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日中時分開往聖莫尼卡的車程似乎特別長,博斯必須繞路走長程,由101號公路轉上405號公路再往下開,因為10號公路還得等一周才會重新通車。他到達日落公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之後瞭。他在皮爾街找到他要找的住宅,那是在半山腰的一幢小木屋,前面有個門廊,欄桿上爬著紅色的九重葛。他旁邊的座位上有個裝著聖誕卡的信封,他核對瞭一下印在郵箱上的地址,把車停在路邊,又看瞭一眼那張卡片。那是五年前寄到洛杉磯警局轉交給他的,他一直沒有理會,直到現在。

他下瞭車,聞到海的氣味,他猜從房子西面的窗子可能看得到部分海景。這裡的氣溫比他傢要低十攝氏度左右,他從車裡取出外套,一面穿一面走向前門的門廊。

他敲瞭一下門,來開門的是一個年約六十的婦女,身材很瘦,暗棕色頭發的發根有一點灰白,看來又該染瞭。她塗瞭很厚的紅色唇膏,白色絲質上衣表面印著藍色海馬,下面是一條深藍色的長褲。她臉上立刻掛上一個招呼的微笑,博斯認得出她,也看出她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她已經三十五年沒見過他瞭。他回以微笑。

“梅雷迪思·羅曼?”

她的笑容消失得跟出現時一樣快。

“我不是,”她的聲音很短促,“你找錯地方瞭。”

她退後打算關門,可是博斯用手抵住門,盡可能不讓她覺得有威脅的意味——他看到瞭她眼中的恐懼。

“我是哈裡·博斯。”他很快地告訴她。

她似乎僵瞭一下,看著博斯的眼睛。他看到她的恐懼消失瞭,認出他來,她的眼中仿佛盈滿瞭回憶,微笑回到她臉上。

“哈裡?小哈裡?”

他點點頭。

“哦,親愛的,來!”她緊緊地摟住他,在他耳邊說,“啊,看到你真是太好瞭,這麼多年,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松開手,把他身子往後推開一點,上下打量,好像同時在評鑒一屋子的畫似的,眼中滿是喜悅和真誠。博斯覺得很親切,又有一點傷感,他不該等那麼久才來的。他早該來看她的,不該隻為瞭眼前這原因才來。

“進來。哈裡,進來。”

博斯進入一間陳設完整的客廳,紅色的橡木地板,潔凈的白色灰泥墻,搭配著白色的藤制傢具,整個地方顯得輕盈而明亮,可是博斯知道他會給這裡帶來黑暗。

“你不叫梅雷迪思瞭?”

“哈裡,我已經改名很多年瞭。”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我現在叫凱瑟琳,K開頭的拼法,凱瑟琳·雷吉斯特。不過‘吉’字要念成‘基礎’的‘基’,我丈夫在的時候總是這麼告訴別人。他這個人什麼都是一板一眼按法規行事,隻有念這個字,我想是他唯一做過的不合規矩的事瞭。”

“你說他在的時候?”

“你坐,哈裡,我是說他在的時候。他五年前過世的,到去年感恩節正好五年。”

博斯在沙發上坐下,她把單人椅搬過玻璃茶幾。

“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不要緊,你不知道嘛,不過你沒有機會認識他瞭。我跟從前的我早就不一樣瞭。要喝什麼?咖啡還是別的?”

他想到他收到的聖誕卡是她在丈夫死後不久寄的,他覺得非常歉疚,當時竟然沒有理會。

“哈裡?”

“哦,沒什麼……我該叫你的新名字吧?”

她大笑起來,笑聲感染瞭他,他也笑起來。

“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她笑得像個年輕的女孩,他記得她從前就是這樣笑的,“真開心看到你,看到你長成……”

“我現在這樣?”

她又笑瞭。

“我想是吧。嗯,我知道你在警局工作,因為我有時會在新聞裡看到你的名字。”

“我知道,我收到瞭你寄到警局的聖誕卡,大概是在你先生過世後不久。我,嗯……我真抱歉,我從來沒有回信也沒來看你。我早該來的!”

“不要緊的,哈裡,我知道這種工作非常忙,還有……我很高興你收到卡片瞭。你有傢庭瞭嗎?”

“還沒有,你呢?有沒有孩子?”

