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雲雨之歡

深夜,陸嘉學那邊還沒有歇息,葉嚴在和陸嘉學匯報大同那邊的進展。

“錦衣衛直接捉拿下曾應坤,他倒也沒有反抗。他在山西的黨羽眾多,大同有七成以上的武官都是他的徒弟或是好友。牽連甚廣。按您說的,已經把這些人關在囚車裡押解回京瞭。但您說要拖延兩日,就不知安排在哪裡為佳瞭……”

“大慈寺後山有幾個四合院,原是我修來存放兵械的,暫把人關在那裡吧。”陸嘉學道。“等兩日我親自押送過去。”

葉嚴拱手應喏。屋裡油燈綠豆大的燈點,燒到瞭燈芯結,眼看光弱瞭下去。

但是都督的書房裡可沒有人敢去挑燈花,隻看到陸嘉學凝神看著前方一副輿圖,似乎正思考著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他們動都不敢動,屏氣凝神地等陸嘉學的下一個吩咐。

他的手裡拿著的虎符正敲著桌沿。

那可揮動千軍萬馬的東西,在他手裡如小孩的玩具般把玩。

輕輕磕著桌沿,讓人越聽心裡越發緊。

“對瞭,還有大慈寺……上次請他算個命數,倒是說得準瞭。”陸嘉學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告訴他一聲,我改日帶人親自去拜訪他,讓他好好準備。”

葉嚴再次應是。他跟隨陸嘉學多年,對他的心意瞭如指掌。

這時候外面有個丫頭來通稟,一般這種時候,內院的仆婦都是不能進來的。陸嘉學卻一聽說來人就立刻放進,丫頭屈身道:“侯爺,那位姑娘,她身子不適……奴婢瞧她似乎一直沒睡著,奴婢問她她什麼也不說。您看如何是好。”

“她不舒服?”

陸嘉學皺眉,隨後道:“我跟你過去看看。”

小廝立刻拿瞭灰鼠皮的披風給他披上,陸嘉學回頭看瞭一眼,猶豫道:“你們先退下吧。”就大步出瞭書房。

葉嚴與副將面面相覷,先後出瞭書房。兩人走在抄手遊廊上,葉嚴忍不住問:“我記得都督身邊好幾年沒有人瞭吧……上次還是千年有人討好侯都督,送瞭個會彈箜篌的揚州瘦馬,似乎也沒留幾個月就轉手瞭。”

副將就壓低瞭聲音道:“都督把人抱進來的時候攏著鬥篷,不過我悄悄看瞭一眼,當真十個揚州瘦馬也頂不過那一個的。”

葉嚴倒吸口涼氣:“你這說的邪門兒,有那麼好看嗎?”

副將笑瞭笑,得意洋洋地搖頭:“你我跟著都督也有數十年瞭,早年他身邊美女如雲的時候,也未見著對哪個這麼看重。也許這個是真的不一樣,說不定再過幾個月,咱們就要有侯夫人瞭。”

葉嚴卻也笑:“要說有侯夫人,我是高興的。否則都督大人這麼大的傢業,他沒有子嗣,還要從旁支過繼個侄兒來繼承。豈不是太便宜瞭他們。”葉嚴覺得隻有侯爺的血脈,才擔得上著寧遠侯府侯爺的位置。

“不過也是你我二人異想天開,都督大人指不定就是圖個新鮮而已。”副將見已經出瞭月門,看得到影壁瞭,就說,“真若是要娶侯夫人,就應該找媒人下聘,明媒正娶。現在都督大人把人藏在傢裡,應該也就是個瘦馬罷瞭。”

兩人說著才走遠瞭。

羅宜寧捂著小腹蜷縮在床上,小腹如刀攪動。渾身都是冷汗,一陣陣想吐的感覺不停翻湧。

宮寒是她的老毛病瞭,調養瞭一年原本是好過來的。但現在不知怎的又開始犯瞭。若是在傢裡,青浦便為她煎藥,珍珠灌手爐給她暖腰窩。三哥必也特別註意,她稍有個頭疼腦熱他都擔心,而且是那種對小孩子的關心,覺得她是日常不聽話,吃瞭過冷的東西,或者在書房看書睡著沒蓋被褥才生的病。所以她一生病她就皺著眉,然後全程監督她的喝藥和飲食。

人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的。羅宜寧開始無比的想念羅傢,想念羅慎遠。甚至是英國公府。

而寧遠侯府早不是她的傢瞭,她熟知的那些人事早堙沒瞭。

可能是疼得太過,宜寧開始有點胡思亂想瞭。

丫頭來看瞭她兩回,皆也是束手無策。隻得給她燒瞭熱水用,然後趕緊去通傳陸嘉學。

陸嘉學到之後解下披風遞給服侍的丫頭,撩開簾子走進千工床內。坐在床沿把她抱進懷裡,她意識朦朦朧朧的,誰抱她也不清楚。隻聞到一陣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將她圍攏起來。

“可是小腹不舒服?”丫頭去書房通傳的時候,是見人多故不好說。都是經驗豐富的,宜寧什麼情況一看就明白。陸嘉學沒想到她現在身體這麼不好,前世羅宜寧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他把她整個人摟在懷裡,手放在他的小腹替她緩緩暖著。

他頗有些享受這種照顧她的感覺。這和過去不一樣,過去的羅宜寧心裡是依賴他的,他便把羅宜寧當成妻好好護著。但現在羅宜寧的心理無比強大瞭,隻有她病瞭,靠在他懷裡才不會掙紮。

陸嘉學摸到她的腳還是冰冷的,幹脆翻身上瞭床,把她整個都抱在懷裡。

宜寧神志不清,感受到大手的溫暖,隻喃喃道:“三哥…”

陸嘉學的大掌緩緩捏成拳,嘴角一絲的笑意。要不是知道羅慎遠是她的兄長,娶她是事從權宜,他一定會把羅慎遠給弄死的。

念頭至此,忍不住在她的嘴角低頭細吻。

他的妻子,現在回來瞭。

枯竭的內心漸漸被濕潤,稍微柔軟瞭一些。

羅慎遠派人送瞭楊太太回去,叮囑她此事決不能走漏消息。

楊太太醒得,這是和謝蘊一早就說好的。

謝蘊站在羅慎遠的書房門側。這是她第一次到羅傢來,他的書房裡養瞭兩隻老大的烏龜,看得出是好好打理的。大烏龜遊來遊去,吃些小魚蝦,或者停在假山下面休息。慢騰騰的,殼也光滑油亮。因為不會被吃,故活得相當從容。

謝蘊覺得羅慎遠是那種,對感情很淡薄的人。不像是有閑心養烏龜的樣子。

她第一次看到羅慎遠其實沒覺得他有什麼特別的。站在孫大人身側沉默寡言。那時候別人告訴她孫從婉也有才女之名,她非常不屑。孫從婉那種嬌嬌弱弱的深閨小姐,但凡能念幾句酸詩都能被稱作有才氣瞭。

故她有意用燈謎為難孫從婉,然而他卻站出來,輕易地為她化解瞭。他對答精妙,氣度從容,好像她隻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

當時謝蘊還不服氣,語帶刻薄道:“孫伯伯,這位說話的可是您傢的親戚?”

孫大人笑著告訴她:“你不是一直想看少年解元郎嗎,他就是啊。”

謝蘊收回思緒,在門口徘徊片刻才道:“抓她去的應該不是劫匪,是不是你惹到哪路達官貴人,才讓她被抓的。我知道你心疼她這個妹妹,被抓瞭你也心急。你要是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他卻靠著太師椅閉目養神,似乎沒有聽到。

謝蘊忍不住高聲喊他:“羅慎遠!”

羅慎遠才睜開眼睛,看瞭她一眼又閉上:“你怎麼還沒走。”

他手裡拿著楊太太交給他的東西,宜寧出門的時候所佩戴的一枚耳鐺。他告訴過宜寧,若是陷入危急關頭的時候。留一枚耳鐺就是無性命之虞的意思,沒想她還記得。她就能斷定跟著陸嘉學走,自己就是性命無虞瞭?其實不過是為瞭讓他別擔心而已。

羅慎遠的理智無比清晰的告訴他,他正在冷靜地判斷。

“你可否要我幫忙……”謝蘊換瞭個柔和的語氣,重復瞭一遍。

羅慎遠搖頭:“你回去吧。”

他披瞭披風往外走去,道:“通知英國公府一聲,我要去見英國公。”

這件事應該告訴魏凌,他是宜寧的父親,而且手握兵權。

但是魏凌鬥不過陸嘉學,羅慎遠告訴他隻是想有個後方助力。如果真的有事發生的話,魏凌也可以應急。

陸嘉學先以告他一事調虎離山,恐怕為瞭持續吸引他的註意力,參他錯處的言官會越來越多。不過他不擔心言官,皇上對他非常放心而且器重,隻要沒有確鑿證據,言官再罵也沒有。更何況他已經有瞭應對之法。

男子最恨奪妻之仇。他把羅宜寧搶過去,究竟會怎麼對她……

羅慎遠面色平靜,心裡翻騰的情緒愈演愈烈。宜寧的耳鐺幾乎要被他捏入手心裡。他好好護著的人,卻被別人搶走瞭。生死未卜。

這個偽善的兄長,他是再也當不下去瞭。他要做她真正的丈夫,決不能讓別人染指一分。

他回過頭的時候,臉色是毫不掩飾的陰冷:“給那個人傳信,說我明日去看他。”

他已經很少再見此人瞭。

每次一見面,那必定是少不瞭的刀鋒比對,鬥智鬥勇。

當今世上少有能與他匹敵的人。天才有很多,羅慎遠入世,故要練得一身遊刃有餘的本領。這位卻是不出世的天才,歸隱於山林,必須是要見一面瞭。

羅宜寧被疼痛折磨到半夜,快天亮才睡去。但不一會兒就醒瞭過來,她渾身僵硬,因為察覺到自己在別人懷裡。

窗外可能快要天亮瞭,朦朧的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屋內奢華的佈置隱約可見,她甚至聽到瞭外頭婆子燒熱水的動靜,灑掃的丫頭竹枝掃把的沙沙聲。除此之外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

而一隻大手正放在她的小腹上,輕輕地揉著,手心微微地發熱。

“醒瞭。”他說話的時候,嘴唇總是輕輕地觸碰到她的肌膚,一股熱氣讓人一顫。他的手環過來,將她抱來面對他,但她卻往後一縮。

察覺到她的避閃,他又笑道:“怎麼,多年未曾在丈夫懷裡醒來。怕瞭?”

