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我這一生,變成鬼後,
居然還有再次興風作浪的機會。
咦?叫我?
我一轉頭,盯著她。
果不其然,粉衣少女雙目瞪如銅鈴,直勾勾地盯著我,拼命地在男子懷裡掙紮著:“沒有腳!鬼!鬼!”
呀!她撞瞭腦袋,居然能看見我瞭!好久沒有活人看見我瞭!我很開心,連忙向著她走瞭兩步,沖著她笑:“對啊對啊,我是鬼。”
“啊啊啊!”她又是一陣尖叫,推開男子,拼命向後爬,“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男子又是茫然又是著急,急聲問她:“芷嫣!是我啊,你怎麼瞭?”
我也向她解釋:“你別怕我呀,我又不害你。”我琢磨瞭一下,“也不對,剛才是想害你來著……”
“啊啊啊!”她尖叫不停,往後爬著,後背貼到瞭我的碑上,摸到墓碑。她抬頭一望,又是一驚,正欲尖叫,男子抓住瞭她的手臂:“芷嫣!你看我!我在這兒,我帶你回去!你別怕!”
這男子不說這話還好,他一說這話,芷嫣登時又反應過來:“我不和你回去!你滾!”
我在一旁搭腔:“就是,讓他滾,你留下來陪我。”
她又尖叫:“啊啊!我才不要留下來陪你!”
男子茫然:“芷嫣,你到底在和誰說話?”
芷嫣斥他:“你別管我和誰說話,反正我不和你回去!我要去塵稷山!我要入魔道!我……”沒等她說完,男子徑直打橫抱起她,帶著她又要上馬。
她在他懷裡掙紮,又是打又是踢:“不!我不要跟你回去!你放開我!”
聽到她提塵稷山和魔道,我剛起瞭興趣,她就被抱走瞭,看她這樣毫無章法地掙紮,我幹著急,用瞭自己最快的速度,奮力飄在男子身後喊:“你打他呀!”
芷嫣現在著急,果然聽我的話,拿手敲他的背。可她那……簡直是一個打情罵俏的打法。男子不痛不癢,帶著她走得更快。我又喊:“你打他腦袋呀!”
芷嫣聞言又是“啪”的一巴掌打在那男子臉上:“我打瞭呀!”
男子腳步頓瞭一瞬,我趁此機會追上瞭一點距離:“你沒打痛啊!”
芷嫣又“啪”的一巴掌扇在男子臉上:“我打痛瞭呀!”
男子徹底停瞭腳步,我吭哧吭哧地追瞭上去,一抬頭就瞧見瞭男子看芷嫣的神情,他嘴角緊抿,眼神帶著三分沉痛,七分哀傷。
嗯,我心想,這巴掌大概是打得他心痛瞭。
可這和我並沒有什麼關系,我隻關心這少女沒把他打暈,那這個男子還是得帶她走的。
果不其然,男子一邁腳,顯然是不管不顧地要將芷嫣帶走。芷嫣叫得撕心裂肺:“我不走!你放開!渾蛋!”
哎呀,麻煩!
我最煩這種強取豪奪的事瞭,人傢姑娘都說不走瞭,非追著逮,仗著體力優勢欺負人啊!我一擼袖子,喝瞭一聲:“我來!”當即一頭撞進瞭芷嫣的身體裡。
就這麼義憤填膺、不管不顧地一撞,我隻覺身體傳來久違的溫熱與沉重的感覺。而此時根本來不及顧及其他,我一個鯉魚打挺徑直從男子的懷裡掙脫出來。
男子一愣,怔然看我:“芷嫣?”
我一言不發,攏起沾染泥水的廣袖,目光沉凝,手上結印。男子看著我,陡然反應過來,當即神色一凝:“你不是芷嫣!你是誰?!”