“沒有,我沒有孩子。你總該結瞭婚吧?這麼帥的小夥子。”

“不,我還單身。”

她點點頭,似乎看出瞭他來這裡不是來敘舊的。他們兩人對看瞭一陣,博斯心想不知道她對他變成警察有什麼感想。他們初見的喜悅漸漸變成一種不自在,那個深藏的秘密漸漸浮瞭上來。

“我猜……”

他沒有說完,他在想他該怎麼開始,他問話的技巧似乎消失瞭。

“如果不太麻煩,我想要一杯水。”

這是他唯一想得到的話。

“馬上就來。”

她很快起身走進廚房,他聽到她從冰盒內取出冰塊,這讓他有一點時間思考。他花瞭一個小時開車到她傢來,可是沒有想過見面的情形,也沒想過該怎麼開口詢問他想問的事。幾分鐘後她端瞭一杯冰水出來,把杯子遞給他,在他前面的玻璃茶幾上放瞭一個軟木塞做的茶墊。

“如果你餓,我這裡有餅幹和奶酪,我不知道你有多少時間……”

“別麻煩,我不餓,冰水就夠瞭,謝謝。”

他向她舉瞭舉杯,一口氣喝下半杯,把杯子放在桌上。

“哈裡,記得墊子,桌上留下水印簡直罪惡。”

“抱歉。”

他把杯子放在墊子上。

“你現在是警探。”

“對,我現在在好萊塢警局……不過,我目前其實沒有工作,算是在休假。”

“那一定很好啊。”

她的精神似乎輕松一些,好像她猜到他來可能跟公事沒關,博斯知道這是他開口的機會。

“嗯,梅……哦,凱瑟琳,我有點事想問你。”

“什麼事,哈裡?”

“我看到你有一個很好的傢,改瞭名字,日子過得很好,你已經不是梅雷迪思·羅曼瞭。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來告訴你這一點,你已經有瞭……我的意思是要你談及自己的過去可能非常困難,我知道這對我而言就很難。不過請你相信我,我一點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

“你來是想談你母親的事。”

他點點頭,眼睛看著茶墊上的玻璃杯。

“你母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有時候我在想我幾乎是跟她一起撫養你的。一直到他們把你從她身邊帶走,我是說從我們身邊。”

他抬起頭來看她,她的眼光像在極力搜尋遙遠的記憶。

“那天之後,我幾乎沒有一天不想到她。那時候我們自己都還是孩子,玩得很開心,從來都沒有想過會受到傷害。”

她忽然站起身來。

“哈裡,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他跟著她走過鋪著地毯的過道,進入臥室。裡面有一張四根柱子的床,掛著淡藍色的幔帳,還有一套橡木五鬥櫃和一張床頭桌。凱瑟琳指著五鬥櫃,上面擺著幾個相框。多半的照片都是她和一個看起來比她年長很多的男人——她的丈夫,博斯猜想。但是她指的是一張放在最右邊的。照片相當舊,都褪色瞭,上面是兩個年輕女子和一個三四歲大的小男孩。

“那張照片一直放在那兒,哈裡,我先生還在世的時候就在那兒。他知道我的過去,我跟他說的,沒什麼要緊。我們一起過瞭二十三年的好日子。你看,過去全要看你自己怎麼面對。你可以讓過去傷害自己、傷害別人,也可以讓過去把你變得更堅強。我很堅強,哈裡。好瞭,告訴我今天為什麼來找我。”

博斯伸過手,拿起那個相框。

“我要……”他從照片上抬起頭來看著她,“我要找出是誰殺瞭她。”

她臉上浮起一個迷離的表情,過瞭一會兒,她一言不發地把照片從他手中拿過去放回原處。然後她緊緊摟住他,她的頭頂著他的前胸,他從五鬥櫃的鏡子中看見自己也摟著她。她的身子後退,抬起頭來時,已經淚流滿面,下唇輕微地顫抖著。

“我們去坐下來。”他說。

她從五鬥櫃上的盒子裡抽出兩張紙巾,跟他回到客廳坐瞭下來。

“你要喝點水嗎?”

