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栽贓嫁禍

羅宜玉看來真的是非常喜歡程瑯,不然今天的事要是讓陳蘭知道瞭。羅宜玉可沒有好果子吃。況且她們的話中與自己頗有關聯,遠遠地看著就好瞭。

這時候宜憐柔和含蓄地開口道:“我倒是看程瑯哥哥腰間這塊白玉玉佩不錯,做工精細,不知是什麼玉質的?竟好似以前都沒怎麼見過似的。”

程瑯聽羅宜憐提起玉佩,笑容淡瞭一些:“這東西其實並不貴重,配不上送人。”

宜憐又輕輕地說:“程瑯哥哥此話差矣,送人東西最要緊的是心意。不管它真正的價值如何,但在人心中的價值高,那便是無價之寶。此物程瑯哥哥若是送瞭人,不管它價值幾許,別人也會當珍寶一樣看待。”

程瑯聽瞭羅宜憐的話之後笑容不變,看著她目光卻有種逼人的寒意:“別的東西還好,隻是這玉佩我貼身帶瞭許多年瞭,也算是養出瞭靈性,舍不得輕易送出去。”

羅宜憐沒想到他真的開口拒絕,正常情況下,就算是出於禮節,也是會答應的。更何況程瑯待人又一向溫和。她這才知道惹瞭人傢不痛快,連忙說:“是妹妹奪人所好瞭。”

程瑯低頭喝瞭一口茶,突然看到墨竹叢邊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是府上那個七小姐宜寧,她看自己的目光非常的平和而寧靜,根本不像一個孩子的目光。微風吹過墨竹叢,她身上的衣衫也在陽光和微風中輕輕鼓動,居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柔和無奈。

宜寧看到程瑯的時候,就忍不住的想起陸傢,想起困瞭她二十多年的,長嫂的房間。想起他站在長嫂的床前,眼眶發紅咬著牙厲聲說:“——是你害死瞭舅母,你放心,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也不會讓你好過的。”

隻在一旁百無聊賴地聽著她們倆唱雙簧的羅宜秀終於站瞭起來,去拉宜寧過來一起坐。“宜寧,我都悶死瞭,你快來和我下棋玩吧。”她暗中用眼神示意宜寧,說羅宜玉和羅宜憐必定有鬼。

宜寧卻看著程瑯腰間佩戴的那塊玉佩,突然說:“程瑯哥哥,這塊玉做工廉價,著實配不上你的身份。何不換一塊更好的呢。”

程瑯的笑容微微一寒,他就是不喜歡別人說這塊玉佩半分。但是宜寧不過是個小孩子,他又怎麼會和小孩子計較。於是他隻說:“宜寧妹妹尚小,還不懂事。”羅懷遠正在外面叫程瑯,程瑯就站起身走出瞭花廳。通身的華服更襯出身姿挺拔,氣度優雅出塵。

羅宜秀拉著宜寧玩兒下棋,玩瞭一會兒之後看程瑯等人離開瞭,就問宜寧:“你如何知道程瑯那塊玉佩做工廉價的?”

宜寧托著臉,輕輕地說:“五姐姐,你已經悔棋五次瞭。你要是真那麼想贏,就跟我說一聲,我直接讓你贏算瞭——不要找別的話說行嗎。”

羅宜秀隻得悻悻地把悔棋的棋子撿回去,擺回原處。“好吧好吧,我不悔棋瞭還不行嗎……”

宜寧微微一笑,她當然知道那塊玉做工廉價瞭。當初她買給小程瑯的時候,隻花瞭五兩銀子啊。

沒想到他竟然一直帶在身邊。

宜寧和宜秀玩兒瞭一會兒,被林海如的小丫頭給叫過去瞭。林海如是說做瞭栗子糕給她吃。宜寧不常到林海如這裡來,她屋子裡很氣派,地上鋪著漳絨絨毯,博古架上擺著玉石盆景,金箔貼的百鳥朝鳳屏風把西次間和內室隔開,格外的金光閃閃。蒸熱的栗子糕擱在青瓷盤上端上來,林海如和宜寧倒瞭一杯茶問:“剛才,我聽小丫頭們說,你四姐和六姐跟程二公子說話?”