他喝完,右手一拔劍,隻聽一道清脆的鏗鏘之聲,我目光一轉,挑瞭眉梢。剛才太混亂都沒有註意到他身側這把佩劍,要說別的仙劍我不一定熟悉,但這把劍的樣式我可熟得很。此劍琉璃為鞘,通體透徹,白玉為柄,末端掛著指甲蓋大小的鎏金銅鏡,喻為白水鑒心。是鑒心門的象征性佩劍。
這男子竟是鑒心門中人。
鑒心門乃十大仙門之一,當初十大仙門在劍塚中埋伏之時,鑒心門可沒少出力,十個裡面,有五個都是鑒心門人。殺我,他們可謂下瞭血本。
我瞇起瞭眼睛,冤傢路窄啊。
男子也是目光如影地盯著我,威脅道:“何方邪祟,速速現形!饒你不死。”
我一聲嗤笑,沒眼力,我路招搖即便是附身到一隻豬身上,像他這種普通的仙門弟子,也可以妥妥地打十個。
當即,懶得與他廢話,我身形一閃,化影上前,迎著男子驚詫的眼神,在他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個手刀“啪”地砍在男子的脖子上。電閃雷鳴在我身後,瓢潑大雨落於我四周,男子高大的身體瞬間崩塌於我身前,我拂瞭拂衣袖,淡定自若地道:“搞定。”
然而此時,四周剩下瞭大雨嘩啦之聲。
沒有聽到喝彩之聲,我轉頭一看,隻見那粉衣少女此時已成魂魄之體,孤零零地站在我的墓碑之前,愣怔且呆滯地望著我:“你……你搶瞭我的身體?”
哎呀,我反應過來。
好像是這麼回事。
我揮瞭揮手:“莫慌,身體我還你就是。隻是……”我走到芷嫣魂體旁邊,笑瞇瞇地看著她,“小妹妹,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她有點局促地搓著手:“什麼問題?”
“你這一身修仙之氣,分明是名門正派裡出來的修仙者,可你剛才說要去塵稷山,入魔道,是為何?”
芷嫣沉默瞭一會兒,杏圓的眼睛垂瞭下來,眸光之中隱隱藏有恨意:“仙道難修,我要尋便捷之法,去做魔修,我要報仇。”
“哦?”我抱著手臂問,“報仇?”
“鑒心門門主柳巍殺瞭我爹……”她拳心握緊,咬牙切齒,“我要讓那老頭血債血償。”
我看瞭一眼旁邊倒在泥地裡的男子:“他也是鑒心門人呀,你們怎麼攪和在一起的,我看他還蠻喜歡你的。”
芷嫣一默,隨後道:“我爹與柳巍老兒乃至交,我自小在鑒心門長大,他……是柳巍幼子柳滄嶺,我本與他有姻親在身。哪想……我此次欲入魔道,他追我而來,不許我去塵稷山。”
我點頭,竟是一出夾帶著血海深仇、虐戀情深的故事:“那在他追到你之前,你到塵稷山瞭嗎?”
芷嫣抬頭瞅瞭我一眼,有些奇怪:“這便是塵稷山山腳,你不知道?”
我……還真不知道!
從我這兒飄過的孤魂野鬼從來沒告訴過我這裡是塵稷山,塵稷山山脈綿延數百裡,每一座山峰都有不同的風景,我在這兒住瞭百來年也沒完全摸清楚過。
那小醜八怪竟然將我的屍身埋在瞭塵稷山裡,他……
他果然是恨我,想讓我日夜仰望山峰,向我炫耀他的成就吧!
這個王八蛋!
隻可惜瞭他的心機,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根本沒認出這裡是塵稷山!哼!和我鬥!也不看看我的心有多大!
“我剛上瞭塵稷門,未來得及入門,便被柳滄嶺截回……帶到瞭這裡。”
都到我萬戮門門口瞭還能讓鑒心門的人劫走?守門的都是幹嗎吃的?那小醜八怪還好意思說把萬戮門治理得很好?
我對墨青的治下不嚴感到有點生氣。
芷嫣在那方盯著我,她現在倒是也冷靜下來瞭,轉頭看瞭看碑,又看瞭看占據她身體的我,問:“你呢?你是誰,為何會葬在這兒,立一塊無字碑?”
