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把車停在拉普拉亞公園養老中心的訪客車位後,走出車門。整棟樓都在黑暗中,隻有樓上幾間屋子透出燈光。他看瞭一下表,才九點半,他走向通往前廳的大門。
他覺得喉頭有一點抽搐。在他內心深處,從他看完兇殺檔案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對象是康克林,最後他一定會找上門的。他要面對的是他認為可能殺瞭他母親,而且利用他的地位和關系擺脫罪名的兇手。對博斯而言,康克林是他這一生失去所有東西的象征:力量、傢庭和滿足感。不管多少他調查過的人一再說康克林是好人,博斯都知道他這個好人後面深藏的秘密。他每走一步,心中的怨憤就多出一點。
門內一個穿制服的警衛坐在桌後,填一張從《時報》周日版上撕下來的填字遊戲。他抬頭看博斯,仿佛已經在等他出現。
“我是蒙特·金,”博斯說,“跟一位這裡的住客阿爾諾·康克林約好的。”
“知道,他通知我瞭。”警衛看瞭夾板上的名字,把夾板倒過來,遞給博斯一支筆,“他很久沒有訪客瞭,請在這兒簽個名,他住907。”
博斯簽瞭名,把筆丟在板上。
“現在有點晚瞭,”警衛說,“訪客通常是九點離開。”
“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我走?好!”他把公文包舉起來,“那麼康克林先生隻好明天自己推著輪椅到我辦公室來拿這些東西。我是特別跑這一趟的,老兄,專程為他跑一趟的。你讓不讓我上去,我不在乎,但他可在乎。”
“好瞭好瞭!你等我說完,老兄。我隻說瞭現在有點晚瞭,你就打斷我的話。我會讓你上去,沒問題。康克林先生已經通知我瞭,這裡又不是監獄。我隻是說別的訪客都走瞭,知道吧,大傢都睡瞭。請你盡量保持安靜,就是這些,你用不著亂開機關槍。”
“907,你說?”
“是的,我會打電話告訴他你就要上去瞭。”
“謝謝。”
博斯沒有向他道歉,走向電梯。他馬上丟開這個警衛的事,此刻他心中隻有一個人。
這裡的電梯速度和在這兒的住客速度一樣慢,最後他總算到瞭九樓。他走過一個護理站,可是裡面沒人,值夜的護士顯然被叫到住客的房裡去瞭。博斯在長廊裡走錯瞭方向,他又折回朝另一頭走去。走廊上的油漆是新刷的,即使在這樣昂貴的地方,緊閉的門後面傳來的尿味、消毒水味和一種封閉的氣息都無法遮掩。他找到瞭907號,敲瞭一下門,他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叫他進去,比耳語還要輕的聲音。
博斯打開門,他看到的景象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房間裡隻亮著床頭桌上的一盞臺燈,其他都在黑影中。床上坐著一個老人,背後墊瞭三個枕頭,他孱弱的手上拿著一本書,鼻梁上架著一副可變焦眼鏡。博斯覺得眼前最詭異的是被子在他腰部堆成一團,可下半身的地方卻是平的。床上是平的,沒有腿。更詭異的是床右邊是他的輪椅,椅子上扔瞭一張格子圖案的毯子,毯子下面竟有一雙穿瞭黑色長褲的腿,穿著皮鞋的腳還在輪椅的腳踏板上。看起來像是他半個人在床上,半個人在輪椅上。博斯的表情顯然表露瞭他的不解和詫異。
“義肢,”床上傳來粗糙的聲音,“兩條腿都截瞭……糖尿病。我幾乎什麼都不剩瞭,隻剩下一點老人的虛榮。這雙義肢是為出席公共場合做的。”博斯走進光線之中。對方的臉像撕下的壁紙的背面,白中泛黃。他的臉如骷髏一般,眼睛在陰影中,耳邊有薄薄幾根頭發。瘦骨嶙峋的手上長滿斑點,爬著蚯蚓般的藍色血管。他等於是個死人,博斯知道。他身上死亡的氣息遠遠超過生氣。
康克林把書放在桌上靠近臺燈處。他似乎非常費力,博斯看到書名是《霓虹雨》。
“偵探小說,”康克林說,他絮絮叨叨地接下去,“我看偵探小說打發時間。我學會欣賞這類作品瞭,以前我對這些從來沒什麼興趣的,沒有花過時間。過來呀,蒙特,用不著怕我,我現在隻是一個沒用的老人。”
博斯走近一點,燈光照到他的臉。他看見康克林混濁的眼睛打量著他,看出他不是蒙特。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面瞭,可是康克林仍然看得出來。
“我是代替蒙特·金來的。”
康克林的頭稍稍轉瞭一下,博斯看到他的眼光落在床頭桌上的緊急鈴上。他一定也知道他沒有機會也沒有力氣去按鈴,他轉過頭來對著博斯。
“那你是誰呢?”
