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新橋胡同已經是深夜瞭,並沒有驚動很多人。惟通傳瞭林海如、陳氏和兩位嫂嫂。陳氏就算聽到點什麼風聲,也不會胡亂說,畢竟兩個兒子還要靠羅閣老提攜。倒是許久未見的玳瑁、珍珠抱著她直哭。不過看到寶哥兒的時候,都驚奇地呀瞭一聲,圍著小團子看。屋內突然多瞭個小少爺,怎麼能不新鮮。珍珠笑著跟宜寧道:“三夫人不早告訴我們,我們若有準備,必給小少爺做小老虎枕頭,縫些孩子玩具給他。”
屋子裡一切都是宜寧剛走的樣子,絲毫未動。自然還沒有小孩子的蛛絲馬跡。
乳娘把寶哥兒放在炕床上,他陌生著呢。爬來爬去的,周圍都是丫頭婆子圍著他看,他看不到母親,呀呀地疑惑著。
宜寧卻看著周圍的一切。慢慢的有一絲說不出的感覺浮上心頭。她臨走的時候,擱在小框裡未做完的針線仍然在,針還別在繡繃上。她那日早上剪下來的臘梅花枝,也靜靜地插在青瓷花瓶裡,擺在窗沿上,連擺的位置都是一樣的。她記得這個,因為她嫌棄花瓶擋著她刺繡瞭,順手放在瞭窗沿上。她喝瞭一半的茶,茶杯裡頭還是一半的水。
絲毫未動,就是絲毫不動。
一種冬夜特有的清冷寒意,慢慢地爬到她的骨子裡。
羅慎遠去接她之前沒透露半點風聲,但林海如聽說她回來瞭,立刻叫丫頭給她穿鞋襪披衣,漏夜前來。看到宜寧後激動地握著她的手半天不放。宜寧也暫時把別的事拋到腦後瞭,看到林海如突然哭起來,嚇瞭一跳,連忙安慰起她。
林海如斷斷續續地說:“還以為給你打的床都用不著瞭!”
羅宜寧說:“怎麼用不著,用得著,您以為我出事啦?”
林海如卻又哭又笑:“我說話不好……但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羅慎遠去安排府中的事瞭,等回來的時候看到那兩母女還在說話。一年不見,兩個女人嘰嘰喳喳似有說不完的話。他靠在一旁喝茶,等瞭一會兒,見還沒有說完,他披瞭大氅去書房看文書。
這次看瞭好久文書,燭火都暗瞭,他才問小廝:“什麼時辰瞭?”
“大人,亥正瞭。”小廝說。
羅慎遠這才吐瞭口氣,收瞭書回去。一會兒不見,心裡就有些患得患失,明明知道她是已經回來瞭的。
他的腳步很急,隨從都快跟不上瞭。遠遠地看到燭火亮著,笑語喧嗔,又重新有瞭生氣。他依在門框上,直到再次看到羅宜寧心中的焦躁才漸漸平息。羅慎遠微微地松開手。
宜寧哄小團子睡著瞭,如今軟軟的小臉靠著她的臂彎,在爐火下泛著紅。她偏偏覺得好玩一般,輕輕捏著孩子的小小指頭,那多好玩呀。她還微微的一咬,小團子覺得癢酥酥的,在被子裡蹬瞭一下小腳。
羅慎遠還未適應孩子的存在。看到她和孩子在一起,他也並未有什麼高興的情緒。
“太晚瞭,休息瞭罷。”羅慎遠從她懷裡把孩子抱出來,小團子在父親的懷裡奮力蹬腿,不知道是不是夢著瞭什麼。但片刻就到瞭乳娘懷裡。
羅宜寧驚愕,寶哥兒不跟著她睡半夜醒瞭肯定會哭的。她帶著他也覺得累啊,但是沒有辦法,別人哄不住。
“不會哭的,昨晚不就沒有哭嗎。”羅慎遠不為所動。