“不,我不要緊,一會兒就好瞭,對不起。”

她用紙巾擦瞭擦眼睛,他往後靠在沙發背上。

“我們以前總說我們像一對步兵,兩人一體。當然有點傻,可是我們那時太年輕、太親密瞭。”

“我要從頭問你,凱瑟琳,我把調查那個案子的檔案調出來瞭,在那裡面……”

她打斷他,搖搖頭。

“那根本不是調查,簡直是個笑話。”

“我也這麼覺得,但是我不懂為什麼。”

“聽我說,哈裡,你知道你母親是幹什麼的。”他點點頭,她繼續說,“她是趕場的,我們兩個都是,我想你知道這隻是好聽一點的叫法。那些條子根本不在乎我們這種人的死活,他們隻是隨便搞搞交差瞭事。我知道你現在是警察,不過那時的情況就是這樣,他們根本不在乎她的死。”

“我懂,說來你也許不信,現在情形也不見得有什麼不同。但我想事情肯定不止如此。”

“哈裡,我不知道你想知道多少有關你母親的事。”

他看著她。

“過去也使我變得堅強,我想我不怕面對。”

“我相信……我記得他們把你送去的那個地方,麥克沃恩還是什麼的……”

“麥克拉倫。”

“對,麥克拉倫,好可怕的鬼地方,你母親每次探望你回來都會哭半天。”

“別把話題岔開,凱瑟琳,我應該知道她哪些事呢?”

她點點頭,猶疑瞭一下,繼續說道:“她認得不少警察,你懂嗎?”

他點點頭。

“我們兩個都是,幹我們那行必須那樣,你得有點關系才能找‘關系’,反正我們那時候都那麼說。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是不幸倒黴死掉瞭,對警察來說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把整個案子遮掩過去。讓睡覺的狗死掉,他們是這麼說的。大傢都按老一套來,他們隻是不想讓任何人難堪。”

“所以你認為是警察幹的?”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知道是誰幹的,哈裡,對不起,我也希望我知道。我要說的是,辦那個案子的警探知道往下查會查出什麼來。他們根本不想去查真相,因為他們知道那樣做對自己、對警局都不好,他們沒那麼笨。我說過瞭,她隻是個趕場子的女人,他們根本不在乎,沒人在乎。她被殺瞭,隻是這樣。”

博斯的眼睛四處看瞭一圈,不知道接著該問什麼。

“你知道她認得的警察是哪些人嗎?”

“已經那麼久瞭。”

“你也認得一些她認得的警察,是不是?”

“不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幹我們那行的都是那樣,你要靠關系,才能不坐牢。每個警察都能買通,至少那時候是這樣的。每個人要的東西不同,有的人要錢,有的人要別的。”

“在兇……在檔案中提到你從來沒有被捕的記錄。”

“對,我運氣好一點。我被抓過幾次,不過沒有被記錄下來。隻要我能打個電話,最後他們總會把我放瞭。我沒有記錄,因為我認識很多很多警察。你明白嗎?”

“明白。”

她說的時候眼光沒有離開他,在經過這麼多年不同形態的生活後,她仍保留瞭一個妓女的尊嚴。她可以談到她人生最低下的一段而不眨一下眼。因為她走過來瞭,這個過程帶給她的尊嚴可以維持一生。

“你介意我抽煙嗎,哈裡?”

“不,如果你也讓我抽一支。”

他們拿出煙,哈裡替她點上。

“你可以用那個桌上的煙灰缸,小心別讓煙灰落到地毯上。”

她指著他坐的沙發旁的茶幾上的一個玻璃缸。博斯探過身取瞭那個煙灰缸,拿在手裡,用另一隻手抽煙,眼睛看著手中的煙灰缸。

“你認識的那些警察,”他說,“她也可能認識,你一個名字都記不得瞭嗎?”

“我已經說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瞭,而且我猜他們也不會幹那種事,我是說你母親的死。”

“伊凡·歐文?你記得這個名字嗎?”

她猶豫瞭一下,好像想起來瞭。

“我認得他,我相信她也認得,他是大道的巡警。我想她不可能不認識他……但我不知道,我猜的也可能不對。”

博斯點點頭。

“是他找到她的屍體的。”

她聳聳肩,似乎在說那又能證明什麼。

“總會有人找到她的,她被人丟在那裡,就那樣被丟在外面。”“其他幾個管風化的呢?吉爾克裡斯特和斯塔諾?”

她又遲疑瞭一陣才開口回答。

“是,我認識他們。他們是那種卑鄙的人。”

“我媽媽也認識他們嗎?就像你說的那樣。”

她點點頭。

“你說他們卑鄙是什麼意思?他們怎麼瞭?”

