠。她甚至想幹脆逃出皇宮算瞭,可直接出逃真的是下下之策,一旦被發現抓回來,那就隻能是砍頭沒商量。
無奈,她隻好決定先見機行事。
當晚,田七又失眠瞭,次日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去瞭乾清宮。
盛安懷又把她給弄到瞭養心殿裡杵著。
田七埋著頭,惴惴不安。
紀衡沒有批奏章。他單手拄著下巴,一直在看田七,見這小變態總埋著頭,不像往日那樣,時刻把目光拋向他,紀衡有點不高興:“你抬起頭來。”
田七隻好抬頭看他。四目相對,兩人看到彼此,都有點意外。紀衡是看到瞭田七一臉的憔悴,而田七則看到瞭皇上額上的瘀青。
“昨夜沒睡好?”紀衡頂著那塊瘀青,泰然自若地問道。
“啊?啊。”田七有點犯傻,應瞭兩聲,又搖瞭搖頭。
不就被親一下嗎,何至於嚇成這樣?紀衡淡定欣賞著田七窘迫呆愣的表情,不覺好笑,一時又想到,這小變態嚇成這樣,自然是因為沒和人親過,他頓時又有點不可言喻的興奮感和成就感。
於是紀衡彎起嘴角笑瞭笑,問道:“睡不著,可是在想什麼人?”
“……”田七看著皇上那眼神,覺得這答案很可能是唯一的、不容她自由發揮的。可是那個字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於是緊張地吞瞭吞口水,傻乎乎地看著紀衡。
紀衡和田七對視著,一臉的“答不對要你好看”的表情,等待他的回答。
兩人對視良久,各自不發一聲。紀衡長時間暴露在田七的目光下,漸漸地就有點心癢癢,嗓子眼兒發幹,他清瞭清嗓子,低聲道:“你過來。”
田七不敢過去。
正猶豫著僵持不下,如意過來給她解圍瞭。
田七真想抱著如意狠狠地親一親。
如意看到田七,也很高興,跟她說瞭幾句話,便察覺出不對勁:“你的舌頭壞瞭?”
田七答道:“殿下,奴才的舌頭受瞭點小傷,不過不礙事。”
如意看看田七,再看看父皇,覺得很有意思:“田七和父皇都受傷瞭。”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兩人對自己的傷是怎麼來的,各自心知肚明,此時被一個小屁孩揭露出來,難免有些不自在。
紀衡咳瞭一聲,斥道:“你明日就四歲瞭,也是大孩子瞭,別整天隻顧著東遊西蕩,胡言亂語。”
有田七在,如意莫名地膽子也壯瞭一些,反駁道:“四歲怎麼瞭,你四歲還……”
“閉嘴!”紀衡知道如意想說什麼,連忙打斷他,又偷偷看瞭一眼田七。
田七也知道如意想說什麼,但是她拼命地裝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如意乖乖閉瞭嘴。
田七見小傢夥一臉的委屈模樣,便問道:“殿下,明日就過生日瞭,您想要什麼?”
如意張開雙手要田七抱,笑嘻嘻道:“我想要你陪我玩。”
回想到這小屁孩兒當初都跟他這當爹的要瞭什麼亂七八糟的,紀衡又覺不滿,看到田七把如意抱起來,他臉一沉:“你給我下來,多大人瞭還要人抱。”
田七不知道皇上為什麼又發怒,她把如意放下來,竭盡全力地找新話題:“皇上,奴才聽說殿下壽辰時請瞭戲班子,依奴才愚見,民間有些變戲法的、耍猴戲的,小孩兒們都喜歡看,殿下想必也會喜歡。”
紀衡的臉色果然緩和下來:“就依你吧。”
如意又扯著田七說話,紀衡嫌他們聒噪,耽誤他的正事,便把他們轟到外面去。田七和如意都求之不得,手拉著手出去瞭。
兩人出去之後,紀衡也沒幹正事。他盯著禦案發呆,想著田七,心口暖暖的。
說實話,他如果想得到這個人,實在太容易不過。皇宮裡的人都是他的,他要是想幸上誰,也隻是勾一勾手指的事兒。
可是田七不一樣。怎麼不一樣呢?他說不上來,但就是不一樣。他本能地不願意像對待後宮那些女人那樣對待田七,他把田七放在瞭一個特別的位置,一個從來沒有任何別人觸碰過的位置。
有些情緒總是越理越亂,他想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對待田七這麼有耐心,但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麼,這就夠瞭。他既然已經遵著自己的欲望破罐子破摔,便不介意繼續想幹什麼幹什麼。