“我啊,”我彎瞭嘴角,淺淺一笑,“我姓路名瓊,字招搖,就是建瞭塵稷山萬戮門的那個……”
“……女……女魔頭。”她駭然地將我的話接瞭過去。
我欣賞著她的表情,滿意地點瞭點頭:“對,就是那個女魔頭。”
我見她咽瞭口唾沫,盡管我知道魂體是沒有唾沫的。再次被別人用這樣敬畏的眼神仰望,我隻覺一陣身心舒暢,前段時間在亡魂鬼市受的窩囊氣登時狠狠地吐瞭一吐。
“江湖中無人能找到你的屍身,原來你竟被埋在瞭這裡……”芷嫣輕聲呢喃,“到底是誰將你埋在瞭這裡……”
我正要作答,忽聽大雨之外的遠方傳來瞭腳步之聲,芷嫣這身體的根骨太薄弱,聽不遠。我隨手掐瞭個千裡耳的訣,在這耳朵上一甩,霎時間如破開瞭塵世的迷霧,遠處的聲響動靜盡收於耳。
“門主,他們闖進瞭禁地,前山的弟子未曾見到他們出去,理應還在禁地之中。”
“何以未曾攔住?”
這冰涼的語調,略帶沙啞低沉的聲音我一聽便識瞭出來,是墨青。
呵,好小子,我勾唇一笑,你來得可正叫一個好啊!
“門主曾囑咐不得胡亂殺人……”
“他處自是不可,而擅闖禁地者,莫論因果,殺。”
“是……是,屬下謹記……”
“處理完此間事,自去懲戒堂領罰。”
他如今倒是威風,我心頭一聲冷哼,轉瞭轉脖子,捏瞭捏指骨,“咔咔”幾聲,將筋骨活動開瞭。
芷嫣在我背後盯著我:“你這是要做什麼?你不是說我回答瞭你的問題,就將身體還給我嗎?”她有點慌,興許是想到瞭我生前做的那些破事,“你……你打算食言嗎?”
我隻瞇眼看著雨幕盡頭的道路,聽著腳步聲傳來。“你剛才不是問,是誰埋的我嗎?”我道,“你自己看吧。”
我話音一落,墨青一身黑袍,果然出現在瞭視線裡。
“是……是萬戮門門主……厲塵瀾。”
哦,原來他叫厲塵瀾啊。我輕笑,老魔王之子,是應該姓厲沒錯。當時初遇,他死活不肯說自己的名字,還累得我費腦子給他想瞭一個,現在想來,我真是被他從頭騙到尾呢。
“小姑娘,”我喚芷嫣,“你先前說,你想拜入萬戮門是吧。”
芷嫣愣愣地看著我:“是……是啊。”
“我有個簡單的法子。”我轉頭看她,歪著嘴角邪邪一笑,“我建萬戮門就立下規矩,誰有本事殺瞭我,誰就有資格當下任門主。我琢磨著,你要報仇,進萬戮門當個小嘍囉實在沒什麼意思。不如……”我笑得露出瞭虎牙,“我助你一步登天,你意下如何?”
“什麼叫……一步登天?”芷嫣顯得有點蒙。
就是,讓你去當門主啊。
我在心裡答瞭她這句話,眸光隨即一涼,手腕一轉,地上的白水鑒心劍被我吸入掌中。我一抹劍身,抹去水與泥,盯著瓢潑大雨那頭邁步而來的墨青。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我腳下借力,騰身而起,長劍一揮,劍氣如虹,徑直殺向一襲黑袍的墨青。
“保護門主!”門徒們在後面喊,聲音未至,我劍氣先砍在瞭墨青身上。
隻聽“咣”的一聲響,仿佛地面的一道閃電,摩擦出瞭雷動之聲,我在模糊的雨幕當中得意揚揚地翹著嘴角笑。芷嫣的身體裡,內息不夠,力量不足,但饒是根基再差的身體,讓我來玩,我也……
我也……
好像不怎麼玩得轉。
劍氣的光華消失之後,墨青依舊長身靜立雨幕之中,他負手而立,一派宗師作風。我方才那記劍氣,別說傷瞭他,連在他衣袍上切個縫……都沒有切出來。然而方才那記劍氣,成功地讓他註意到瞭我。
隔得遠,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卻那麼明顯地感覺到,這個人和之前站在我墳前的完全兩樣。他眸中寒芒如星,殺氣冷然,與我認識的那個小醜八怪好像根本不是同一個人瞭一樣。
我有點失神,然而便在這失神的片刻墨青動瞭。
沒有一點點防備,他就這樣一個閃身落至我身前,我隻來得及看見他掌中金印一閃而過。
殺招!中則必死!
