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風在遠處的曠野呼嘯,魏凌就醒過來瞭。
已經是半夜瞭。他的門扉被扣響,魏凌披衣起來處理軍情。倒也不是太緊急,是大風把馬廄吹倒瞭,壓死瞭十幾匹馬。
他回來的時候從前院路過小廚房,卻發現小廚房的燭火還亮著。原以為是哪個仆人在看火,走近瞭一看,卻發現是宜寧在裡面。
她好像在煮面,一雙長筷子在水裡撈,廚房裡熱氣騰騰地。旁邊擱瞭一隻瓷碗。婆子靜靜地站在外面。看到魏凌,連忙說:“小姐說自己餓瞭,奴婢想幫忙的,但小姐卻說要自己來……”
魏凌靜靜地看著女兒,揮手道:“你先下去。”他走進瞭廚房內。
宜寧看到瞭他,倒沒怎麼驚訝地轉回頭,把面條撈到碗裡。放一把蔥花。
“我餓得厲害,才來煮碗面吃。您怎麼起來瞭?”
“馬廄塌瞭,馬被壓死瞭。”魏凌說著在八仙桌旁坐下來,“你竟還會煮面呢。”
宜寧撥著碗裡細細的面條,笑瞭笑說:“我的面條做得最好瞭,您要嘗嘗嗎?”揉面,搟面,切面。她能做得很細很細,因為原來的祖母最喜歡吃細面,但北直隸少有細面。宜寧因此就學瞭這個手藝。
但是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瞭。
她另拿瞭隻小碗撥出些,把大碗給瞭魏凌。魏凌接瞭過來,白天那會兒誰也沒有心思吃東西,現在終於有瞭些胃口。蔥花的清香,還滴瞭香油,倒是挺讓人有食欲的。他吃瞭幾口,突然說:“眉眉,你是不是太難過瞭,你的面裡忘瞭放鹽啊。”
羅宜寧往嘴裡塞面條,把臉埋在熱騰騰的氣裡,聽到這句話突然就忍不住瞭,眼眶發紅。
她還在不停地慢慢吃著面,吞咽。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眼淚卻掉下來。
一直以來羅宜寧都逃避感情,曾經不被重視,被拋棄,深入骨髓的那種痛苦。讓她真的無法主動去愛別人,直到現在她決定主動的去愛他,沒有一個人,在她危急的時候這樣一直陪在她身邊。她終於伸出瞭觸角,但是魏凌的話讓她清醒瞭一些,也許他根本不在乎呢。他沒有找過她,他在朝堂上如魚得水,他甚至遇到瞭葛妙雲。
他喜歡她,但是比不過權勢。那種天性的涼薄,那種帶著利用的溫柔,歷經前世的她比誰都清楚。
她應該理解的,但就是非常的難受。
魏凌走到她面前,緩緩摸她的頭:“爹爹在這兒呢。你爹我可不是擺設!你有英國公府呢。”
他又嘆氣:“你再哭下去,面條都要被你哭咸瞭。”
他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女孩兒,她終於不哭瞭。靜瞭會兒擦瞭擦眼睛說:“……您等等,我給您拿鹽來。”
宜寧知道魏凌是不想讓她難過。羅宜寧很難跟魏凌說明白究竟是為什麼,很難真的說清楚自己復雜的內心,她甚至不喜歡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情緒。她閉眼緩緩地吸瞭口氣,她也隻能軟弱這麼一會兒而已。
紫禁城中。
皇上剛換瞭身龍袍,乘著轎攆到瞭內閣文華殿內。
“陸嘉學領兵一萬追擊,現蹤跡全無。如今邊關告急,各位愛卿可知道瞭?”皇上掃視瞭一眼,實際上他剛從宮妃的榻上被拉起來。走進來的時候都還有些急促。
內閣中汪遠、謝乙、羅慎遠等人在。一般隻要皇上不是親口問他,汪遠是不會開口的,謝乙對戰事一竅不通,而兵部尚書已經前往邊關瞭。唯餘幾人都看向瞭羅慎遠,羅慎遠這種時候一般也不會說話,但當他說話的時候,沒有人會不聽。
皇上心裡一氣,這群渾水摸魚的老滑頭!他語氣緩和一些問:“那羅愛卿以為如何?”
羅慎遠本是靠著桌沿的。聽到皇上問才上前一步,緩緩道:“皇上,微臣愚見。英國公曾將瓦刺逼退五十裡,實際已經元氣大傷,堅持不瞭許久。若不是有韃靼相助,就隻是烏合之眾瞭。眼下快要入冬瞭,那邊必然分不出精力來出兵。英國公再加兵部尚書領大同總兵,應對不成問題。至於都督大人,草原環境詭譎多變,微臣就不好說瞭。”
皇上聽瞭這些話,才略安定些。
知道陸嘉學出事的時候,他簡直火燒眉毛。畢竟現在進攻之勢兇猛,雁門關一破沖到京師,到真的兵臨城下的那一天,他也別想安穩坐龍椅瞭。既然羅慎遠說無事,他自然信幾分。“羅愛卿此言當真?”
“皇上不必憂心。”羅慎遠反而笑道,“可信微臣。”
皇上急匆匆過來,被這麼一安撫才慢悠悠地乘著轎子回去。幾人出瞭內閣,隨從早在外等候羅慎遠,見他出來就立刻過來披鬥篷。這出門的排場比起汪遠也不相差瞭。上次進諫羅慎遠的言官,被他貶去雲南當個宣撫司同治,半路死瞭,自此後再無言官敢說羅慎遠半句瞭。
羅慎遠並不是很喜歡別人對他說三道四,以前隻是忍而已,現在他暴戾,不想忍。
汪遠也被眾人簇擁從羅慎遠身後走來。“羅大人。”
“汪大人。”羅慎遠頷首一笑。
汪遠意味深長道:“羅大人年輕有為,想來幾年後的次輔之位是非羅大人莫屬瞭。”
“汪大人多慮。”羅慎遠道,“我不過懂些奇技淫巧,說起治國方略卻不敢和汪大人相提並論。”
汪遠一笑,眼睛就瞇起來。“羅大人若是奇技淫巧,那別人都要羞掉臉皮瞭……我有事先行一步,羅大人告辭。”
羅慎遠看著汪遠走瞭,笑容漸漸冰冷漠然。
他回到府中,顧景明早在府邸裡等著他。
他今天臉色有些發白,等人退下後直沖到他面前來,壓低瞭聲音:“我今日才知道,你……你當真與瓦刺部合謀殺害陸嘉學?你……你這不是……”
通敵賣國。
羅慎遠早就不是原來的羅慎遠瞭,錦衣衛在他手上,說不定現在西廠也被他掌控。這些力量都是不為人知的,沒有人知道他們在羅慎遠手上,聽他調遣,做瞭什麼也無人可知。幾月前他進瞭內閣,雖然資歷不高,但是一直地位超然。如今的首輔汪遠也不敢輕易說他。
顧景明知道他玩弄權術的那些事,斬殺罵他的言官的那些事。似乎這一年來,脾氣是越來越不好瞭。對人事的忍耐度越來越低。但怎麼也不該是通敵賣國。
“我不過是利用瓦刺部而已,他們沒有那個造化。”羅慎遠在太師椅上坐下來,閉上眼。他的面容越發的冷峻瞭。
“你如何知道?”顧景明低聲道,“陸嘉學畢竟是在保傢衛國……”
“那我就殺不得他瞭!”羅慎遠的聲音突然嚴厲。
他已經睜開瞭眼,一字一頓道,“我做事,你閉嘴。知道瞭嗎?”
顧景明久久地不說話,然後他主動地繞開瞭這個話題,語氣多瞭些尊敬。“我聽說,您讓錦衣衛去瞭金陵?”