很久之後,當他終於和那個人過上細水長流的生活,再次回首自己那不堪回首的漫漫追妻路時,才猛然驚覺,他從一開始,想要的就從來不隻是這個人,而是她的心。他想和她如膠似漆,恩愛不離,白頭到老,長相廝守。
他踏在一片浮華之上,早早地在自己腳邊掃開一個位置,隻為瞭等她站過來。
世人都道男人是風流薄情種,但這世上大概總有那樣一個女人,能讓你為瞭她而背離眼前這一切。遇到她之後,別的女人都失瞭顏色,沒瞭滋味,成瞭木頭。你想把心掏給她,也想得到她的心。你想牽著她的手,一直走到人生的盡頭。
這樣的女人,你可能遇到,也可能遇不到。
遇到之後可能得到,也可能得不到。
所以那時候的紀衡無比慶幸,他遇到瞭,也得到瞭。
以上,隻是一個過盡千帆的男人的悠悠長嘆,此刻,我們的皇帝陛下還沒有這個覺悟。他隻是覺得,反正田七早晚是他碗裡的東西,所以他們——
“來日方長。”他輕輕點著禦案,微笑道。
紀衡果然讓人在如意的生日宴上弄來瞭一撥變戲法的,還有一個耍猴戲的。如意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一直笑個不停,一邊笑一邊去扯身後田七的袖子。連太後也覺十分有趣。紀衡本身對這些小把戲不感興趣,可是看著自己娘高興,兒子高興,他自然也高興,再偷眼打量田七,小變態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瞭,脖子伸得老長。紀衡不禁搖頭失笑,心想,田七建議他找這撥人來,哪裡是給如意看的?分明是他想看。
這一傢人歡聚一堂,隻一個人心中不大是滋味。紀征也不知怎的,總感覺眼前這樣其樂融融的景象似乎與他無關,臺上的戲法明明看著也有趣,可他就是笑不出來。按理說雖然過去有過不愉快,但他現在和自己親哥哥不至於隔閡如此,他也很喜歡如意這小侄子,可怎麼現在坐在這裡就渾身不自在,總覺心中沉悶悶的似乎壓抑著什麼,發泄不出來?
紀征看瞭看田七,沒有與他發生相視一笑的默契,因為田七正在全神貫註地看猴戲。他有點失落,低頭飲瞭一口酒,抬頭想跟皇兄說話,卻發現皇兄的目光停在田七身上。
一場猴戲耍完,猴戲藝人領著小猴子下去休息。如意不過癮,非要過去跟小猴子玩,田七得瞭太後準許,抱著如意去看猴子瞭。
這邊宴席上隻剩下三個大人,太後看看紀衡又看看紀征,對紀征說道:“阿征,你年歲也不小瞭,是時候娶王妃瞭。哀傢給你挑中瞭幾個千金,都是知書識禮的名門閨秀,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樣有模樣。自然瞭,還要問一問你自己的意思。”
紀征聽到這話就覺頭疼:“母後,兒臣一個人自在慣瞭,一時倒不曾想過此事。”
“這怎麼行?”太後搖頭嘆道,“偌大個王府,沒個女人管傢,怎麼能行呢?不獨你,連你皇兄,哀傢也想著再給他納幾個美人。”
紀衡本來在放目看那邊的田七和如意,聽到母後提他,便轉過頭來笑道:“好好的怎麼饒上朕?後宮裡女人夠多瞭,再來瞭也是添亂。”
“哀傢是覺得,你似乎對後宮這些女人看倦瞭,這些日子也沒見你正眼瞧過誰,這幾天幹脆連牌子都不翻瞭。”
越說越遠瞭。紀衡掩口尷尬地咳瞭一聲:“這幾天不是天氣熱嘛。這些瑣事母後您就不用操心瞭,今兒如意過生日,咱們好好地喝酒行樂不好嗎?”
太後抱怨道:“我怎麼能不操心?你們兄弟二人合起來,才有如意這麼一點兒香火,尋常人傢都能子孫滿堂,我老婆子這麼大年紀瞭,卻隻這一個孫子。”
紀衡隻好勸慰起母親。紀征卻狐疑地看著紀衡,對太後說道:“母後說得對,皇兄是該多納些美人。”
“你別添亂瞭。”紀衡皺眉說道。
“這怎麼是添亂呢?臣弟是為瞭皇兄著想。”紀征似笑非笑。
散瞭生日宴,如意被抱去睡午覺,田七也到瞭下值時間,便沒回乾清宮,而是找王猛去瞭。紀衡和紀征二人從慈寧宮出來,走瞭一段路,將要分開時,紀征突然說道:“皇兄,您上次教導臣弟的話,臣弟已經想通瞭。”
紀衡停下腳步打量他這弟弟:“哦?你想通什麼瞭?”