這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急中生智,拿著白水鑒心劍堪堪一擋。“啵”的一聲脆響,宛如水滴落入湖心,我卻被這股大力狠狠推瞭出去,撞破雨幕,飛瞭好遠,才落瞭地,咕嚕嚕地像糞球一樣,裹瞭一身的泥,最後撞上一塊石頭,勉強停住。
我“哇”地吐瞭口血出來,丟掉手中已經斷瞭的劍,狼狽地趴在地上,吐瞭半天,沒喘過氣來。
這小醜八怪,現在……玩得,呵呵,很溜嘛。
“啊啊啊!”然而比我叫得撕心裂肺得多的,是那邊在我碑前的芷嫣的魂魄,“我要死瞭!”她驚慌失措,像熱鍋上的螞蟻,圍著我的碑直轉,“我的身體我的身體!要死瞭!”
我咳瞭一聲,吐掉喉嚨裡的血:“死不瞭。”我聲音喑啞地說瞭這句話,一抬頭,看見已經閃身再次落到我身前的墨青。
他臉上的墨痕不知已消失瞭多久,然而此時的他臉色看起來,竟比以前有墨痕的時候可怕千萬倍。
我心知,現在我和墨青之間,簡直有一萬個柳滄嶺的差距,可既然惹瞭他,那為今之計唯有……
認。
“少俠在上!”我喊瞭一聲,“小女子甘拜下風!”
芷嫣在那邊喊:“死瞭死瞭,你們萬戮門的人,從來不留活口的。厲魔頭心狠手辣,你一定死瞭,我也一定死瞭。完瞭,沒法給我爹報仇瞭……”
她在那邊嘀咕,除瞭我,即便是墨青也聽不到。我也知道,萬戮門的人,要是認個就打發瞭,那我們當年也混不成修魔道的第一大幫……
於是我賊兮兮地抬頭瞥瞭墨青一眼,打算揣摩揣摩他的心思,再隨機應變。
可沒想到,我抬頭看到的是有些發愣的墨青。他看著我,卻又像透過我在看別的東西。
反正我是搞不懂年輕人這種迷離的眼神,我隻用搞懂他現在不是太想殺我就可以瞭。
嗯,認有戲。
留下芷嫣的身體,報仇的機會還多得是。於是我堅定認不放松,徹底改變瞭助芷嫣一步登天的策略,我打算走個迂回的路線。
“少俠!啊,不是,那個……厲門主!小女子路……”我打住,咳瞭一聲,“路芷嫣。”
芷嫣的魂魄終於奮力地從碑前飄瞭過來,她一邊抱怨鬼走路怎麼這麼慢,一邊對我說:“我不姓路!”
誰管你姓什麼,平時自己名號說得太順口,差點說漏嘴,我能順口兜住已經很不錯瞭好不好。我不搭理她,自顧自地編:“我父親被鑒心門柳巍所害,我走投無路,一心前來投靠萬戮門,卻不想在山門前被那鑒心門弟子脅迫,截來此地,闖瞭禁地,實屬無心之過,還望門主海涵。”
我認錯服輸,誠懇至極。芷嫣在旁邊口瞪目呆:“路招搖……女魔頭……你……居然是這樣的魔頭。”
哼,小丫頭片子,不懂事,能屈能伸才是成為魔頭的第一準則。我忍不住,悄悄白瞭飄過來的芷嫣一眼。就在拋白眼的這個時刻,墨青開口瞭:“一心投靠?”他踏上前一步,踩在已經斷裂的白水鑒心劍上,“劍招卻使得不錯。”
他語帶諷刺,提醒著我剛才一見面就對他刀劍相向的事實。
我眼珠一轉,笑道:“看見門主太過激動,便想與您切磋切磋。實不相瞞,不是我吹,憑我的本事,如今萬戮門中人,除瞭門主,私以為,再無人可收我為徒。”
我仰頭,帶著一嘴的血,滿身的泥,身形狼狽卻目光真誠地望著他:“門主,我是想拜您為師啊!”
