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日的陽光照著影壁,高大的馬車投下長長的影子,大群的護衛、婆子簇擁著馬車,一個腹部凸出,面容姣好清麗,長眉入鬢的女子被婆子扶下瞭馬車。她梳瞭挑心髻,著孝服,但那氣度也是不凡的。
她淡淡地看瞭影壁前方一眼,略一沉吟問道:“不是派人給母親送信瞭嗎,怎麼還沒有過來?”
旁邊的婆子連忙應道:“許是還沒來得及吧。”
“她慣是這個拖沓馬虎的性子。”羅宜慧淡淡地說,“你再去妹妹那裡,讓雪枝把妹妹抱去靈堂那邊,我先去給祖母上香燒紙。”
婆子應喏前去,羅宜慧則被大丫頭扶著,側頭問道:“特意讓大伯父先回來一步,大伯母可是接瞭大伯父就走瞭?”
大丫頭說:“是接瞭就走瞭,如今該去靈堂瞭。”
羅宜慧才嘆道:“大伯母連個表面功夫都不做,看來的確是矛盾不淺。也不知我不在的時候究竟發生什麼瞭,她連自己的行徑都不講究瞭。”
大丫頭扶著她的手,讓羅宜慧仔細腳下的路:“……得虧您趕回來,不然咱們姐兒這般處境,也是太兇險瞭。”
羅宜慧沒有再說話,目光卻微微一冷。
宜寧被林海如牽著匆匆到瞭影壁。影壁那裡好多仆從在歇息,說世子夫人等瞭片刻,已經去靈堂瞭。
林海如面露憂愁,還是遲到瞭。
她跟宜寧說:“你長姐指不定要呵斥我,你一會兒得幫我說話……”
宜寧聽得目瞪口呆,隻聽說過母親訓斥女兒的,哪有反過來的!
林海如卻還是很發愁,這個嫡長女實在是太厲害。羅宜慧沒出嫁之前,沒少管著她,東管西管的。羅宜慧一說她,她就更做得不好瞭。所以羅宜慧沒有出嫁前,二房的事全部都是她在管。
林海如落得清閑,反正她怎麼做都做不好。而羅宜慧人如其名,活脫脫是個羅老太太的年輕版。
靈堂就設在正堂。
正堂裡吊唁的人還在,白帆低垂,香霧彌漫,道士在做法事。
宜寧一眼就看到瞭一個背影,身姿高挑,脖頸細長。她跪著給羅老太太上瞭香,直起身來的時候丫頭來扶她,她的腹部隆起,神情淡淡的。宜寧看到她的時候心裡一跳,有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羅宜慧也看到瞭被林海如牽著的宜寧。
她的妹妹正仰頭看著她,目光似乎有些好奇,沒有原來活潑瞭。
林海如牽著宜寧迎瞭上去,忐忑地笑瞭笑:“慧姐兒,你可算是回來瞭!這從京城回來隻用瞭短短兩日,你恐怕是累瞭吧。既然已經上瞭香,那不妨先下去歇一會兒……”
羅宜慧說:“正好,我還有話要問你。”她又看向林海如手裡牽著的宜寧,似乎想說什麼。
林海如嘆瞭口氣解釋說:“老太太沒瞭之後,宜寧便不如原來活潑瞭。”
羅宜慧聽到林海如這麼說,隻覺得心裡揪一般的疼。她向宜寧伸出手,低下身子,溫言笑道:“眉眉,快到姐姐這裡來。”
宜寧看到羅宜慧,身體自個兒就有種依戀的感覺,這種感覺甚至比面對羅老太太的時候還要強烈。隻想撲到她的懷裡去,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聽到羅宜慧喊她的小名,鼻尖竟有種酸楚的感覺,她往前幾步撲進羅宜慧的懷裡,抱住她的脖頸,輕輕地喊瞭一聲“長姐”。
羅宜慧把宜寧緊緊抱著,撫摸她的背說:“沒關系,姐姐回來瞭。”她見宜寧原本一個誰見誰怕的小霸王,現在卻有種孱弱無依的可憐感,更心疼地用臉貼瞭貼宜寧的小臉。
“姐姐回來瞭,你便有靠山瞭,不要怕。”羅宜慧柔聲說。
宜寧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她,但這個陌生的長姐身上卻有種熟悉的氣息。仔細看看,她和長姐面容有幾分相似,隻是長姐更明麗一些,她還是稚嫩的一團孩子氣。
母親死之後,十一歲的羅宜慧就帶著妹妹。妹妹學走路瞭,學說話瞭,牙牙學語地叫姐姐,邁著小短腿蹣跚地跟著她身後,追著要她抱。羅宜慧對這個妹妹的感情實在不一般。
當初嫁去寧遠侯府,真是恨不得把妹妹也打在包裹裡帶走。免得她留在羅傢被人欺負。
在侯府的時候聽說妹妹落水,她心裡已經焦急。要不是身孕還不到三個月,肯定已經趕回來瞭,幸好後來妹妹沒事。再聽說羅慎遠中瞭解元,然後是羅老太太的死。
羅宜慧再也等不得,身懷六甲也要回來。寧遠侯世子傅正清勸她不要急,仔細腹中孩子。她瞪瞭傅正清一眼自己就先回來瞭,傅正清又怕她出事,料理瞭手頭的事也要趕過來。
等回瞭林海如那裡,丫頭端瞭茶上來。羅宜慧喝瞭口茶問:“祖母身子一直不好,卻也沒有大事,怎的突然就不行瞭?”
茶杯放下來,想到羅老太太對自己的好,羅宜慧心裡也有些不好受。不過她知道除瞭祭奠祖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這次回來便是要把這些事情處理好。
“我也不是很清楚。”林海如的聲音壓低瞭一些。
宜寧正靠在羅宜慧身邊,羅宜慧身上有股淡淡的梔子香氣,很好聞。她發現這位長姐一直很鎮定,無論是給羅老太太祭拜,還是剛才在路上偶遇陳氏。陳氏看到她的時候表情微變,她卻屈身給陳氏請安。
她往門外一看,廡廊下,羅宜慧帶回來的婆子正吩咐丫頭收拾箱子。
應該要長住一段時間吧,宜寧心想,莫名的有些安心。
“老太太請原先的鄭媽媽回來治病,那日鄭媽媽要走的時候老太太發病瞭……”林海如說,“沒撐多久就不行瞭。宜寧本來是要守著的,大嫂非要讓宜寧回去。宜寧一走開,老太太就斷瞭氣……”
林海如想到那日的場景,語氣就沉重瞭幾分:“大嫂隨即讓宜寧搬出正堂……老太太把自己的東西都留給瞭宜寧,若不是慎遠幫著宜寧,大嫂必定是不依的。現在宜寧的這些東西都是慎遠在管。”
這些驚心動魄的事發生的時候,自己卻不在她的身邊。
羅宜慧緩緩地撫宜寧的頭。
她抬起頭道:“我正想問羅慎遠的事。不過想來你也說不清楚,他人現在在哪裡?”