宜寧望著屋內透入的發白天光。對她而言,這個場景的確是無數年不見瞭。

“你不是丈夫。”羅宜寧聽到自己說。

屋內的氣氛微微一凝,陸嘉學的表情幾乎控制不住。

但很快他還是壓抑住瞭,低頭去親她的耳垂,放柔瞭語氣說:“我原來沒有認出你,所以才那般對你。魏凌出事我不幫你,還要你來求我幫忙。但是現在我認出你瞭,宜寧,你應該回到我身邊來……”

羅宜寧避開他的嘴唇,她長長地嘆瞭口氣:“陸嘉學,就算真如你所說,你沒有殺我。我也不是你的妻子瞭,那個人已經死瞭。”

那段孤寂的歲月裡,她被痛苦洗禮,早就變瞭。

陸嘉學久久的沉默。

直到宜寧想起身,不想留在他身邊的時候,突然被他猛地拉瞭一下,然後他翻身壓在她身上,所有的溫柔又都不見瞭。

陸嘉學抵著她的喉嚨,掩飾不住的冰冷,笑著說:“那你就想這麼走瞭?”

“你又想如何!”羅宜寧本來就不舒服,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撞得腰疼。

她皺眉強忍著不去按,看著這個人鋒利霸道的眼神,繼續說。“你鼓勵我與謝敏往來,就算我不太喜歡她,她時常與我臉色看,我也去跟隨她。你告訴我你在外面跟誰玩,走馬喂鷹,賭錢喝酒,我何曾懷疑過你?”

“如今想來,你與慣常的相處。也是你偽裝的伎倆吧?那個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陸嘉學,從來都不是真的陸嘉學。”

“現在這個才是真的你。”羅宜寧緩緩地說,“霸道,無情地掠奪你想要的一切。”

陸嘉學覺得自己應該很憤怒,但是情緒裡又有一種灼熱的酸楚。好像那些被他所珍視的過往,在她眼裡都是應該被摒棄的。

他很瞭解羅宜寧,當年把這個人摸瞭個透。一個人的想法再怎麼變,她的性格是不會變的。

羅宜寧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性格裡天生有這個,你若是強硬的去對待她,反倒會讓她反感。

陸嘉學已經身居高位很多年,習慣瞭別人對他的服從,他也不是當年的陸嘉學瞭。

但是面對她,他又拿出當年忍辱負重的耐力。他低沉一笑,啞聲問她:“那你可記得有一年,我要去從軍。臨走的時候,你拉著我不要我走。我就安慰你,便是當逃兵,我也會活著回來見你。”他的手沿著她的臉細細的摩挲,好像多年前那個夜晚。

屋裡亮著昏黃的燭火,盔甲摩擦出悉索的聲響,她淚盈於睫,卻像個孩子一樣不肯哭出來。因為不舍得他走。

“我所對你表現的,從來都是真的我。”陸嘉學的聲音變得輕柔瞭一些,湊近她,這是一種溫柔的逼迫。

“你那個時候也是喜歡我的,宜寧。你還記得吧?你抱著我的手臂哭,不要我去參軍……”

羅宜寧別過頭閉上眼,眼睛發疼,她當然記得。

一個人的真心是很容易被傷害的。

她隻恨自己又不夠心狠,她向來不是個心狠之人。如果……如果陸嘉學真如他所說,沒有殺她的話。如果她不曾困在簪子裡二十多年,厭倦瞭陸傢這些爭權奪位的事的話。

而這其實是不可能的,就算陸嘉學真的沒有殺她,也永遠不可能從頭再來瞭。

她曾經是有感情,怎麼可能沒有?但是她的感情已經消磨幹凈瞭,曾經的欺騙和隱瞞,她甚至無法再相信陸嘉學說的話。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活得很好,陸傢是腐朽的過去,一回到陸傢她就覺得沉重。不可能再回來瞭。

“陸嘉學。”宜寧深吸一口氣說,“就算我原來喜歡你,現在也過去這麼久瞭,我不會再喜歡你瞭……你放過我,好嗎?”

陸嘉學沒想到她還是油鹽不進。什麼不會再喜歡他,到他手上,由得她喜不喜歡嗎!

他戴著扳指的大手掐著她細嫩的下巴:“你是不是喜歡別人瞭——”心裡的猜測每一個都讓他不舒服,有種想摧毀的欲望。“是程瑯——還是羅慎遠?”

“這是你我之間的事!”羅宜寧聲音變冷,“跟別人無關,你不要胡扯!”

“無關?”陸都督又冷笑,他再次湊近羅宜寧,說道,“程瑯不是想過娶你嗎?這東西,我養瞭他十四年。他居然對你有這等忤逆的心思,要不是我沒騰出空,真是想廢瞭他。”

宜寧沒想到他竟然知道瞭。

他是怎麼猜到的?

她手腳發涼,突然有些明白陸嘉學為什麼如此暴戾。不知道真相還好,知道之後,這些事真的會把人逼瘋的。

認瞭她為義女,差點把她送到親外甥手上。

屋內平息瞭很久,陸嘉學才平靜瞭下來。伸手去牽她:“跟我過來洗漱。”

語氣又稍微緩和瞭一些,似乎也不想把她逼得太過瞭。

宜寧想避開他的手,但還是被他不容置疑地抓住。她隻能告訴自己,此刻沖突起來對誰都不好,才忍耐下來,跟著進瞭凈房。

英國公府裡,魏凌正在和魏老太太商量趙明珠的親事。

趙明珠在一旁握著汗巾,隻當充耳不聞,反正她是不願意嫁給個普通的秀才。她就是沽名釣譽,愛慕虛榮,隨便怎麼說吧!

魏老太太被她這副樣子氣的不得瞭,親事是她一早就看到的。她這般不配合,魏老太太氣得把手珠扔在小幾上:“你究竟想要如何!”

趙明珠跪下道:“外祖母,您若是想讓我嫁給那秀才。外孫女情願跟在您身邊,一生一世伺候您,青燈古佛一生罷瞭。”

“你簡直胡鬧!女子長大瞭,如何能不成親。你宜寧妹妹已經嫁瞭,你若也嫁瞭,往後你們姐妹倆也好相互扶持。這如何不好!”魏老太太看著她長大,對她最為疼愛。如今看她這般,恨鐵不成鋼。

宜寧能在英國公府呆一輩子,因為魏凌是她的父親,英國公府就是宜寧的傢。明珠呢,自己若是去瞭。魏凌會護著她嗎?魏凌不久就要娶親瞭,以後新夫人會怎麼對她?以後魏庭長大瞭,魏庭與她沒有血緣關系,難道會容忍她留在府上?

她處處為這孩子考慮,她卻固執倔強極瞭。

魏凌一直在旁喝茶沒有說話。

實則在這事上,男子比女子冷靜多瞭。趙明珠與他無血緣之親,雖在他眼下長大,他卻不怎麼關心。但宜寧卻是他親生的女兒,故才十分上心。魏老太太就是養明珠養久瞭,生瞭感情,親疏不分而已。

他見老太太實在生氣,才抬瞭抬手說:“母親,明珠既然不願意,您也別枉顧瞭她的意思。強扭的瓜不甜,您是清楚的。”

魏老太太氣得心肝兒疼,靠著漳絨靠墊,長出瞭口氣說:“前些日子,你母親才來找我,求我為你找一門好親事。你那父親如今是藥罐子,幾個哥哥又沒得出息。你若是再沒個好親事,你傢就支應不起來瞭。你母親說瞭,你要是出嫁,她還給你攢瞭一整套的金頭面……”

聽到記憶中那個常給她做小衣,膽怯懦弱的女人,給她攢瞭一套金頭面。趙明珠心裡有些復雜。她一向隻有從自己這裡拿錢的,每次來見她都刻意穿新衣裳,看得到衣服的折痕。正是看到母親的卑微,她才不要過這種日子。

魏凌冷笑,他很理解趙明珠瞧不上區區秀才。她是從英國公府出去的,眼界被養刁瞭,怕是連舉人都瞧不上。

“既然明珠不願意,我倒是有個辦法。”魏凌慢悠悠地說,“皇上登基滿兩年,儲宮空虛。若是明珠瞧不上一般的富貴,你看皇傢潑天的富貴如何?”