宜寧咬著栗子糕點瞭點頭。林海如就壓低瞭聲音問:“你六姐說瞭什麼?”

宜寧把她們說的話給林海如復述瞭一遍,林海如聽得皺眉,“你四姐說話,她在旁邊幫什麼腔。莫不是也看上瞭人傢程二公子?”

林海如本想說果然是小賤人生下的孩子,同樣的狐媚性子。又想到宜寧在旁邊不好說,隻能笑著給宜寧打扇,問她:“眉眉兒,栗子糕好不好吃?”

宜寧點瞭點頭,然後拍瞭拍手上的糕餅渣子。心想林海如實在是找不到重點,羅宜憐是個多麼精明的人,她會去妄想程瑯嗎?再說她現在年紀尚小,怎麼可能去想這些事。原因無他,不過討好羅宜玉而已。但隻要羅宜憐不給她添堵,宜寧還是不想管她的。

宜寧就跟林海如:“您管六姐姐做什麼,隻要讓父親常往您這兒來就行瞭。您是正室,父親不會不管您的。”羅宜憐品德方面的事就讓喬姨娘來教,宜寧就不信瞭,喬姨娘還真能養得出個端正大氣的世傢女來。

林海如聽得笑瞇瞇的,看著宜寧更覺得她可愛,說話跟小大人似的。“就你鬼精靈多,正好你父親今天在,咱們去找他。”說完伸手來抱她,宜寧不要林海如抱,下瞭羅漢床就往外跑。

過瞭夏小宜寧就八歲瞭,哪能總給抱著呢。

到瞭羅成章那裡,他正在書房裡跟羅慎遠說話。林海如牽著宜寧走到近處,聽到羅成章說:“……你是庶長子,軒哥兒年紀太小。二房日後還要靠你支應門庭,讀書不可懈怠。上次鄉試你就因為手受傷沒參加,這次好好跟著去歷練,雖說未必能中,但也不虧。”

說到這裡羅成章的聲音一低:“如今右手可能寫字?”

“不甚靈活,不過左手足矣。”羅慎遠的聲音平穩和緩。

羅成章似乎松瞭口氣,囑咐羅慎遠說:“手傷雖重,但隻要你勤勉練習,倒也無礙。雖然程二公子與宋學士是舊識,但是你們是去求學,一定要恭敬……”說瞭一通嚴厲的話,才讓羅慎遠出來。

羅成章喝瞭口茶,抬頭看到林海如居然帶著宜寧過來瞭,林海如笑吟吟地把栗子糕放到桌上,跟羅成章說話。宜寧卻仰頭看著羅慎遠。

他總是這樣平穩的樣子,俊朗的側臉在槅扇投進來的夕陽光輝中有層淡淡的絨光。眉毛很濃,若是微微蹙起,就會給人認真嚴厲的感覺。

明明知道他的手受傷不是因為自己,但是宜寧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種愧疚感。一種讓她鼻子微酸的感覺。羅慎遠明明……明明就該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是為瞭救她,右手落下的傷卻是永遠不能好瞭。

羅慎遠看到宜寧站在門口,她就那麼高的一點,小小的人,眼眶微紅,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羅慎遠走過去蹲下身與她平視,皺瞭皺眉問:“宜寧,你怎麼瞭?”

林海如也回頭看到,有些驚訝:“剛才還好好的呢。”

宜寧吸瞭吸鼻子,心想自己好歹這麼大個人瞭,怎麼能被小宜寧的情緒影響呢。她用袖子抹瞭抹眼淚說:“我就是舍不得三哥走,沒事的。”

羅慎遠看著她被淚水浸濕的袖子,搖瞭搖頭道。“你還是姑娘傢,可不能這樣。”他從袖中拿出自己的手帕把她濕漉漉的小臉擦幹凈。

宜寧有點始料未及,林海如就笑著說:“正好,我來不及送宜寧回去。眼看天快黑瞭,你送她回老太太那裡,不然一會兒老太太又要派人出來尋她瞭。”

羅慎遠就牽著宜寧跟羅成章行禮退下,宜寧跟著身邊這個人一路走,她緊緊地握著他的右手,突然低聲問瞭一句:“三哥,你怪我嗎?”