京報連登黃甲,羅慎遠少年舉人的身份京城都傳遍瞭。羅宜慧聽說的時候並不驚訝,羅老太太早就跟她說過她這個三弟的厲害。她更想知道的是,羅慎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宜寧聽長姐的語氣,似乎對三哥的印象並不好。
仔細想想,記憶中羅宜慧對羅慎遠的態度跟羅老太太很相似,她不喜歡這個庶出的弟弟。
但是這兩個人可不能有矛盾啊!
她拉著羅宜慧的手,跟她說:“長姐,三哥對我很好。他教我練字,還幫我管鋪子和田莊。”
妹妹年紀還小,如何懂得分辯人的好壞。羅宜慧隻是撫瞭撫她的臉說:“好,眉眉乖。等姐姐見過你三哥再說。好不好?”
宜寧心裡嘆瞭口氣,不過想想也是,以羅宜慧的心智,自然不會隻聽一個孩子的話。
“喬姨娘可還安好?”羅宜慧又問林海如。
林海如這時候卻不知道說什麼瞭,她吞吞吐吐瞭半天。羅宜慧看向瑞香,瑞香隻能說:“老爺常去喬姨娘那裡,她就以此為借口時常不來給二太太請安,除此之外倒也安生。”
羅宜慧聽瞭瑞香的話,就明白現在喬姨娘是怎麼個處境瞭。
她淡淡地說:“喬姨娘倒也長進瞭,不過我回來倒不是為瞭她。我這次回來其實是為瞭一件事……”喬姨娘以後再收拾便是。她看著林海如,緩緩說,“祖母沒瞭,以後勢必要分傢的。與其拖到以後,不如現在就分瞭好。”
林海如被嫡長女說得一愣。
她也想分傢,但是羅成章不同意啊。
而且為什麼越早越好?老太太剛去瞭,這實在是不孝的。
羅宜慧沒有解釋,她隻是說:“等晚上我去跟父親說,如今剛回來,我要去給祖母燒些紙錢。”
她牽著宜寧去瞭靈堂,跪著燒瞭半個時辰的紙,然後又帶著宜寧去給剛回來的羅大爺請安。
羅大爺神色平靜地讓羅宜慧不用多禮。他隻是因趕路精神有些萎靡,卻也沒有傷心過度的樣子。
果然不愧是做大官的人,這等心思羅成章還真的比不瞭。
宜寧心裡卻在想,祖母死後,羅大爺和父親都要丁憂三年。這三年裡羅大爺隻能留在傢裡,對他的仕途不利,對父親的影響倒是不大。不僅羅大爺的仕途要耽擱,羅懷遠的親事也要受影響。
她突然明白羅宜慧為什麼現在就提出分傢,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若是以後再提,等大房的事情塵埃落定瞭,二房必定會更吃虧。而且以林海如的手段,兩傢同過的時候,她絕對壓不過陳氏。
隻是孝道畢竟是一個問題,不知道羅宜慧會如何解決。
羅宜慧回來,其他的弟弟妹妹都要來見過她。
不僅因為她是傢中的嫡長姐,還因為她的身份是定北侯世子夫人。
陳氏看到宜寧站在羅宜慧身邊,她就想到瞭讓她氣得牙根發癢的羅老太太的遺囑。
她以前是輕視羅宜寧,沒瞭嫡母的孩子,如何能跟她的宜玉、宜秀比,她也不信林海如會真的把羅宜寧視如己出。但是想到羅老太太留給羅宜寧的那些東西,再看到羅宜慧、羅慎遠都一副保護者的姿態站在羅宜寧身邊,她也知道羅宜寧怎麼都不會差瞭去。
誰讓她有兩個好哥哥姐姐呢。
再者羅宜寧這個小丫頭,看似天真可愛,實則也是聰慧的。那日宜玉被她發現與程瑯傳情,這等心智恐怕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孩子能做到的。隻不過別人看不出來而已。
陳氏面對羅宜慧,還是柔聲地說:“你祖母走得匆忙,屋中的事俱沒理得清楚。宜寧又還小,多虧你回來得及時。不如就先在這邊吃瞭飯再回去……”
羅宜慧看瞭看坐在陳氏旁邊的羅宜玉,剛在路上的時候,她已經向雪枝問清楚瞭這幾個月發生的事。
“母親那邊實在是還有事要忙,實在是脫不開身,隻能謝您的盛情瞭。”羅宜慧隻是笑瞭笑,“我聽眉眉說,玉姐兒與劉府同知的兒子定親瞭?”
別人若是問起來,陳氏倒還不覺得有什麼。羅宜慧一問起來,陳氏總是想到她定北侯世子夫人的身份,一個是世子夫人,剛嫁過去就有瞭正二品的封誥,宜玉要嫁的這個,卻連一官半職都還沒有,更別說有什麼夫人的封誥瞭。同樣都是羅傢嫡出的女兒……
“是老太太生前定下的親事。”陳氏也笑著說,“他倒也不錯,今年鄉試的時候與懷遠、慎遠一起中的舉。明年還要會試。”
宜寧還沒聽別人說起過這個,原來羅宜玉的未來夫婿也中舉瞭。
不過那個時候羅慎遠剛中解元,估計也沒有人留意過他。
“說起定親的事就讓人頭疼。”羅宜慧和緩地笑瞭笑,“便說英國公的外孫程瑯,他的性子可是讓他的兩個舅舅頭疼不已的。前不久不知怎麼招惹瞭那竇閣老的嫡孫女,人傢非要嫁給他,逼得竇閣老去見他親舅舅,也就是陸都督說情。他偏偏還不答應,也不知道要找個什麼樣的才好。”
聽到羅宜慧的話之後,羅宜玉的臉色刷地就白瞭。
她突然開口問:“竇閣老的嫡女……想嫁給程二公子?”