魏老太太聽瞭非常驚訝,第一反應就是不行。“那地方她如何去得!”龍潭虎穴,稍有不慎就屍骨無存。

“有我在,自然會保她。”魏凌有往皇上身邊插個人的意思,趙明珠長得漂亮,又是在英國公府長大的,是上佳人選。

“也不一定就選得上,呈上名帖還要皇上定奪。但我已經打聽過瞭,這次一旦圈名留下,就會賜選侍的位份。”

魏老太太覺得這是在害明珠,堅決不同意。

明珠聽瞭卻沉默瞭。

她想到瞭看不起她的魏頤母子。

當年皇上正值壯年,不過三十出頭,她若是能伺候皇上,將來有機會做上更高的位置,不怕有人會再看輕她,而且又是潑天富貴。這機遇實在難得,還有魏凌願意為她保駕護航。

若是她答應下來,她就是從英國公府出去的。魏凌以後不會不管她。

她是很想答應的。

魏凌看得出兩個的猶豫,喝著茶又笑瞭一聲。再怎麼著,母親心裡潛意識地覺得明珠更重要,宜寧那次差點被指婚的時候,她可沒有這般忐忑過。這事他已經考慮很久瞭,隻是找個合適的時機說出來罷瞭。

這時候外面有前院的小廝傳話,說羅慎遠要來拜訪他。

侍郎女婿來瞭,魏凌怎麼會不見。他讓兩人好生思量一番,自己換瞭件衣裳去前廳見羅慎遠。

他遠遠看到瞭羅慎遠在花廳裡喝茶。

今天他有點不同往日。可能羅慎遠在他面前還表現得比較溫和,現在他身上卻有種,如刀鋒凌厲的感覺,氣勢毫無收斂。放在扶手上的手的指骨凸出,他記得女婿還是斷掌,這其實都是很適合習武的手,因為打人非常痛。但偏偏他是從文的。

魏凌不知道他為何而來,咳嗽一聲問:“我那女孩兒未跟你回來?”說著就往外瞅。

女兒出嫁之後府裡冷清不少,他精心給她佈置的閨房也沒人住瞭,唯有她出嫁前留給他養的那隻小鳳頭鸚鵡熱鬧。怎麼不熱鬧,小鳳頭整日的怪叫,煩不甚煩,魏凌簡直想拍死它。

他日夜就盼宜寧回娘傢看看,最好一次就住它個把月的。

羅慎遠微微一嘆:“這次來,正是要和您說宜寧的事。”他把宜寧被人挾持的事講瞭一遍。

魏凌聽瞭才漸漸嚴肅起來,手捏著扶手咬牙道:“可知道是何人?”

竟然敢劫持他的女兒!當他英國公府沒人瞭?

“陸嘉學。”羅慎遠的語氣很平淡。

魏凌差點以為自己聽錯瞭:“陸嘉學,寧遠侯爺?”他非常驚訝,怎麼會是陸嘉學!

“您覺得還有第二個陸嘉學?”

魏凌擺擺手,他是沒想明白,陸嘉學劫持宜寧來做什麼。對於他的地位來說,宜寧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

“那不行,我得去找他說才是。”魏凌當即就要叫下屬進來。“總得問清楚是為什麼,把她接回來。在他那兒傳出去,別人會怎麼說!”

“我告訴您這事,卻是不想您輕舉妄動。”羅慎遠手指扣著扶手道,“對付陸嘉學,您恐怕也是素手無策。事實上,我希望您不要去找他。我這次來,是想求您另一件事。”

“平遠堡戰役你問我要不要戰功。我當時怕被牽連,說我不要。現在——我希望嶽父大人可以實現諾言。”

魏凌不知道羅慎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是非常疑惑,甚至懷疑。這些疑惑如螞蟻啃食著他。

羅慎遠其實很不想牽涉到曾珩的事情裡來,他畢竟是靠曾珩發瞭財,而且會暴露他的某些交友圈,這對他的官途沒有好處。例如保定圈子,保定有點名聲的官員或進士都靠這個圈子交流。這個保定圈很隱秘,幾乎無外人知道。

陸嘉學把他逼到這個地步,沒有辦法瞭。

不然等曾應坤到陸嘉學手上,屈打成招是肯定的。

魏凌答應不會輕舉妄動。

羅慎遠離開瞭英國公府。

大慈寺這裡很清凈,特別是那個人住的院子,靜得連鳥叫都沒有。

寺廟依山傍水,鐘磬聲悠悠蕩蕩地回蕩在夕陽西下的山間。院子剛掃瞭落葉,青石磚上幹幹凈凈的。

“你今天怎麼來瞭。”道衍緩緩睜開眼,他的目光也很凌厲,但這種是對於他靜坐的反襯。

羅慎遠從旁邊的香盒裡拿瞭香,踱步進瞭屋子。

他給佛祖上香,天外黑沉下來,這裡的天頗有些塞上胭脂凝夜紫的味道,異常的瑰麗和沉重。

道衍穿著僧袍,手腕盤著一串佛珠。他還是像個普通僧人一樣,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好像也不是那個平定福建倭寇叛亂的戰神。

“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羅慎遠長看著釋迦牟尼金箔貼身像說。當年他在大理寺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來上香。因為他手上的鮮血多得數都數不清。

道衍讓小童煮瞭茶,指炕床讓他盤坐下:“師父當年在保定小住幾日,就收瞭你為徒。他說你是天資聰穎,日後不可小覷。我卻一看就覺得你麻煩,畢竟你一來師父就讓仆人把我的雞宰瞭給你吃瞭,讓你補補。隻是咱們周學學派,你的確是唯一入世的,我也要時刻提點你。”

羅慎遠隻是沉默。屋內火爐裡常年有炭,要用燒水的。暖烘烘的炭和外面的狂風比起來溫柔暖和。

隔扇外又開始吹起風瞭。

大風吹得屋外的大樹不停的擺動,次日早晨就吹斷瞭一棵樹。

宜寧被陸嘉學帶到他的書房側間,他讓小廝找瞭本字帖給她。自己到瞭外間處理事情。

看他這麼自如,根本不在乎她拒不拒絕的樣子,羅宜寧就想踢死陸嘉學。說她油鹽不進,難道他又好瞭?這麼多年都是那個臭脾氣,無論別人說什麼隻管笑瞇瞇的,實則極端固執,認定就不會變。她說瞭不會妥協,那邊絕不會改變的。

她半晌才收瞭怒氣,把字帖扔到一邊。自己鋪瞭張澄心堂紙練字。

陽光透過竹簾照進來,外頭的風吹得有些冷。羅宜寧走到窗邊想關上窗,聽到外面的人說話:“侯爺,曾應坤已經答應,指認羅慎遠和他兒子有往來瞭。不過他還有條件,希望您能放過他那些學生……”

“放過?”陸嘉學冷笑一聲,“派人追殺我的時候,他可幹凈利落得很。”

宜寧聽到這裡,微側過身往外間看去。陸嘉學坐在右邊最首的位置上,幾個穿官服的人站在他面前,有些卑躬屈膝的味道。

宜寧的手指挑著竹簾,靜靜聽著。

周圍的陳設雖然變瞭,但這個屋子一如多年前。甚至是外面種的那株女貞樹,枝葉豐茂。

“屬下明白侯爺的意思,那立刻回去傳話?”

陸嘉學又擺手:“曾應坤還以為自己是總兵,跟我談條件。你告訴他,現在他們那些人的生死由我,讓他好好掂量。”

那人方才領命退下瞭。

宜寧看到那人走出書房,才放下瞭簾子走回桌前繼續練字。

不久陸嘉學挑簾進來瞭,問她:“在寫什麼?”

踱步到她旁邊,看到她一手字寫得凌厲漂亮,無女兒傢的脂粉氣。陸嘉學的笑容慢慢收起來,他記得羅宜寧是不會寫字的,故給老太太的佛經還要他幫著抄。他一手拿過來,看到寫的是一篇《逍遙遊》。

他又不喜歡讀書。書房內最多放些兵書、輿圖的,沒得閑書看。宜寧這是默寫的。

他語帶嘲諷道:“你那位狀元郎三哥,倒是真心把你教得好。”

陸嘉學突然又想起什麼,仔細看著宜寧的字跡,有幾分熟悉感。陸嘉學頓時起瞭謹慎之心,他一把掐過羅宜寧的手說:“——你羅三哥娶你,他跟你究竟是什麼關系?”

羅宜寧很冷靜地道:“我和他一起長大,他帶我讀書。”

陸嘉學笑瞭笑,微瞇著眼睛說:“羅宜寧我告訴你,我現在放任你可以,但別讓我發現你跟其他男人有眉目。否則我就不管你是不是什麼小日子瞭,知道嗎?”

羅宜寧聽到忍瞭忍,畢竟又打不過他。她說:“我剛才聽到,你跟你的下屬商量曾應坤指認羅慎遠的事。怎麼,你們要陷害忠良嗎?”

“羅慎遠也算是忠良?你太看得起他瞭。”陸嘉學在她身邊坐下來,看到她站在身邊,穿瞭一件淡綠色菖蒲紋杭綢褙子,素白挑線裙。雖然抗拒地站得筆直,但至少還是站在他身邊的。他的語氣舒緩瞭許多,“當年我幫你抄佛經的時候,你記不記得?”