墨青垂頭看著我,眸光沉凝,一言不發。那種悠遠的神情又出現在瞭他的眼眸之中。
我依舊不懂,隻能任由掉落成線的雨在我與他之間織出一層又一層的網,一遍又一遍濕瞭我的發與臉。
終於,他身形微微一動,這副身體是生是死,全然懸於他一念之間……
“呵!想拜門主為師!你這仙門的走狗,想得倒美!”身後跟來的護衛驀地插瞭一句話出來。我眼神一轉,記住瞭這張塌鼻子、小眼睛的臉,他說完話,腳步沒停,越過墨青便提刀要來砍我。
哼,居然敢走在門主身前,不懂事!一看你在萬戮門裡就混不上高位。
我心裡正嫌棄著,果不其然,他大刀還沒抬到最高,整個人便被一道無形的力量一擊,一屁墩摔在瞭泥地裡。墨青側瞭眼眸,目光寒涼:“誰給你的膽動手?”
“門……門主,”塌鼻子隨從連痛都不敢喊,立馬趴在地上跪好瞭,“門主方才不是說……擅闖禁地者,莫論因果,殺……嗎?”他渾身發抖,語調有點可憐委屈。
我做證,墨青方才確實這樣說過。
不過,掌權者嘛!什麼叫掌權者?掌權者就是說一的時候,你要說一,掌權者說不是一的時候,哪怕他前面剛說瞭一,你也不能提醒掌權者剛才說瞭一。因為這會顯得掌權者非常愚蠢,讓掌權者尤其沒有面子。
畢竟我也曾是掌權者,我很能領會墨青現在作為門主,遇到一個愚蠢屬下時那種尷尬的心情。
於是我善意地打瞭圓場:“我這不是擅闖呀!我這是被逼著闖的呀,不能殺我。”我一扭頭,指著那邊被我打暈過去的柳滄嶺道,“殺他,都是他的錯。”
“不行!”
芷嫣在旁邊叫瞭出來。
可除瞭我沒人聽得到一隻鬼的話,哪怕是拿到瞭萬鈞劍,修得這般厲害的墨青。
我瞥瞭芷嫣一眼,沒打算理她。這個黑鍋不讓柳滄嶺背,就沒人背瞭,我又不傻,當然優先保住芷嫣的身體,柳滄嶺死不死,和我又沒什麼關系。
我轉回目光,望向墨青,等待他來做決定。
墨青終是轉身走瞭,隻留下瞭一句話:“戲月峰,我去令人安排住宿。”
這便是同意讓我留下來瞭,然而收不收我當徒弟,殺不殺柳滄嶺沒細說。隻是在離開之前,他路過我的墓碑時,腳步微微一頓,稍動手指,一個閃爍著金光的結界在我墳上凝結而出,像撐瞭一把大傘,擋住瞭瓢潑而下的大雨。
我眉梢一挑。
他這是幾個意思?順手給個施舍嗎?
沒機會問,也無法去問,墨青的身影,便徹底隱沒在瞭雨幕裡。
墨青離開瞭,跪在地上的侍從這才抖著身體爬瞭起來。
小塌鼻子一臉茫然地看看我,又一臉茫然地看看那邊的柳滄嶺:“那是殺還是不殺……”
我看他:“你是看門的吧?”
他點頭。
“就看一輩子門吧,別往上面爬瞭。”我勸他,“爬上去死得快。”
做主的人走瞭,小塌鼻子是個愚笨的人,我看瞭芷嫣一眼,見她目光期盼地盯著我,我便道:“門主都收我為徒瞭,今天是發瞭慈悲,那個挺屍的傢夥算他命大,就丟出塵稷山得瞭。”
“那哪行!擅闖禁地的人,怎能輕易放過?”在這一點上,他倒是很堅持。
我一撇嘴:“那就隨便拖去哪個地牢裡關著啊。”
他一想,覺得在理,立即便吩咐後面的人去抬柳滄嶺,芷嫣還想阻止,卻也沒轍,隻得眼睜睜地看著柳滄嶺被拖走。
小塌鼻子這邊要與另外一個侍從來扶我,我躲開瞭他的手:“我傷得重,你們多喊幾個人拿轎子來抬我呀。”我道,“我現在可是門主的徒弟瞭,伺候不好,小心回頭我向門主告你們一狀。”
另一個人不屑地哼瞭一聲:“門主饒你一命,便自詡為門主的徒弟,好生臉大。”
我更不屑地哼瞭一聲:“沒眼力見的看門仆,你們門主之前說什麼,擅闖禁地者殺,可他殺我瞭嗎?別人都殺,為什麼不殺我,動動你們的腦子想想,我是不是真臉大?”