“我也在幹偵探小說上幹的事。”
“你是偵探?”
“不錯,我叫哈裡·博斯,我要問你關於……”
他停住瞭,康克林臉上的表情變瞭。博斯不知道他是懼怕還是認出瞭他的名字,可是確實有些不同。康克林的眼光對著博斯,博斯發現他竟然在微笑。
“希羅尼穆斯·博斯,”他低聲說,“和那位畫傢一樣。”
博斯緩緩點頭,他現在恍悟他的驚訝並不亞於這位老人。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知道你。”
“怎麼知道的?”
“你母親說的,她跟我說過你的事和你特別的名字,我曾經愛過你的母親。”
博斯覺得胸部像是受到瞭沙袋的重擊,體內的空氣都被抽空瞭,他用一隻手按著床沿支撐自己。
“坐下,請你坐下來。”
康克林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指著床,要博斯坐下。看他聽從地坐下後,他點點頭。
“不是!”博斯剛坐下就立刻站起來,大聲吼出來,“你利用瞭她,然後殺瞭她,之後你買通別人把整件事跟她一起埋瞭。這是我今天來的原因,我要知道真相,我要聽你告訴我真相。我不要聽你那套狗屁什麼愛她之類的,你是個騙子。”
“我不知道真相是什麼,”他說,他的聲音像路邊被風吹起的枯葉,“我有責任,所以,你也可以說是我殺瞭她,我知道的唯一真相是我愛她。你可以叫我騙子,但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你可以使一個老人再次變得完整,如果你相信這一點。”
博斯走近他,幾乎就在他身子上方。他想抓住他,用力搖他一陣,讓他說出真話。可是阿爾諾·康克林太虛弱瞭,恐怕禁不起他的搖撼。
“你到底在說什麼?看著我。你到底在說什麼?”
康克林轉動他那和牛奶杯差不多細的脖子,對著博斯。他鄭重地點點頭。
“你看,我們那晚做瞭決定,瑪喬麗和我。我已經愛上她瞭,無法自拔,不理我自己的理智和別人的勸告,我們決定結婚,我們決定瞭,我們要把你帶出養育院。我們有很多計劃,那晚我們做瞭決定,我們兩個都高興得哭瞭。第二天是周六,我們要到拉斯維加斯去,連夜開車過去,趁我們還沒改變主意,或是別人替我們改變瞭主意,她同意瞭,所以她準備回去拿一些東西……但她之後再也沒回來。”
“這就是你的故事?你要我……”
“她走瞭之後,我打瞭個電話。可是那就夠瞭。我打給我最好的朋友,告訴他這個好消息,請他做我的伴郎,我要他跟我們一起去。你知道他說什麼?他拒絕做我的伴郎。他說如果我跟那個……那個女人結婚,我就完瞭,他說他不會讓我那麼做,他說他有為我制訂的遠大計劃。”
“戈登·米特爾。”
康克林悲傷地點點頭。
“所以你是說,米特爾殺瞭她,還是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他低頭看著他瘦弱的雙手,把手在毯子上握成兩隻細小的拳頭,兩隻無力的拳頭。博斯隻是看著他。
“我也是很久之後才想到這個可能的,當時我不可能懷疑是他做的。當然,我得承認,我當時想到的是我自己。我是個懦夫,隻想到自己怎樣才能逃脫。”
博斯沒有聽進他的話。可是康克林也不像是在對博斯說話,他是在對自己說話。他突然抬起頭來對著博斯。
“你知道嗎?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找我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知道你會在乎的,也許沒有人在乎,可是我知道你會。你一定會,你是她兒子。”
“告訴我那晚發生的事,所有的。”
“我得要你給我拿一點水來,我的喉嚨……桌子那邊有個杯子,走廊上有水管。不要放太久,水會太冷,我的牙受不瞭。”
博斯看瞭一眼桌上的杯子,又看瞭一眼康克林。他突然很害怕如果他離開這個房間,康克林會死去,他再也聽不到他要講的話。
“去吧,我沒問題,我也跑不瞭。”
博斯看瞭緊急鈴一眼,康克林又猜到他的想法。
“我做的事使我離地獄比天堂更近,因為我的沉默。我必須對什麼人說出來,我想你是比神父更好的告解對象。”
博斯拿著杯子走到走廊時,他看見一個人影在走廊盡頭轉身消失瞭。他覺得那人穿的是西裝,應該不是警衛。他看見水管,接瞭水。康克林接過杯子,微弱地笑著,輕聲謝瞭他,然後才喝水。博斯把他喝完的杯子接過來放在床頭桌上。
“好,”博斯說,“你說她那晚離開後,就沒再回來,你是怎麼知道發生的事的呢?”