他的手似乎僵硬瞭一下,但是沒有說話。宜寧低下頭,輕輕地說:“對不起……”她久久沒有聽到羅慎遠回話。

眼看前面就是羅老太太的住處瞭,羅慎遠放開瞭她的手:“你快回去吧,一會兒祖母該著急瞭。”

宜寧抬頭看著他的臉,羅慎遠才頓瞭頓說:“我已經讓人給你送瞭幾篇字帖來,你都要練完,回來我檢查。沒有練完我會處罰你。”說完之後他轉身就走瞭。

宜寧卻知道羅慎遠的意思,她笑瞭笑,向著他離開的背影說好,終於跟著雪枝進屋子裡瞭。

隻要他不怪她就好。

羅老太太正要派人去尋她,看到宜寧走進來,老太太眼皮一撩:“這麼高興,你三哥送你回來的?”

宜寧點點頭,走到羅老太太身邊坐下,看到她正在看佛經,一時怔瞭怔。

長嫂就喜歡念佛經,自從丈夫陸嘉然死瞭之後,整日整日的念。她常年聽著佛音,自己竟然也能背瞭,羅老太太看的是一卷金剛經。

她一開始知道是陸嘉學殺瞭她的時候,非常的怨恨,不甘心。看到他輕描淡寫地祭拜自己,看到他的地位越來越高,看到再也沒有人能害得瞭她。她恨不得能自己沖出去報仇。但是這樣念瞭十幾年的佛經下來,她平靜瞭不少,因為無論如何她都殺不瞭陸嘉學,就算現在重生為人瞭,也沒有絲毫辦法。

羅老太太看到她趴在桌邊看著自己手下的佛經,笑著摸她的發心說:“怎麼瞭?剛才不是還高高興興的。你三哥剛才給你送瞭字帖來,要你跟著臨摹。你大哥還給你送瞭幾個琉璃的套娃,你看看好不好玩?”

宜寧一抬頭,果然看到窗欞邊挨個擺著一排由大到小的福娃娃,尋常的娃娃都是泥塑的。這些娃娃卻是琉璃燒成的,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必然價值不菲。旁邊小桌上擺著幾本字帖,看字跡還是羅慎遠親手寫的,工整細致。裝訂得整整齊齊,足足做瞭一個冊子。

“祖母,我不玩娃娃,先去練字瞭。不然三哥回來會罰我的。”宜寧突然站起來,拿瞭字帖往書房去瞭。

羅老太太看著宜寧的背影笑著搖頭,又看瞭徐媽媽一眼。

徐媽媽含笑低下頭說:“咱們眉姐兒如今知道好壞瞭。”

羅老太太點點頭:“她是越來越懂事瞭,那原來懂事的卻越來越不懂事瞭。下午在花廳裡的事,你派人去跟陳氏說瞭嗎?”

徐媽媽道:“奴婢一五一十都說清楚瞭。”

“宜玉一向性子高傲,恐怕看不上劉府同知的公子,程瑯那樣的她實在喜歡極瞭。”羅老太太神色淡淡的,“你拿我的對牌請劉夫人初八來看戲。不把這件事定下來,宜玉是收不瞭心的。”

徐媽媽應喏退下瞭。

陳蘭也得知瞭下午發生在花廳的事,她氣急瞭。屋裡的丫頭婆子全部讓退瞭出去,羅宜玉跪在她面前,眼淚不停地掉。陳蘭氣得手發抖,好一會兒才沉著說:“你現在能耐瞭,拘著你學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瞭!程二公子雖然跟我們傢頗有交往,但你這般做派實在讓人看笑話!誰叫你和那小妾生的來往的,她把自己當貴妾當嫡女,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臉,她沒規矩幫襯你,你就聽進去她的渾話瞭?”