他二人面面相覷,不說話。
我一揚手:“去,給我喊轎子。”
他們乖乖走瞭。
芷嫣在旁邊感慨:“作威作福……還真是有一套。”
人都走完瞭,我放心大膽地和芷嫣說話:“你口是心非也很有一套嘛。”我這一身已經臟透瞭,索性不再糾結,就半倚在石頭上。危機過去,我一身傷,已痛得麻木,懶勁湧瞭上來。我懶懶地睨瞭芷嫣一眼:“吼著叫著不要跟那柳滄嶺走,說著喊著要報仇,可真要殺柳滄嶺瞭,你第一個不幹,那不是你仇人的兒子嗎,這麼關心?”
芷嫣被我說得啞口無言,囁嚅瞭半晌,才道:“我恨的是他父親,和他無關……”她頓瞭頓,“不說這個,你方才說的一步登天,就是送我去當墨青的徒弟嗎?”
“啊,算是吧。”雖然一開始我是想讓她去直接搶瞭墨青的位置,不過現在看來,要用這個身體殺墨青,可謂任重而道遠啊。
“你還挺厲害的。”她誇完瞭我,走到我面前,“那現在可以把身體還我瞭吧。”
“嗯?”我眸光一轉,“還你?為何?”
她神色一愣,有點蒙:“你剛才把人支走,不就是為瞭還我身體嗎?”
我笑著看她:“小姑娘,你是怎麼產生這種錯覺的?我那不叫支走他們,我那隻是單純地想讓他們抬轎子來接我。”
“你!你不是說要把身體還給我嗎!”
我打瞭個哈欠:“我確實說瞭要將身體還你,可我又沒說什麼時候還你。”
“路招搖!”她奓毛瞭,“你!你無恥!”
這個詞我也很久沒聽到瞭,甚是懷念。我淡定地擺瞭擺手,壓下她的憤怒:“我們來談個交易吧。”我望著她的魂體,道,“身體我終究會還給你,畢竟我也不是特別想活過來,我隻有一個願望,等願望滿足之後,我就還你身體。而在這期間,便算你把身體借我瞭,我還不瞭你一個身體,不過我可以用你的身體,幫你報仇,你看,意下如何?”
她沉默。
“我和你直說吧,鑒心門門主對我來說可能就是小菜一碟,但憑你自己的本事,要想報仇,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去瞭。”我歪著嘴角笑,“我活著的時候,想求我路招搖幫忙的人可是比塵稷山的草還要多,我一般都不帶搭理的,這機會於你而言,可謂可遇而不可求啊。”
芷嫣神色沉凝。
她沒答話,遠方的腳步聲卻傳瞭過來,我往遠處一張望:“啊,轎子來瞭。”我看瞭芷嫣一眼,笑道,“你不是要入魔道嗎,我今日便算是好心教你第一課。在魔道,我這樣不算作威作福,這叫手段,你且記著,出場的時候就得壓人一頭,這樣以後的日子才比較好過。”
幾個魔修行得還算快,眨眼就走到瞭我跟前,他們小心翼翼地將傷重的我扶上瞭轎子。
此時芷嫣卻開口瞭:“不行,這仇我要自己報。”她道,“這是我自己的傢仇。”
我一挑眉,嗯,這倒是個有骨氣的女孩子,隻可惜……
我上瞭轎子,四個魔修抬轎倒是很有一手,四平八穩地往前行,我看著芷嫣,一撇嘴一攤手。
隻可惜,你說晚瞭,我現在也下不來啊。
魔修腳下生風,抬著轎子,帶著我一路向前。我看見芷嫣在愣怔之後,“疾步”在轎子後面追,可她一隻“新鬼”飄的速度可謂慢得讓人心疼。
沒多久,就拉開瞭好長一段距離。
這是好心的第二堂課。我舒舒服服地躺在轎子裡,任由她在後面又追又罵,心裡想著,要修魔,就不能相信任何人,那些名門正派裡出來的小姑娘,還是嫩瞭點。
四個轎夫抬得穩,我躺出瞭一點睡意,在離開這片禁地之時,正是雷雨驟停,月出雲霽,夜最深時。想不到我這一生,變成鬼後,居然還有再次興風作浪的機會。
我想,我的新生活,馬上就要開始瞭……
然而……其實並沒有。
因為第二天早上,當我一醒過來,我就發現……
我——又——變——成——鬼——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