“嗯,我在那邊有事。”羅慎遠說。
顧景明點瞭點頭:“您有自己的分寸,我就不多言瞭。我先回去瞭……”
羅慎遠點頭示意知道瞭。顧景明退出瞭書房。才松瞭口氣。
如今可是羅閣老,他的確不敢再像原來那樣說話瞭。
進入十二月之後,宣府就開始下雪瞭。鵝毛大雪,一早起來連河面都結冰瞭。
魏凌用瞭兩個月,也隻是讓寶哥兒被他抱著的時候勉強不會哭瞭。邊關的天氣冷,自從陸嘉學上次逼退瓦刺之後,兩族暫時還沒來犯。進入嚴冬期瞭,牛馬羊都要休息,也不適合遠途行軍。大同那邊由兵部尚書兼任大同總兵鎮守,勉強沒出什麼亂子。
隻是陸嘉學始終消息全無,也許真的已經葬身雪野瞭。
魏凌還沒有放棄搜尋,至少他要知道草原裡究竟發生瞭什麼,陸嘉學為什麼突然不見瞭,他究竟有沒有死。
羅宜寧也想過,看著茫茫大雪,她甚至開始懷疑陸嘉學真的出瞭意外。
寶哥兒在熱炕上翻瞭個身,抓著自己的小腳要啃,但是他穿得跟球一樣,根本不能。他就呀呀地叫著,想吸引母親的註意力。宜寧覺得他黏糊糊的,不想把他抱起來。他還是自己跟自己玩。
半歲的寶哥兒已經開始練爬瞭。除瞭睡覺的時候總是粘著她。別的時候寶哥兒都挺好帶的,沒人理,自己也能玩半天。寶哥兒越長五官就越來越像羅三,一個羅小小三。他脖子上戴瞭個外公送的長命金鎖,抓著就開始啃,啃一切他抓得到的東西。
魏凌真是喜歡自己的小外孫。
就算瓦刺暫時沒有來犯,魏凌也不敢輕易離開邊關,但是羅宜寧可以回京城去瞭。畢竟都護府這裡過得糙,吃飽穿暖而已,舒適是絕對不能想的。何況她一個婦人傢在邊關也不方便,魏凌打算安排人送她回京城瞭。
宜寧其實也想回京城去,她離開那個地方太久瞭。魏凌叫瞭個副將送她回京城,安排瞭許多人手,唯恐她不安全。
而那個宜寧從金陵鄉下帶來的乳娘秋娘,收拾瞭自己的小包裹,忐忑地問:“夫人,咱們要去京城瞭?”
多麼奇妙,她竟然成瞭京城貴人的奶娘,還要跟著去貴人府上瞭。
宜寧吩咐她說:“寶哥兒習慣你帶,你到那兒之後什麼都別說就是瞭。”把這位秋娘放回去,還不如留在身邊,她又不能殺人傢滅口,畢竟還是奶過寶哥兒。何況秋娘樸實無華,倒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您放心吧,我是知道的哩!”秋娘就笑。
魏凌辭別瞭女兒,親瞭寶哥兒一口,胡渣讓寶哥兒很不舒服地呀瞭聲,才送她們上瞭馬車。
這一路倒是挺舒坦的,出發得早,第二日下午就到瞭京城。京城也下瞭雪,又臨近過年瞭,到處都那麼熱鬧。宜寧想到自己上次回來的時候也是這個場景,她把寶哥兒抱起來,指給他看外面的糖人攤子:“寶哥兒,那賣的是什麼呀?寶哥兒想不想要?”
寶哥兒第一次見到京城,抓著母親的肩好奇地看著。
看夠瞭他就靠著母親睡覺,吮手指。宜寧最近正在糾正他這個壞習慣。
羅慎遠坐在轎子裡,轎子正走過官道。就感覺到轎子微微搖晃。他挑簾一看是衛兵護送的馬車,旁邊還跟瞭位長相平平的丫頭。是剛和這隊人馬擦肩而過的。
羅慎遠把玩著印章,淡淡問:“那是誰傢的車隊,在內城這麼大張旗鼓。”
“閣老,”外面隨從叫停轎子,拱手道,“小的未看清楚。可要跟去看看?”
“不必瞭。”羅慎遠道,“快去顧傢吧。”然後放下瞭車簾,轎子又走瞭起來。
等到瞭英國公府外,外頭的人挑簾讓宜寧下馬車。宜寧抱著寶哥兒下來,她看到瞭英國公府熟悉的匾額和那雙扇的黑漆大門,緩緩地吐瞭口氣。英國公府,她還是回來瞭。
徐氏帶著丫頭婆子在影壁等她,看到她立刻迎瞭上來。
面熟的婆子都看著她暗自抹眼淚。
宜寧把熟睡的寶哥兒交給秋娘,屈身喊瞭母親,問徐氏:“祖母身子還好嗎?”
徐氏和一年多前沒什麼區別,她是個精明的人,府裡打理得也井井有條的,過得很舒心。她道:“老太太身子還算硬朗,不過庭哥兒去瞭天津衛所,恐怕要過年那幾天才能回來。你不在這一年,他現在長高許多瞭!”
宜寧對徐氏並不算熟悉,含笑點頭。她去瞭靜安居給魏老太太請安。
魏老太太比原來更老,一看到她就熱淚盈眶的。嘴唇顫抖:“知道你得瞭重病,我想去看也不行,現在可是好瞭……你可是好瞭!”
羅傢對外都說的宜寧身患重病,去瞭保定修養。連英國公府的人都瞞著,除瞭魏凌,宜寧估計徐氏應該也是知道一些的。
宜寧笑著抱瞭抱她:“您不要擔心,我這不是回來瞭嗎。”
宜寧跟她相談一會兒。聽聞她生瞭孩子,老人傢很驚喜。
“我曾孫在哪裡?”老人傢查看瞭一番她確是沒有事之後,就讓她坐上自己的羅漢床,興致勃勃地要看自己的曾孫輩瞭。
宜寧讓人把寶哥兒抱來給她看,徐氏在旁邊坐下來,笑著跟魏老太太說:“您看您曾孫長得多好,白白胖胖的。”
寶哥兒剛醒來,揉著眼睛看不到母親,哇地哭瞭。宜寧才把它接過來。
徐氏又說:“倒是長得像極瞭羅閣老。我還隻是遠遠見過羅閣老一面呢,還被別人簇擁著。如今羅傢可真是貴氣瞭。”
“提他作甚,宜寧生病他就送去保定修養,他倒是入閣瞭。現在回來也未見他上門。可見羅閣老是瞧不上咱們英國公府瞭。”魏老太太說話帶著淡淡的不滿,她本來就不是很喜歡羅慎遠的。“你去保定養什麼病?宜寧啊,你就是太傻,病瞭就回英國公府來,誰還敢虧待你不成。”
羅宜寧苦笑說:“這怪不得他,我回來的事他還不知道的,瞞著他回來的。病的時候是因保定有個名醫,才回去的。”
他現在權勢加身,要稱為閣老瞭。聽父親說他沒有找她,其實宜寧怎麼會不心冷呢。先在英國公府住一段時間再說吧。以後再去問問他,或者商量究竟應該怎麼辦,萬一有什麼誤會,例如他找瞭但是父親不知道,再例如他並沒有與瓦刺勾結。不論怎麼樣也要問明白才是。
隻是她現在,真的無法去面對不好的結果,竟然有些想逃避羅慎遠,怕見到他。住幾日再說吧。
“那宜寧你來靜安居與我一起住。”魏老太太拉著她的手說,“你先住下再說,我瞧個合適的日子讓羅三過來一趟,暫時不急。明日我叫賀傢那二丫頭來陪你!她正好也剛帶著孩子回娘傢來。”
“好。”宜寧笑著答瞭老太太的話,心裡還是覺得傢裡好,哪裡都比不上傢裡舒坦。
次日她醒來時沒聽到呼嘯的風聲,周身都是溫柔和舒適。
宜寧睜開眼,發現小團子沒有在她身邊。她半坐起身舉目一看,才看到西次間裡,魏老太太已經將寶哥兒抱瞭起來,逗他玩。乳娘、丫頭和徐氏圍著,寶哥兒面前擺瞭鐲子、撥浪鼓、小枕頭一類的玩意兒,魏老太太抱著他去抓。
寶哥兒晨醒之後是最好相處的,他睡飽瞭,從娘親身邊抱走瞭都不知道。興奮地揮著小藕臂,要去抓顏色最鮮亮的小枕頭,抓到後就啃。魏老太太不要他啃拿走瞭,他呀地看向魏老太太,很不理解的樣子。
宜寧穿衣起身,走到西次間裡。寶哥兒老遠地看到她就笑起來,小臂揮得更高興瞭。
魏老太太和徐氏都圍著他,憐惜都來不及。“唉這小東西,什麼都要吃。怕是快長牙瞭!”徐氏還沒有孩子,看到粉團心就發軟,何況寶哥兒長得粉白軟和,一大早來就跟著魏老太太悄悄抱瞭寶哥兒出來頑。
魏老太太則笑:“手真有勁,指不定能當將軍呢!”