“皇兄說得對,斷袖是齷齪下流的勾當,為君子所不齒。皇兄是君子的楷模,臣弟一定把此話銘記在心,日日提醒自己,莫要做出對不起祖宗的事。”
這話說的,簡直就是在指著紀衡的鼻子罵瞭。殊不知紀衡自己早已突破瞭心理防線,決定無恥到底,這會兒被人指責,他也一點兒不生氣,全盤接受。他定定地看著紀征,突然一笑,說道:“嗯,想通瞭就好。趕緊娶個王妃吧。你若再不挑出個中意的姑娘,朕就幫你挑瞭。”說著,拍拍紀征的肩,轉身離去。
王猛對於田七竟然不需要解藥而能自行痊愈表示震驚。田七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嚇的,隻說是因為自己身體好。王猛便想給田七把脈,結果被田七狠狠敲瞭腦袋。
田七又有一件事要問:“你說,神經病能治嗎?”
王猛反問:“病到什麼程度?發起病來做什麼?”
田七摸著下巴,回憶瞭一下皇上做過的兇殘事情:“啊……掐人?咬人?”
“這已經很嚴重瞭。這種病隻能緩和,不能根治,最好的效果是讓病人病情穩定下來。”
田七沒有得到滿意的答復,失落地離去瞭。她回乾清宮睡瞭個午覺,等暑氣退瞭些,又去找如意玩。兩人今天約好瞭的。
如意因看到瞭心儀已久的豬八戒吃西瓜,又看到瞭新鮮有趣的變戲法和小猴戲,十分興奮,於是午睡並未好好睡。田七領著他去瞭太液池,把戴三山引出來。太液池中的蓮花開得正盛,紅黃白粉,高低錯落,點綴在大片大片小雨傘一樣的碧綠荷葉之間。田七折瞭好些蓮花,又揪瞭兩大片荷葉。她把蓮花堆在戴三山的大殼頂上,和如意一人頂著一個荷葉片,靠在戴三山的殼上,好不涼爽。
紀衡閑步至太液池,看到這倆傢夥正頂著荷葉吃西瓜。
真是一對兒豬八戒。
西瓜很大,被切成一條一條的,正面看像是半個大月亮。翠白的皮兒,紅色的沙瓤,黑色的瓜子兒。照著沙瓤一口咬下去,汁水豐滿淋漓,順著西瓜滴到地上,形成一塊水漬。
田七正蹲在地上,一邊吃一邊噗噗噗地吐著瓜子兒,如意有樣學樣,隻不過沒那麼靈活,總是連瓜瓤帶瓜子兒一塊吐。他站在田七身邊,靠在龜殼上,捧著一條幾乎相當於他的腦袋兩倍大的西瓜,笨拙地啃著,臉上沾瞭好多紅色的汁水,胸前專為吃西瓜系上的小圍褂上,也全是西瓜汁。
看著好好一個漂亮小孩兒弄得如此狼狽,紀衡很是無語。他就知道,自己這兒子早晚會被田七帶壞。切好瞭的西瓜喂他他不吃,卻專喜歡自己抱著啃。
田七看到皇上來瞭,慌忙站起身,咽下口中的東西,說道:“皇上萬歲。”
如意叫瞭聲“父皇”,接著一心一意地啃西瓜。
紀衡看著田七嫣紅的唇上沾著的汁水,突然向左右吩咐道:“你們都下去。”
盛安懷果斷跟著大傢一起退下。
此處隻剩下三個人加一頭烏龜,烏龜還是縮瞭殼的,田七有點緊張,不知道皇上想做什麼。
紀衡說道:“繼續。”
“啊?”田七沒反應過來。
“蹲下,繼續吃。”
田七總是會接一些莫名其妙的聖旨,此時也就乖乖聽話地蹲下身,靠在龜殼上又啃瞭一下西瓜。她不曉得自己這樣做,皇上滿意不滿意,於是一邊嚼西瓜,一邊抬頭看皇上。
被那樣漂亮的眼睛直視,紀衡的心跳頓時快瞭幾分,再配合對方咀嚼和吞咽的動作,這簡直是無聲的挑逗。偏偏罪魁禍首還不自知,吃完又不自覺地舔瞭舔嘴角的汁水。
紀衡的心口驀地一熱,他也蹲下身,摘開田七頭頂上的荷葉,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
田七不知道皇上又發什麼瘋,不過他既然沒叫停,那麼她就繼續吧。於是她一口接一口地吃起西瓜來。
紀衡卻突然問道:“好吃嗎?”