“到瞭第二天,我怕出事,終於打電話到辦公室,詢問前晚有沒有發生案子。他們告訴我好萊塢有一樁兇殺案,給瞭我受害人的名字,是她,那是我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天。”
“接下來呢?”
康克林用手擦瞭擦額頭,繼續說道:
“他們說她是那天早上被發現的。她——我驚訝得不得瞭,我不能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我要米特爾去問,可是我們沒有什麼有用的線索。然後,介紹我認識瑪喬麗的那個人打瞭個電話來。”
“約翰尼·福克斯。”
“就是他,他打電話來說聽說警察在找他,他跟此事毫無關系。他威脅我,說如果我不保護他,他會告訴警方前晚是我跟瑪喬麗在一起,我的前途就完瞭。”
“所以你保護瞭他。”
“我交給戈登處理,他調查瞭福克斯的行蹤。我現在不記得是怎麼查的瞭,可是調查結果證明福克斯沒有嫌疑。他好像是在賭牌,還是在什麼公共場合,有不少人能證明他的行蹤。因為我肯定福克斯沒有嫌疑,我打電話給調查這個案子的警探,安排他們審訊福克斯。為瞭保護福克斯並且保護我自己,我和戈登編瞭一個理由告訴警探,說福克斯是一個正在審訊的大案子的主要證人。我們的計劃很成功,警探的註意力轉到別的地方去瞭。我跟其中一個談過,他告訴我瑪喬麗可能是那種性兇殺案的受害人。那時候這種案子不多,警探說破案的結果不太樂觀。我想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戈登,會對一個無辜的人做出這樣殘忍的事。就在我自己眼前,可是我一直沒有看見。我是個蠢蛋,一個傀儡。”
“你說不是你幹的,也不是福克斯幹的。你說米特爾殺瞭她,除去你政治生涯的威脅。可是他沒告訴你,那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自己決定下手的。”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告訴過他,那天晚上我打電話給他時告訴他,她對我遠比他為我鋪下的偉大計劃重要得多。他說那是我政治生涯的終點,但我願意接受,隻要我下面的生活是與她一起開始的,我願意接受。我相信那幾分鐘是我一生中最平靜的幾分鐘,我在戀愛,我做出瞭我的選擇。”
他輕輕地用拳頭敲瞭一下床,一個無力的手勢。
“我告訴米特爾我不在乎他怎麼想我政治生涯下場如何,我告訴他我們會搬離此地。我不知道搬到哪裡去,拉霍亞,聖迭戈,我說瞭幾個地方。我不知道我們會到哪裡去,可是我很堅定。他不能認同我的決定讓我很生氣,我的憤怒可能激怒瞭他,我現在知道瞭,我加速瞭你母親的死。”
博斯看瞭他一陣。他的痛苦似乎非常真實,康克林的眼睛像沉船的艙口那樣,後面是一片黑暗。
“米特爾在你面前承認過嗎?”