一點沒在意這是閣老他兒子,從文從武得人傢爹拿主意。
魏老太太看到宜寧起來,忙叫她過去:“見你睡得香沒叫你,快快吃早膳。早給你熱在蒸籠裡瞭。”
說著菜就送瞭進來,主食白粥,一碗摻瞭牛乳的蝦仁蒸蛋,撒瞭芝麻的細牛肉絲,一疊兩面沾滿松仁,煎得金黃的紅糖糍粑。還有些肉松,拌在粥裡一起喝,味道當真好。吃食比在宣府的時候精細多瞭。宜寧食指大動,一連喝瞭三碗粥,魏老太太看她的目光都變瞭。
宜寧這才想是不是她吃得太多瞭,咳嗽著擦嘴笑。“祖母看我做什麼?”
隻見魏老太太點頭說:“做姑娘的時候,你早上喝一碗粥中午就吃不下飯瞭。嬌貴得跟什麼一樣,如今倒是胃口好,一口氣喝三碗。這最好瞭,我瞧你真是圓潤瞭一些。”
沒辦法,現在胃口就是很好。幸好肉長得不多,她原來瘦,圓潤些挺好的。宜寧隻能這麼安慰自己瞭。
“姑爺還沒見過寶哥兒吧?”魏老太太把孩子遞給她,小傢夥跟小鴿子一樣早向母親張開手求抱瞭。
宜寧把他接過來,看到他穿瞭一雙新的虎頭鞋。心想老太太真是愛他。“他在京城忙,還沒見過呢。”
魏老太太說:“罷瞭,寶哥兒我們先養著。”老太太精神一振,“你瞧那虎頭鞋好不好,是我以前無事的時候做的。你爹爹小時候就穿我親手做的虎頭鞋!寶哥兒穿著精神。”宜寧握著寶哥兒的小腳,果然做得精致漂亮。
下午的時候賀二小姐過來瞭。
她嫁到瞭通州,丈夫竟然是與三哥同科的進士,現剛在工部觀政期滿。賀二小姐的女娃比寶哥兒大好幾個月,穿瞭粉色的綢襖,喚瑛姐兒,坐在母親懷裡怯生生的。
宜寧多年未見過賀二小姐瞭,在國公府的時候與她還玩得很。賀二小姐見她也頗為高興:“你出嫁的時候我已經嫁瞭,還未送你成婚禮——對瞭,我今日想帶瑛姐兒去打對銀腳鐲,你要不同我一起去逛逛?祥雲茶樓旁新開瞭傢金銀莊,首飾的樣子都極好,鋪子開得又大。”
宜寧聽到這裡才明白,這是魏老太太怕她在國公府上抑鬱,特地找人陪她出去走走的吧。
其實不用,她在宣府幾個月瞭,早就不抑鬱瞭。
“去看看也好,京城中我久未逛過瞭。”宜寧應瞭她,搖瞭搖寶哥兒的手逗他說,“給我們寶哥兒買糖人好不好啊?”
寶哥兒懵懂地坐在母親懷裡,抓母親的手也啃。
馬車一路到瞭祥雲酒樓外,賀傢的仆從先去與金銀莊的店老板說話,給兩位夫人一個雅間慢慢選樣子。這時候賀二小姐看到瞭她的丈夫許勝文,正好在酒樓這裡同友人喝酒。便叫住瞭他叮囑,給他整理衣襟,嗔怪埋怨他出門不註意。
宜寧給寶哥兒買瞭個糖人,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他,又不給他咬到。寶哥兒被娘親逗弄得淚汪汪的,眼看要哭瞭,宜寧才給他舔舔。可不敢拿在手上吃,不然肯定糊得到處都是。
許勝文面容端正,身材挺拔,笑容滿面。隻是向宜寧微微頷首,女眷不好說話,也沒問她是誰。
“我都知道,現在沒時間瞭,得先上去瞭!”許勝文說著握瞭握妻子的手。
賀二小姐放瞭丈夫離開,跨進屋內笑:“叫你久等瞭,他總不註意這些!他剛觀政期滿,今日要去拜見工部尚書羅閣老。想求個好的官位。但羅閣老不好說話,求的人又多,我叫他總要註意些才是。”
羅宜寧聽到她提起羅閣老三個字,心裡猛地一震。
賀二小姐突然像是想起瞭什麼,面露疑惑:“等等,我記得你嫁的人傢……似乎就是羅傢?”
她出嫁後就沒有回來,京城的事知道的不多,連羅宜寧嫁的誰都不知道。
羅宜寧低頭喝茶,她說:“嗯,嫁的就是羅傢。”
賀二小姐見她沒有多說,就沒繼續問瞭。而是繼續說羅閣老:“這羅慎遠真是厲害,年紀輕輕的閣老,侍君左右。你知不知道他上個月清肅六部,下臺官員都有四十餘人……我聽說若不是他已經成親瞭,皇上還有意給他相公主呢。”
宜寧選瞭好幾個腳鐲的樣子,準備給寶哥兒多打幾個。把選好的樣式交給丫頭:“我這兒都選好瞭,你快選瞭,咱們回去吧。仔細瑛姐兒餓瞭。”瑛姐兒沒有抱出來,賀二小姐是自己奶孩子,沒請乳娘。
“倒也是!”賀二小姐想起瞭瑛姐兒,就不再糾結瞭羅慎遠的話瞭。
那許勝文剛到瞭祥雲酒樓門口,幾個同僚在等著他。見他來瞭就笑:“你這混不吝的,剛才叫住你的那人是誰?”
許勝文沒好氣地道:“還能是誰,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難不成我還會養外室不成。”
一行人邊說邊往酒樓裡走,一個同僚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我記得趙兄就養瞭個外室,才十四五的小娘子,那個新鮮水嫩。”
旁邊被點名的人咳嗽一聲說:“那是我任上的時候救來的,沒得去處,除瞭跟著我還能怎麼樣。你別胡說,我是要納她為妾的。”
其他人又來哄笑他,問他那小娘子是什麼滋味。
他們到瞭雅間正準備坐下,剛才被哄笑的人拍瞭拍許勝文的肩膀:“勝文兄,你不是要去尋羅閣老嗎。你瞧那不就是嗎?”
許勝文探頭看,果然是羅傢的轎子停下來。一群人走到窗扇邊,看到羅大人自轎子上下來瞭,隨後一輛轎子下來的是吏部侍郎宋大人。幾人頓時有些騷動,羅閣老竟然到祥雲酒樓來瞭!“咱們得去拜見才是,否則豈不是失禮瞭!”那趙姓的說瞭,幾人連忙收拾一下,出瞭房門。
許勝文有求於人,走在前面。看到羅閣老與宋大人被簇擁著進來,幾人立刻上前問安。
羅閣老披瞭件大氅,眉眼冷峻地走進來。正同宋大人說話。看到他們之後瞥瞭一眼,將手上的東西交給隨從,淡淡問道:“許勝文?”
“閣老還記得我!”許勝文拱手一笑,“卑職曾在閣老手下觀政過,幸得閣老指點。”
“嗯。”羅慎遠頷首,他對這人有些淡淡的印象。宋大人見都是幾個年輕官員,也沒有理會。笑著虛手一請:“羅大人先請。”
羅慎遠笑著應瞭,一行人簇擁著上樓。剛走上瞭拐角,那拐角有扇窗對著下面的街道,羅慎遠突然就停頓瞭。
他仿佛看到瞭什麼,臉的笑容立刻消失瞭。甚至眼神都變得非常奇怪,若是要說的話,那是種終於要抓住的猙獰。
許勝文還奇怪,隻見是妻子的那輛馬車,另一個抱著孩子的女子躬身上瞭車。孩子用鬥篷籠著,隻是一晃眼就不見瞭。
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隻見羅大人突然轉身往樓下,疾步追瞭出去。隨從們連忙避讓,但是那輛馬車跑得很快,消失在瞭茫茫的街道上,就是追也不知道從哪裡追。有人上前想要問什麼,羅慎遠卻厲聲道:“——閉嘴!”他的眼角發紅,甚至有些喘息。
羅慎遠閉瞭閉眼終於是冷靜瞭一些,吩咐身邊的人:“去,把隔壁金銀莊的店老板叫過來。”
店老板聽到是羅閣老喚他,誠惶誠恐,很快就過來瞭。
“小的給大人請安。”店老板跪地後起。
羅慎遠剛才也隻是一晃眼,並未完全看清楚瞭,他甚至也怕這不過是幻覺而已。畢竟,這樣的幻覺實在是太多瞭。
他坐在太師椅上問:“方才在你店中的兩位女子,其中有個抱瞭孩子的。你可知道是誰?”