如意從西瓜上抬起頭來,脆生生答瞭一句:“好吃。”答完繼續啃。
“朕嘗嘗。”紀衡說道。
田七:“……”她低頭看瞭看手中被啃成月牙的西瓜,實在不好意思就這樣遞過去。而方才站在一旁端著西瓜盤的人,早就被皇上轟走瞭。
如意也有點意外:“父皇,你怎麼搶西瓜吃?”如意剛說完這句話,突然感覺到視線裡一黑,他的臉上蓋瞭一隻手,手心散發著熱量,他認得這是父皇的手。
如意停瞭一停,見捂在他眼睛上的手並未離開,他瞭然,笑問道:“要玩捉迷藏嗎?”
沒人回答他。
田七再次被突吻,雖依然有些驚慌,但比起上次來已經算鎮定許多。她想掙脫開,然而本身就是蹲著的姿勢,實在無處發力,皇上又一手制著她的兩手,使她反抗不能。
他壓著她的唇,強行擠開她的口,用力吸吮著她口內汁液,之後放輕瞭力道,細細密密地舔吻著,溫柔綿密如春風化雨。田七大睜著眼睛和他對視,明明眼前一切都很模糊,她卻看到瞭他眼底的柔光與笑意。
一陣清風襲來,搖動著兩人頭頂上方的千縷柔條。龜殼頂上堆積的蓮花本已經搖搖將落,此刻終於不堪微風的推力,滾落下來,跌在兩人的頭上和肩上。
他們像是被埋在瞭花下。
大朵大朵的蓮花遮瞭光,田七的視線更加模糊。她聞著空氣中浮散的淡淡清香,突然就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來自何方,將向何往。好像時間就要永遠地停在這一刻,要凍結所有這一切,把它們變成永恒。清涼的夏天,奇怪的男人,措手不及的吻。
“藏好瞭沒?”如意有點著急,問道。
紀衡慢吞吞地放開田七。他離得她很近,肩上還停著一朵火紅色蓮花。他低頭靜靜地看她,覆在如意面上的手抽瞭回來。隨著手臂的動作,那朵紅蓮輕輕滑落下去。
田七低頭不敢看紀衡。
如意有些奇怪:“你沒藏呀?”
紀衡的眼睛始終盯著田七通紅的臉,他回答如意:“戴三山藏好瞭,快去找它。”
“哦,好。”如意答應著,扶著戴三山的大龜殼走到它的正前方,扒在它腦袋探進探出的那個大縫隙,向龜殼裡面看。
田七腦子裡亂亂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更不敢抬頭看紀衡。
“戴三山,你出來,我看到你啦!”如意對著縫隙喊道。
紀衡突然探過頭來,附到田七紅得幾欲滴血的耳邊,低低地笑起來。
笑夠瞭,他輕聲說道:“真甜。”
田七走回乾清宮時,腿還是軟的。
史無前例的連續兩件荒唐事件讓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以及表情去面對。要說討厭吧,有點,畢竟她是被輕薄瞭,但好像又不至於特別反感。她覺得這大概是因為她給皇上當慣瞭奴才,當著當著就百依百順起來,即便被輕薄也不敢反抗。可若是讓她坦然接受,她更辦不到,她好好一個女孩兒,怎麼能老被一個男人親呢?
但是不接受又能怎樣呢?把皇上打一頓?光想想就令人發指。為瞭清白自盡一個?古時候有這麼個女人,被人輕薄瞭一下胳膊,回傢就把胳膊給砍瞭。田七覺得這個人很生猛,但是也很傻。自己被輕薄本就是無辜的,怎麼能又自戕呢?人活著本來就不容易,她更是好不容易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一定得好好地惜命!