羅宜寧低聲道:“昨晚是你運氣好……”但閣老大人小別新婚,開葷不久,如今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
丫頭們俱都退下去瞭,他拉著她去睡覺。帷幕放下來,屋內隻剩瞭兩盞燭火。
羅宜寧的身體繃得像弦一樣,柔滑的,映著水紅色繡金線牡丹的被褥。細腰豐臀,好看得要命。他從下方覆上來,一把將她壓住,粗喘著氣。兩人這一番的糾纏,他也繃得疼瞭。濕膩的沼澤之地卻還不好進去。
他的鬢角都濡濕著,想必是出汗的緣故。
羅宜寧看著羅慎遠的神態,下頜,脖頸,微微突出的喉結。燭火下的汗濕更顯出男人的性-感。
羅宜寧被他略抬起瞭身。她的雙腿微微地顫抖,又麻又軟。昨晚的後遺癥可還沒有完全過去的。
他的腰身微沉,羅宜寧就抓住瞭他的後背。讓她稍微適應之後,他便不管她是不是求饒說快瞭或者深瞭,徑直往內。
宜寧覺得腿繃得疼,但男人還一次都沒有。幸好生瞭孩子的,不然他那樣的尺寸再讓她長三年都沒用。如今就脹痛,羅宜寧已經被推至浪潮的高處一次瞭,現在見他加快以為要完瞭,沒想到他將她抱起來,換瞭姿勢……
他低頭親她的側臉,氣息還很粗:“無事吧?”
“三哥……”羅宜寧停頓後問,“我就是想問問,難道以後夜夜如昨晚?”
“不然你覺得呢?”他的聲音低沉,不明白她為什麼問,“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現在自然……你想我和誰?”
“不是。”羅宜寧想正對他解釋,一動的時候兩人俱一緊,羅宜寧是酸脹得很,想到遙遙無期地日子,必須商量,“是不是有時候休息,如咱們隔日一次?或者兩日一次?”
羅慎遠皺眉問:“你太累瞭?”
“當然,一兩日還行。你身強體壯,我可沒你的體力啊!”
男人嘛,隻要開葷,又是喜歡極瞭的人。恨不得天天一起,他又比別人精力旺盛得多。“你累的時候再告訴我吧……”他繼續吻,嘴唇下的肌膚帶著顫抖,又被他的呼吸點燃瞭。兩人纏在一起,又帶起燎原之火。越來越快,屋內變得很熱。
這時候有腳步聲近瞭,孩子哭不停,急促的敲門聲:“夫人、夫人,小少爺奴婢哄不住瞭……”
宜寧的小福星伴隨著嚎啕的哭聲,和含糊的一聲聲娘娘來瞭。
羅慎遠僵著,臉上全是汗。外面的敲門聲還不停,羅宜寧看到他松散開的裡衣,堅實的胸膛。老臉一紅:“我說瞭……他會哭吧!”
乳娘秋娘。
她成為小少爺寶哥兒的乳娘已有六個月瞭,在過去的六個月裡,她覺得自己雖然漂泊流浪,甚至在宣府經歷瞭戰火紛飛,但是沒有哪一刻她覺得自己這麼緊張過。她抱著小少爺踏進內室之後,羅大人靠著千工床外,臉色相當的難看,他在不緊不慢地系衣裳,他的手很好看,畢竟是執掌生殺大權的手。
而夫人已經伸出手,催促:“快給我吧。”
秋娘很確定,她看到羅大人確切地看向夫人,很不滿。連帶著她都一個激靈。
寶哥兒還是到瞭母親懷裡,然後往她胸上拱。羅宜寧讓秋娘退下。
秋娘很感激,她立刻飛快地告退。
羅宜寧才慢悠悠地打開衣裳,寶哥兒用小鼻子拱瞭半天終於找到瞭地方,用手扒拉著跟小狗崽一樣。不過乖乖地吞咽不哭瞭。宜寧就納悶瞭,難道是口味有所不同,不然他為什麼要挑?究竟有什麼不一樣的!