“你那個時候字跡奇醜,”他露出一絲笑容,“怕你拿出去丟瞭我的臉,故我幫你抄。”

“你的聘禮單子也是我親手寫的。”

陸嘉學靠在太師椅上,這個戎馬一生,權勢無邊的男人回憶起往昔的時候,語氣格外的溫和,因為已經放在心裡摩挲無數遍瞭。

“幾個兄弟裡我最不擅長讀書,那時候為瞭你苦練寫字,真讓我練瞭出來。娶你的前幾天,我就伏在燭火下……”他指瞭指燭臺,“一筆一劃的寫,你可能永遠也不知道。”

“你胡扯!”羅宜寧皺眉,不知怎的心猛地一跳,打斷瞭他的話,“你那時候根本不認識我,怎麼會是為瞭我。”

陸嘉學凝視她許久,嘴角微扯:“你是不是傻?如果不是我想娶你,憑你的身份,嫁一個侯府庶子也不是這麼容易的。”

她前世出生的羅傢的確無法跟現在的羅傢比,父親做順德府治中,也不過是正五品的官而已。

她知道不容易……當時繼母想嫁出去的是嫡妹,是她去祖母面前賣乖示軟,祖母才答應瞭。但仔細想來,那時候祖母的確是答應得太快瞭,以至於繼母去給她請安的時候臉色總是不好看。

“我早便見過你。”他目光放遠瞭些,“在順德知府的府上,你那個時候才十四歲,梳著雙環髻,你和你的嫡妹嫡姐在一起。你大概是不記得瞭,那時候知府廚房裡有個三四個月大的小狗,剛被買進來,小狗活潑啃壞瞭東西。被小廝打掉瞭牙齒,快要死瞭……”

他說起當年的事來。

陸嘉學想到那個穿粉色菱紋短襖的少女,映著初冬的陽光,細嫩的臉像水蜜桃般,有層細細的白絨。她看瞭這隻小狗挨打,當時沒有說什麼。後來卻偷偷地尋來,手裡端瞭個青瓷小盤碟,裡面倒瞭些羊乳。在廚房旁邊草叢花圃裡搜尋。

她沿著血跡,找到瞭躲在灌木裡瑟瑟發抖,滿嘴是血的小狗。她還小,盛富同情心。看得手都在抖,但是羊乳湊到小狗嘴邊,它又吃不瞭。宜寧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祖母不喜歡小狗,嫌它們掉毛弄得到處都是。傢裡的姐妹因此連隻貓都不敢養。她又不受大人寵愛,沒人會縱她寵溺她養這些,不敢抱回去,就拿把小瓷勺喂它。

當時他在順德知府府上做客,看到她跪在石子路上喂小狗,靜靜地看瞭很久。

知府的兒子跟他說:“陸四,你看什麼呢!”

他一個侯府庶子,在侯府裡活得低調。侯夫人是個厲害的,鬥得幾個庶子不能冒頭,他母親原就是侯夫人的貼身丫頭,生瞭他之後根本不敢親近。他一個人長得跟野狗似的,小時候兄長欺辱,還要笑著討好他。到外面卻是人人尊敬,沒得敢冒犯他的。摸爬滾打地活大瞭,如今看到她喂小狗,有種奇怪的樂趣。

“管得多!”他站起身,“我今天不去走馬瞭,你自己去。”

知府公子喊他他也沒聽見,他走出去,輕手輕腳地站在羅宜寧身後,俯身跟她說:“你再喂它,它也會死的。”

宜寧被他嚇瞭一跳,手裡的勺子就不小心碰到瞭小狗的嘴,小狗疼得嗚瞭一聲。

她有些怒瞭問:“你這人,嚇人做什麼!”

陸嘉學覺得自己就像引誘小孩一樣,笑著逗她:“它嘴巴都爛瞭,你不給它包紮,再喂它也會死的。你是不是笨啊?”

陌生男子華服錦袍,一看就是非富即貴,就算不是知府的公子也是貴客。但是說話太不客氣,可她也開罪不起。宜寧不想理會他,抱著小狗起身,準備要換地方。

喲,還真是有點脾氣的。

“你若是求我,我幫你救它。”陸嘉學悠悠地道,其實他對小狗沒有什麼同情心,就是想逗她。他其實比她大瞭三四歲的。

她猶豫瞭一下,停下來問他:“你送它去醫館包紮嗎?”

“當然的。”陸嘉學說,“你出去不得,我卻能隨便出去。”

小狗臥在她懷裡,可憐兮兮地垂著腦袋。剛被買來的時候它這麼活潑,現在被人碰一下都嚇得發抖。她看瞭看小狗說:“那我求你帶它去醫吧。”

竟然這麼容易,陸嘉學失瞭些興趣。伸手接過來,心想是一句話的事。等一會兒去走馬的時候就扔去瞭醫館,留瞭幾錢散碎銀兩,一時忘瞭這事。

直到她在門口不停地徘徊,陸嘉學跟知府公子一起喝酒才看到她。他心裡咯噔一聲——她的狗已經扔醫館好幾天瞭。

他出門去,宜寧興沖沖地上來問他:“狗好瞭嗎?能吃東西瞭嗎?”

陸嘉學才想起得去看看她的狗,同知府公子下去去瞭趟醫館。醫館又不知他的身份,說狗不吃東西,半死不活已經被扔出去瞭,現在應該變成狗肉湯瞭。陸嘉學把醫館的招牌給砸瞭,回來之後,羅宜寧滿心期許他拿出狗來。

陸嘉學竟然覺得一絲愧疚,編謊話騙她:“它被醫館養得好好的,你要回來做什麼!”

“你說得也是。”羅宜寧挺高興的,她見不得貓貓狗狗的受苦,沒事她就高興。

她真摯地跟他說:“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她覺得她的狗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活得好好的,那就夠瞭。

後來知府公子卻說漏瞭嘴,說因為送去的狗死瞭,陸嘉學砸瞭人傢的招牌,人傢不敢上門要賠錢。說他是個流氓。

她知道之後鬱鬱寡歡,陸嘉學居然看到她哭瞭。蹲在撿狗的地方,眼淚吧嗒吧嗒地掉。陸嘉學竟然又愧疚又心疼,他走過去跟她說:“你不要哭瞭,我賠你狗就是瞭。”

她根本沒有為此而動容,不依不饒:“我不要別的狗,你說你救它的,你把我的那條狗還給我。”

陸嘉學覺得她也像小狗可憐兮兮的,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想把她抱回去好好養。

看到她掉眼淚,他把手放在她的頭頂,試探地拍瞭拍安慰她。

她嚇瞭一跳,抬頭用看登徒子的眼光看著他,然後就躲開瞭。陸嘉學甚至看得一笑。

但是後來你他要回京城瞭,最後想去看她的時候,她早就已經離開瞭知府府邸,跟他們傢祖母等人回順德鄉下去瞭。

他那時候心想等她及笄瞭,就去向她提親。因為那種異樣的感覺,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麻酥酥的,很溫柔。

後來說親的時候見她竟然不認識自己,陸嘉學很驚訝。想來這小丫頭大概從沒有正經地抬起頭,看他長得什麼樣子的緣故。所以就連記也記不得。

他成功地娶回來的時候,看到個端莊賢惠的妻子,他還有點驚訝。直到日漸相處,她才慢慢的放松瞭戒備,如貓探爪試探周圍的環境一般,悄悄地就露出瞭本性。陸嘉學憐愛她,立刻表現得視若無睹,甚至很接受。這讓她完全放松瞭警惕。

於是這貓不僅願意露出自己的爪子,還願意伏在他的膝頭睡覺,甚至撓他的褲腳。因為已經認定他是無害的。

羅宜寧聽完他的話,很久回不過神來。

她從來都不知道,陸嘉學曾經見過她。甚至娶她也是他有意為之。現在仔細回想,似乎小時候是做過這件事。至於那個男人,在她的腦海裡面容模糊,沒有具體的樣子。

陸嘉學的臉色很沉重,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覺得我為什麼要殺你,是為瞭向謝敏發難?……我費盡瞭心思娶你。你死之後,我連你的牌位都不敢多看。你覺得我會為瞭這個殺你嗎?”

羅宜寧許久不說話,她模糊地想起瞭那段記憶。夜涼如水,她站得僵直。陸嘉學就把頭靠著她的腰,聲音輕瞭些:“宜寧,回到我身邊來……我就不再追究別人瞭。”

“我該怎麼告訴你……”羅宜寧深吸一口氣,她把手放在他的肩頭,輕輕推開他,“別說我無法再相信你,也不再喜歡你。你已經是陸都督瞭,是我的義父,我也已經嫁做人婦瞭。這是再無可能的事,你明白嗎?”

陸嘉學冷笑:“義父又如何?我不介意當你義父。”他站起身,靠近羅宜寧道,“倒是這個嫁做人婦,我聽著非常不舒服。我告訴你,隻要羅慎遠是你的丈夫一天,我就絕不會放過他。”

“你這混蛋!”她突然踢瞭他一腳,“我這兩天跟你說瞭這麼多,你聽得進去話嗎!放我回去!”

陸嘉學任她打自己,不為所動。反而帶著笑容說:“你終於生氣瞭?”

羅宜寧覺得這麼對武官沒用,特別還是陸嘉學,她喘氣休息瞭一會兒,轉身往門外走。

沒想那兩個下屬還沒有,看到她突然沖出來面面相覷,非常驚訝。

羅宜寧不想看他們,徑直往外走。廡廊下陸嘉學派給她的幾個丫頭攔住她,不準她到處走。

葉嚴則終於看到這傳說中女子的樣子,對著副將悄無聲息地豎瞭一下大拇指。驚鴻一瞥,名不虛傳。而且看這個樣子還頗有脾氣。至少敢踢陸嘉學的,他隻見到過這一個。

陸嘉學慢慢踱著步從內間出來,心情很好的樣子,還高聲道:“明日我要帶你出去一趟,你回去好好休息著。”

外面隻傳來風聲。

羅宜寧聽到他這句話腳步卻一頓,她一直被看管著,根本就出不去。若是陸嘉學願意帶她出去,說不定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她看瞭身後的幾個丫頭,都是高大健壯,一個比她兩個還高大,畢竟陸嘉學防她防得厲害。

但他究竟要帶自己去哪兒?

書房裡,葉嚴遲疑瞭一下,拱手道:“侯爺,這位是咱們的……”

“不關你們的事。”他擺手,“總之別惹著她就是瞭。”

他能惹,卻不想別人去惹瞭。

“是是。”葉嚴也很有自知之明,連忙道,“您若是有事要忙,不如屬下明日來見您?”