“沒有,可是我知道。我猜是一種潛意識的感覺,幾年後他說的一些話使這種感覺浮出水面。我心裡確定瞭這件事,我們的關系就結束瞭。”
“他說瞭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好幾年之後,我在準備競選州司法部長的時候。你能相信這樣的一出劇目嗎?我,一個騙子、懦夫、陰謀者,被推上本州執法機構的最高位置?米特爾有一天跑來對我說大選之前我得找個太太,他的口氣很直接。他說有不少關於我的謠言可能造成票源損失。我不肯,我說這簡直好笑,要我找個太太,隻為瞭平息帕姆代爾還是沙漠什麼地區那些老粗的謠言。他離開我辦公室的時候丟下一句話,是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他停下來去拿那杯水,博斯幫他拿過來,他慢慢地喝瞭。博斯聞到他身上的藥味,那令難以忍受的味道使他想起死人和殯儀館。他喝完後,博斯接過杯子放回桌上。
“他說瞭什麼?”
“離開我辦公室時,他說,我記得每一個字,他說:‘有時候我真希望我沒有幫你解決那個妓女的醜聞。如果我沒做,我們今天就不會有這些麻煩瞭,別人會知道你不是同性戀。’這是他的話。”
博斯看瞭他一陣。
“他很可能隻是那樣說。他的意思可能是他替你解決瞭認識她和被曝光的醜聞,這不能證明他殺瞭她,或是找人殺瞭她。你自己是檢察官,你知道這是不夠的,根本不是任何直接證據,你難道沒有直接問過他嗎?”
“沒有,我很怕他,戈登的勢力越來越大,比我大得多。所以我什麼也沒說,我隻停止瞭我的競選計劃,收瞭攤子。我離開瞭公職,從此沒再跟戈登·米特爾打過交道,有二十五年瞭。”
“你回到瞭私人律師業務。”
“是的,我做瞭很多義務的案子來贖罪。我但願我能說那樣做彌補瞭我靈魂所受的創傷,可是事實上沒有。我是一個無助的人,希羅尼穆斯。所以,告訴我,你是來殺我的嗎?別讓我的話使你相信我沒罪。”
他的問題使博斯嚇瞭一跳,他陷入沉默,最後他搖搖頭。
“約翰尼·福克斯呢?那晚之後他也把你給勾住瞭。”
“不錯,他威脅人很有一手。”
“他的結果是怎麼回事?”
“我被迫雇用他做競選團隊的一員,每周付他五百美元,他什麼也不用做。你看到我的生活是怎樣一幕鬧劇瞭嗎?他在拿到第一張支票前就被撞死瞭。”
“米特爾?”
“我猜跟他有點關系,可是我必須承認,許多我做的錯事,福克斯成瞭最方便的替罪羔羊。”
“你難道不認為他的死有一點太巧合瞭?”
“事後看起來總是比較清楚。”他悲哀地搖搖頭,“可當時我記得我還慶幸自己的好運,我這邊的刺已經拔掉瞭。你要記得,那時我還不知道瑪喬麗的死跟我有什麼關系,我隻是想著福克斯的惡勢力越來越大,他被車撞死我很慶幸。我們和記者交換條件,把福克斯的背景蓋過不提,事情就解決瞭……可是,當然,事情沒那麼簡單,從來都沒那麼簡單,戈登的聰明才智沒有算到我無法完全擺脫瑪喬麗的事,我至今也無法擺脫。”
“麥凱奇是怎麼回事?”
“誰?”
“麥凱奇公司,你們給警察的賄賂,克勞德·伊諾。”
康克林安靜瞭一下,在想如何回答。
“我當然知道克勞德·伊諾,我不喜歡他,從來沒付過他一毛錢。”
“麥凱奇是在內華達註冊的公司,是伊諾的公司,你和米特爾都是公司的大主管。那是一個用於賄賂的假公司,伊諾每個月收到一千美元,你和米特爾的。”
“沒有!”康克林盡可能大聲地吼出來,可是聲音隻像一聲咳嗽,“我不知道什麼麥凱奇,可能是戈登設立的,可能是他替我簽的名,或是叫我簽的。他以州律師的身份替我辦事,他叫我簽名我就簽名。”
他看著博斯說。哈裡相信他的話,康克林承認瞭自己更大的惡行,他沒有理由為賄賂伊諾撒謊。
“你告訴米特爾你要收攤子不幹的時候,他怎麼說?”
“那時候他的勢力已經相當大瞭,在政治上。他的律師事務所代表的都是市裡最高層的人物,他的政治網也分佈瞭出去,正在擴張,可是我還是中心。他的計劃是從地方檢察官辦公室進入州長大廈,誰知道他之後的計劃是什麼。所以戈登……他非常不高興。我雖然拒絕見他,可我們還是有電話聯絡。最後實在無法說服我回心轉意時,他就威脅我。”
“怎麼威脅?”