“他們……他們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如果他們要什麼,不管是你在接客時得到的一點消息還是更為……私人的什麼東西,他們就會來要,有時候很粗暴,我恨死他們瞭。”

“他們……”

“是不是兇手?我那時候覺得不太可能,現在還是這麼覺得。他們不是兇手,哈裡,他們隻是警察。不錯,他們被人買通瞭,可是那時好像每個警察都這樣。不像現在,你打開報紙就看到警察因為殺人還是打人什麼的要受審出庭。對不起。”

“不要緊,你還能想出誰來嗎?”

“想不起來瞭。”

“一個名字都沒有?”

“我早就不記得那些事瞭。”

“沒關系。”

博斯想拿出筆記本,可是他不想讓她覺得他是在審訊她,他努力回想他看過的兇殺檔案中還有什麼地方需要問的。

“那個叫約翰尼·福克斯的呢?”

“我當時告訴那兩個警探福克斯這個人,他們開始的時候很興奮,但是後來什麼也沒發生,他根本沒有被捕。”

“他被捕瞭,但是後來又被放瞭,他的指紋跟兇手的不合。”

她的眉毛挑起來。

“這倒是新聞,他們從來沒說過指紋的事。”

“麥基特裡克,你記得他嗎?他跟你第二次談的時候……”

“不大記得,我隻記得兩個警察,都是警探,一個比較聰明,就記得這麼多。我不記得哪個是哪個瞭,好像那個笨的是主管案子的。”

“好,不管那些。第二次問你的人是麥基特裡克,他的報告上說,你第二次接受審訊說的和上次不同,你說你知道在漢考克公園區的聚會。”

“對,那個聚會。我沒去,因為那個……福克斯前一晚打我,我臉上有一塊淤傷。很大一塊,我用不少化妝品遮住,可是腫的地方沒法遮。我們這種人到漢考克公園的聚會去,要是臉上包紮一塊佈豈不是白去。”

“有哪些人去?”

“不記得瞭,我想我連是誰主辦的都不知道。”

她說話的口氣讓博斯覺得有一點不對勁,她的口氣變瞭,有點像在說一個演練過的答案。

“你確信你真的不記得瞭?”

“真的不記得瞭。”凱瑟琳站起來,“我去喝點水。”

她拿瞭他的杯子順便給他添水,離開客廳。博斯意識到,他和她從前的親近關系以及多年後再見的激動情緒,使他的審訊直覺暫時停擺瞭,對真假無從判斷。他說不上來剛才她說的這些話中是否另有文章,他決定把話題轉回到那個聚會上,他想她知道的比她三十多年前說的要多。

她拿瞭兩杯冰水回來,把他的那杯放在茶墊上。她把杯子放下來那種刻意的小心,讓他看到她說話時不曾透露的一面。她是下瞭很深的功夫才得到她現在的身份的,她現在的身份和與其相當的物質條件——像玻璃茶幾和厚軟的地毯——對她的意義非凡,因此必須小心維護。

她坐下後喝瞭一大口冰水。

“哈裡,我跟你說吧,”她說,“當時我沒有告訴他們全部的實情,我沒說謊,可是有很多事我沒說,因為,我害怕。”

“怕什麼?”

“他們找到她的那天我就開始害怕。那天早上我接到一通電話,當時我還不知道她的事。對方是個男人,但我聽不出是誰。他說如果我告訴他們任何事,下一個就是我。我記得他說:‘我警告你,小丫頭,你最好盡快從這個地方滾開!’後來,當然,我聽到警察到我們公寓來,去瞭她的房間,然後,我聽到她去世的消息。所以我乖乖聽話,搬走瞭。我等瞭一周,等到警察說他們已經問完我瞭,我才搬到長灘去的。我改瞭名字,也改變瞭我的生活。我在那裡遇到我先生,幾年以後我們搬到這裡來……你知道嗎?我後來再也沒去過好萊塢,連開車都不經過那裡,我討厭那個地方。”

“你沒對伊諾和麥基特裡克說的,是什麼事?”