“先不急。”陸嘉學繼續道,眼神冷瞭些,“把這個送去羅傢。”

他指瞭指桌上的那封書信,“後日我要進宮面聖,告訴羅慎遠,那是最後期限。”

就算羅慎遠隻是她的兄長,二人沒有夫妻之實。他也不喜歡有人以羅宜寧的丈夫自居。

府學胡同羅傢,落日收起最後一絲餘暉。

林海如拍著楠哥兒的背,憂心忡忡地說:“宜寧在楊傢做客這麼幾天瞭,也不合規矩啊。你們新婚不足一月,不能空房……我倒是好說話,隻是次日你父親就要回來瞭。到時候喬姨娘和憐姐兒肯定也在,多說幾句,你父親知道瞭肯定不高興。”

羅慎遠對林海如不放心,跟楊太太說好瞭。無論誰問起都說羅宜寧在她傢裡拜訪。

楠哥兒抱著他的老虎小枕頭,茫然地睜著眼睛看兄長。發現母親在說話,伸出小手去抓母親的嘴:“姐姐?”

“喊嫂嫂。”林海如不厭其煩,再次糾正。

“我知道,我會早日去把她帶回來的,您不用擔心。”羅慎遠把收到的信壓在鎮紙下,逗瞭楠哥兒幾句,然後說,“府中每月一千五百兩銀子可夠用?要是不夠用,您就告訴我。”

“夠用夠用,傢裡幾張嘴吃飯,能有多大開銷。”說瞭正事之後,林海如就不敢打擾他瞭,他公事多。

“我聽喬姨娘說,她托瞭城東最有名的媒人上門給憐姐兒相看,我得回去看著點。不過,憐姐兒已經問起過宜寧的事瞭……”

羅慎遠送她出瞭書房,才回到書房裡,拿出鎮紙下的信打開看。

陳義進來傳話之後一直沒有出去,遲疑問道:“大人,陸嘉學怎麼還給瞭期限。您看這信寫的是……”

“無稽之談而已。”羅慎遠表情淡淡的,讓小廝端燭臺過來,他親手燒瞭信。

陳義分明看到他如刀鋒冰冷的眼神。

他肯定很生氣,隻是不外露而已。

外面下人進來通傳,說徐渭要見他。羅慎遠去迎接瞭他,徐渭走進他的書房,坐下還沒有喝茶,就說:“你知不知道曾應坤現在在何處?”

陸嘉學說把曾應坤押解進京,算時間該到瞭,但刑部和大理寺一直沒有收到人。

羅慎遠讓小廝給他上茶。“曾應坤的兒子通敵叛國是確鑿的事。您不用著急,學生也是有辦法應對他的。”

陸嘉學想用曾應坤來制衡他,但他手裡的王牌是英國公。要是真的算起來,平遠堡的三成軍功在他身,他有恃無恐。

且依照現在兩人的地位,一個是功高震主的都督,一個是掌朝廷政務的侍郎,皇上是個聰明人,不會偏袒陸嘉學的。

陸嘉學畢竟是武官,武官始終不如文官的彎彎腸子多。

“既然如此,我自然是放心你應對他。”徐渭說他的神情才緩和下來,讓羅慎遠立刻入宮一趟,去說明曾應坤一事。言官參瞭羅慎遠一本之後,六部震動,連汪遠都向皇上過問起來瞭。畢竟羅慎遠是工部侍郎,不是個普通官員。

羅慎遠卻拒絕瞭:“老師,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候。”

徐渭眉頭微皺,不明白羅慎遠這是什麼打算。此事若是繼續發酵下去,對羅慎遠的仕途會有影響的。雖然他現在身居高位,但摔得也很很慘。特別是他年輕而手段毒辣,已經很為人詬病瞭。

羅慎遠隻是拱手:“學生自有打算。”

徐渭對羅慎遠還是放心的,便點瞭點頭。嘆道:“罷瞭,你比由明果決,他是遠不如你的。”

疑人不用,他對羅慎遠的能力還是很放心的。楊凌在心性和手段上無法跟他比。也許真的是因為童年的苦難,羅慎遠在對待事情上更果決現實,而且好像並不會完全相信別人。徐渭一直認為,要是沒有外力阻攔,羅慎遠肯定會成為另一個汪遠。

他笑著關懷起他的事:“我上次看到你的妻子,倒是的確長得漂亮。不過她年紀這麼小,能伺候你的起居嗎?”

“內人尚小,是我照顧她得多。”羅慎遠淡淡道。

徐渭真是沒想到羅慎遠這樣的人,會娶那樣一個小妻子。他覺得羅慎遠最適合一類人,那種循規蹈矩,女紅灶頭樣樣精通的內宅婦人。或者是謝蘊那樣能給他強大助力的人。那天那個站在他身後,身姿羸弱笑容明亮的小姑娘,倒是讓他這個學生多瞭幾分人氣。

好像也能有事情是讓他喪失理智和思考的。

徐渭笑瞭笑道:“你以後恐怕要麻煩瞭。既然娶瞭,就好好對人傢吧。”

羅慎遠應是,送老師出瞭影壁才返回。回來之後他沉默地背手站著,看著窗外橘色的夕陽。心裡那股狠厲始終散不去。

陸嘉學,竟然幫他草擬瞭休書!

權勢滔天的人最不用顧忌,權可以交換一切,他們深知這點。

他遲早要對上陸嘉學,隻不過是命運不對等。再給他十年,他也能和陸嘉學平起平坐。現在他隻能等。

羅宜寧次日一早起來,才知道陸嘉學要帶她去哪裡。

“我認得一個大師。”陸嘉學說,“他是個奇才,會的東西多又雜,且精通命理。我帶你去給他看看。”

羅宜寧聽他說到這裡,才自昏昏沉沉的瞌睡中醒過來。馬車外面天都還沒有亮,路邊的農舍裡還偶有雞鳴傳來。陸嘉學竟然是帶她出來……給她算命的?

羅宜寧往角落裡縮去,表明立場,無論他說什麼都打算不理他。

陸嘉學看瞭她這副模樣,低沉一笑道:“他是用的命理極準,沒有什麼信不信的,求個安心罷瞭。”

說著就把她的手捉起來,羅宜寧反手要打他,陸嘉學也輕松握住制服瞭她。“你原來身子骨還好,挺健康的。現在卻是先天的不足,幼時留下的病根未能根治,體弱虛寒,我是怕你早夭。我原來叫他給你卜過一卦,他倒也說得挺準的。”

“謝你關心瞭,我不會早死的。”宜寧忍不住刻薄道,“算命的哪有說不準的?不然你怎麼付銀子?”

陸嘉學又是笑,叫人進來送早飯給她吃。府裡做好的梅菜餡兒餅,一碟水晶餃,一壺豆漿。

羅宜寧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實在是心裡焦急吃不下。但是不吃也不行,否則陸嘉學會親自喂她吃,這簡直讓她毛骨悚然。羅宜寧吃瞭兩個餃子半碗豆漿就不再吃瞭,陸嘉學看到她的胃口,挑眉:“你真的吃飽瞭?”

說罷就要來抱她摸她的肚子,羅宜寧連忙躲開,她在傢裡的時候,羅慎遠也逼她多吃東西。明明小時候挺能吃的一個好好的胖墩,怎麼長成嬌花瞭,羅慎遠不滿意,非要逼她吃下兩倍的量不可。羅宜寧也不知道,她看著食物是很想吃,但是稍微多吃一點,嗓子眼就堵得慌想吐,她又不想這般自我折磨。不覺就說瞭句:“我真的吃不下瞭!”

陸嘉學一怔,馬車裡頓時又寂靜瞭。

羅宜寧片刻才說:“你何時放我回去?”

“何時都不會。”他答道,“你是想離開我呢,還是想你三哥瞭呢?”

宜寧嘴唇緊閉不說話。

陸嘉學突然笑瞭笑,逼近她說:“幸好他是你三哥,要是別的什麼人,我就不會留瞭。你知道嗎?”

羅宜寧別過頭看著馬車外,深秋的早晨還很冷,農田裡種的是一茬茬已經成熟的玉蜀黍。陸嘉學的性格太霸道瞭,還是別跟他說話是最好的,言多必失。

陸嘉學靠瞭回去看著她:“今晚回去後,我到你房裡去睡。”

其中的意思昭然若揭,甚至是坦坦蕩蕩。

羅宜寧回頭冷冷地看著他:“陸嘉學!”

“我是你丈夫。”陸嘉學再次說,“不管你承認與否,你我從未和離,我也未曾休妻。你和丈夫一起睡天經地義。再說你就這麼肯定你三哥還會繼續要你?說不定你回去之後,看到的就是一紙休書瞭。到時候你再來找我哭,我便沒有這麼好心瞭。”

陸嘉學看輕羅慎遠,羅宜寧早就知道瞭。他畢竟不知道,羅慎遠會是唯一能與他抗衡的內閣首輔。

他難道要逼迫三哥休瞭她?

羅宜寧忍瞭忍,緩緩問:“你……怎麼威脅他的?”

“他的侍郎之位來得太險,”陸嘉學冷哼一聲說,“你和他的仕途,不知道他會不會抉擇兩難。你三哥既然肯娶你,想必也是疼愛你的,隻看你忍不忍心讓他這麼為難瞭。”

果然還是牽連到他……

要是不想牽連他,難道隻能真的讓他與她合離?但是羅宜寧根本不願意,這個人已經在她的生活裡成為瞭一部分骨血,生命裡巍峨的高山和溫柔的溪澗,全都是他。她前世跟陸嘉學才相處瞭兩年,但是這一世,從追著他要他抱的幼童,到成為他的妻子,實在是很久瞭。

羅宜寧不敢表現得太在意羅慎遠,冷著一張臉坐在馬車上,不再和陸嘉學說話瞭。

外面天漸漸亮瞭,不用再走夜裡,羊角琉璃燈就滅瞭。

宜寧原本以為陸嘉學會帶她去個巷子胡同,沒想到出瞭城到瞭郊區,竟然是大慈寺的山門。青山掩映,重巒疊嶂,秋高氣爽的季節裡也不熱,走到山道前,大慈寺三個篆書的大字雕刻在界碑上。

“我突然想起來,第一次遇到你就是大慈寺。”陸嘉學說,“那時候你看到我後轉身就跑瞭。活這麼久不見聰明些,跑瞭更可疑,你不知道嗎?”