那許勝文鬥膽上前一步,拱手道:“閣老,那未抱孩子的是我妻子,賀傢的二小姐。另一位……”
羅慎遠似有力度的目光看向他,沒有說話。
許勝文頓時覺得後背冷汗都要出來瞭:“那另一位,我聽她說是……”
店老板這時候才想起,忙接道:“那位我聽說是世傢的貴人呢!一口氣要瞭七八個孩子的腳鐲,真是大手筆!”
許勝文記得妻子是有哪個國公府的手帕交,才擦汗點頭:“是是,好像是個國公府的小姐!”
他卻覺得自己說完之後,羅閣老的神情更是沉默瞭,甚至抓住扶手的手背用力得青筋隆起,威壓絲毫未減輕。隨後過瞭很久,羅閣老站起身說:“宋大人,我今日有事先離去瞭,改日再聚吧。”
宋大人隻得陪笑送羅慎遠離開。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晚瞭。
轎夫們都熟練地壓低瞭轎子,躬身等著。
羅慎遠漠然地進瞭轎中,轎子起來瞭。剛走瞭不久,身後有人急匆匆地追瞭上來,叫到:“閣老!羅大人!”
轎子慢慢停下來,羅慎遠挑開簾問道:“打探清楚瞭?”
他方才立刻叫瞭位隨從去英國公府。
那隨從走到他身前,隔近瞭才敢說:“大人,那馬車是英國公府的。”
“小的叫人跟去看,從那馬車裡下來的……”隨從猶豫瞭一下,“仿佛是咱們三夫人,看身量像是,而且襁褓中還抱著個孩子。看不清多大年紀瞭,約莫幾個月瞭吧……”
羅慎遠心裡情緒極端地起落,閉上眼問:“——可能確定?”
“雖然隻是下瞭馬車就進去瞭。但應該就是。”那小廝又道。
羅慎遠放開他,一時不語。
與她長得如此相似,出入英國公府。不是她還能是誰!她是真的回來瞭。
但孩子又是怎麼回事,她幫別人抱著的?不是沒有可能。至於另一個可能……他是想也不敢去想。
宜寧回來瞭,為什麼不來找他?反而回瞭英國公府,難不成她喜歡瞭那陸嘉學,甚至與他生瞭個孩子,才不願意回到他身邊瞭?雖然陸嘉學十有八九被他弄死在邊關瞭。
她竟然就這麼回來瞭,若不是今日偶遇,難不成還要把他蒙在鼓裡嗎?
這麼些天饑渴的思念,羅慎遠早就壓抑得過頭瞭,甚至是極端的。她回來竟然還不來找他,那行,她不來。他親自上門去搶就是瞭。是他的妻子,那應該是他的。就算她跟別人生瞭孩子,也應該是他的妻子。
“去英國公府。”羅慎遠說,他的語氣還是很平靜。
隨從一愣,羅慎遠說: “去英國公府,接三夫人回來。”他的語速很低沉很慢,“三夫人既然回京城,那就該回傢瞭。”
隨從應喏,連忙讓轎夫起轎。
其實羅宜寧剛回來的時候也驚魂未定,她跟賀二小姐出來,竟然看到羅慎遠的轎子停在街上。當時她就有點混亂,剛回來卻沒有去找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時候在街上撞到瞭怎麼辦。上瞭馬車後就立刻催促馬車趕緊走。她隱約覺得身後好像有人追出來,但馬車已經跑遠瞭,等回到英國公府之後,魏老太太等著她吃晚膳,問她:“你怎麼跟鬼攆瞭似的?”
宜寧才說沒什麼,坐下來吃晚膳。
魏老太太喂寶哥兒吃蛋羹,他今天舔瞭幾勺蛋羹吃,就不怎麼喝奶瞭。一會兒就被宜寧哄睡著瞭放入瞭小床中,他把自己團瞭個小團睡覺。
魏老太太叫她出來一起烤火,跟徐氏聊聊傢常。徐氏這人也蠻好玩的,跟魏老太太一起嗑著瓜子聊世傢八卦,宜寧抓瞭把瓜子在她們當中坐下。徐氏提議烤紅薯吃,並且一臉艷羨:“小時候在鄉下的田莊裡,吃過一次烤紅薯,後就再沒吃過瞭。”
宜寧說:“這有什麼,您想吃就能吃。”然後就叫廚房拿一筐紅薯來,給徐氏烤著吃。徐氏看她的目光就親切瞭一些,魏老太太也很有興趣。三個年齡不同的女人湊一團忙活起瞭烤紅薯。
紅薯剛烘進火爐裡,就有婆子挑簾進來稟報:“老太太,羅閣老……姑爺過來瞭!說是來接小姐回去的。正在花廳等著呢。”
羅宜寧聞聲驚訝地抬頭,心下不由一緊。他剛才果然看到她瞭!
他竟然親自上門來瞭!
魏老太太卻哼瞭聲:“自己媳婦病瞭送回保定,回京瞭又不知道,眼下終於找上門來瞭,還不算晚。宜寧,我陪你去會會他。”
“祖母啊……這個……”宜寧看到老太太抓著她的手,額頭冷汗直冒,她怎麼就覺得這趟不能去呢。
他現在就在花廳等著,說不定是喝著茶一臉平靜,她要立刻去見他嗎?
徐氏連忙道:“老太太,等等!”
魏老太太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宜寧正松口氣。徐氏卻走上來說:“這夫妻久別未見瞭,宜寧雖然是天生麗質,但您看要不要給她捯飭捯飭。我瞧她最近顧著孩子,都不怎麼註意衣著打扮瞭。”
魏老太太聽瞭深以為然,點頭說:“你說得有道理,輸人不輸陣。”
然後把外頭的婆子叫進來給宜寧梳妝打扮,宜寧被按在妝凳上,簡直哭笑不得:“不用重新梳頭發瞭。脂粉也不要!我洗把臉就成。”
這都已經晚上瞭,去見他還發髻整齊,妝容精致。
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
徐氏很遺憾地看著羅宜寧幾乎什麼也沒換出門,隻能用自己發上取下一隻海珠金簪,別在宜寧頭上。
宜寧覺得好歹有些底氣,跟徐氏虛扶著魏老太太,去瞭花廳。
離花廳越近她心裡就越緊張,剛才的心裡暗示化為飛灰,心要從嗓子眼跳出來瞭。得按回去按回去,她勉強做出個雲淡風輕的樣子。
慢慢走近瞭花廳。她終於看到瞭那個人,終於是看到瞭那個人。
羅慎遠披瞭件大氅,正端坐在太師椅上,兩側立著他的隨從。他果然端瞭杯茶,但好像也沒有喝,氤氳的熱氣飄散成絲縷,在暗黃色的燭光下漸漸的散開。外頭的雪地發出暗淡的光輝,與空曠的深藍色天空交映。
他也慢慢抬起頭,對上瞭她的視線。
反正羅宜寧是立刻避開瞭,根本沒看到他的神情。但是那種感覺說不出來,好像被他緊緊地盯著,覺得有點腿發軟。宜寧低聲喚他:“三哥。”但是亦沒有看到他點頭回應。
魏老太太攜著宜寧過去坐下,冷淡地笑道:“難得閣老過來。”
羅慎遠站起來,幾步走到她們面前,語氣輕和地拱手道:“祖母不必叫我閣老,稱我慎遠就好。我這次 是來接宜寧回去的。算來她久未歸傢瞭。”
宜寧就看到他幹凈無塵的靴面,革帶上的犀花紋。他的聲音還是這麼低沉磁性。
魏老太太嘆氣:“倒不是我為難你,宜寧一個人在保定養病,你竟不聞不問。孩子生下來如今也沒有看過,你這如何當的父親?”
