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到車中,博斯掏出筆記本,看著他寫下的名單:

康克林

麥基特裡克,伊諾

梅雷迪思·羅曼

約翰尼·福克斯

他把梅雷迪思·羅曼的名字畫掉,考慮其他幾個名字。他知道他寫的順序不是他要審訊的順序,他知道在他找上康克林,甚至麥基特裡克和伊諾之前,他需要更多證據。

他從外套口袋裡拿出地址簿,又從公文包中取出大哥大。他打給薩克拉門托機動車輛管理局的執法部門,自稱警督哈維·龐茲。他把龐茲的編號給瞭對方,要求查詢約翰尼·福克斯的駕照。他查瞭筆記本上的記錄,告訴對方福克斯的出生年月日,同時也算出福克斯現在是六十一歲。

他等著結果,臉上浮起笑容,因為龐茲一個月後得解釋為什麼打這通電話。局裡最近開始審計車管局的查詢服務,因為《日報》不久前報道瞭警局裡上上下下的警員都用公賬打電話到車管局替關系好的記者或者私傢偵探查消息,新局長規定所有人打電話到車管局和接入電腦的時候都要填一份表格,說明相關的案子或者理由。表格直接送往帕克中心,中心會核對表格及監理局每月寄的追蹤記錄。下個月車管局的服務使用名單上出現龐茲的名字,而中心找不到他的表格,檢查人員會打電話給他。

博斯有一天在掛衣服的架子上看到龐茲的工作證別在外套上,他看到瞭龐茲的編號,他記在瞭筆記本上,直覺有一天用得上。

車管局的工作人員回到電話上來,告訴他沒有他給的約翰尼·福克斯這個人的駕照。

“有沒有相近的?”

“沒有,親愛的。”

“我是警督,小姐,”博斯態度強硬地說,“龐茲警督。”

“我是女士,警督,夏潑女士。”

“我知道你會撒潑。請問,夏潑女士,你們的計算機能追蹤到哪一年?”

“之前七年,還有別的嗎?”

“我怎麼找七年前的記錄?”

“沒法子,如果你要找手抄的記錄,寫一封信來,警——督,要等十天到十四天。如果是你的話,肯定是十四天。還有什麼問題?”

“沒有,不過我不喜歡你的態度。”

“彼此彼此,再見。”

博斯把電話掛上後大笑起來。他相信追蹤查詢記錄絕對少不瞭瞭,夏潑女士一定會特別註意不要漏瞭龐茲,他的名字說不定放在寄往帕克中心的名單的最上面呢。他又打瞭埃德加命案組的電話,正好在他下班之前找到他。

“哈裡,什麼事?”

“忙嗎?”

“不,沒有新案子。”

“你能不能幫我查一個名字?我已經在車管局查過瞭,但是我需要有人幫我在計算機上找。”

“嗯……”

“喂,你到底能不能幫忙?如果你擔心龐茲,那……”

“嘿,哈裡,冷靜一點好不好?你怎麼搞的?我又沒說不幫忙,把名字給我。”

博斯不懂為什麼埃德加的態度使他生氣。他深深吸瞭一口氣,試著平靜下來。

“約翰尼·福克斯。”

“真狗屎,叫約翰尼·福克斯的人一定有幾百個以上,你有沒有出生年月日?”

“有。”

博斯查瞭筆記本,把出生年月日給瞭他。

“他跟你有什麼關系?你現在到底怎麼樣?”

“還不錯,以後再跟你說,你會去查?”

“會,我說瞭會查。”

“好,你有我的手機,如果打不進來,在我傢裡的電話上留言。”

“等我有時間就去查,哈裡。”

“什麼?你剛剛不是說沒事嗎?”

“現在沒事,可是我是在工作,總不能一天到晚替你這些屁事跑來跑去吧?”

博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嘿,傑裡,他媽的算瞭。我自己查。”

“哈裡,我不是說……”

“不用瞭,我說正經的。我不想讓你為難,夾在我和你的新隊友,還有你那個大無畏的老板中間不好做人。我的意思是說,這才是理由對不對?別跟我鬼扯什麼工作,你根本沒在工作,你就要回傢瞭,你明明知道。哼,等一等,也許是要跟隊友喝一杯去瞭。”

“哈裡……”

“好好保重。”

他掛上電話,坐在那兒讓怒氣散去,就像熱氣被引擎冷卻器散掉那樣。他還沒有把電話放回公文包裡去,電話又響瞭。他馬上覺得好過多瞭,立刻接瞭起來。

“喂,對不起,好瞭吧?”他說,“就當沒這回事。”

那一頭沒聲音。

“喂?”

是個女人的聲音,他立刻覺得很窘。

“喂?”

“博斯警探?”

“我是,抱歉,我以為是別人。”“比如說誰呢?”

“請問你是……?”

“伊諾霍斯醫生。”

“哦。”博斯閉上眼,他的怒氣又回來瞭,“請問有何貴幹?”

“我隻是打電話提醒你,我們明天要見面,你會來吧?”