羅宜寧道:“你跟道衍談論刺殺大皇子的事,我不跑你就要殺我,倒不是因為認出瞭你。”她反過身繼續說,“我也沒這麼笨。”

陸嘉學聽後笑瞭笑,不顧她的拒絕,拉著她的手徑直往前走。不要她脫離自己看管的范圍,以她的性格,很難不出幺蛾子。

有知客師父立刻迎上來,對於埋在鬥篷下的宜寧視若無睹。恭敬地引陸嘉學往後殿走去。

因入瞭秋,山上有些冷。後殿外的油桐樹不停地落葉,剛掃過去就落瞭一層。宜寧踏著枯葉上瞭臺階,看到前面一座掛瞭山寺匾額的院子。有隨從上前扣響瞭門,掃地的門童拿著掃把打開瞭門,從裡面探出頭來,他剛留瞭頭,梳著短短的劉海。

童子一看地面,就皺著白生生的小臉抱怨道:“又要重掃瞭……”

說著一邊打開桐木門等這些不速之客進去。宜寧剛進去就看到一座影壁,上面寫瞭個篆書的‘禪’字。院子裡靜悄悄的,角落裡居然立著做鋤頭和蓑衣。陸嘉學領著她往裡走去,宜寧就迅速看周圍。

這個院子隻有兩進,不算大,沒有藏身之處,圍墻太高她翻不過去。後院的圍墻要矮一些,翻出去之後就是山林,雜亂的灌木叢能夠藏身。

但是除非脫離陸嘉學的視線,否則別說後山瞭。她稍微離得遠一些,陸嘉學提溜著就抓回身邊瞭。

宜寧暗想著,已經跨入瞭屋內。對面的炕床上鋪瞭棉質的菖蒲紋墊。

有個人坐在對側,正在喝水,聽到客來的聲音也沒有抬頭。他長得十分的俊雅,膚色卻是偏褐色,穿瞭一件簡單的褐紅的袈-裟。若這是個公子,顧景明都要遜他幾分。但是個遠離世俗的出傢人,其舉止有種說不出的禁欲感。

他站起身念瞭佛號道:“都督大人,您要算的人便是這位嗎。”

他的聲音如鐘磬一般,不疾不徐。

陸嘉學讓宜寧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道:“勞煩道衍師父看看她的命理,她身子骨弱,若是能調理是最好的。”

這位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道衍!

久聞其名未見其人。羅宜寧聽瞭心裡微有些驚訝,又仔細看瞭他一眼,道衍的個子很高,可能是以示敬意,他念佛號的時候垂首合十。想起他那些沿海抗倭,以一敵百的傳說,想起他一千兩銀子難得一把的琴。甚至想起他一戰成名,就退隱山林。

原來他是在大慈寺裡修行。

陸嘉學居然是讓道衍給他看命格,這位可才是真的名垂青史,跟林青天一個級別的人物。

“女施主請坐,攤開右手手心。”道衍指瞭指對側,他的眼窩有些深,高鼻濃眉,宜寧覺得他的長相不像是純粹的中原人,深邃的眉眼會格外好看些,但是他的眼睛又很淡,好像對什麼都沒有興趣。

宜寧依言坐下,道衍給她看手相。

道衍顯得極長的中指在羅宜寧的掌心摸索片刻,然後看她,閉目細想,睜開眼後問:“命格富貴,有貴人。”

這幾乎就是一句模板話,十個算命的裡面八九個都這麼說。宜寧沒這麼放心上,陸嘉學也沒有放心上。陸嘉學正想問問宜寧的身體情況,門外卻突然傳來瞭慌亂的腳步聲。

有人跑進來在陸嘉學耳邊低語,宜寧的註意力全在陸嘉學身上瞭,隱約聽到那人說什麼後山,追捕的。

陸嘉學這次過來,還是親自押送曾應坤來的。到瞭這裡,本來是想讓下屬押解去後山,他就不用跟過去瞭。沒想到才一刻鐘不到就出瞭亂子,有人想劫曾應坤。陸嘉學的臉色很不好看:“他們多少人?”

那人道:“約有四五十個,看守的人根本不夠打。您過去看看吧!那些人都是習武的,一看就有機會反撲就跟著動手,鐐銬都不管用!”

“一群飯桶,連劫車的都打不過。”陸嘉學眉頭緊皺。

聽這個意思,好像是陸嘉學的事出什麼岔子瞭!

宜寧心劇烈地跳動起來,趁亂逃走事最容易的,不知道陸嘉學過不過去!而且外面都是陸嘉學的人,會不會發現她。

曾應坤這個人很重要,要是逃脫瞭後患無窮,陸嘉學不能不過去看。

陸嘉學站起來看瞭道衍和羅宜寧一眼,叫瞭兩個侍從進來。然後對羅宜寧頗有些警告意味的說:“你可乖順些,我去去就回。”

道衍就是他的人,大慈寺又是他的地盤,陸嘉學還是很放心的。

羅宜寧看到那兩個高大的侍從,再看看自己的細胳膊,估計一個都幹不翻,更別提面前還有個被神化的戰神道衍。

她想跟道衍說話,轉移這些人的註意,就問道:“道衍師父,您還看出什麼來瞭?”

道衍的左手盤著佛珠數珠,輕聲說:“貧僧還看出,女施主命途多舛,以後怕是兇多吉少。”

他的話音剛落,突然有人破窗而入,這些人穿著程子衣,卻蒙著半張臉。破進來七八個人立刻殺瞭陸嘉學留下的幾個侍從。羅宜寧不知道這夥人究竟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又是做什麼的。難道是三哥派來救她的?不能確定之下,她一把就抓住瞭炕邊放的一根長棍。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羅宜寧的後脖居然被一把匕首抵住瞭。有人往後揪瞭她一把,她立刻撞在一個充滿佛香味的胸膛上。道衍看著她的臉,的確是非常的漂亮,足以讓任何男人動心,他慢慢說:“你覺不覺得這樣的人,還是早點死比較好!”

他手裡的匕首冷冰冰的,而且真的在用力,抵著她的肉,好像立刻就要切開瞭。

道衍這時候目光冷淡,完全就不像個出傢人瞭。

他居然想殺她!

羅宜寧一陣心驚,面上鎮定地淡淡道:“大師,我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想殺我便要殺瞭?你這想法不行啊,出傢人不是要慈悲為懷的。”她現在力圖保命,說什麼都不要緊,“我看後山動亂應該是你安排的吧?你就這麼想殺我,不惜跟陸嘉學決裂?”

“殺瞭你我能救很多人。”道衍完全不為所動,那股柔和的佛香味卻一直圍繞著宜寧。實則道衍長得非常儒雅,且有種慈悲的氣質。

羅宜寧覺得自己最近真的倒血黴,怎麼還沒出龍潭,就要被入虎穴瞭。

道衍是真的想殺瞭羅宜寧,他的匕首往下一寸,就能迸入她薄薄的血肉中。

但是隨後門口傳來一個聲音:“道衍,住手。”

有個穿著玄色灰鼠皮披風,滿臉冷峻的人走瞭進來。

是羅慎遠。

“師弟,你還是婦人之仁瞭。”道衍的聲音有種奇特的冷清。但他的匕首還是沒有收回去,而是更近一些抵住羅宜寧的後頸。宜寧看到佛珠上的吉祥結在晃動,她覺得有點可笑。一個慈悲為懷,名垂青史的英雄竟然想殺她。

“大師一代抗倭名將,佛法普度眾生。”宜寧淡淡地說,“我雖不認識,卻是欽佩已久。如今是百聞不如一見。”

道衍的語氣卻沒什麼波動:“你知道我的過往,想必也明白,這些話對我是沒用的。”

道衍是修行者,慣常不與女性來往,更何況是這種高門大戶的出身。在他看來,羅宜寧太嬌貴,也太麻煩瞭。陸嘉學親自帶她來,不過就是為她算命看相,肯定不簡單。所以為瞭自己的仕途,羅慎遠都應該離她遠些,最好是讓給陸嘉學。

剛才他並不是真的想殺她,隻不過是演得逼真一些,看看守在外面的羅慎遠什麼時候會按耐不住罷瞭。結果他剛說瞭句兇多吉少,羅慎遠的人就破窗而入瞭。他想殺羅宜寧,這傢夥迫不及待就親自進來瞭。

道衍還是把匕首收入瞭袖中,又恢復瞭一副淡然的高僧模樣。

羅宜寧總覺得後頸火辣辣的疼,她暗中輕輕用手一摸,發現指頭上有血。

羅慎遠走過來,宜寧就把手收進瞭衣袖中。他凝視她許久,才伸手撫瞭撫她的頭發,低啞道:“沒事吧?”

“虧得你來救我。”宜寧松瞭口氣,她看瞭看外面,現在外面都是羅慎遠的人瞭。

宜寧覺得有點恍惚不真實,他這麼容易就把陸嘉學的人全殺瞭?

“陸嘉學此人,”羅宜寧沉吟片刻道,“非常狡猾,我怕這是引你上當的伎倆,不如我們趕緊離開為妙。”

“我們這是聲東擊西,看似劫車為瞭曾應坤,實則是為瞭救你。”羅慎遠說。

“此地不能久留。”閉著眼睛的道衍突然說瞭句。“你的人能撐多久,還不抓緊。”

“陸嘉學來的時候就派人把大慈寺團團圍住瞭,我也是帶著人手潛進來的。他沒這麼容易放松警惕。”羅慎遠抬頭說,“我還有事要做,讓道衍帶你出去。當年師父教授我們的時候,道衍習武我習文,他帶你突出重圍,陸嘉學必定不會下重手。”

羅宜寧早就知道道衍和羅慎遠認識,卻是第一次知道他們是同門師兄弟。

他單獨留下?讓道衍送她走?