羅宜慧看著羅宜玉,微微一笑說:“他傢世顯赫,有個陸都督做親舅舅,還有個英國公世子做認的舅舅。長相也是俊朗,又聰明絕頂。別說竇閣老的嫡孫女瞭,滿京城的待嫁的世傢嫡女,誰又不想嫁給他。”
宜寧在旁聽著長姐的話,也說不出是什麼個滋味。
曾經離她這麼近的那些人,現在都隻能從別人的話裡聽到,遠在天邊。
長姐所嫁的定北侯府與寧遠侯府是世交,而英國公府與寧遠侯府一樣是簪纓世傢中的翹楚,英國公世子幾次與陸嘉學一起征戰沙場出生入死,現任宣府總兵,與陸嘉學交情頗深。所以長姐與英國公府有往來,倒也不奇怪。
長姐這些話是說給羅宜玉聽的。
羅宜玉的臉色不好看極瞭,又失落又失神。
她還看瞭宜寧一眼,羅宜慧肯定是知道瞭程瑯的事,那必然是宜寧說的。
不過宜寧根本不在意羅宜玉有什麼感受,羅宜玉這樣的人,在乎她的感受又有什麼用。
她神情淡淡地站在羅宜慧身旁,看都不看羅宜玉。
羅宜慧說完之後才帶著宜寧起身,向陳氏告辭瞭。
看到她們走瞭,陳氏合上瞭茶杯蓋,對女兒說:“你可不要再妄想瞭,忘瞭以前的教訓?我看你祖母給你選的親事的確好,劉靜是個上進的後生。便是你要守孝三年,人傢也特地讓高夫人帶瞭信來說要等你。這等情誼實在難得。”
羅宜玉點瞭點頭,輕聲說:“我都知道,我隻是不甘心。我這麼喜歡他……”
“喜歡他的人多瞭去瞭。”陳氏冷笑道,“那他喜歡你嗎?”
羅宜玉不再說話,陳氏卻撫著袖子慢慢道:“你長姐這次回來不簡單,程二公子事小,看她究竟要做什麼才是正經。”
丫頭撫著陳氏站起來,陳氏看瞭她的兩個女兒。羅宜玉心高氣傲,眼高手低。羅宜秀的性子不知道像誰,莽撞糊塗。還是顧明瀾厲害,留下個羅宜慧那樣的嫡長女。
陳氏閉瞭閉眼睛,恐怕還得把那件事提前做瞭才行。
宜寧跟著羅宜慧回到正房,林海如已經讓人擺好瞭飯菜。丫頭立刻去通傳瞭,不一會兒喬姨娘就帶著一對兒女前來請安。
喬姨娘也不想來,但如果她真的不來,以羅宜慧的性子,還不知道給她找出多少事來。偏偏二老爺對這個長女言聽計從,她聽瞭婆子的傳話之後就立刻讓丫頭給她梳洗。
羅宜慧把宜寧抱在懷裡,喂她喝冰糖燉的桂圓銀耳粥。
就是以前祖母都沒有這麼喂過她,羅宜慧還把她當幾歲的孩子養著呢。
宜寧喝下姐姐遞過來的湯,隨後下一勺又來瞭。看著妹妹喝下自己喂的東西,羅宜慧覺得很舒心,她小時候就這麼喂她,跟親手養大她沒什麼兩樣。
喝完之後旁邊丫頭遞瞭帕子過來,羅宜慧給宜寧擦瞭嘴,輕聲問她還要不要喝。
宜寧早就有點撐瞭,打著嗝說:“長姐,我實在喝不下瞭……”宜寧有點發愁,她這兩天被林海如灌瞭不少東西,又接著被羅宜慧喂,感覺自己會越來越胖瞭。
羅宜慧見她粉嘟嘟的臉實在可愛,擰瞭妹妹的包子臉一把,才把她放到旁邊的坐上。
這時候丫頭挑瞭簾子,喬姨娘帶著羅宜憐和軒哥兒進來瞭。
“給大小姐請安。”喬姨娘衣著素凈,青絲挽瞭發髻,側臉清秀如晨間露珠。她屈身行禮之後,羅宜憐也帶著軒哥兒給羅宜慧行禮。
羅宜慧就著給宜寧擦嘴的帕子,擦瞭擦自己的手指。淡淡問:“是喬姨娘來瞭?”
宜寧剛坐端正瞭,抬頭就看到喬姨娘給羅宜慧行禮。她覺得自己這位長姐簡直不得瞭,雖說妾的身份不如小姐,但是哪個貴妾會真的給小姐行禮的!看喬姨娘這熟練的動作,恐怕已經是習以為常瞭。
宜寧就回答說:“長姐,是喬姨娘來瞭。”
喬姨娘維持著請安的姿勢,一言不發。羅宜慧也沒有說話,正房裡靜瞭片刻。
丫頭們都低著頭不敢說話,林海如看著羅宜慧和宜寧,不知道她們兩姐妹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喬姨娘是貴妾,伺候父親又時常身子不適,何必行此大禮。”羅宜慧才看瞭身邊的丫頭一眼,“如此沒有眼力,還不快給姨娘搬個圓凳來。”
屋子裡大大小小的丫頭都看著,喬姨娘給羅宜慧足足行瞭半刻鐘的禮。
羅宜慧說瞭之後,這才有小丫頭給喬姨娘搬瞭圓凳來。
喬姨娘忍瞭又忍,輕柔地謝過羅宜慧。
喬姨娘原來不是沒有跟羅宜慧作對的時候,但看來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她已經打算好瞭要忍,誰讓羅宜慧不僅是嫡長女,還是世子夫人。反正她也在羅傢留不瞭多久。打定主意之後她就心平氣和瞭,隻是袖中的手還是緊緊捏著,畢竟平日她在二房的地位僅次於林海如,除瞭她羅宜慧,誰敢給她臉色看。
羅宜慧卻摸瞭摸妹妹的頭,這小丫頭心裡門清呢。
她又笑著說:“我嫁出去的時候軒哥兒才出生不久,也是許久不見瞭,抱過來我瞧瞧。”
丫頭把軒哥兒抱到羅宜慧身邊。
軒哥兒對羅宜慧很陌生,看她長得好看,也跟她玩耍,玩得咯咯地笑,一趔趄差點從凳上摔下去。
喬姨娘忍不住站起來,似乎立刻就想把軒哥兒搶回來。
羅宜慧已經穩住瞭軒哥兒的身體,看瞭她一眼淡淡地說:“姨娘這是做什麼,還信不過我嗎?”