她抬頭才看到羅慎遠已經站在床邊瞭。
羅慎遠也許很想把這小東西給扔出去,所以眼神中濃濃的冰冷,當然或著是欲求不滿。
他跨上床,在她旁邊坐下來。淡淡道:“你不能帶他睡。”
羅宜寧很無奈地捏著寶哥兒軟軟的小手:“乳娘真的哄不住他……”
羅慎遠擺手道:“有什麼哄不住的,我小時候也是乳母帶大的。若實在不行,還是給他斷奶瞭吧。孩子粘著母親也不好,早些獨立最佳。”
他才半歲啊,路都不會走!怎麼獨立?
這時候外面有人來傳信,來信緊急,羅慎遠沉吟片刻出去瞭。
他站在臺階下,夜風帶著刺骨寒意,來稟報的人聲音很低:“閣老……陸嘉學回來瞭。帶著人馬進瞭京,已經去皇宮復命瞭!”
他果然還是回來瞭!那副將怕是沒有殺死他。而且一回來就是去皇宮復命,恐怕還是有戰功歸來的。
“……盯著他就行。”羅慎遠想瞭想吩咐說,然後回瞭內室。
羅宜寧終於又把寶哥兒哄睡著瞭,邊拍奶嗝邊問:“怎麼瞭?竟然半夜來通傳。”
羅慎遠直看著她的臉:“陸嘉學回來瞭。”
宜寧拍奶嗝的手停瞭停。
“他沒有死。我估計是戰功歸來,皇上半夜見瞭他。”羅慎遠繼續說。
榮膺半生,軍功煊赫一輩子,他果然沒有死。宜寧的心情很復雜,她知道羅慎遠和陸嘉學對上瞭,羅慎遠的確是算計瞭陸嘉學的,不僅是她的緣故,還有更多的方面。但是羅慎遠鬥得過陸嘉學嗎?前世一直到她死,兩人都沒個結果。
羅慎遠則一直看著羅宜寧的表情,他很擅長這個。他看到羅宜寧的神情的時候,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她並不討厭陸嘉學。若她再多出點別的,他恐怕就會忍不住瞭。
“那你怎麼打算的?”羅宜寧問。
“這還是不和你說瞭。和以前一樣,隻要你別去見他就行。”他低頭親瞭親她的額頭,嘴唇是冰涼的。
次日她起來的時候,羅慎遠已經起床瞭,準備去內閣,他今非昔比,空餘的時間更少瞭。氣勢排場倒是足足的,宜寧看著他穿正二品的朝服,竟然覺得有點陌生瞭。如今她可是閣老夫人,怎的還不能適應瞭。
把他送出房門,宜寧回頭梳妝。
寶哥兒叫乳母抱去院子裡玩瞭。羅宜寧記得今日是羅宜憐回門的日子,也是一年多不見瞭。她一邊用沾瞭桂花水的篦子梳頭,一邊問珍珠:“我聽說羅宜憐嫁瞭個蘇州的商賈做繼室,究竟是怎麼回事?”
以她對羅傢眾人的瞭解,羅宜憐不可能做繼室,更不可能嫁一個區區商賈。就算再怎麼有錢,士農工商中始終為下等。她覺得羅成章的脾氣,就算把羅宜寧嫁給一位落魄舉人,他年年接濟,也不會把女兒嫁給商賈。
珍珠就壓低瞭聲音在她耳邊說:“您不知道呢,說起來也是有趣!這事是半年前發生的,鬧得很大。”
“您那件事的時候,陸傢隻說娶瞭七小姐,倒是沒人知道。但半年後發生的那事可鬧大瞭,六小姐在京城中難找夫婿瞭,傢世略清白些的都不想要她那樣,說弄得傢宅不寧,敗壞門風——二老爺又氣又急,要不是有四少爺打圓場,二老爺說不定還要傢法處置六小姐。”