羅慎遠這次頓瞭很久,直看著羅宜寧,語氣平靜繼續說:“是我未照顧到她,朝務繁忙,前段日子脫不開身。我這不就是來接她回去瞭,好好盡我丈夫和父親的責任。”他嘴角甚至露出一絲笑容。
羅宜寧這次抬頭,才發現他根本就沒有顧及別的。根本就是一直盯著她!
“宜寧……”魏老太太看向她。
羅宜寧暗自嘆氣,罷瞭,總是要問明白的!“祖母,今日天色也晚瞭,先讓三哥住下來再說吧。”
魏老太太覺得也是,點頭道:“那我安排一間廂房吧,寶哥兒這會兒睡著瞭,你若想去看看他也行。不過還是明早看吧,孩子被吵醒瞭,哄起來也麻煩。”
“孩子先不急。我今晚就在這兒住下吧。”羅慎遠淡淡說,“不過您不用安排屋子,我和宜寧一個屋子就行瞭。”
他看向她,笑著問:“你說是不是,眉眉?”最後兩個字的尾音,咬得非常的輕。
宜寧聽到就背脊微寒。
一般在娘傢,夫妻不同床睡。但現在也許他們夫妻就需要好好談談呢,姑爺原來對宜寧淡,指不定靠這個機會改善改善。隻要夫妻和睦,規矩又算得什麼。
魏老太太就說:“那也行。宜寧,你三哥就同你睡一個屋子吧,也免得我再去安排瞭。他這一路應該也累瞭,你先帶他下去休息吧。”說罷還暗中示意宜寧,好好把握機會。
羅宜寧暗自裡倒吸一口氣,看這樣子恐怕是無法拒絕的。她隻能說,“三哥,你跟我這邊來。”
這會兒功夫也該就寢瞭,他一路勞頓,應該先歇息下來。
羅慎遠嗯瞭聲,跟在她身後穿過黑暗的回廊。宜寧感覺到他本來走在很後來的,但是越來越靠近,幾乎她就能撞到他的胸膛,腳步聲也很近。好像伸手就能抱到她一般。
她加快步子走在前面,故意離得遠一些。門口守著的丫頭看到她就屈身。她剛打開瞭房門,想叫丫頭打水來,但是羅慎遠說:“不用瞭,都退下吧。”宜寧正要說什麼,卻被他一隻手就按住瞭門,還沒有反應過來門就關上瞭!
他隨後伸手一捻,屋內的燈頓時滅瞭。
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宜寧竟覺得有些恐懼。
她在屋內後退,卻立刻被追上來的他抓住,然後她腳下被一絆撞到瞭桌沿,頓時有具灼熱沉重身體壓下來。兩人的氣息纏繞著,他的氣息更有侵略性。羅宜寧掙紮瞭一下,發現自己被困在他和桌子之間動彈不得!他壓下來逼迫她也往下,她不由問:“你這要幹什麼?”
他的聲音冰冷而透著熾熱,呢喃地輕聲說:“眉眉,好久不見瞭。你可還記得你夫君?”
黑暗中,一切的感官都變得無比清晰。
宜寧想從他身下掙紮而起,羅慎遠卻再次按住她:“回答我。”
宜寧微仰起頭。記得,怎麼不記得!但是她快撐不住自己的身體瞭。
羅慎遠似乎感覺到瞭,立刻抱著她的腰一攬,她終於從瀕臨腰折的局面中解救出來,頓時就撞在他身上。
這時候她終於適應瞭黑夜,能看得清彼此的臉瞭。
宜寧覺得他和一年前世有區別的。清俊的臉棱角更加分明,鬢發如刀,閣老大人如今依然有瞭權勢所帶來的魄力瞭。宜寧倒是並未註意到這些,因隔得太近,他嘴唇上有絲絲的光,宜寧說:“你好像瘦瞭。”
“我見你是胖瞭的。”羅慎遠涼涼地道。
可不是豐潤瞭,剛躺在他身上的時候,身上的柔軟正靠著他。可能是正在哺乳,身上一股淡淡奶香,禁錮於懷中,聞到就叫人下腹發熱。更何況是久別分離。若不是因為強大的自制力,哪裡還能跟她好好說話。
宜寧忽然沉寂瞭一下,她問道:“三哥,我不在的這一年裡。你過得怎麼樣?你身邊可有別的喜歡的人瞭?”她說,“我知道你入瞭內閣,做瞭閣老。畢竟因我莫名失蹤,身邊也沒有個照顧你的人。”
羅慎遠也沉默片刻,然後他笑著慢慢說:“倒是遇到過幾個。有個姓葛的姑娘品行優良,才貌雙全,對我是一往情深,每次見面都含情脈脈。我正想著要怎麼回應人傢的心意,才不辜負瞭這份深情。”
羅宜寧越聽就越難受,記得賀二小姐所說他和葛姑娘走得很近。是啊,他一直這麼討別的女人喜歡,前赴後繼,無可阻擋。甚至以前他還會加以利用!她鼻尖微酸,笑瞭笑:“既然那葛姑娘才貌雙全,我可是比不上她的吧。你不如稱我病亡瞭,娶葛姑娘做續弦。葛姑娘愛慕你,必定不會不答應的。你不必擔心我死纏爛打,隻要你找到瞭更好的,我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
她推開他要走,羅慎遠卻一把把她拉回來,捏著她的肩冷笑著說:“你倒是挺大方的,不無理取鬧?是不是這正好合瞭你的心意,你能帶著孩子與陸嘉學長相廝守瞭!”
羅宜寧第一次知道他說話也是很尖銳的。她有點發抖,低聲說:“羅慎遠!”
羅慎遠抵近她:“你今日看到我就跑,要不是我正好看到你瞭。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來見我瞭。嗯?”
羅宜寧的語氣一凝:“我不見的這一年,你宛如沒我這人一般,高升官位進入內閣,還有紅顏相伴。我怎麼去找你?父親在邊關因戰事受傷,我照顧瞭他幾個月,陸嘉學在草原上不見瞭,父親找不到他心裡就越發的恨你。我怎麼見你!”
“魏凌恨我?”羅慎遠聽到這裡,倒是嘴角露出一絲笑,“他是不是猜到我賣火器給瓦刺部瞭。”
他怎麼知道!
“那批火器有問題。”如此試探,知道宜寧不是因為陸嘉學才不來見他,羅慎遠稍微放松瞭一些,沉吟道,“你當我是什麼人?若真是我通敵賣國,魏凌又怎麼能活下來。定是斬草除根一個都別想活。那批賣給瓦刺的火器是我們專門制造的,一時不察就會炸裂……否則現在瓦刺能這麼乖巧?僅僅是冬歇的話,他們也不至於動也不敢動。”
宜寧被他這麼一點才明白。她忽略瞭這點,如果是魏凌都看得透的東西,羅慎遠怎麼會不註意呢。而且以他現在的地位,通敵賣國對他有什麼好處?
當然她覺得這其中羅慎遠肯定有沒說完全的地方,他肯定有所隱瞞的。
但邊關的事是真與他無關瞭,他沒有通敵就好!
羅慎遠放開她,他去找瞭火折子把燭臺點亮,屋內又亮起朦朧的黃光。他把燭臺放在桌上,低聲道:“宜寧,你過來。”
羅宜寧一愣,他又看過來:“過來。”
羅宜寧逼不得才走到他面前,盯著他腰間的玉佩看。聽他淡淡地問:“你不見這一年裡,你覺得我像沒你這個人是吧。那是因為我根本不敢去想,我手裡的錦衣衛這一年幾乎踏遍大江南北,卻始終與你錯失。一開始找不到,我隻是在不斷的想你,到後來,我就越來越焦躁瞭……”
他靠近她,一手攬住瞭她的腰,將她半抬起靠在床邊。“羅宜寧,你一直不覺得別人能有多愛你,是不是?”“沒有自信,怕被別人拋棄。所以一旦別人有這個跡象,你便恨不得長四隻腳跑……從表面是看不出來的,畢竟你是英國公的女兒,又從小被我寵大,怎麼會這這樣呢?為什麼會這樣呢?”