喬姨娘強扯出一個微笑:“妾身……怎麼會信不過大小姐。”
“一驚一乍的做什麼,我是軒哥兒的長姐,還會讓他在我手裡受傷不成?”羅宜慧淡淡地說,繼續逗軒哥兒玩。
喬姨娘和羅宜憐卻都看得目不轉睛,一刻都不敢分神。軒哥兒似乎覺得剛才有驚無險,笑得更開心瞭。
這樣玩耍瞭許久,才有小廝過來傳話,說二老爺在書房等大小姐過去。
羅宜慧才把軒哥兒還給瞭喬姨娘,軒哥兒和陌生的長姐玩得很開心,還有點舍不得走。喬姨娘卻一把抱著軒哥兒,如釋重負地要告退瞭。
“姨娘且等。”羅宜慧卻叫住她,跟她說,“姨娘是個聰明人。軒哥兒聰明可愛,你守著軒哥兒長大,日後也是安安穩穩的。若是去想一些有的沒的,恐怕帶不好軒哥兒,那軒哥兒還是母親帶的好。”
羅宜慧叫她來,怎麼可能隻是讓她請安。
喬姨娘後槽牙都要咬碎瞭,她拿軒哥兒來威脅她?
她緊緊地抱著軒哥兒:“妾身……知道。”
蛇打七寸,喬姨娘的死穴就是軒哥兒。
若不是喬姨娘還生瞭軒哥兒,在二房的地位不一般,憑羅宜慧現在的手段和地位,恐怕早就收拾瞭喬姨娘。但用軒哥兒來告誡她,她也知道老實瞭。
羅宜憐似乎也覺得屈辱,咬瞭咬嘴唇,與自己的母親弟弟一起退下瞭。
“眉眉,你現在母親這裡玩,我去去就回來。”羅宜慧摸瞭摸宜寧的頭。
宜寧乖乖地說瞭聲‘好’。
林海如見羅宜慧走瞭,低聲跟宜寧說:“你長姐真是厲害,看喬姨娘剛才那臉色,難看成什麼樣瞭!”可能是因為羅宜慧讓喬姨娘吃癟瞭,林海如的食欲大振,飯都多吃瞭半碗。
她完全不擔心長女究竟要去談什麼,吃過飯之後,陪著宜寧在羅漢床上玩疊骨牌。
宜寧這些天精神都不太好,何況她又不是真的喜歡玩,玩瞭一會兒就犯困。靠著小幾直打瞌睡,她也想等長姐回來,偏偏孩子的身子就是愛睡。如今她是長個子的時候,就更貪睡瞭。
林海如讓丫頭給她抱瞭床被褥過來,宜寧習慣性地把被褥裹瞭一圈,就在羅漢床上睡著瞭。
等羅宜慧回來的時候,屋子裡的燭火已經點起來瞭,林海如正悄聲和瑞香說話。
羅宜慧也是勞累一天瞭,讓丫頭扶著坐下來,看到自己妹妹居然把自己裹得跟蠶蛹一樣,睡得正香。不禁覺得好笑:“原來睡覺喜歡踹被子,如今怎麼喜歡裹著睡瞭?”
雪枝說:“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落水之後就喜歡裹著被褥睡瞭。”
這不過是宜寧的習慣而已,她從小就喜歡裹被褥,這樣睡得香,就是後來嫁人都沒有改。
羅宜慧聽瞭卻誤會瞭,她看著妹妹熟睡的側顏怔瞭片刻,問林海如說:“你跟我說,當日鄭媽媽和祖母說過話,後來祖母就不行瞭。那鄭媽媽究竟說瞭什麼?”
林海如嘆瞭口氣:“我們都不知道,不過老太太臨走的時候,隻和一個人說過話。還把我們都清退出去瞭。說話的就是羅慎遠,宜寧的三哥。”
祖母臨走前居然跟羅慎遠說過話,羅宜慧沉思瞭片刻。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祖母對羅慎遠的態度瞭,她很想見羅慎遠一面,看他究竟在打算什麼。可惜羅慎遠今天去瞭定州,明日才能回來。
這個三弟當年就不是個省心的角色,心思太狠,對別人又太冷漠瞭。
剛才她跟父親聊瞭一會兒,羅慎遠現在中瞭解元,二房以後肯定是要靠他的。要是他真的想做什麼,恐怕連她都沒有辦法阻止。
宜寧就相信羅慎遠是真的對她好瞭?
第二天吃過瞭午飯,羅宜慧陪著妹妹在院中畫花樣。
長姐心靈手巧,那一對蝴蝶畫得栩栩如生,追逐嬉戲,輪到瞭宜寧畫,畫紙上就是一對胖蝴蝶,飛得有氣無力。
雪枝和徐媽媽等人看瞭都笑,宜寧卻很滿意,一個孩子能畫出胖蝴蝶都不錯瞭。
她決定用這個花樣給自己繡手帕。
丫頭過來說三少爺回來瞭,正朝著正房過來。
宜寧聽到之後擱下毛筆,讓雪枝抱她下來。羅慎遠去定州是為瞭羅老太太給她留的當鋪,他去那裡給她對賬的。回來她自得好生迎接他。何況長姐還在這裡看著。
羅慎遠剛走到廂房,就看到小丫頭下瞭圓凳朝他飛奔到他面前,伸出小手期待地看著他。
他低頭看她,似乎沒反應過來。
宜寧就眨瞭眨眼喊瞭聲“三哥”。
她是想讓他抱她?
雖然平日也抱過,卻少有見到這小丫頭自己求抱的。
羅慎遠俯身把她抱起來,宜寧就示意他抱自己到羅宜慧那裡去。
羅宜慧在府上的時候很有威信,出嫁的時候也是十裡紅妝的排場,羅傢足足辦瞭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羅慎遠見得最多的就是她維護宜寧瞭,宜寧打碎東西瞭,罵瞭丫頭瞭,和別的姐兒吵架瞭……隻要有羅宜慧在,誰都不敢多說她妹妹一句。
宜寧卻伏在他的肩頭,問他:“三哥,定州的當鋪如何?”