宜玉抿著嘴,邊流淚邊說:“宜憐的確不是嫡出,但她性子溫婉謙和,與我關系頗好。這事也不是她攛掇女兒的,是女兒自己想試探一番。您不是說過嗎,凡事不試怎麼知道……”

陳蘭氣得說不話來,聽到宜玉頂罪,拿瞭手邊一本書卷起就要打宜玉。

貼身的大丫頭連忙拉住她:“太太,打不得啊,姑娘都這麼大瞭!”

“她敗壞我陳傢門風,我不打死她都算我心疼她的!”陳氏指著宜玉說,“還敢頂罪?我問你,劉府同知的公子如何不好瞭,叫你做出這樣的事來!”

宜玉從沒被母親說過這麼重的話,邊流淚邊說:“他如何好瞭,一個區區府同知的兒子。我上次看到他……人品樣貌才學,他又如何能與程瑯哥哥比!”

陳蘭聽到這裡更要打宜玉,把旁邊的羅宜秀都嚇到瞭。她雖然不怎麼喜歡姐姐,但還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羅宜玉求情。屋子裡正亂著,丫頭來通稟說大少爺和二少爺過來給陳氏請安瞭。

羅遠山剛走進來就說:“母親,您也別急著打宜玉。其實我倒是和宜玉想得差不多。劉府同知畢竟隻是五品官,他那獨子舉業雖然勤勉,畢竟是沒有中舉。倒是程瑯天縱之姿,前途不可限量。”

羅懷遠知道自己弟弟頭腦簡單,看瞭他一眼讓他閉嘴。

“母親勸妹妹,你跟著搗什麼亂。”羅懷遠扶宜玉起來,宜玉攤在哥哥的身上哭得說不出話來,羅懷遠就說,“宜玉,你可知道程瑯的身世?”

羅宜玉搖瞭搖頭,羅懷遠就低聲說,“程瑯……他原來是庶出的。”

陳蘭都沒有聽過這個,坐正瞭身子皺眉問:“既然是庶出,那如何變成嫡出瞭?”

羅懷遠就繼續說:“虧他有個好舅舅陸嘉學,陸嘉學剛被封瞭都督之後,他就讓程傢把他胞姐扶正。但是他胞姐出身太低,就讓英國公世子認瞭他胞姐為妹子,才名正言順的扶正瞭。程瑯幼時常被他嫡出的兄長欺負,說那時候過得十分可憐。但那原來兩個嫡出的兄長如今見瞭他,就跟老鼠見瞭貓似的……”

“你可知道程瑯是如何對付他那兩個嫡兄的?”羅懷遠聲音更低瞭些,“他那兩個庶兄,一個娶瞭通州石傢的女兒,卻是個病秧子,沒一年就去瞭。另一個娶瞭山西通政使的庶女,這位庶女有腳疾。但是誰都不敢說什麼……”

羅宜玉眼淚汪汪的道:“那……那這又如何?便是他身世不正,我、我又沒什麼可說的。”

羅懷遠看自己妹妹半點都不覺得害怕,隻得嘆瞭口氣:“算瞭,咱們傢傢世不差,父親三品大員,又有外公傢為你撐腰,未必配不上程瑯。你若是真的那麼喜歡他,那還是讓母親再試試吧。”

陳氏看兒子瞧著她,就擺手:“你祖母已經說不行瞭。再說程傢復雜,玉姐兒雖然聰慧,但是性子一向強硬高傲,又怎麼能適應得瞭呢。”她也算是消瞭氣,叫丫頭把宜玉扶回房去休息,“你回去好好想想,我明日再跟你說。秀姐兒,你陪你姐姐回去。”

羅宜玉擦瞭擦眼淚,心冷如灰,她也不再說話瞭。行禮退出瞭陳氏的房間。

陳氏這才拉著兩個兒子坐下,關心他們的學業。羅懷遠讀書一向不要她擔憂,羅山遠性子卻有些散漫,她多問瞭幾句,又壓低聲音說起瞭羅慎遠:“……雖然你們三個都是兄弟,但是羅慎遠是二房的庶長子,與你們是隔房。如今也不知道怎的,老太太待他親熱瞭許多,似乎是不在意當年之事瞭。不怪為娘說一句冷漠的話,以後羅傢能在朝中任大職的隻有一人,其他的都要避嫌遠調。懷遠,你父親看重你,就連老太太都對你稱贊有加,可要好生努力才行。”