凱瑟琳說的時候低頭看著她的雙手。

“我很怕,所以我沒全講……我知道她到那裡是去跟誰見面。我們像姐妹一樣親密,住在同一幢公寓,合穿衣服,無話不談,什麼都不分的。我們每天早上一起喝咖啡,什麼都談,我們之間可以說沒有秘密。本來我們是打算一起去的,當然,那件事……我被約翰尼·福克斯揍瞭以後,她隻好自己去瞭。”

“她是去會誰呢?凱瑟琳?”博斯緊接著問。

“你看,這才是正確的問題,可是那些警探根本沒問。他們隻問誰辦的聚會、在什麼地方,那些根本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是跟誰碰面,他們從來沒問到這一點。”

“是誰呢?”

她的眼光從她的手移到壁爐,盯著壁爐裡殘留的黑色木頭,就像某些人凝視著壁爐中燃燒的熊熊烈火一般。

“那個人叫阿爾諾·康克林。他是一個很重要的……”

“我知道他。”

“你知道?”

“檔案中有他的名字,不過記錄的內容不同。你怎麼不告訴警察這一點?”

她轉過頭來,眼光銳利地看著他。

“你不用那樣看我,我剛剛說瞭我很怕,有人威脅我。再說即使我說瞭,他們反正什麼也不會做,康克林早就買通瞭他們。他們哪裡會因為一個……應召女郎的一句話去碰康克林。而且這個應召女郎什麼也沒看到,隻知道一個名字。我得顧到我自己,你的母親已經死瞭,哈裡,我做什麼都沒有用瞭。”

他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憤怒,他知道那是沖著他的,更是對她自己的。她可以說出一大堆理由,博斯想,但是她一直在為她該做而沒做的事付出代價,每一天。

“你認為是康克林幹的?”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她以前曾經跟他在一起過,中間並沒有發生任何暴力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他。”

“那個打電話的人,你想可能是誰呢?”

“不知道。”

“康克林?”

“我不知道,我認不出那人的聲音。”

“你見過他們一起嗎?我媽媽和他?”

“見過一次,在共濟會的舞會上,我想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約翰尼·福克斯介紹他們認識的。我猜阿爾諾不知道……你母親的事,至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

“會不會是福克斯打的電話呢?”

“不可能,我認得出他的聲音。”

博斯想瞭一下。

“那天早上之後,你見過福克斯嗎?”

“沒有,我躲瞭他一周。那倒不太難,我猜他也在躲警察,之後我就搬走瞭。不管打電話的人是誰,我很害怕,警察告訴我他們已經問完我之後,當天我就走瞭。隻有一個箱子,搭上巴士……我記得你母親公寓裡還有一些她跟我借的衣服,我根本沒打算去拿回來,隻收瞭我自己的東西就走瞭。”

博斯沒有出聲,他想不出還有任何話要問瞭。

“我常常回想那一段日子,你知道嗎?”凱瑟琳說,“我們等於住在貧民窟裡,你母親和我。可是我們有彼此,雖然苦,還是有很多樂子。”

“你知道,我也常常想到你,你一直都跟她一起。”

“不管其他的事多不好,我們還是常常笑的,”她的口氣充滿懷念,“你知道,你是我們的中心。他們把你帶走之後,她傷心得不想活……她從來沒有放棄要把你弄回來的念頭,哈裡,我希望你知道這一點。她非常愛你,我也愛你。”

“我知道。”

“可是你走瞭之後,她變得不一樣瞭,有時候我覺得她的結果似乎是註定的,有時候我想她好像已經往那個方向走瞭很長一段時間瞭。”

博斯站起來,看著她眼中哀傷的神色。

“我該走瞭,我會告訴你進展如何。”

“這樣最好,我希望保持聯系。”

“我也希望。”

他走向門口,心裡知道他們不會保持聯系,時間已經沖淡瞭他們的關系,他們隻是兩個知道同一個故事的陌生人。在門廊的階梯前,他轉過身看她。

“你寄的那張聖誕卡,你當時是希望我來重新調查這件事嗎?”

她臉上再度浮起那個仿佛非常遙遠的微笑。

“我不知道,我先生那時剛走,我回想自己的一生,想到她,還有你。我自己走出來的路,我覺得很驕傲,小哈裡。所以我想到她,還有你,你們可能走出什麼樣的路來呢?我還是很憤怒,那個兇手應該……”

她沒有說完,可是博斯點點頭。

“再見,哈裡。”

“你知道,我媽媽,她有過一個好朋友。”

“我希望如此。”

《最後的郊狼(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