宜寧不由得看瞭道衍一眼。

他垂目念經,外面太陽的光線透過窗紙,照在他的側臉上,如雕塑一般的五官。長眉微完,眼窩深陷,眉目之間有慈悲之相。

道衍突然說瞭句:“怎麼,怕我再殺你?”

後頸的傷還隱隱作痛,羅宜寧微扯嘴角笑道:“大師剛才既然放手,應該不會再殺瞭。隻是大師文質彬彬,不像習武之人。”

“佛法慈悲,渡人渡己。武力為下等,貧僧素日不喜。”道衍淡淡說。

宜寧未再與道衍多言,而是對羅慎遠道:“……三哥,如今大慈寺危險,後山又有混亂,你不如跟我們一起離開。有什麼事留待以後做。”

“不用管我,你跟道衍離開。我這次帶的人也不少,我做完瞭事情就回來。”羅慎遠按瞭她的肩說,“趕緊走,陸嘉學恐怕快回來瞭。”

她要是單獨走瞭羅慎遠留下,誰知道陸嘉學會做什麼。

宜寧心裡惴惴不安,總覺得此事沒這麼簡單。“三哥……”她喃喃地喊他。

羅慎遠就皺起眉:“你在這裡反倒耽擱瞭我的時間,不要任性。”

“走吧。”道衍放下念珠,拿起瞭放在墻角一把三尺長的弩弓和箭筒。羅宜寧還想跟羅慎遠說什麼,卻被道衍帶出瞭院子,外頭有輛馬車正等著。道衍先上去瞭,看到羅宜寧還往回看,他才慢慢道,“陸嘉學雖然殘暴,卻也是個相當聰明的人。殺師弟對他而言沒有好處,而且師弟如今官居工部侍郎,也不是隨便就能殺的。你留在這裡怎麼樣,師弟反而更加束手束腳瞭。等他把曾應坤救出來自然就走瞭。”

羅宜寧總是怕他被自己所連累瞭。

她暗嘆一聲,跟著上瞭馬車。馬車沿著山路跑得很快,跟來的路不一樣,這條路更加荒僻難走,她在馬車裡坐得不太穩。道衍卻盤坐閉眼,身形晃動非常輕微。他嘴中喃喃,宜寧仔細一聽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她識得這本佛經。

她也沒多問,直到馬車咯噔一聲。駕車的車夫突然悶哼,然後宜寧看到有血濺在佈簾子上,馬車失去瞭控制猛地一側。

宜寧頓時往後倒,她原以為自己會撞到車壁。但道衍突然動瞭,宜寧感覺到一隻手扶住她的腰讓她坐正瞭。羅宜寧開始相信這個人是真的習武瞭,他的手扶著她非常的穩。道衍沒有多說話,一把抓起瞭他的弩弓。

外頭有個粗啞的嗓音說:“大師!你把馬車留下,我等不為難你!”

道衍在軍中受人敬仰,總歸有個戰神的名號在,福建沿海的漁村現在還供奉他的祠堂。

“我本不殺生瞭,如今為瞭救你還要開殺。”道衍看瞭她一眼,突然說。

宜寧不知道該說什麼,道衍已經出去瞭。

她把簾子挑開,從縫隙裡看到道衍拉起瞭弓,攔著他們的人手裡是繡春刀,並不適合這種攻擊。道衍的弓箭幾乎百分百中,同時他一拍馬屁股,馬兒仿佛受瞭刺激猛地加快瞭。宜寧不得不拉住車框才穩住身體,但是馬車橫沖直撞很快就沖出瞭重圍。

馬車跑在寬闊的車道上,道衍手裡還剩下最後一根箭。他手搭著箭柄本來是放下瞭,卻突然說:“陸嘉學的人來瞭。”

官道上塵土揚起,一群人騎馬而來,遠處是神機營的人,約莫是四十多個。

道衍的箭尖對準瞭領頭的人,宜寧心裡一跳,連忙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他拉弓:“大師不可!”

手下佈衣袈裟的身體突然一僵,宜寧才意識到這是出傢人,估計不怎麼習慣女子觸碰。

她收回手道:“情急之下冒犯,大師見諒瞭。你殺瞭領頭人,豈不是讓他們來對付我們?你手頭沒有箭瞭,我倒是挺想幫忙的,但我幫又幫不瞭你。還是你真如傳說中那般能以一敵百?”

習武最多練八段錦、易筋經,敵二十已經是很厲害的瞭,敵百也就是聽聽罷瞭。

道衍卻再次拉弓:“不把這些人引走,你三哥更危險。”

箭破空而出,馬背上的人連馬一起仰翻在地,揚起一陣灰塵。道衍果然百發百中!神機營立刻有人救他,剩下的卻朝他們追過來。道衍立刻驅使馬車掉頭,朝著荒野跑去。

宜寧看到神機營的人拿出瞭弩箭,頓時有點緊張,弩箭的強度可不是弓箭能比的,那射穿木板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她敲瞭敲車壁,才放心下來,應該是鐵水澆灌過的,根本不怕弩箭。

馬車跑得極快,那馬身上浮出筋絡,四肢有力結實,應當是一匹純種的大宛駒。宜寧被折騰得坐都坐不穩,尾脊骨那塊生疼。但是看到後面追瞭二三十個神機營的人,她不敢出言打擾到道衍。

不知道怎麼才能把這群人甩掉!

羅慎遠其實也沒有久留在山寺久留。

他這次來一則是為瞭救羅宜寧,二則也是想帶走曾應坤。兩個人他都想要。後山是他派瞭人去縱火的,他們猜到陸嘉學把人關在大慈寺,其實也不難。陸府有護衛時常往來於大慈寺,而大慈寺最近的齋飯用量又明顯多於往常,順藤摸瓜很快就找到瞭。

於是他準備聲東擊西,救出羅宜寧最好,如果能順便帶走曾應坤也是很有利的。

計劃很周全,隻是派去營救曾應坤的人要直面陸嘉學,都是精銳。如果再等半柱香的功夫沒見到他們復命,他就要立刻離開。

那些人就都成瞭棄子,應該都會死。

羅慎遠的手指敲著窗欞,閉眼算時間。外面沒有任何動靜,他突然睜開眼道:“立刻離開!”

屋內立著兩個護衛,聽到羅慎遠的話立刻跑去吩咐馬車。羅慎遠在護送下從屋內走出來,就看到陸嘉學已經帶人等在門口瞭。

陸嘉學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等著他們。應該是才從後山過來的,臉色漠然冰冷。

反應果然很快!

羅慎遠笑道:“都督大人?甚巧瞭,我說過來拜訪道衍大師,卻不見他在。正要出門便碰上你,看著樣子似乎有急事?”

陸嘉學也笑瞭:“羅大人不清楚?後山有人想劫囚車,縱火燒瞭三間倒座房,幸好火勢已經被控制瞭。還抓瞭群縱火行兇的人,準備扭送都督府的時候竟然要吃毒自盡,幸而我捏斷他們下巴救下幾個,回去刑訊一番,幕後之人應該能知道。”

羅慎遠依舊平靜:“佛門清凈地,竟也有人縱火。”

陸嘉學聽瞭低沉一笑:“聽聞羅大人擅長刑訊,不知能否支招一二?”

“支招不敢當。”羅慎遠拱手,“都督大人若是感興趣,我叫下人送兩本書到都督府上,數種刑法皆在列中,單就剝皮一項,便細分五大類共三十多種方法。都督大人若想學習看這個最佳,今日羅某要先告辭瞭。”

羅慎遠這次帶瞭一百多個人過來,皆是悉心培養的死士。此刻全包圍在外側,所以他並不擔心。陸嘉學要是敢動手,現在就是被甕中捉鱉的那個。

他笑容不變,暗中立刻做瞭個手勢。周圍早已埋伏好的人頓時一躍而起。

陸嘉學早已料到,心頭冷哼。果然還是他輕敵瞭。竟然沒防到他!於他而言這簡直就是恥辱。若是他沒有輕敵,羅慎遠想從他手裡帶走羅宜寧?想都別想!