這樣狼狽的秘密赤裸裸地擺在他面前,宜寧內心最隱秘的東西。沒有遮攔,顯得這麼直接,刀刀都是直朝著她而來的。
羅宜寧深深地吸氣,閉眼又睜開:“你別說瞭……”她顯得很狼狽。
“怎麼不說?如今我完完全全的告訴你。你就再也不用擔心瞭……”羅慎遠輕輕地摸著她的頭發,“隻是你不用擔心,以後可千萬也別怕瞭我。”
羅宜寧不禁地仰頭看他:“你……”
他靠近羅宜寧的耳朵,告訴她:“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對你做瞭什麼?來,我來一點點告訴你。”
宜寧聽到他不疾不徐的聲音:“當年在羅傢,我不是讓松枝監視你嗎……從那時候起,我就希望能完全地註視著你,無論是用什麼方式。”
“林茂向你提親,我心裡嫉妒於他,讓他調任瞭山東。程瑯又來插一腳,我就煽動瞭謝蘊去找蓮撫,借刀殺人。你覺得我們能成親是意外嗎?其實這後面全是我精心的算計的。”
宜寧慢慢地張大眼。這種徐徐揭開的真相,簡直震得她不知道說什麼。
這些,都是他的……算計?
“你不見瞭之後,我一心想著把你捉回來關著。這樣就不怕你再不見瞭。我不喜歡你看著別的人,我希望你隻看著我。你對別人的任何人過多的關註我都嫉妒,我無法控制自己。隻有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才能不這樣。”
其實,在長久的等待之後。羅慎遠甚至覺得,羅宜寧在他旁邊,他也不太能控制瞭。因為心底已經不再安定,如驚弓之鳥。總覺得會有意外讓她離開他身邊。
羅宜寧震驚瞭許久,她甚至覺得眼前這個表情微沉,眼神幽深中有一絲莫名的人不是她的三哥。但是他說的那些話,真的很觸動她。
“所以不要怕。”他緩緩摸著她的臉,像個雙關語。
宜寧像是被什麼溫暖柔和的東西緊緊包繞著,雖然讓人手心戰栗發麻,但是真的很安全。
“不會怕的。”羅宜寧微微一握他的手。
他很快就摸瞭摸她的頭,現在她如此說,以後真的怕瞭她就知道瞭。羅慎遠淡淡地笑瞭:“宜寧,跟我回去吧。那個孩子……”他嘴唇微抿,“我希望你能把它送回陸傢去。”
“那個孩子……”宜寧一聽就知道他誤會瞭,他肯定覺得孩子是陸嘉學的!
他又眼睛一瞇:“你想自己養的話,我也勉強能接受。但最好不要,還是送回去吧。”
宜寧聽到這裡突然就不想說什麼瞭,反正他明天看到孩子就明白瞭。讓他嘴快話多!還要送回去給陸嘉學。好啊,看他明天還送不送!
兩人一時沉默,羅宜寧突然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好。隻能問:“你要睡瞭嗎?我叫丫頭打水進來。”
“不急著打水……”羅慎遠笑瞭一聲說。宜寧想問他還有什麼事,他依著她靠羅漢床的姿勢,突然讓她順勢地倒下瞭。
他也隨之跟著壓上來。宜寧明白瞭他的意思,知道是什麼事情。頓時覺得血都熱瞭起來,剛才的那些話好像都是用來加深情緒的。但是還有些僵硬,不知道是該協助他好,還是就這樣好。
健壯有力的手臂撐在身側,但他卻看著自己不動瞭,羅宜寧覺得奇怪,但她隨之發現他根本就不是看的她的臉。然後他空餘瞭一隻大手壓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放在她的腰側,接觸為什麼會帶起這樣酥-麻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她的腰側太敏-感瞭。
不然怎麼他的手一碰就開始打顫瞭。
羅慎遠已經解開瞭她的衣物,正好剛才去點瞭燭火,看得見她這一年長瞭多少。小女孩長大瞭,但是肌膚摸上去還是無比的柔滑。
“有什麼好看的。”她要挪動自己,雖然屋內有地龍,但還是冷的。而且被羅慎遠這樣看著,總覺得越來越燙。他的眼睛越來越燙,她也是。他的目光深處是燒著火的,要把她燒著瞭。
“是不好看……”他說著親瞭她的耳側。然後把她抱瞭起來。
雖然長高瞭些,長柔軟瞭些。坐在他懷裡的時候,宜寧本質上還是比他嬌小很多。他摟著自己的小妻子,細腰一靠近就觸到滾燙,手臂上全是肌肉,摸著就叫人發軟。宜寧靠著他的胸膛輕輕出瞭口氣,竟也生澀地回應。膽子並不大,但是沿著他的臉側細吻。
不光羅慎遠想念她,她也想念羅慎遠呢!
這讓他身體一震,氣息竟然粗瞭很多。然後他沉默不語地將她舉起試探,試探是粉膩水滑的面團與鐵杵相適應。但她還沒有適應就突然進去瞭,宜寧緊皺眉頭讓他停一下,想努力配合。無奈是越來越縮緊,而他因為這等刺激額頭出瞭細汗,反而越來越艱難瞭。他低聲問她:“可好瞭?”
宜寧說:“沒好,再等等。”她換個姿勢看看呢!
宜寧撐著他的大腿想換姿勢,沒想到這一動捅瞭馬蜂窩。稍不註意反而完全深入瞭。羅慎遠低頭吻她:“你還是很可以的。”居然把他逼到瞭這個地步。然後沒等她再去適應就已經開始瞭。
這下就完全不在羅宜寧的掌控之內瞭。可能是生瞭孩子的緣故,雖然還艱難但總歸不再痛苦,反而越來越舒服。好像是浪潮越攢越高,宜寧看著他帶汗的臉,細細地去摸,有點粗糙的下巴,而且是瘦瞭的。如他所說是因為思戀她瘦瞭嗎?
羅慎遠因此呼吸濃瞭一些,因為情-欲而低啞。他說:“眉眉,你起來抱住我。”
然後在最後一陣激烈中結束瞭。羅宜寧抱著他帶著熟悉味道和汗水的身體,她也輕輕喘著慢慢等平復,剛才幾乎就是一片空白的愉悅。她靠著他的肩,懶懶地等三哥把她抱起來。
羅慎遠卻看到瞭床上的一個東西。
黑沉沉的珠串,刻瞭個小小的金色佛號。
他認得這個玩意兒,這是陸嘉學隨身帶的佛珠,幾乎不怎麼看到他離身。剛才從宜寧的袖中滑出來的。
他怎麼會不介意這個。盯著看瞭很久,眼神漸漸暗沉下來。
感覺到宜寧要自己起來瞭,他吻著她的嘴角說:“別急著起來。”
還來嗎?若是要瞭水,明天祖母肯定知道瞭!宜寧看著他:“這不好吧,畢竟是國公府。”
“祖母都暗自同意瞭。”羅慎遠說,他又道,“你可知道什麼叫小別勝新婚?”
他正當最強壯的年紀,兩人卻分別瞭一年。宜寧感覺到剛才興風作浪的那物竟真的又精神瞭,有點腿軟瞭。一兩次可以,但是看他這個架勢,恐怕她第二天怕別想好過瞭。
羅慎遠又將她按下去,第二次比第一次還長,到最後她慣例求饒,他慣例控制不住。閣老大人是小別勝新婚瞭,第三次後勉強按捺沒有繼續瞭,所以宜寧到瞭凌晨才能休息。閣老大人親自她抱著去沐浴瞭,又親自抱著回來安眠。
宜寧醒來就靠著他的胸膛,幹凈熟悉的味道,還有熟悉的下頜。她聽到外面下雪的聲音,婆子在掃雪,就搖瞭搖身側人的肩膀:“三哥,外面下雪瞭。”
“嗯,我知道。”他就睜開瞭眼睛,神情淡淡的。
原來根本就沒睡啊。
宜寧又躺著,覺得真好,他的一隻手還搭在她身側,好像根本沒有挪開過。
宜寧想到一會兒寶哥兒該來找她瞭。半坐起身來,然後就是大腿酸痛得動都不好動。
“起不來?”他挑眉問,“要我幫嗎?”
“不用。”宜寧自己穿瞭湖藍色纏枝紋緞襖,將頭發撥向一側,手上拿著昨夜取下的一對耳鐺,昨夜沒來得及梳洗。她單手帶耳鐺,雪光讓她的指尖溫潤極瞭,耳廓有細細的絨毛。
她一個人不好戴,卻沒有求助於他。
羅慎遠從她背後直起身,拿過耳鐺給她戴好。宜寧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低聲說:“好瞭。”
宜寧耳側微麻,而羅慎遠已經放開她開始起身穿衣瞭。一邊穿一邊說:“我一會兒有朝會,你收拾一下。下去帶你回傢瞭,母親很想念你。父親調去瞭河間府任知府。羅宜憐已經出嫁瞭,楠哥兒都要三歲瞭。傢中事情變化頗大,你回去好生看看。”
“羅宜憐出嫁瞭?”羅宜寧皺眉,她竟然舍得嫁瞭。她當然好奇瞭,“她嫁瞭誰?”