她的小手環著他的脖頸,說話的時候有陣陣熱氣,非常親昵。
可是因為長姐回來瞭,所以她才這麼高興吧。
羅慎遠淡淡說:“當鋪管事的是原來祖母陪嫁的周氏一房,如今生意興隆。”他抱著宜寧的手臂微微一緊,走到羅宜慧跟前也沒有把宜寧放下來,平靜地喊瞭羅宜慧一聲“長姐”。
羅宜慧用茶蓋撥瞭撥茶葉,抬頭看著羅慎遠。
上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庶長子,如今再見到時已經是北直隸的解元羅慎遠。竟半點沒有原來的卑微,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直裰,腰間掛著塊羊脂玉,身姿如松,沉穩而有種超然的氣勢。
他對宜寧的神色也很淡淡的,卻在宜寧扭頭要和她說話的時候,手臂護住瞭宜寧的小身體,免得她一不小心摔瞭下去。
羅宜慧指瞭指旁的圓凳,讓羅慎遠坐下來。
宜寧曉得羅慎遠出去回來之後都會給她帶點東西,爪子便往他的衣袖裡一伸,開始掏瞭起來。
羅慎遠看著她眉頭微皺。他頓瞭頓問:“宜寧,你在幹什麼?”
宜寧已經摸到瞭一物,拿出來一看是個巴掌大的小盒子。填漆的鏤雕祥雲瑞獸盒子,打開之後裡面是一塊漂亮的玉鎖。
風格和以往不同,可能不是送給她的。
宜寧想到羅慎遠時常給她帶的都是各類點心,有點赧然,萬一這真是三哥送給別人的呢。那她占瞭豈不是鬧笑話瞭,她笑瞭笑說:“三哥,這物是什麼?”
“你都找出來瞭,自然是給你帶的。”羅慎遠整瞭整袖口,有些無奈道,“下次莫要再翻我衣袖瞭。”
這小丫頭如今生瞭個狗鼻子不成,聞不著味兒都能把東西找出來。
宜寧抱著盒子這才從羅慎遠懷裡下來,可別真的惹三哥生氣瞭。看到周圍的大小丫頭都抿著嘴忍笑,她給羅宜慧看瞭玉鎖:“長姐,你瞧這玉鎖好不好?”
羅宜慧瞥瞭一眼,淡淡地說:“你屋子裡這麼多玉,拿哪塊戴瞭不成?這玉雕工雖一般,玉質倒是不錯,你拿著把玩也行。”
宜寧聽瞭就心裡一緊。羅宜慧明顯還是對羅慎遠有戒心,一塊玉拿著把玩,豈不是玉說不值錢瞭……
她看瞭看羅慎遠,人傢隻是喝瞭口茶,話都沒有說。
“徐媽媽,起風瞭,帶宜寧進去加一件褂子吧。”羅宜慧說,“我給她帶瞭幾件褂子回來,正好讓她試試水青色的那件。”
羅宜慧要和三哥單獨說話。
宜寧也沒有逗留,跟著徐媽媽進瞭暖閣換衣裳。高手過招片刻定勝負,反正羅慎遠跟羅宜慧都是聰明極瞭的人,她能做的已經做瞭,別的就看他們倆合不合得來瞭。
徐媽媽從箱籠裡找瞭水青色的那件來給她換,松枝拿著盒子過來問她:“姐兒,這可要收進庫房裡?”
宜寧正要點頭,突然想瞭想說:“先給我再看看。”
松枝打開盒子把玉鎖遞給她。宜寧把玩瞭片刻,這才註意到玉鎖底部的一個‘眉’字,用瞭篆書雕刻,字跡是三哥的……她就說哪個玉匠的雕工這麼次,原來是真是他親手雕的。
他居然也不說。她今天要是不註意,恐怕就已經收進庫房瞭。
宜寧讓松枝把東西放進妝臺的抽屜裡。等她穿好衣裳走出去的時候,居然聽到長姐在和三哥論茶道。什麼茶葉,過幾遍水的味道最好。看來羅慎遠的詩詞茶道都不差,羅宜慧喜歡君山銀針,就問羅慎遠如何存放君山銀針最好,她存放的味道總是會變。
這麼快就說完瞭嗎。
宜寧走過去,發現三哥手裡正拿著她畫的那張胖蝴蝶的紙。但是他平靜地說:“不如用發瞭汗的竹筒來裝,用尋常的木器恐怕存不住香味。”
羅宜慧的神情若有所思,兩姐弟又久久不說話。宜寧看向旁邊的雪枝,雪枝對她點瞭點頭表示無事瞭。
羅宜慧也看到她出來瞭,招手讓宜寧到她身邊去,跟她說:“一會兒我要去母親那裡,你留在屋子裡睡午覺,傍晚我們再一起去正堂守靈,知道嗎?”
宜寧點頭答應瞭,羅宜慧就讓丫頭扶著起身。看到長姐已經粗笨的腰身,想到她還要為二房這一大傢子操勞,宜寧就覺得有些心酸。但是很多事上她是不能代替長姐去做的。
宜寧看著長姐走出瞭夾道,她回過身來,羅慎遠正在看那幅畫。
“宜寧,這是你畫的?”他問。
宜寧說瞭是。
他嘴角微扯,欲言又止地低語:“字寫得一般就算瞭,怎麼畫也……”原來總覺得奇怪,她怎麼一點羅傢小姐的天賦都沒有,現在卻不奇怪瞭。
宜寧沒聽清楚,問他:“三哥,你說什麼?”