“究竟什麼事?”宜寧放下瞭篦子。
珍珠從妝奩盒子裡拿瞭幾柄簪子出來,海棠帶葉的,蓮花頭的,寶相花嵌紅寶石的。
宜寧選瞭寶相花嵌紅寶石的遞給她,珍珠才繼續說:“……六小姐和您四姐夫一起遊園被發現瞭,四小姐氣得臉色發青,直罵四姑爺不要臉,差點掌摑瞭六小姐。您也知道,四姑爺對四小姐一向是曲意討好,從不違逆。就連趕他去丫頭那裡睡,四姑爺都是忍著的,隻差沒把咱們四小姐當成祖宗供著。可惜四小姐一直毫不給四姑爺留情面……”
“這次卻不一樣瞭,四姑爺突然就怒瞭起來。一把握住瞭四小姐的手不要她打六小姐,還說要休瞭她,娶六小姐為妻。其實六小姐自己都嚇傻瞭,根本不知道四姑爺突然來瞭這麼一茬,但是四姑爺卻緊緊握住她,拉著她去找我們老爺提親。四小姐反應過來的時候,哭著去找瞭大夫人。大夫人聽瞭這還得瞭,當即帶著人上門來找老爺質問,這連休妻另娶都說出來瞭,還不是那小妖精做的孽!罵咱們六小姐不知檢點。”
羅宜寧早看出羅宜憐對劉靜有些心思。卻沒想到是劉靜提出的另娶她為妻!這真是不像他會做出來的事,畢竟就算他真的休妻另娶,這事也太欠缺考慮瞭!她繼續問:“那後來呢?”
珍珠這時候卻笑瞭笑:“您也知道,這事其實鬧開對誰都不好。四姑爺吃瞭秤砣鐵瞭心的要休妻另娶,四小姐慌瞭神,但跪著求他他也不願意再說半句軟話。當真是……當初愛的時候有多堅決,現在冷酷起來就有多無情。但別說大夫人瞭,就算是咱們老爺也不會願意。休妻另娶妻子的妹妹,老爺怎會讓這種事發生?羅傢的名聲還要不要瞭?”
“所以他就告訴劉靜,休不休妻隨他,但是六小姐絕對不能嫁給他。六小姐聽瞭就哭,跪在老爺書房前面一天一夜,想讓老爺心軟,答應把她嫁給劉靜。但是老爺最在乎的不就是羅傢的名聲,怎麼可能把她嫁給劉靜!立刻給她選瞭一門蘇州的親事,半個月之內就把她嫁瞭過去!劉靜本來在傢中對抗父母宗族的,聽說六小姐被迫嫁給瞭個商人做繼室,整個人就失瞭魂瞭,嚎啕大哭。”
“如今,他既不提和離,但是對四小姐再也沒有關懷備至瞭。四小姐氣得回娘傢,劉靜也不來尋她瞭。”
珍珠說完,已經給宜寧描好瞭眉毛:“您看這新的粉黛可好看?還是大人送來的貢品呢。”
羅宜寧聽完之後有點失神,她說:“羅宜憐真的想嫁給劉靜?”
“她一向就同情四姑爺,怕是被四姑爺打動瞭吧,膝蓋都跪爛瞭……應該是真的想嫁。”珍珠嘆息著說,“誰知道她還生出幾分真心呢,明明知道對自己不好,這麼精於算計的人偏偏還是做瞭傻事。可惜四小姐,那幾天眼睛都哭腫瞭。”
見已經梳妝好瞭,羅宜寧站起來抱瞭寶哥兒:“走吧,去母親那裡。”
她一年多不見,正堂卻還是她離開時候的樣子,隻是院中砍瞭些數,多種瞭花草。林海如將她懷裡的寶哥兒接過去逗樂,楠哥兒好奇地看著小侄兒,戳瞭戳寶哥兒的臉,卻立刻把他戳哭瞭。楠哥兒慌瞭神,像個大人一樣拍著寶哥兒的背:“侄侄不哭,不哭!”