田七想不通她該怎麼做。
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出皇宮,可是她真不敢。前頭說瞭,她特別惜命。
她惴惴不安地連續當瞭兩天值,不過這兩天皇上沒再發病,田七稍稍放心下來,她一遍一遍地給自己催眠,皇上好瞭,此前發生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隻是意外,是幻覺,是做夢。
人們總是喜歡心存僥幸,並且拼命地勸說自己這僥幸的真實性與可靠性。
除瞭不再發病,皇上還做瞭一件大好事:允許田七繼續摻和寶和店裡的生意。當然瞭,前提是先把乾清宮的差當好。
於是田七有時間便總往燈籠街那個寶和店轉轉。前頭說瞭,太監們倒騰古董還行,鑒定字畫就有點外行瞭,而這恰好就是田七的專長。因此有些東西旁人認不出來,還要留著等她過來幫忙。人但凡有點過硬的本事,總會讓人高看一眼,再加上田公公又回到瞭禦前,重新獲得皇上倚重,於是田七在寶和店便漸漸地更有威望瞭,每次來都有好些個小太監圍過來巴結她。
每到這個時候,寶和店唯一的真男人方俊就抱著手臂站在外圍看他們,默默地一言不發。田七覺得這個方俊挺有意思,他是真的會武功——她親眼見過。有一次兩個小太監因為搶一個東西而大打出手,差點引起混戰,結果方俊毫不費力地擠進人群,一手一個把他們拎開瞭。那倆小太監不服氣,要合起來打方俊,於是方俊幹脆把他們倆向外邊一扔,這兩人就都掛在瞭對面博古軒的二樓護欄上。博古軒的掌櫃的正扶著欄桿托著小紫砂壺愜意地喝茶乘涼,看到兩個大活人突然掛上來,嚇瞭個半死。
當時還是田七過去勸和,幾個人都賣瞭田公公一個面子,握手言好。
這會兒田七從人群裡走過來,問方俊道:“你母親的病怎麼樣瞭?”
“有一些起色,手指能動瞭,謝謝你。”
“不用謝我,你該謝王猛。”
方俊低頭想瞭一會兒,神色疑惑:“我覺得很熟悉。”
“什麼很熟悉?”
“你,你們。”方俊說著,向那幫太監望瞭一望。
田七看著他下巴上的胡茬兒,玩笑道:“莫非你以前也是太監?”
方俊搖瞭搖頭,認真答道:“我不是。可我總覺得早就認識你們這樣的人。”他皺眉想著,又覺頭疼,手指用力按在太陽穴上。
“別勉強,你想不出來的東西,沒準是你根本不願意記住的,”田七安慰他,“實在不行讓王猛給你一起瞧瞧吧,不用多掏錢。”
其實不隻在寶和店,田七在整個皇宮的威望都提升瞭那麼一下下。被皇上趕出乾清宮之後又能回來,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太監嘛,本來就低人一等,反正是伺候人的,又不是什麼賢才、大才,被主子發配瞭,還能讓主子惦記回來,可見這人在主子心目中的分量。甭管是因為什麼原因,總之田公公殺回來瞭,皇宮之中誰看不出這點風向呢?
於是田七這兩天真是被人巴結得筋疲力盡。宮女太監們還好應付,要命的是後宮裡那些主子,這個塞錢,那個塞東西。這要放以前,田七自然高興,毫無壓力照單全收,但是現在不一樣瞭,許多主子對她有過多的期待,好像她能安排皇上的臨幸時刻表一樣。雖然這些人送東西時表面上不會提什麼要求,但是背地裡總歸是盼著她能拉一把,如果沒發現什麼動靜,田七一準落埋怨。
田七終於明白盛安懷為什麼不隨便收人東西瞭:你以為是占瞭便宜,其實這些都是債,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得以別的方式還回去。她也學著盛安懷,收東西的時候得看名目,絕不受無功之祿。
但有些主子比較霸道,偏偏不配合。
比如康妃。
康妃知道自己對田七幹過的好事兒,但她希望田七不知道,不過田七知道,當然瞭,還要裝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
於是康妃就以為田七不知道。她以自己的宮女得罪過田七的師父為由,把田七叫去瞭邀月宮,說瞭些好話,又賞瞭錢。
整整十兩金子。
田七不敢接。自己那師父為什麼會被宮女“得罪”,她不用帶腦子都能想出來,一準是他調戲人姑娘時沒被人傢給好臉色。田七不給人賠禮道歉就不錯瞭,又怎麼能受康妃的賞呢?再說,這麼多賞賜,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傢都心知肚明。
康妃早就聽說過田七愛財,現在看到田七不肯收,便以為他隻是和她客氣,於是執意要田七收下這些金子。田七好說歹說,換得康妃柳眉倒豎:“田公公現在是大人物,連本宮的面子都不給瞭嗎?”