“等除服之後給你找個老師,繼續教你書法。”羅慎遠放下手中的畫紙,決定以後還是不要強求她瞭。
宜寧還要午睡,他沒留多久就走瞭。
宜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不一會兒就睡著瞭。徐媽媽看宜寧睡瞭,拿瞭床被褥給她加上,眼看便要入冬瞭,風吹進來還是很冷的。她跟松枝說:“我看過不瞭多久就該更冷瞭,勞煩松枝姑娘去姐兒的庫房裡找幾個手爐子出來。姐兒身子畏寒,受不得冷。”
松枝應瞭徐媽媽的話,很快就出瞭門。宜寧的這些東西還在正堂沒有搬過來,她還要找幾個丫頭婆子跟她去正堂搬東西。
宜寧醒來之後她看到窗外透進來的光已經有些暗瞭,這一覺睡得太沉瞭。她覺得有點冷,手腳冰涼。
她坐起身,聽到屋外面有人說話:“……這點東西算什麼。我在鄉下的時候,田莊裡的麥子蜀黍我都搬得動。”
宜寧打開窗,正看到青渠從一個丫頭手裡搬過瞭箱子。
那丫頭在後面看著她,非常忐忑:“這裡頭可是七小姐的梅瓶和玉器,你別摔壞瞭!”
青渠卻搬著東西很輕松地朝倒座房去瞭。
松枝從外面進來瞭,她給宜寧帶瞭一個灌好熱水的銅手爐,放進瞭她的被褥裡。腳很快就暖瞭,宜寧便用整個腳掌貼著銅手爐。聽到松枝笑盈盈地說:“您別說,青渠姑娘力氣大是真的。剛才去給您清理庫房的時候,她一個頂兩個小廝還有餘。”
鄭媽媽走後青渠留瞭下來,她這樣的姑娘扔到哪裡似乎都長得好,力氣大能做事,說話從不拐彎抹角,宜寧房裡的丫頭婆子倒也挺喜歡她的。青渠覺得自己留下來就是照顧宜寧的,反正鄭媽媽說瞭她就認死理,松枝請她回去她也不回去,抱著包裹說:“我跟著七小姐吃一口飯就是瞭。反正鄭媽媽又不要我瞭,回去也是被趕出來的。”她個頭高大,蹲在那裡的時候表情居然有點可憐。
宜寧看到之後就讓她留瞭下來,在她房裡做事。
“她性子善良。”宜寧隻是說,抱著手爐問松枝:“庫房的東西都搬過來瞭?”
松枝點瞭點頭,把宜寧的頭發打散瞭重梳,邊梳邊說:“奴婢正好碰到大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喜鵲,聽說大太太要請老爺過去商議老太太喪葬的事。如今大太太跟咱們可是生疏瞭,喜鵲和奴婢說話也要避嫌……”
宜寧還有點昏昏欲睡,聽到這裡突然睜開眼。
“你說大伯母請父親過去商議喪葬的事?”
松枝點瞭點頭。宜寧就坐正瞭身子,就算是商議喪葬,也該是等法事做瞭,道士算個宜破土的日子來。這個時候商議什麼,再者這事自然要父親和大伯父提起,怎麼要陳氏來提瞭……
宜寧總有種不好的感覺,想到長姐還在林海如那裡。讓松枝給她穿瞭鞋,她要去林海如那裡。
一個夾道倒也不遠,宜寧帶著松枝過去,隻讓松枝重復瞭一遍事情,並不說她。羅宜慧聽瞭松枝的話之後隻是笑瞭笑道:“你這丫頭倒也機敏。”
她似乎並不十分驚訝,回頭跟林海如說:“母親收拾收拾,我們一起去正堂吧。”
林海如有點沒明白:“慧姐兒,這是怎麼瞭?去正堂做什麼?”
羅宜慧的丫頭扶著她站起身來:“正堂現在肯定熱鬧,咱們肯定是要過去看看的。”她摸瞭摸宜寧的頭發問她,“眉眉要不要也過去?”
宜寧看著羅宜慧的神情,突然覺得其實長姐什麼都明白,其實她隻是在等而已。
她想等陳氏先有動作。這樣一來二房做出什麼也是理所應當對的,就沒有孝道的問題瞭。
如果不分傢,大房肯定會壓制二房,畢竟中公的東西是大傢的,但這麼些年一直都是陳氏在管。陳氏是大長媳,她若是想繼續管也說得過去。對二房來說,肯定是分傢來的好。
宜寧心裡突然也有點想去正堂看看,陳氏找父親過去應該就是商量這件事的,卻不知道她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打算。
這時候羅宜慧的大丫頭進門來瞭,向羅宜慧屈身道:“夫人,三少爺已經在正堂瞭。”
“知道瞭,點燈籠吧。”羅宜慧說。
道士做法的聲音在傍晚也停歇瞭,吊唁的人也稀少瞭些。
祖母再過不瞭多久就要下葬瞭。
宜寧望著日暮蒼山,看到一絲夕陽的光從瓦簷上落下去,寒冷的傍晚裡,隻有正堂燈火通明。
“眉眉,你瞧什麼呢?”羅宜慧問她。
宜寧隻是搖頭說沒有什麼,而正堂裡的婆子終於打開瞭門,羅宜慧牽著她,跟在林海如身後走瞭進去。
陳氏坐在正堂上,羅大爺坐在她身邊,府中的男眷都在。看到羅宜慧牽著宜寧進來,陳氏的臉色不太好看,她笑瞭笑說:“慧姐兒,宜寧還小,還是讓嬤嬤帶著她在外面玩吧。”
“姐兒乖巧,不會吵著大伯母的。”羅宜慧笑著回瞭一句。
羅慎遠坐在羅宜慧的右手邊,淡淡地說:“宜寧,到三哥這裡來。”
宜寧乖乖走到他身邊,長姐也沒有阻止她,她端起茶杯喝茶。宜寧不知道這兩人下午究竟說瞭什麼,但肯定應該是和分傢的事有關的,她抬起頭看著陳氏。
陳氏心裡則憋瞭一口氣。
她是不贊成分傢的,這些年她主中饋,大傢的日子不也好好過著嗎。雖說大房的用度是要多一些,但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從長遠瞭看,二房有羅宜慧這個寧遠侯世子夫人,還有個寶坻顧氏的外傢。顧傢雖然這些年韜光養晦瞭,但是顧老太爺還是當今聖上的帝師,隻要有他在,顧傢便不會沒落瞭去。
大房眼看著是興盛,但若沒有個依靠,傾頹也就是片刻的事情。
陳氏跟羅大爺說瞭,羅大爺其實心裡也早有思量,就默許瞭陳氏的想法。她請瞭羅成章來,就是談府中日後的事。誰想還沒說幾句,那二房的人精一個個找上來,羅慎遠先進來,然後是羅宜慧帶著羅宜寧進來。
羅大爺早就跟陳氏說過,他這個二弟沒吃過苦,從來都過得一帆風順。想從他下手很容易。
但若是想從羅宜慧或羅慎遠這裡下手,那可就難瞭。
不過既然來都來瞭,也沒有往外趕人的道理。陳氏讓婆子捧瞭賬本上來,她用茶潤瞭潤喉說:“這傢中不可一日無主,頭先老太太在的時候,許多事情便是我管著的。我自認管得雖不好,卻也沒出過什麼岔子,如今老太太沒瞭,我們也沒有立刻就分傢而過的道理。”
她跟羅成章說:“二弟若是不嫌棄,我也繼續管著。你大哥也是這個意思。老太太還在的時候,交瞭些到慎遠手上,他年輕氣盛的,怕管不好傢中的庶務反倒誤瞭他讀書。不如把那些也交由我管著,二房的吃穿用度是肯定不會少的。”
宜寧聽得想笑。羅老太爺在的時候便定下的規矩,祖產兄弟均分。但陳氏當傢時,府中的東西可都是緊給著大房的,羅懷遠兩兄弟的日常用度更是不菲。祖母在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終於忍不住瞭,任羅慎遠換瞭大伯母的管事,茶莊如今的生意蒸蒸日上,那哪裡來的管不好瞭?