羅山遠站起來說:“我雖然讀書一般,但是大哥卻十分聰慧,時常得到先生的誇獎,在保定府也是有名的,母親不用擔心。況且三弟雖然進學,卻從沒有什麼出彩之處,母親不用擔憂。”

陳氏聽到這裡才松瞭口氣,點瞭點頭讓兩人趕緊回去休息瞭。

宜寧一早把抄得工工整整的字給瞭顧女先生。

顧女先生看瞭把她叫過去,指著其中一處說:“這裡抄錯瞭,幾篇都是錯的。”

宜寧昨晚睡得太遲,抄得頭暈眼花的,都沒有發現這處。想到顧女先生一貫嚴謹的作風,她頭疼般地皺起小臉:“那女先生要我……重抄?”

“字跡比往日工整。”顧女先生淡淡地說,“便不罰你瞭。”

宜寧才松瞭口氣,朝她道謝。顧女先生還是板著臉:“下次再錯便要罰瞭。”

“下次肯定不會錯瞭!”宜寧笑瞇瞇地打斷顧女先生的話,讓雪枝給她收拾瞭筆墨,趕緊往回走。看到她的身影很快不見瞭,顧女先生搖瞭搖頭。

羅宜秀才門外等她,拿手扇風一副等瞭很久的樣子。宜寧連忙說:“我可是夠快出來瞭。”

眼看著已經入夏瞭,外面的太陽毒得很,雖然有小丫頭撐著紙傘,羅宜秀還是覺得熱。過來拉瞭宜寧的手說:“行瞭,快走吧。晚瞭可就看不瞭瞭。”

羅宜玉現在規矩學得越發多。羅宜秀無聊就來找宜寧玩兒,帶著她去釣魚,看後山池子裡養的烏龜。羅宜秀小姑娘整天活力四射,宜寧卻是個怕熱又怕麻煩的,隻能叫羅宜秀拖著出去玩。羅宜秀還跟羅老太太說:七妹妹身子不好,就是要多動。

老太太聽瞭也欣然準許瞭,宜寧隻能無奈地整天跟著這個比她大三歲的姐姐到處玩。

“明日祖母要請劉夫人過來看戲,聽說劉公子也要過來。”羅宜秀邊撥著池子裡的烏龜翻身邊說,“我聽我娘說,人傢公子十分傾心四姐。你也知道,咱們四姐在保定還挺有名的,娘帶我和四姐出門去別人傢裡玩。大傢都喜歡誇四姐,什麼長得美啊,有才學啊。劉公子早就有意瞭,一聽咱們祖母也有這個意思,他們傢裡人都非常高興。”

府同知是五品官,但好在是保定的父母官,在保定也是大戶。其子是出瞭名的謙謙公子,勤勉好學,又因為是獨子,提親的人一向不少。

邀請親傢來一起看戲,是個定親前交流的好方式。聽說當初要給羅懷遠相看姑娘的時候,陳氏陪著各路世傢夫人看瞭十幾場戲,千挑萬選的選瞭個未來兒媳婦,等羅懷遠秋闈過後就會嫁進來瞭。

羅老太太請劉夫人看戲,也就是跟劉夫人商量兩傢結親的事。

其實羅宜玉倒是和劉公子很般配。雖然劉傢比不上羅傢顯赫,但是羅宜玉嫁過去就是被婆傢人捧著寵的。可惜羅宜玉明顯對沒什麼難度的事不太感興趣,對劉公子也不太感興趣。

羅宜秀年紀還小,愛新鮮熱鬧,對這些事很感興趣。

“我娘為此還送瞭一串碧璽手串給四姐,那是她的陪嫁,聽說價值連城。就隻準給我看看,我想拿來玩都不準。”羅宜秀抱怨道。“那珠子在日光下,竟透出淡淡綠色,漂亮極瞭。”