“一個富商的繼室,是做茶葉生意的,老傢在蘇州。”羅慎遠說。“明日正好回門,你一看就知。”
宜寧一摸手腕見,才發現那串佛珠不見瞭。她一尋就發現在床榻上,撿來握在手中,然後放進瞭衣袖內。
佛珠冰冷的木質就貼著瞭她的肌膚。
不知道陸嘉學怎麼樣瞭,父親有沒有找到他。若是找到瞭佛珠還是該物歸原主,佛珠是有靈性的,會庇佑主人的。
在她死的這麼多年裡,陸嘉學歷經大戰都平安歸來,加官進爵瞭。這次應該也會回來吧。
陸嘉學是個很堅韌的大局觀很強的人,外界越嚴酷他的生存會越頑強。他這種人,不會讓自己比別人早死的。這就是她超脫愛情的認知瞭,兩人畢竟相熟多年。
這時候外面響起瞭孩子的哭聲,越來越近,哭得撕心裂肺。
乳娘來敲門瞭,有點急促:“夫人,小少爺一定要找你,奴婢哄也哄不住……”
宜寧定神道:“快抱進來。”
乳娘抱著穿瞭紅色小襖,戴著小帽子的寶哥兒進來。孩子一看到母親就直撲過來,宜寧把它接到懷中。它抽泣不止,小手努力圈得母親的胳膊緊緊的。小團子黏在她身上就不肯下來。
果然是個孩子。
羅慎遠扣好朝服衣襟,隻瞥瞭眼孩子的背影,聽到孩子清亮稚嫩的哭聲,再看她這麼抱著就眉頭一皺。
大三一臉冷峻地當沒看到,與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小三哭得很淒慘。誰也不看誰,誰也不認誰,父子倆簡直有趣。
“三哥,你不抱抱寶哥兒?”宜寧拍著寶哥兒的背哄,然後說。“寶哥兒生得可愛,大傢都愛寵著他,你來抱一抱吧。”
她還給這孩子取名為寶哥兒?
羅慎遠淡淡道:“怕是來不及出門瞭,還是回來再說吧。”
還不想看呢!
羅宜寧心中暗道,抱著寶哥兒走到他面前,哄懷裡的孩子:“快叫爹爹抱抱。”
寶哥兒稚嫩的臉頰上猶帶眼淚,不停抽泣。他側過頭看瞭看面前這個身材高大,臉色陰沉的男人,立刻別過頭,抱著宜寧不理他。
孩子巴掌大的臉貼著她,羅慎遠眉頭緊緊皺著,頓時有些驚愕。
一瞥之間,已經看清楚他稚嫩的小臉。
倒是……
“長得像你吧。”宜寧問,“你真的要把他送給陸嘉學嗎?那現在得給他打包裹瞭啊。送出去瞭就別抱回來瞭。”
這是他的兒子!羅慎遠瞳孔微縮。
他昨天竟然說把自己的孩子送去給陸嘉學……
乳母見小少爺終於不哭瞭,怕夫人抱久瞭覺得累,從夫人懷裡接過來用撥浪鼓逗他。羅慎遠看著那個拱來拱去,伸著小胖手非要抓撥浪鼓的奶娃,好像是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宜寧捏瞭捏他的手臂:“三哥?”
他渾身一緊,才突然回過神問:“孩子的乳名是寶哥兒?”
“大名須得慎重,自然先叫著乳名。”宜寧抱瞭小團子半天手酸,在八仙桌旁坐下來。
羅慎遠大手摸瞭摸她的頭,他想瞭很多,但是復雜的心一時半會兒說不明白。
但是他的聲音無比的柔和與低沉:“對不起。”
他頓瞭頓,“我說的是昨晚那些話。”
他掌心的觸感讓宜寧一怔,隻見羅慎遠已經走到瞭乳娘面前,向孩子伸出手:“給我抱抱他。”
乳娘便把孩子舉起來,但小團子根本不理他,還呀呀地咬撥浪鼓。羅慎遠伸手把它抱起來,小團子才多重,坐在父親結實的臂彎上茫然升高,停下瞭玩撥浪鼓的小手。羅慎遠看著這個據說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小生命。半個巴掌大的小臉軟嫩極瞭,什麼都小小的,軟軟的,跟他這麼的像。
寶哥兒看瞭父親片刻,哇地就哭瞭起來。扭著小身子朝著母親的方向轉:“娘娘……娘娘……”
他口齒不清,生澀地想要說話。反正他不要這個人抱。
宜寧本來不想抱他,看他哭得可憐兮兮,又不得不抱。把小團子接過來之後他手腳並用地粘著她,宜寧都愣住瞭,這孩子怎麼突然就哭瞭起來。見三哥臉色微黑,宜寧笑著說:“它吧……熟瞭就好瞭!”
“嗯。”羅慎遠勉強應瞭一聲,又看瞭那孩子一眼,“也沒時間瞭,我得先去瞭,你記得收拾一下,一會兒就帶你們回去瞭。”
他匆匆出門瞭,隨從在外面等他。閣老出門的排場與原來不可同日而語瞭。
宜寧又捏他的臉:“你這小東西!葉嚴抱你你不也是願意的嗎?”
寶哥兒又不哭瞭,但是這下誰也別想把他從娘親懷裡抱出來,一抱就哭。粘著她繼續玩自己的撥浪鼓。
剛下過一場雪,沙丘上積著殘雪。不遠處幹枯的胡楊樹上也全是冰雪。
陸嘉學騎在高高的健壯的馬上,無邊無際的沙漠中,沙丘之間彎曲斜行的軍隊綿延不絕,也不過如螻蟻前行,昏黃的斜陽將枝椏的影子拉得很長,殘陽如血,大漠孤煙。
他的嘴唇有些幹燥,往手腕一摸的時候,才想起珠串在她那裡。
上面有人算計搞鬼,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誰。對方沒想讓瓦刺活,但也沒想讓他活。但是縱橫沙場十多年瞭,羅慎遠再怎麼精心算計也不可能比得過他對敵經驗豐富。他怕打草驚蛇,蟄伏瞭近半個月,將剩下的瓦刺部全部殲滅之後,取瞭對方首領的首級,準備回京復命。
如今想起來對敵輕松。實則陸嘉學也不是沒有瀕臨死亡的時候。
刀已經快砍到頭頂瞭,他用長刀奮力一頂,陣得虎口發麻。反手就是斬殺,後背受瞭傷。那時候什麼他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活著。
羅慎遠的確厲害,難怪兩年就爬到瞭那個位置。他身邊的副將竟然都被他所收買,臨陣反攻向他。雖然最後還是被他斬殺。
陸嘉學看斜陽快要落下地平線瞭。靜默地一舉刀,示意停下來休息。軍隊見將領發令瞭,便立刻停下來,靠著胡楊樹林紮瞭簡易的帳篷。
帳篷裡鋪瞭羊毛毯,陸嘉學在休息喝熱酒。火堆靜靜地燃燒。
急迫、焦躁。這是兵之大忌,他現在心裡很平靜。如今的羅慎遠足以與他抗衡,不能輕敵瞭。就算不是因為羅宜寧,他和羅慎遠也有很多賬要算。包括這次暗算,甚至包括朝堂權勢。
他放瞭羅宜寧走,現在她應該已經在京城瞭吧。
陸嘉學突然瞇瞭瞇眼睛。
帳篷被一隻細小的手撩開瞭,一個女孩走進來。她穿瞭件紅色無領對襟坎肩長袍,馬靴,頭發結成辮,面容憔悴但掩不住臉蛋漂亮姣好,腳上戴瞭鐐銬,走路的時候就發出悉索的聲音。
這個瓦刺部的小姑娘是他們的戰俘,打瞭勝仗後擄走對方漂亮的女人,對於士兵來說可以鼓舞士氣。陸嘉學一直對於士兵的這種行為睜隻眼閉隻眼,隻要不太過分就行。這次他們抓瞭十多個,都是貴族小姑娘,這個叫阿善的小姑娘格外漂亮,將士們有意獻給他。
而阿善也格外聰明,她知道自己被帶回京後,免不瞭要被送做別人的玩物。誠惶誠恐,對陸嘉學十分柔順,曲意討好。
她學過漢話,雖然說起來磕磕絆絆,但是語調很好聽:“大人……我給您,換藥。”
這個小姑娘端著藥盤跪到他面前,陸嘉學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阿善口幹舌燥,緊張得指尖都在抖。國破傢亡,她原來再怎麼尊貴現在也輕賤,她知道戰俘是什麼下場,若是不能討好這個男人,讓他收瞭自己,她的未來一定會很慘的。別的姐妹這些天的遭遇沒幾個好的,她還好好的,隻是因為他們有意留著她。
但她侍奉這麼多天瞭,這個男人一點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她弄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阿善顫抖地解開瞭他的戰袍,他後背的傷需要別人上藥。
陸嘉學依舊紋絲未動,他閉上瞭眼睛。
帳篷內木頭被燒得噼啪地響,外面天已經全暗瞭下來。
陸嘉學身體一僵,頓時睜開眼。因為有具柔軟赤裸地身體貼上瞭他的後背。然後一雙手臂柔柔地纏住他的脖頸,女孩在他耳邊低泣道:“大人……您要我吧,求您瞭。”
她不想淪為玩物,她迫切地需要強者的保護,躲避外面兇猛的目光。
女孩的身體這麼柔軟,肌膚滑膩。傷口泛疼有些刺激。陸嘉學靜坐不語,然後他按住瞭阿善的手:“你想要什麼?”