羅成章看瞭看羅大爺。
這些年兄弟之間隔閡不少,雖是同胞的兄弟,但彼此也疏遠瞭。大嫂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要是長女沒找他談過,就這麼讓瞭大房倒也無所謂。他不是不知道大房的那些事,隻不過他和老太太一樣,想著傢宅平安最要緊,所以沒有說過什麼。
“大嫂這事——”羅成章慢悠悠地說,“我做不瞭主,你和慧姐兒商量吧。”
由他來對陳氏怎麼行呢,大哥都在一旁坐著沒有說話。
陳氏臉色一僵,果然羅宜慧回來之後,這二房的人就如找到瞭主心骨,一個個都端著瞭。她又看向羅宜慧,笑著說:“姐兒是嫁出去的姑娘,但憑姐兒的身份,想管羅傢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陳氏這話的意思,是想讓羅宜慧別管。
羅宜慧聽到這裡站瞭起來,微笑道:“大伯母說得對,我雖然嫁出去瞭,卻還有個嫡長女的身份在。弟妹們尚且年幼,慎遠忙於學業,我不管誰管。”
她一句話就把陳氏噎瞭回去。隨後接著說:“我自然不同意。”她給陳氏行瞭個禮,抬起頭,“我與父親思索瞭幾日,既然大伯母有主意,我倒也有一個。不如分傢較為恰當。”
陳氏早猜到羅宜慧的打算,聽到的時候還是不舒服,笑瞭笑說:“慧姐兒這話也太絕情瞭些。老太太剛去,我們兩房自當和睦,分傢豈不是對她老人傢不孝。若是她老人傢泉下有知,恐怕也要傷心瞭!”
羅宜慧豈會被她不孝兩個字被打回去,看著陳氏說:“因著大伯母的一句話,祖母臨走前都沒有見到宜寧一面。祖母去後,您立刻就要把她最愛的孫女趕去荒院住著。我卻不知道,這不孝的名號究竟是該歸瞭誰!祖母又是為瞭誰傷心?”
陳氏的帕子擰瞭起來,羅宜慧最心疼的就是她那妹妹羅宜寧,如今回來,這一句句緊逼著,不是給她妹妹說話是什麼!
羅山遠看到陳氏沒有說話,卻是立刻站瞭起來。
“長姐這話說得倒像是親眼所見一般。”羅山遠是陳氏的兒子,自然幫著陳氏說話,“那日母親讓七妹離去,也是母親擔心她身體的緣故,她一出門祖母就落瞭氣,難不成這也要怪母親瞭?”
羅山遠的嘴角帶著一絲冷笑:“這也是要講道理的吧。七妹一向驕縱,那日她僵持著不肯走,若不是母親喊她,她如何肯離開。”
林海如聽到他的話,想起當日宜寧哭得喘不過氣的場景便氣得發抖!這事一直沒有跟陳氏算賬,現在反倒讓羅山遠給顛倒黑白瞭。她當即就笑道:“照二少爺這個說法,大嫂讓宜寧搬去鹿鳴堂也是為她好瞭?鹿鳴堂久無人居,早已破敗,宜寧一個孩子住在那裡,大嫂又是什麼心腸!”
羅懷遠知道弟弟說錯瞭話,拉瞭他一下讓他坐下,他站起來說:“他是個直脾氣,說話口無遮攔的,惹瞭二嬸生氣瞭。我替他向二嬸賠罪。隻是這分傢一事著實不用,您也不要怪罪母親。母親為羅傢操持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羅懷遠也不愧是有功名在身,說話不知道比羅山遠高明瞭多少倍。
宜寧聽到這裡卻站出一步,輕輕地說:“大哥,宜寧平日待你好不好?”
羅懷遠看到羅宜寧站在羅慎遠身邊,正抬頭看著他,一時不明白羅宜寧是什麼意思。他溫和地說:“宜寧待大哥很親熱。”
“那宜寧待大哥一向親熱,為何大哥還這般對宜寧。大哥說二哥是個直脾氣,那就是指二哥說的都是真話。祖母去的那日,也全然是宜寧的錯,怪不瞭別人瞭。”宜寧看著羅懷遠謙謙君子的模樣,就為小宜寧心寒。她的目光靜而澄澈,“大哥可是這個意思?”
羅懷遠嘴唇翁動,半晌才說:“七妹誤會瞭,大哥一向疼愛你,怎麼會這麼說你呢。隻是此時分傢的確是不孝,大哥才說瞭兩句而已。”
羅慎遠這才站起來,上前一步握住小丫頭的肩膀,讓她退到自己身後去。
“大哥說得對,此時分傢的確是不孝。”羅慎遠淡淡說,“我們也沒有把話說完,分傢並非真的分傢。而是把兩傢的庶務和田產、房舍分開瞭算。但是祖先的祭祀還是在一起的,也是盡瞭孝道瞭。再者分開瞭算,也免得日後有什麼爭執之處,這反倒是傢宅祥和的方法,實在沒有什麼不孝的。在外看來,羅傢還是原來的羅傢,就算是話傳瞭出去,也隻會說羅傢兄友弟恭。大伯父以為如何?”