宜寧捧著臉看她用竹簽撥著那隻烏龜,就說:“五姐,你還是別玩那烏龜瞭,人傢翻瞭半天翻不過來,怪可憐的。”

雪枝看宜寧盯著那些烏龜直看,以為宜寧十分喜歡,叫小丫頭用帕子包瞭兩隻小的拿回去養。宜寧前世沒養過這些小動物,倒是她嫡妹養過貓,搞得屋子裡臭烘烘的,最後讓繼母拎著貓脖子給扔瞭。

她從小就過得謹慎小心,所以更不可能養這樣東西。

羅老太太看到卻很贊成她養,立刻讓徐媽媽找瞭個青瓷缸,給宜寧養烏龜用。宜寧看到那官窯燒出來的青瓷漂亮細膩,知道必定價值不菲。

不過價值不菲又怎麼樣,拿來養烏龜瞭。

“謝謝祖母賜缸。”宜寧摸瞭摸兩隻烏龜的背,認真地說,“它們要是知道自己住得這麼豪奢,肯定也很高興。”

屋子裡的人都笑,羅老太太擺擺手,笑得說不出來話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羅老太太讓丫頭把她睡的褥子換成瞭涼席。一邊給她打扇一邊守著她入睡,跟她說:“明天看戲,你可得早起。”

宜寧應瞭聲好,看到羅老太太鬢角的白發,心裡微微感概,祖母也老瞭。

她握瞭握羅老太太幹瘦的手說:“祖母,我不熱的,您不用給我扇扇子瞭。我聽宜秀說,說明日劉府同知的夫人也要來?”

羅老太太說:“來和你四姐姐相看的,以後就是咱們親傢瞭。”說著點瞭點她的眉心,“你病瞭兩次,性子倒是好瞭不少。這樣倒是挺好的,明日可不許調皮,叫人傢劉夫人看笑話。”

宜寧拿瞭扇子給羅老太太扇風:“祖母放心,我明日一定乖巧。”

羅老太太給宜寧蓋瞭被褥,看著她沉睡的小臉怔怔出神。小小的孩子靠在大紅的枕頭上,瑩白的小臉,眉尖的小痣殷紅。徐媽媽過來扶她休息,羅老太太站起來的時候竟然身子一晃差點沒站穩。

徐媽媽心裡一驚,低聲道:“老夫人——”

“無礙。”羅老太太擺擺手說,“人老瞭,精神不太好瞭。”

徐媽媽心裡稍微放寬瞭些,柔聲說,“您還得看著眉姐兒出嫁,抱曾孫不是。可得把身子養好些。”

羅老太太微微失神,嘆道:“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眉眉兒以後能嫁個什麼樣的人,人傢會不會對她好,我想想都不放心。”

說罷擺瞭擺手,徐媽媽扶著老太太去休息瞭。

宜寧第二天果然一大早就被雪枝叫起來,梳瞭丫髻,打扮得幹凈整潔,給她穿瞭一件剛做的小褂。

陳氏和林海如很早就領著各房的姑娘們來瞭,羅宜憐還牽著小小的軒哥兒。

而今日的主角羅宜玉穿瞭件藕荷色的織花褙子,配白色縐紗裙子,墨綠腰帶,手腕上就帶著那串瑩瑩翠綠的碧璽石,的確非常漂亮。她抿著唇,低著頭一副不太想說話的樣子。細白的臉冷清而嫵媚。

眾人吃瞭早飯後,日頭再略升高一些,徐媽媽就領著劉夫人來瞭。羅老太太與陳氏起身迎接,而宜寧和宜玉等人依舊留在屏風這頭看著。隻見一位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的男子跟在婦人身後走進來。謙遜地笑著,恭敬地給羅老太太行禮。