田七隻好接過來金子。出來的時候邊走邊想,要不怎麼說這康妃不成氣候呢?明明是在幹買通人心的事兒,卻還和人擺臉色,又費力又不討好,花錢也白花,連個響兒你都別想聽到。
其實這位主子在後宮裡有著最得天獨厚的條件——太後疼她。眾所周知皇上是個孝子,很聽太後的話,康妃有太後罩著,應該不會太差,可是現在竟完全被德妃和順妃蓋過瞭頭,可見這位娘娘之前幹過多少傻事兒。
想到這裡,田七又搖瞭搖頭。她現在收瞭康妃的錢,又不可能還回去,拿人傢手短,她也不能當這十兩金子是撿來的。
真是麻煩。
思來想去,田七決定去找皇上告狀。一定要裝出有點無辜又有點竊喜的樣子告訴皇上,康妃非要賞給她錢,她不收,被主子數落瞭一頓,隻好收下。
然後皇上就會知道康妃收買瞭她的事,以後她就算做點什麼,也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會被主子猜忌。
我真是太聰明瞭。田公公摸著下巴,不無自戀地想著。
坦白來說,她這計劃的前半段進行得很順利。
皇上正在樂壽堂擺弄字畫古董——他喜歡的東西都收集在樂壽堂裡,各種玩意兒都有。田七跟在他身邊,樂壽堂裡暫時隻有他們兩個人。
紀衡走到一幅仕女圖前,背著手駐足觀看。田七湊上來笑道:“這幅畫真漂亮,像康妃娘娘。”
“康妃”這兩個字讓紀衡皺瞭一下眉,田七敏銳地捕捉到皇上的表情,現在要的就是他對康妃的反感。於是田七繼續說道:“昨兒康妃娘娘把奴才叫去邀月宮,奴才還以為自己做瞭什麼怠慢娘娘的事,不想康妃娘娘竟代奴才賠不是,奴才真是受寵若驚,受之有愧。娘娘這樣體貼我們當奴才的,真是個大大的好人。”
這番話果然讓紀衡的眉頭皺得更深。一個主子竟然給一個奴才賠不是,成何體統?
“奴才當時嚇得直給娘娘磕頭,誰知娘娘連忙讓人把奴才扶起來,還賞瞭好多錢,奴才不敢收,娘娘就笑著說奴才不給她面子,還說奴才在乾清宮當差當得好,理應……”
話到此戛然而止。
紀衡突然低頭在田七唇上蜻蜓點水地一啄,並不做停留,很快便收回來。他站直身體,恢復瞭道貌岸然般的深沉。他看著田七因驚訝而瞪圓的眼睛,笑道:“繼續說。”
田七:“……”早忘瞭該說什麼瞭。
紀衡便轉身,在那仕女圖上摸瞭摸,說道:“不像康妃,像你。”
田七看著圖上仕女那肥成饅頭的兩朵大胖臉,心想,像我的屁股吧!她腦子裡還斷著片兒,本來隻是在心裡想到這個絕妙的比喻,然而卻一不小心脫口說瞭出來。
田七:“……”
紀衡:“……”
田七又羞又愧,這都什麼跟什麼呀,怎麼會想到那些,又怎麼會說出來!真是傻瞭!
紀衡掩著唇哧哧地笑起來,越笑越想笑,他終於忍不住瞭,再也裝不下去儒雅溫潤,扶著墻哈哈大笑起來。
田七更窘迫瞭。
紀衡直起腰來,笑吟吟地看著田七,說道:“你不給我看看,我怎麼知道像不像?”
田七:“……”真是沒臉見人瞭。
紀衡看著田七羞得臉幾乎滴血,便不再逗他,轉身又看別的東西。想要把一個人收拾得服帖一些,不能太緊,也不能太松,總要張弛有道才好,他素來深諳此道。
田七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地方,紀衡與她恰恰相反,很想在樂壽堂多待一會兒。於是他們就多待瞭一會兒。紀衡沒再和田七說話,然而田七卻不知道為什麼更加羞愧。而且,他們倆又好幾次經過那幅仕女圖,每次經過時,紀衡總會意味深長地看田七一眼,然後笑而不語。
一直在樂壽堂待到將近午膳,田七也快下值瞭。兩人回到乾清宮,紀衡便放走瞭他。吃過午飯,紀衡照例要午睡一會兒。躺在龍床上,他想著田七今天說過的傻話,又是一陣悶笑。隻不過笑著笑著,他的思緒就飄得有點遠,想得有點歪,滿腦子都是一些旖旎得令人臉熱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