羅慎遠直接問瞭一直沉默的羅大爺。
羅大爺聽出瞭羅慎遠的意思。
他現在丁憂,本來朝廷的地位就艱難瞭。若是再傳瞭傢宅不寧的話出去,讓禦史參他一本,恐怕有的是他的苦吃。那幫禦史可不管什麼青紅皂白的,有事沒事就去皇上那裡上幾本折子,多大的官他們都不怕。
他看著羅慎遠,淡淡道:“行瞭,都不用說瞭。我看慎遠的話有道理,的確可以分開過。”
陳氏聽到丈夫也這麼說瞭,急急地道:“老爺,這如何能行——”
羅大爺擺瞭擺手:“你讓你管田產鋪子的嬤嬤出來,把傢裡的東西都分瞭。這事我就不參與瞭,也不用請裡正過來,你和慧姐兒商議著來吧。”他說完就叫瞭身邊伺候的小廝,起身離開瞭正堂。羅成章見大哥都走瞭,叮囑瞭慧姐兒幾句,也跟著離開瞭。
陳氏心有不甘,真要是全平分瞭怎麼行。大房這麼多人靠什麼吃飯!懷遠與山遠日後可還要科舉,吃穿用度不能差瞭。羅大爺不當傢怎麼知道柴米油鹽的貴,靠他那點俸祿吃飯,全傢都要跟著喝西北風。她壓瞭壓怒氣,冷冷地道:“既然老爺都說瞭,那便把傢產都分瞭吧。隻是有一點不可,宜寧已經得瞭老太太留下的東西,我是她的大伯母,便也不看究竟有多少東西瞭。但是二房分的東西得少一成,這是應該的。”
林海如聽瞭就忍不住,立刻拍桌子站起來:“好你個陳蘭!平日不是高傲得很嗎,今個計較起來,我看跟那街市的窮酸婦人也沒什麼兩樣。宜寧分瞭點東西你看著就眼紅瞭?那裡頭不僅是老太太留下的東西,還有她生母留給她的,未必也要全算進傢產裡?”
因為宜寧二房就少分東西,這讓二房別的人怎麼看宜寧。林海如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陳氏從沒有這麼被林海如當面奚落過,兩人原先都是打冷戰。聽到林海如羞辱自己,陳氏當然也忍不住瞭,也拍桌子說:“你敢這麼跟我說話!我陳傢書香門第,豈是你林傢那等銅臭商人能比的!我是為瞭那點銀子,還不是老太太有失公允,傳出去叫人笑話!”
陳氏不跟林海如吵還好。但真要是吵起來瞭,十個她都比不過林海如。兩人的專長不同,她的日常是給兒女講道理,林海如的日常是在房裡罵喬姨娘。
“什麼有失公允,說來說去還不是為瞭銀子!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幹什麼,你就是虛偽,你要是直接說你缺銀子,我回林傢去給你拿。你想要多少給你拿多少!”林海如說話的樣子非常氣勢如虹,“何必拿個孩子當借口,我看到都覺得丟人!老太太要是看到瞭,半夜恐怕都要回來找你。還號稱書香世傢,哪個書香世傢教得出你這樣的!”
陳氏聽到林海如的話氣得發抖,秀才遇到兵,怕就怕林海如這種挑開瞭罵的,她根本就不知道留情面是什麼東西。
羅宜慧在旁等林海如發揮完,繼母在這方面還是很有譜的。
看到陳氏半天說不出話來,羅宜慧才繼續笑道:“大伯母您可莫要生氣,我母親是直脾氣,說話口無遮攔的。大傢都是一傢人,您可別氣壞瞭身子。我看母親是誤會大伯母瞭,大伯母一貫是視錢財如糞土,怎麼會為瞭祖母留給宜寧的一點金銀,平白奪瞭二房該分的東西呢。大伯母定是說的玩笑話。”
陳氏被這一傢子給堵得,差點背過氣去。什麼一點金銀,羅老太太留給宜寧的東西可是近萬兩銀子!還說什麼錢財糞土的,她什麼時候視錢財如糞土瞭!
偏偏羅宜慧這話說的,就連羅懷遠兄弟倆都找不出半點錯處來。
說的很有道理,陳氏的確該均分傢產。
宜寧在旁看的也想鼓掌,長姐水平太高,她要是陳氏,也會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羅慎遠又站起來,旁邊的小廝遞給他一個盒子,他拿著這個盒子走到陳氏面前:“我這也有幾分賬本,給大伯母參照著看吧。”
陳氏接過賬本,打開一看面色就變瞭。最後她合上賬本,語氣平淡道:“嬤嬤,把羅傢的賬本都拿出來,田產地契的文書也一並拿來。今晚便分瞭吧,以後就不要再提瞭。”
那賬本她緊緊握在手裡,似乎片刻也不放手。
羅慎遠淡淡一笑說:“大伯母把這東西收好瞭。您也不要擔心,我那裡還有許多,等今晚過瞭,明日一早派人給您都送過來。”
陳氏咬牙不說話,羅慎遠連這個都拿到瞭,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燭火一直亮到半夜,清點瞭幾個時辰,陳氏從正堂回去的時候臉色都是鐵青的,宛如被剮瞭一層肉。
林海如則捧著賬本感嘆:“原來咱們傢還挺有錢的啊!”
羅宜慧回頭,等著綴在後面的宜寧和羅慎遠。等羅慎遠走上來瞭,她才問:“大伯母暗中做的賬本,你怎麼拿到的?”
“茶莊的管事被我換瞭,別的管事怕我動到他們頭上,這些東西一早就交到我手上瞭。”羅慎遠淡淡說,再平常不過的語氣。_
那他豈不是早就在算計瞭……宜寧看到她三哥修長的手指,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羅慎遠的心思太深,實在少有人能比。
“眉眉,我陪你回去洗漱睡瞭吧,不然你明日早上又起不來瞭。”羅宜慧什麼都沒有說,哄宜寧牽住她的手。最後看瞭羅慎遠一眼,牽著宜寧往廂房去瞭。
宜寧回頭對三哥揮瞭揮手,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長姐牽著走遠瞭。她隻看到羅慎遠停在那裡,黑夜裡一道孤獨的剪影。燈籠的光隻照得見他的身側,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突然覺得心裡有點難受,說不清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