宜寧看到有人來瞭,終於從瞌睡中醒來。

這位應該就是劉公子瞭,他看上去有點局促,想也知道人傢姑娘在屏風後看著他,有點緊張。

宜寧暗暗想劉公子人才倒也還不錯,隻不過有程瑯珠玉在前,宜玉估計要曾經滄海難為水瞭。

羅老太太叫幾個姑娘出來見過劉夫人,羅傢的姑娘們長得都清秀白皙,美人坯子。劉夫人稱贊瞭她們一番,還特地賞瞭年紀最小的宜寧一袋金豆子。

劉公子瞧瞭羅宜玉一眼,見她出落得果然美麗,有點不好意思。羅宜玉則目不斜視地看著陳氏說話,背脊挺得直直的。

劉夫人自然對宜玉很滿意,交談瞭一番之後兩傢就定下瞭親事。

戲臺子搭在前院,大傢挪去前院看戲。

姑娘們跟在後面落座,宜憐就柔聲細語地勸宜玉,說瞭劉公子許多的好話,還跟宜玉說:“保定的知府怕是沒幾年就要離任瞭,日後劉大人有的是升遷的。姐姐又是個有福氣的,肯定不會差的。”

羅宜玉的臉色稍微好看瞭些,低聲宜憐的手說瞭好一會兒話。

羅宜秀轉頭跟宜寧說:“你這姐姐才厲害,四姐都沒有這麼和顏悅色地跟我說過話。”

宜寧心想你們倆像什麼姐妹,活像是有世仇,見面就臉紅脖子粗的,羅宜玉又怎麼會好好跟你說話。她悠悠地說:“六姐姐性子溫婉客人,與誰都合得來。”

羅宜秀聽後若有所思。

下午日頭漸漸毒瞭。羅老太太請劉夫人去花廳歇息。

羅宜玉被陳氏叫過去說話,羅宜秀看到她要走,就央著宜玉把她的碧璽手串摘下來玩,宜玉瞪瞭她一眼,才緩緩從手上摘下。羅宜秀拿到宜寧面前獻寶:“你看,是不是漂亮極瞭?”

那深綠如玉的珠子在素白的手指間滾來滾去,的確好看。

軒哥兒坐在宜憐的懷抱裡,看到這珠子新鮮,張著胖胖的小手說:“五姐姐,軒哥兒也要玩,也要玩!”

羅宜秀手一收,可不敢把這麼貴重的東西給小孩玩。胡亂哄他:“軒哥兒乖,這個玩不得。”

軒哥兒是最小的男孩,平時受到的待遇跟宜寧差不多,大傢都寵著他。喬姨娘更是對著唯一的男孩兒寵得不像話,要什麼給什麼。聽到不準玩,當即就哭著要。

宜憐聽到弟弟哭,忙蹲下身拿瞭個撥浪鼓哄他,軒哥兒卻不要這玩兒膩的東西,推開就朝羅宜秀伸手。宜憐看弟弟非要,蹙眉柔和地對羅宜秀說:“要不……五姐還是給軒哥兒玩吧,免得他哭鬧。”

羅宜秀哼瞭一聲說:“他要是摔壞瞭如何是好?”

宜憐粗略一看以為是尋常的寶石,心想軒哥兒自個兒都不知道摔瞭多少件珍貴玉器瞭。不過是個手串而已,哪就這麼容易碎瞭。她耐心勸道:“五姐,若是個尋常物件,給軒哥兒玩玩也無妨的……”

宜秀正要說話,下人卻端瞭甜品上來,是夏日常吃的紅豆蜜雪。玉盤一樣的小碗,盛著絞碎如雪的冰,上頭澆瞭煮爛的紅豆和甜甜的甘蔗汁,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宜寧從盤上端瞭甜品下來,笑著對軒哥兒說:“軒哥兒,要不要吃這個?”

軒哥兒被甜品吸引瞭註意力,就不鬧著要手串玩兒瞭。

羅宜秀卻有些不高興:“什麼叫尋常物件,摔壞瞭我讓她賠都賠不起!果然是小妾生的東西……”

宜寧對她做瞭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軒哥兒不要玩就行瞭,說這些做什麼。”

羅宜秀還是不滿,嘟嚷道:“你幫她說什麼話。我跟你說,我身邊那些小丫頭私底下都討論,說要不是因為喬姨娘進門,你母親也不會憂鬱成疾,早早就沒瞭……”

宜寧心裡勸她還不是怕她說話被別人抓住瞭把柄,偏偏這個沒腦子的說話不清楚。她嘆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懶得勸你瞭!”