寶哥兒見楠哥兒虎頭虎腦的,竟真的就不哭瞭。這時候外面通傳說六姑爺來瞭,林海如讓乳娘抱著兩叔侄去外面玩,讓他們進來。
羅宜寧隻見一高大男子攜羅宜憐進來。
羅宜憐穿瞭件杏黃色綢襖,戴瞭嵌寶石的金項圈,竟然又清瘦瞭不少,傾城之色絲毫未減。那高大男子寬臉龐,約莫三十出頭。穿得團花紋的繭綢襖,戴瞭六合帽,一副笑瞇瞇的樣子。
羅宜憐看到她回來瞭,先是驚愕,然後臉色就不好看瞭。上次易嫁的屈辱,她可一直都還記得呢。那商賈男子姓郭名義海,聽聞這位就是一直未見的三嫂,利落地給她請安。
他對於能娶到個嬌滴滴的庶出官傢美人兒做繼室很滿意,羅宜憐要坐下的時候,凳子都給他擦瞭又擦才讓她坐下。
羅宜憐看到他這個樣子就討厭。她喜歡有風骨的文人,不是卑躬屈膝諂媚的商賈!他這麼討好她,難道就沒有想攀附羅傢的意思!
郭義海絲毫不覺得媳婦討厭他,端瞭茶之後笑著同羅宜寧說話:“今日未得見閣老大人啊!”
“他朝中有事。”宜寧遞瞭盤杏仁過去。
郭義海謝過,抓瞭把放進嘴裡嚼:“唉!那真是錯過瞭,我仰慕閣老風采已久,竟一直不能正式見見!”
羅宜憐氣得牙都要咬碎瞭,羅慎遠是什麼人,如今的內閣閣老,他會專門見一個商賈嗎?簡直就是笑話,不知道天高地厚,丟人現眼。
她又想到劉靜溫和的笑容,眼眶就漸漸地紅瞭。
兩人終究是不能在一起的,想瞭也沒用。
宜寧一看就知道羅宜憐在想什麼,喝茶不語。如今傢中諸事她不瞭解,多看少說罷瞭。
一會兒羅軒遠也過來請安,虛歲十三的少年已經完全長大瞭,竟比宜寧還高瞭個頭,清秀高大。他先看瞭一眼姐姐,拱手給宜寧請安:“三嫂病愈,我還未得恭賀三嫂回來!”
“不必客氣。”羅宜寧讓他起身,其實羅軒遠根本不必給他行大禮的。她對這孩子……說實話,聰明得讓人忌憚。
羅軒遠有禮而含蓄地笑瞭笑,坐下不再說話瞭。
等一會兒回去的時候,羅宜憐同弟弟單獨走,她對弟弟很不滿意:“你對她如此客氣做什麼!要不是她……我怎麼會落得今天的地步!”
羅軒遠看姐姐穿戴富貴,嘆瞭口氣:“姐姐,當初若是你聽我的勸,跟劉靜撇清瞭關系,誰又能奈何得瞭你。”
羅宜憐幽幽地看他:“那你是在怪姐姐瞭?”
“我倒不是怪你。”羅軒遠覺得姐姐不夠聰明,不多說瞭。而是跟她解釋,“父親不在傢中,做主的人就是三哥。我自然要和三嫂處好關系,何況三哥如今的權勢地位……跟他作對就是死路一條。”
羅宜憐覺得弟弟已經成熟得可怕瞭。
他這些七拐八彎的想法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算瞭,懶得問你這個。我問問你,你可去看過母親?”