“這可由不得我,記得嗎?你用不著打電話來提醒我我們的療程。信不信由你,我有個日程表,也有手表,有鬧鐘,一樣不缺。”

他立刻覺得他的揶揄有點過分。

“我的電話好像打得不是時候,我們再……”

“不錯。”

“再談,明天見,博斯警探。”

“再見。”

他把電話重重掛上,丟在一邊。他發動車子,從海洋公園道上瞭邦迪路,再往10號公路開去。他靠近高速公路立交橋的時候,看見上面往東的方向在匝道處就堵住瞭。

“幹!”他大聲叫出來。

他開過匝道入口和立交橋,由邦迪路駛向威爾希爾路,再往西開向聖莫尼卡市中心。他花瞭十五分鐘才靠近第三步行街,在那裡找路邊停車位。地震後他不再到立體停車場停車,現在也不打算改變主意。

博斯在路邊找車位時想,多麼矛盾的行為,你明明住在一個檢查員宣稱隨時可能滑下山坡的房子裡,卻不肯到立體停車場停車。最後他終於在步行街上那傢專放色情片的電影院附近找到一個空位。

那條路上約有三個巷子那麼長的一段是露天餐館、電影院和各類商店集中的地方,他在那裡來回逛著耗掉這段堵車時間。他走進聖莫尼卡那傢喬治國王,知道那是洛杉磯西區的警探常泡的地方,但是他沒碰見任何他認識的人。然後他在一個外賣比薩鋪子吃比薩,順便觀察情況。他看見一個街頭藝人,同時在空中拋耍五把刀子,他想他或者瞭解那個人心裡的感覺。

後來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看走過的路人。隻有那些無傢可歸的遊民註意到他,在他面前停下來,他的零錢和一美元鈔票很快就送光瞭。他覺得孤單,想起凱瑟琳·雷吉斯特,和她口中的過去。她說她很堅強,但是他知道舒適和堅強也可能來自悲傷,她有的正是悲傷。

他想到她五年前做的事,丈夫死瞭,她回顧自己的一生,發現瞭記憶中有個黑洞:那些痛苦。她寄瞭那張聖誕卡給他,希望他那時能做點什麼。他幾乎做瞭,他調出兇殺檔案,卻沒有力量去面對。

天暗下來後,他來到百老匯街上的B先生酒吧,找瞭一個位子坐下,要瞭一杯啤酒和一杯雞尾酒。一個五人樂隊在後面的小舞臺上演奏,低音薩克斯主奏。他們已經演奏到《我開口之前什麼都別做》的尾聲,博斯猜他進來時他們已經演奏瞭一段時間瞭。薩克斯的聲音有點拖拖拉拉,不夠清澈。

他失望地轉過身,喝瞭一大口啤酒。他看看表,知道此刻交通應該順暢瞭。可是他沒有走,他把雞尾酒倒進啤酒杯裡,大口喝著濃烈的混合飲料。樂隊現在奏的是《多麼美好的世界》,樂隊裡沒人出來演唱,當然即使他們想唱,也唱不出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味道。沒有詞也不錯,博斯知道歌詞:

我看見綠色的樹

還有紅色的玫瑰

我看見它們

為你也為我

朵朵盛放

我心中想

多麼美好的世界

這首歌讓他覺得寂寞又傷感,可是不要緊,他一生多半的時間都繞著寂寞打轉,現在他又習慣瞭。他認識西爾維婭之前是那樣,現在仍然可以回到那樣的狀態。他需要的隻是時間,忍受失去她的痛苦。

她離去三個月瞭,他隻收到一張明信片,她的消失打亂瞭他生活的連續性。在她之前,工作是他的軌道,就像太平洋上的日落一般規律。她出現後,他試著改變運行的軌道,那是他做過最勇敢的嘗試。但他失敗瞭,他的改變留不住她,現在他脫離瞭軌道,他的內心就像地震後的城市,有時候好像每一層都斷裂瞭。

他聽到身邊傳來一個女人的歌聲,唱出歌詞,轉身看見幾把高腳椅之外坐著一個年輕女子。她閉著眼睛,輕聲地唱著。她隻是唱給自己聽的,可是博斯聽得見。

我看見藍色的天空

還有白色的雲

明亮祝福白日

黑暗神化夜晚

我心中想

多麼美好的世界

她穿著一條白色短裙、一件色彩鮮艷的緊身背心和一件罩衫。博斯猜她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很高興她居然知道歌詞。她坐得很直,兩腿交叉,隨著薩克斯的旋律微微擺動。她棕色的頭發垂在臉旁,面孔輕仰,嘴唇微啟,幾乎有點天使的味道。博斯覺得她很美,渾然忘我地陶醉在旋律中。即使薩克斯的聲音不夠清澈,她也讓自己沉浸其中,博斯相當欣賞這一點。她有一張警察口中稱之為順利過關的面孔,漂亮的臉永遠可以保護她,不管她做瞭什麼,或者別人對她做瞭什麼,她的面孔會是她的門票,許多門會為她打開,在她進入後關上,她總能順利過關。

音樂結束瞭,她睜開眼睛拍起手來,其他人的掌聲也跟著響起,後來酒吧中的每個人,包括博斯,都加入瞭鼓掌,這就是那張順利過關面孔的魅力。博斯轉過身,又跟酒保要瞭一份雞尾酒和啤酒。酒放上吧臺的時候,他朝她的方向看瞭一眼,但是她已經不在瞭。他轉身看酒吧門口,門正關上,他有點想念她。

《最後的郊狼(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