羅宜秀見宜寧這樣,笑瞇瞇地要來挽宜寧的胳膊。“不要生氣嘛。你說,宜玉她們在外面說什麼呢?咱們要去也去聽聽。”

宜寧一向又懶又怕熱,自然推說不去。羅宜秀卻很好奇,下瞭羅漢床一溜煙去偷聽陳氏說話瞭,她的丫頭忙在後面追她,讓她滿點跑。

宜寧昨日睡得晚,正想趁著午後打個盹,巴不得羅宜秀不吵她。

她這邊剛抱瞭個迎枕想打盹,卻突然聽到傳來啪的一聲脆響,似乎是無數顆珠子崩裂開的聲音。

宜寧心裡突然一緊,又立刻聽到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她睜開眼,看到軒哥兒手裡的碧璽珠子灑瞭一地,伺候他的大丫頭趕緊哄他。宜寧指瞭指那珠子,問道:“不是不讓他玩兒嗎,軒哥兒從哪裡拿的?”

大丫頭連忙跪下:“奴婢把七小姐吵醒瞭。這珠子……珠子是六小姐給小少爺玩兒的,奴婢也不清楚。”

宜寧連忙下瞭羅漢床,跟雪枝說:“你快去幫她哄哄軒哥兒。”又喊松枝,“趕緊去找五小姐過來!”

兩位枝覺得她們傢小姐認真起來,還是頗有大小姐的作風,心裡感慨果然是嫡親的姐妹。連忙跑出去找人瞭。

宜寧走進瞭一看,發現有好幾粒碧璽珠子都摔碎瞭。碧璽這東西本來就易碎,羅宜憐竟然拿給軒哥兒玩!這串碧璽又是陳氏的陪嫁,極其珍貴,陳氏要是知道瞭,羅宜秀恐怕也逃脫不瞭懲罰。

宜寧立刻讓小丫頭們拿瞭盤子,把沒摔碎的碧璽珠子撿起來。

雪枝已經差不多把軒哥兒哄住瞭,她細聲跟軒哥兒的大丫頭說瞭這串碧璽的價值,大丫頭嚇得嘴唇蒼白,讓雪枝幫忙看著軒哥兒,她立刻小跑著趕緊去找羅宜憐瞭。

宜寧有點頭疼,她這個午覺怕是睡不成瞭,軒哥兒還抽抽噎噎的,她還要去哄她。

陳氏卻已經帶著羅宜玉進來瞭,看到地上的碧璽碎粒,再看宜寧端著剩下的碧璽珠子,臉沉如水,她怎麼會沒認出自己送給宜玉的東西。宜寧向來調皮,摔壞東西也不是一次兩次瞭。但是她又不可能因為一串珠子與宜寧計較,隻能忍瞭忍問:“宜寧,這珠子可是摔壞瞭?”

宜寧怕她誤會,輕聲道:“剛才軒哥兒拿來玩,摔壞瞭幾顆,其他的還好。”

這時候林海如也過來瞭,身後是剛下衙門回來,準備見見劉公子的羅成章。

羅成章一看地上的碧璽碎粒,又看宜寧站在碎粒旁邊,而陳氏臉色不太好看。皺瞭皺眉問道:“大嫂,卻不知是怎麼回事兒?可是宜寧調皮惹你生氣瞭?”

陳氏搖瞭搖頭道:“小孩子摔碎個把東西而已,無事。”

羅成章聽瞭陳氏的話卻誤會瞭,看著宜寧的目光一冷,想起宜寧以前在他書房摔過不少東西,就嚴厲道:“趕緊跟你大伯母賠禮,越來越不像話瞭。這碧璽珍貴,如何能拿來玩?還摔成這樣。”

宜寧心頭一哽,很好很好,這位便宜爹當真好。

話都不問清楚就敢對女兒開說,果然是認定瞭她驕縱調皮,不由分辯瞭?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