羅軒遠跟喬姨娘並不親熱:“你出嫁後,姨娘精神一直不好,看過兩次,都是差不多的。”
羅宜憐也隻能嘆氣,終歸不是自己養大的,自然生疏。隨弟弟去吧,他願意交好她這個姐姐已經是萬幸瞭。
陸嘉學今日穿瞭武官袍服,虎紋補子。許久不穿瞭,竟覺得官服不太合身瞭。
從身陷埋伏到戰勝回京,已經是三個月瞭。他一回來就有官員絡繹不絕上門拜見,亦不比原來少。一時間寧遠侯府又門庭若市瞭。
不過終歸有部分人不敢動,朝堂中被羅慎遠收歸的力量不少。
朝會上,陸嘉學被眾人簇擁著,慢慢登上瞭漢白玉臺階。遠遠地就看到另有一群人簇擁著羅慎遠過來,這多奇妙,一年多以前他也不過工部侍郎,如今竟然能與他平起平坐瞭。
陸嘉學知道羅宜寧已經回去瞭,羅慎遠估計嚴防死守,再不敢露出半分端倪瞭吧。都瘋到想殺他瞭,當真不好惹。
“羅大人。”陸嘉學站定瞭,對他微笑。
“都督大人,還未恭賀你得勝歸來。”羅慎遠緩緩地笑,他極其好看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折子上,“我今日可要為大人請封的。”
“那得謝過大人瞭。”陸嘉學說,“聽說前段時間大人夫人重病纏身,現在可還好?”他的聲音略壓低,“她一貫晚上喜歡纏著人睡,又是個嬌嬌的身子,怕羅大人年輕挨不過這等折磨。我可得告訴羅大人一點,她在邊關兩個月不回,可是在尋我的。”
羅慎遠不為所動:“真要是如此,大人何必虛張聲勢。”聲音又略明朗瞭些,“我聽說大人從瓦刺帶瞭個美人回來收入府中?大人倒是艷福不淺,才勝仗歸來,便有美人環繞身側瞭。”
“羅大人客氣,若是你想要,我頃刻便打包送你府上來。”陸嘉學依舊笑。
殿內司禮監唱禮,鐘磬聲響,兩人的刀光劍影也收瞭。分瞭兩列,領瞭文官武官至左右門進瞭大殿。
皇上龍顏大悅,今日的朝會上賞賜瞭陸嘉學許多東西,他一撩衣袍半跪下謝禮。羅慎遠清剿有功,封賞瞭良田兩千畝,各類絲綢三百匹,黃金一百兩。至於羅大人為何清剿有功,無人知道,皇上也不明說。唯有陸嘉學嘲諷一笑。
朝會結束,陸嘉學去瞭南書房,餘下羅慎遠與汪遠、謝乙等人去瞭內閣。
下年是內閣中最忙碌的時候,羅慎遠如今身為工部尚書,屯田、水利、官辦買賣、土木建築都歸他總管,忙起來的時候一天幾百份文書等著他批,還都是要事,耽擱不得。今日來和內閣議軍糧一時。
軍糧本歸戶部,新任戶部尚書是江春嚴,自徐渭死後,江春嚴與羅慎遠關系一直不好,現在總歸見面能說話瞭。自上次打仗虛耗,邊關糧食儲備便不足,如今各地剛繳納瞭賦稅,軍餉倒不是問題,但沒飯吃可是要餓死人的,一時運糧應急可以,長此以往可支持不住。
羅慎遠聽瞭會兒,輕敲桌沿道:“倒也不是難事,國庫無餘糧,但是糧商手中有的是。讓他們將糧食運至邊關,再以市價收購就可。”
江春嚴聽瞭就道:“羅大人,無利不圖,糧商運糧至邊關,路途遙遠成本劇增,他們如何願意?”
羅慎遠也笑:“如何不願意,以鹽引來換糧食即可。此招一出,他們個個跑得比誰都快。”
汪遠聽瞭沉思許久,才覺得妙極!說道:“羅大人高見,鹽引本就要發行,若以此交換糧食,倒是省瞭麻煩。你與江大人商量著負責此事,屆時我再草擬份聖旨稟明皇上。”
汪大人一貫疲懶得很,能躲懶是肯定會躲的。就是這樣靠著聽他們討論,那眼睛一瞇一瞇都快要閉上瞭。羅慎遠毫不意外,到該精明的時候,汪大人肯定比狐貍還精。
他笑瞭笑,商議完之後叫人收瞭筆墨,退出內閣。