羅慎遠也在心裡感嘆。今日隻能先離開瞭,至於曾應坤是別想搶瞭!果然不能跟陸嘉學比他的強項,他戰鬥力太恐怖。要不是今日是他算計於陸嘉學,早就設下埋伏,陸嘉學防范不夠,他簡直就是死路一條。

陸嘉學表情冷漠陰鷙,羅慎遠肯定已經送羅宜寧走瞭。

道衍跟瞭他五年,除瞭禮佛,平日對什麼都不上心。他抗倭之後皇上本來要給他封個正三品的指揮使,他卻拒絕瞭。本以為的確是個高僧,陸嘉學還特意擴修瞭大慈寺讓他好生住著,沒曾想竟然跟羅慎遠勾結,從他手裡算計東西。

羅慎遠這人年紀不大,心眼太多。一般人絕對繞不過他,程瑯就是其中的高手瞭,卻絕對比不過他。

陸嘉學看著他走出院子,在背後淡淡道:“羅慎遠,既然你不願意休妻。以後就怪不得我瞭,我本來還有幾分惜才之心,想放過你的。”

“大人隨意。”羅慎遠遠遠留下一句。

陸嘉學又笑瞭笑:“她與我的情分……可不止義父義女這麼簡單的。”

羅慎遠好像身影也沒有停頓。

陸嘉學這次帶的人不夠多,外面接應的神機營估計全被道衍攔住瞭,他沒有對羅慎遠動手。來日方長,羅宜寧現在不願意接受他,遲早有一天會回到他身邊的。當然她要是一直不回來,他的耐心也不會很久。

陸嘉學喘瞭口氣,當他看到對方人手其實並不多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這是聲東擊西瞭。他立刻轉頭返回,卻還是晚瞭一步。羅宜寧已經被帶走瞭!而羅慎遠埋伏瞭大量死士在周圍,他不會這個時候輕舉妄動,他帶的人並不算多。交戰之下沒有優勢。

但他可不是善罷甘休之人,那畢竟是他的妻子。

陸嘉學牽瞭馬的韁繩讓馬掉頭,朝著官道的方向疾馳而去。

山上的天氣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

剛才還出著太陽,不一會兒烏雲密佈竟然下起滂沱大雨來。

幸好道衍對這山上非常熟悉,七轉八轉的擺脫瞭神機營的人,帶她找到山上的土地廟避雨。

隻是下車的時候因為路滑,宜寧沒踩得穩腳蹬差點摔瞭。道衍回頭看她,似乎在催促她動作快點。大雨打在身上無比冰冷,宜寧咬牙自己站起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身上就濕透瞭。腳踝未完全好的傷又這麼一扭,好像又復發瞭。

山上常年生長人參、紅景天等藥材,僧侶常上山采藥,就在此處休息。因此裡頭收拾得幹幹凈凈,雖然隻有一間廟加兩側耳房,但是炕床、桌椅、生火做飯的爐子一應俱全。宜寧避進來之後打開窗透氣,看到外面滂沱大雨,把路上打得滿是泥濘,當真暴雨如註,天色昏黑。馬車立在院子裡,馬兒被雨水拍打著,鬢毛全濕瞭,無措地甩著頭上的雨水。

沒得辦法,這裡又沒有馬廄,房子太小它也進不來。

羅宜寧在破廟中找瞭一會兒,從角落裡拎瞭個桶出來,準備去接一些雨水來煮熱喝瞭,至少去去寒氣。她現在在小日子裡,受不得寒,否則更是要遭罪的。沒得丫頭伺候總是要自己動手的。何況衣服濕透瞭連換洗的都沒有,黏糊地貼在身上,又冰冷又濕重,她想升火烤一烤自己,至少能夠暖和一些。

道衍見她提桶,就道:“外面大雨。要是出瞭什麼事,我還得去救你,不要動。”

他不同意,宜寧隻能放下桶,身上寒意越重。

他見此才緩緩閉上眼,盤坐在炕床上,又繼續誦經數佛珠。

宜寧過瞭一會兒又試圖點爐子,深秋下雨真的太冷,又是在山上,比平日還要冷許多,她隻穿瞭一件潞稠的藏青色褙子還濕透瞭。她知道怎麼點火,明明一劃就著的,現在因為頭暈腦脹渾身發軟,力氣太小,火石擦得手疼都點不著。

道衍大師把她帶進來之後幾乎就不理她瞭。

一會兒他可能終於看不下去瞭,一雙戴著佛珠的手還是從她手裡接過火石,摩擦幾下點燃瞭引火紙,再放進去點燃瞭木炭。

這下屋內就暖和瞭起來,總算不是刺骨寒冷瞭。宜寧也沒有坐炕床,就坐在圈椅上抱作一團,下巴擱在膝蓋上,讓火力盡快把她烤幹。羅慎遠這個師兄雖然一開始想殺她,但這時候總要處好關系。她想知道道衍跟羅慎遠的關系,就跟道衍說話:“大師,你和我三哥同門師兄弟,可是從他小時候開始的?”

“貧僧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十一歲瞭。”道衍淡淡說,“你到炕床來坐,我坐圈椅。”

“我無妨……您睡炕床就是瞭。”宜寧覺得坐在圈椅上更能保持警惕。

她連頭都沒抬,那白玉般的後頸上,就看得到剛才的血痕。雖然困倦又渾身難受,但還是保持著基本的警惕,不敢入睡。畢竟道衍剛才可是想殺瞭她的。

道衍又坐下念經,既然她不領情他也當沒說過。

宜寧一聽還是《心經》,打瞭個哈欠,強打精神起來。

她往隔扇外看,馬兒自己縮到廟裡窩著去瞭。大雨已經小瞭很多。剛下瞭雨山上全是霧,隻看得清楚遠處昏黑的巒影。也不知道羅慎遠離開沒有,她什麼時候能走……她想立刻回到羅府去,回去熟悉的傢裡。能帶給她溫暖和依戀的傢。

但她又想起陸嘉學說的話。隻要她還是羅慎遠的妻子,他就不會放過羅傢。

宜寧靠著圈椅,有種迷茫而悲傷的情緒籠罩著她。也許是因為大雨傾盆的夜晚,也許是因為太冷瞭,屋內道衍似乎連句話也不想與她多說,黑夜寂靜無聲。要是羅慎遠沒有找過來,豈不是要在這山裡過夜瞭?她渾身又濕又冷,在這裡過夜明日絕對高燒不止。

天色完全黑下來,山裡的夜更冷,宜寧就把隔扇關瞭。

道衍又收瞭佛珠出去瞭一趟,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個隻有半個巴掌大的小紅薯,扔進瞭火爐中。立刻發出噼啪一聲響。

“你的晚飯隻得這個吃,山上野生的。”

宜寧本以為她不餓,但等到爐子裡飄來烤紅薯熱氣騰騰的香味時,她還是很想吃。掏出來的時候還很燙,這麼巴掌大的一個,她剝開之後還分瞭一半給道衍,他倒也沒有拒絕,想必山上的確食物難得。

可能是因為傷寒瞭,她開始頭暈發脹,沒有胃口,也嘗不出味道來。但她不能不吃東西,宜寧勉強把小半個紅薯咽下去瞭,倒是熱騰騰的綿軟,比沒得吃好。

宜寧正吃到一半,突然聽到門口有馬車聲。

道衍聽到聲音就警覺起來,又拿起瞭自己的長弓。但門扉被扣響的聲音,卻響起來一個徐緩沉穩的聲音:“是我,無妨。”

宜寧聽到是他的聲音,身子就先反應過來,忍不住的眼眶發熱。

羅慎遠來找她瞭!

道衍朝門外看去,果然一個高大的影子已經立在那兒瞭,他撐著把傘,剛收瞭傘打開房門。道衍才放下手中的長弓,不再戒備。

宜寧竟然覺得想哭,羅慎遠走進來看到她那般狼狽的樣子,止不住心疼得皺眉。三兩步走過來,解開披風將她從頭到尾地包裹住。一摸她的額頭竟然是滾燙的!

“怎麼成這個樣子瞭?”羅慎遠把她抱進懷裡。

月事的時候本來就容易傷寒,否則宜寧是沒得這麼容易生病的,她還沒得這麼嬌花。

她覺得自己比平日脆弱,看到他之後整個人都放松瞭下來。緊緊地抱著他不放,喊瞭聲三哥,聲音已經是沙啞的瞭。

道衍才道:“她方才在雨裡摔瞭一跤。”語氣淡淡的。

羅慎遠抱著她更能感受到小姑娘已經渾身滾燙,燒得厲害瞭。他問道:“我記得你這裡有些藥材,怎麼不給她燒碗去風寒的湯藥?”

“我不知道她傷寒瞭。”道衍說著,她剛才這麼逞強坐在圈椅上,讓她睡床也是不肯的。還以為沒得什麼事呢。畢竟對於他來說,淋雨濕衣裳隻是小事一樁。

羅慎遠嘆瞭口氣,師兄不常與女子接觸,哪裡會想到這些。宜寧又是那種在生人面前絕不開口示軟的性子。罷瞭,反正他是要把人帶回去的,現在就走吧。

他身上還是熟悉又讓人安心的味道,宜寧環著他的腰,在他衣襟上深吸瞭口好聞的味道,還有雨水潮濕的味道,才說:“無所謂,你找著我就好瞭……這個地頭太偏僻,我還怕你找不到這裡來。”

“好瞭,現在沒有事瞭。”他抱著宜寧,拍瞭拍她的背。“我當然會找到你的。”

羅慎遠謝過瞭道衍,先把宜寧抱回瞭馬車。她已經開始昏昏沉沉瞭,讓她在馬車裡好好休息。羅慎遠才返回廟中,跟道衍說:“你恐怕也不會回大慈寺去瞭……我在新橋胡同的宅子你先住下,裡面修瞭個小佛堂。”

道衍搖頭道:“出傢之人戒律森嚴,我寧願在這裡住下。”

羅慎遠沒有強求,反正道衍經常雲遊四海,那可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這兒好歹是三間破屋子,給他遮風擋雨的。他又道:“你這次背叛陸嘉學,住在此處不安全,他早晚會找到你的。倒不如你繼續去雲遊四方。”

“放心,他也不會殺我的。”道衍說完,又徐徐地閉上眼。

羅慎遠最後看瞭他師兄一眼,什麼都沒有說。陸嘉學的確不會殺他,道衍此人特殊。但陸嘉學也不會再信他就是瞭。

他告辭道衍上瞭馬車。馬車裡沒有爐子,宜寧在鬥篷裡蜷縮成一團,冷得她想寬衣解帶,把濕衣服脫瞭。但她在羅慎遠面前如何好脫,隻能把鬥篷裹緊一些。

看到他終於進來,馬車開動瞭。宜寧咬咬牙,顧不得別的往他懷裡鉆,他身上很暖和啊!

羅慎遠被她拱得打開雙手,讓她坐到自己懷裡來。擦瞭擦她濕漉漉的頭發,又將她抱緊瞭一些:“難受嗎?一會兒就到傢瞭。”

當然難受!她緊緊抱著他的腰,像條貼在他身上的八爪魚。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