“他告訴我如果我想破壞他的名譽,他會讓我因瑪喬麗的死被捕,而那個時刻我一點也不懷疑是他幹的。”
“從親密戰友到最大敵人,你到底是怎麼上瞭他的鉤的?”
“我想他是乘虛而入,我從來沒看到過他的真面目,等我明白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瞭……我這輩子還沒遇到過比戈登更狡猾、更專註於自己目的的人。他是個危險的人,現在也還是,我一直很後悔把你母親也卷瞭進來。”
博斯點點頭。他沒有其他問題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康克林似乎跌入自己的沉思中,幾分鐘後,他又開瞭口。
“我想,小子,你一生可能隻會碰見一個完全合適的人。當你遇到那個你認為最合適的人時,要記得緊緊抓住!她的過去一點都不重要,別的都不重要,隻有緊緊抓住才是最重要的。”
博斯又點點頭,他想到的他能做的隻有這樣。
“你在哪裡遇見她的?”
“哦……我是在一個舞會上認識她的。人傢把她介紹給我,當然,她比我年輕得多,我不認為她會對我有興趣。可是我錯瞭……我們跳瞭舞,後來開始約會,我漸漸愛上瞭她。”
“你不知道她的過去?”
“當時不知道,可是她後來告訴我瞭,那時我已經不在乎那些瞭。”
“福克斯呢?”
“他是介紹我們認識的人,我當時也不知道他是誰,他說他是個生意人。你看,對他而言,那的確也是一樁生意。介紹一個女人給檢察官,然後坐下來靜觀其變。我從來都沒付過她錢,她也沒要過錢。我們彼此相愛,福克斯可能一直在盤算他能得到什麼好處。”
博斯想他是否應該把蒙特·金的照片拿出來給康克林看,可是他決定不要用真實的照片來破壞老人的記憶。康克林一面說,博斯一面想。
“我已經很累瞭,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你是來殺我的嗎?”
博斯看著他的臉和他那雙無助的手,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同情。“我來的時候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隻知道我必須來。”
“你想知道她的事嗎?”
“我母親?”
“是的。”
博斯想瞭一下他的問題,他自己對母親的記憶不太清楚,也越來越模糊、遙遠。他對她的一些回憶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
“她是怎樣的人?”
“我很難形容她,她對我非常有吸引力……她揶揄的笑容……我知道她有自己的秘密,我想我們都有,可是她的埋藏得很深。雖然如此,她卻充滿瞭生命力。你知道嗎?我們剛剛遇見的時候,我想我不是一個有生命力的人,那是她帶給我的。”
他又喝瞭一口水,把杯子喝幹瞭。博斯要再給他拿一點來,他搖手表示不用。
“我跟別的女人在一起過,她們喜歡把我當作她們的戰利品,展示給別人看,”他說,“你母親完全不同,她寧可待在傢裡,或者提著籃子到格裡菲斯公園去野餐,也不願到日落大道的俱樂部去。”
“你怎麼知道她……做什麼的?”
“她告訴我的,在她把你的事告訴我的同一天晚上。她說她必須告訴我實情,因為她需要我的幫助。我得承認……我很吃驚……我先想到我自己。你知道嗎?保護我自己。可是我佩服她有勇氣告訴我真相,而且我已經愛上她瞭。我逃不瞭。”
“米特爾怎麼知道的?”
“我告訴他的,我直到今天還在後悔。”
“如果她……如果她像你形容的,她為什麼會做那種行業?我從來……不瞭解這一點。”
“我也不瞭解。我告訴你瞭,她有她的秘密,她並沒全部告訴我。”
博斯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看向窗外。景色在北面。他可以看到好萊塢群山那頭的燈光在霧中閃爍。
“她曾經對我說過你是個個性強硬的小鐵蛋,”康克林在他身後說道,“她有一次說如果她有什麼事也不要緊,因為你很堅強,一定會撐過去。”
博斯沒有說話。他隻看著窗外。
“她說得對嗎?”老人在後面問他。
博斯的目光沿著群山的輪廓一直往北,在那裡的某處,米特爾的宇宙飛船上射下的光閃閃發亮,他會在那裡的某個地方等著博斯。他轉身看著康克林,他還在等他的答案。
“我想現在還沒有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