阿善愣住瞭。
陸嘉學的聲音一低:“我問你想要什麼。”
在羅宜寧死後他也有過女人,正當壯年,又沒瞭她。這樣貼上來的生嫩也不少,討好奉承,還不是因為他手裡的權勢。
這位大人的手臂肌肉結實,他是這樣強壯。她們崇拜強壯的男人,阿善用敬仰的目光看著他,更何況他長得這麼英俊。她走出來跪在他面前,喃喃說:“大人……我、我想活。”她說著又哭起來。
陸嘉學自己開始系衣服,他說:“你就這樣衣著不整,到門口叫人送水進來。”
阿善微愣,她的眼睛像小狐貍一樣,眼角微微地挑著。陸嘉學又有點不耐煩瞭:“叫你去就去!”
阿善隻能站起來叫人送水進來。士兵在外面用雪水煮沸送進來,看到阿善跪在旁衣衫不整,表情非常微妙,然後畢恭畢敬地退瞭下去。
阿善突然明白瞭他的意思,她仍然狼狽地哭泣,匍匐在地上不敢動彈。大人雖不做什麼,卻是讓別人誤解,她身上就有大人的印記瞭。
她哭瞭一會兒才起身,去外面給大人拿煮好的幹糧和肉進來,他們前不久殺瞭幾隻狼,將狼肉割來吃瞭。她要好好侍奉大人才行。
陸嘉學半閉著眼睛小憩。日行一善,不過這女孩的性子與她相似而已。
但其實仔細想來,哪裡相似瞭。若是她被他逮瞭,還要給他上藥,非得用匕首捅死他不可。怎會像她,孱弱地哭個不停。
陸嘉學看到阿善拿進來的食物,手指微扣著刀柄,發出輕輕的聲響。
不論如何,該進京瞭。他和羅慎遠之間,要算的賬還多得是。不爭個你死我活,如何罷休呢。
京城中,羅慎遠剛見瞭大皇子出來。
大皇子年十七,長得很高,隻比羅慎遠矮一些。皇上讓羅慎遠管著大皇子的功課。董妃是厲害人物瞭,皇上雖對朝政不怎麼過問,但天下也在他的掌握中。兩人所生的大皇子朱群卻老實木訥,不甚聰明。
羅慎遠支持大皇子,故平日的政見考核,羅慎遠幫他極多。
大皇子一開始還對他一般,但因此越來越感激他,今日拉著他的手道:“……先生待我至誠,我日後定報答先生。”
並自己親自送瞭羅慎遠出去。
此人日後若當瞭皇帝,沒有賢明之人輔佐,怕是難以為繼。且那賢明之人恐怕也會被罵成王莽楊堅之流。
羅慎遠思量著跨入轎中。轎子起瞭,行人看到都紛紛避讓。
但他選瞭大皇子支持,一是因為皇上喜歡他自小看大的大皇子。二是大皇子極好掌控,董妃也聰明。不管真的適不適合,反正若是他輔佐,也出不瞭什麼事。
董妃前日看到他,也甚是高興。還叫宮女送瞭他兩柄金如意。跟他說:“大人朝務繁忙,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找我父親董大人商量即可。”她又笑著說,“另三皇子最近幾日考核得瞭優,皇後娘娘都得瞭誇贊。我看著也替三皇子高興,您輔佐我皇兒的功課,我搜羅瞭一些書,還望您盡數傳授給我皇兒瞭。也讓他得個優來看看。”
“閣老大人。”外面有聲音喚道。
隨後轎子停瞭下來。
簾子微挑,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伸出來,隨從恭敬地把兩本書交到羅慎遠手上。
羅慎遠接過後打開查看,書封皮中果然是有夾層的。除瞭一萬兩的銀票外,還有一封信,董妃在宮中觀察皇後多年,一直調查皇後的事。她先是告訴羅慎遠,她質疑皇後多年未曾有孕的事,這羅慎遠已經知道瞭前因後果,沒什麼新鮮的。隨後她還寫道“皇後娘娘與朝臣往來甚密,本宮覺得不妥,卻不敢勸阻。當時都督大人權傾天下,與後妃往來過密,不得不疑”。
羅慎遠的手指停留在都督二字上,嘴角冷笑。
董妃果然很聰明,難怪皇上寵愛他。
陸嘉學應該沒這麼容易死,等他回京,還有得算計。
羅慎遠抬起頭,才見行路不對,招手讓停。隨從一臉疑惑:“大人,咱們不去內閣嗎?”
這個點都是去內閣議事的。
林永見羅慎遠面無表情,上前對著那隨從的腦門就是一下。“豬腦子,夫人剛回京呢,還不快去英國公府!”
英國公府裡宜寧已經收拾好瞭,就等著他來接瞭。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就是魏老太太不舍地抱著外玄孫親瞭好幾口,徐氏不停地往宜寧包裹裡塞孩子的吃食而已。
羅宜寧坐在正堂裡,聽到外面的人傳話:“閣老大人來瞭。”
她站起來往門口看。
羅慎遠披著冬日的陽光走進來,一向陰鬱的眉眼被陽光染上瞭夕陽柔和的金色,高大的影子就這麼籠罩住瞭她。他跟魏老太太寒暄瞭幾句辭別的話,最後才向她伸出手說:“宜寧,走,回傢瞭。”
那個傢如今由他完全掌控,沒有人敢再冒犯她。
他的聲音淡而無奇,但是羅宜寧握著他寬厚的手,他立刻就反握住瞭。完全地包著她。
乳母抱著的寶哥兒跟在兩人身後,她們辭別瞭魏老太太。
羅宜寧側眸看著他,跟在他身後一步步朝傢走去,內心暖和得要溢出來瞭。她要跟著他回傢瞭。
“三哥,”羅宜寧問他,“我的房間你還留著吧?”
“嗯。”他答道。
其實她猜也是留著的,羅宜寧繼續說:“我想把內室的窗戶做低一些,不然風吹不進來。”
“嗯,隨你。”羅慎遠也不表示反對。
“還有書房的那張榻,放到南對角去吧,那裡光線好。”
“可以。”還是不反對。
“還有我院子裡的假山,我想改成藤蘿架。”
“好,都隨你,你回去慢慢改。”羅慎遠怕她再提,一並答應瞭。
羅宜寧又想起什麼:“哦,對瞭。還有寶哥兒,他晚上是要跟著我睡的,不然早上醒瞭要哭。你得再隔個床出來。”
“嗯……嗯?”羅慎遠看後面那個小團子,皺眉,“——他要跟你睡?”
“是啊,不然早上起來一準哭半個時辰。”羅宜寧也沒有辦法。
羅慎遠沉默,然後他問:“羅宜寧,他跟你睡——那我睡哪裡?”
羅宜寧一愣:“那個……你不是睡在隔出來的床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