羅軒遠回瞭外院之後想瞭會兒,吩咐小廝說:“我記得上次在祥記買的馬蹄糕味道不錯,去外面再買幾盒回來。”
小廝跑得飛快,很快紅紙包的幾盒新鮮的馬蹄糕就到瞭他手上,他提瞭去嘉樹堂那裡。
羅宜寧剛從大房回來,見瞭大小周氏的新生子。自從羅宜憐與劉靜的事之後,大房二房有些疏遠,但她剛回來總得去見見才行。看到羅宜寧前來,陳氏熱情地留她吃瞭午膳。
宜寧吃得肚子飽飽,剛進屋子就看到羅軒遠坐在花廳裡,有些驚愕。
羅軒遠站起來,對她笑瞭笑:“三嫂,我給你送些點心來。”
送點心?羅宜寧跟他交集不多,聞言狐疑。他送什麼點心啊?她瞥瞭一眼他手中的盒子。
怕是心存結交之意吧。
“是祥記的馬蹄糕。”羅軒遠說著拆開瞭紙包,打開瞭盒子,“與別處的馬蹄糕不同。裡頭加瞭杏仁、核桃和紅棗,兩面煎至金黃,外脆內軟,吃起來有種桂花的清甜。”
他是羅宜憐的弟弟,宜寧自然戒備幾分,淡淡點頭:“珍珠,去拿些剛制的柿餅來,也給四少爺帶回去嘗嘗。”
羅軒遠淡笑,伸手從桌上拿瞭雙筷著,夾瞭塊馬蹄糕放到小碟裡,緩緩遞到宜寧的面前來:“我知道三嫂喜歡糕點,您先嘗嘗,這味道與別傢的不一樣。”
羅慎遠正好下朝回來。
隻見那半大的少年坐在花廳裡,俊秀的臉帶著笑意。手上伸著筷子,宜寧坐在他對面,臉上似乎也帶著笑容。
羅慎遠眼睛微瞇,那種強烈的不舒服的感覺又湧現出來。以至於他眼眸暗沉,然後向兩人走過去。他的隨從站在瞭花廳外面。
“怎麼瞭?”
宜寧聽到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想他今日是早歸瞭。回頭果然看到他修長身姿,笑著跟他說:“三哥,你今日倒難得早回。他送些點心過來。”
羅軒遠也立刻站起身,恭敬地拱手:“三哥,是祥記的糕點,我見三嫂喜歡吃……”
“她喜歡吃什麼,你怎麼知道?”羅慎遠沒等他說完,就淡淡地打斷道。
羅軒遠的笑容僵住瞭。
羅慎遠走到他面前,看瞭看那幾個紙盒,的確是糕點。又看到旁邊的小碟筷著,繼續說:“她吃什麼沒有,要你來送?”
記得羅軒遠小的時候,還十分不喜歡宜寧,怎麼現在就親熱起來瞭?
羅軒遠也不過是想討好宜寧,不知道怎麼就招瞭三哥的冷淡。他究竟做錯什麼瞭?羅軒遠笑得有些狼狽,但還勉強維持著風度:“是弟弟多事瞭,那弟弟先告辭瞭。”
羅宜寧看到羅軒遠走遠不見瞭,奇怪得很。羅慎遠對兄弟姊妹一向淡薄,但也不至於這麼不留情面吧?
“三哥……”
他卻握住瞭她的手,握得緊緊的。“外面風冷,回去吧。”
走在路上,他看她的表情奇怪,就淡淡地說:“你以後別接觸羅軒遠瞭,他心思頗多。”
“他能有什麼心思,不過是想通過我討好你罷瞭。”羅宜寧一笑說,“你緊張什麼,怕他把我算計瞭?借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
“嗯。”他隻是應瞭一聲。
羅宜寧皺眉,片刻才反應過來:“你是不是……”
“宜寧,我告訴過你的。”羅慎遠握瞭握她的肩,“我不喜歡你在意別人。”
“我沒有在意他。”羅宜寧主動拉住他的手臂,解釋說,“你想什麼,羅軒遠是你弟弟,他才多大!在我看就是個孩子而已。”
“嗯,我不喜歡他罷瞭。”羅慎遠說著摸瞭摸她的頭發,“他和我長得有些像吧?”
“寶哥兒與你長得更像!”
羅慎遠覺得她這是詭辯,低頭親瞭親她的額頭:“好瞭,不說瞭。”他現在的確不太能控制自己的占有欲,若是真的能,他很希望能把她關住鎖起來,這樣她不會不見,也不會去喜歡別人。他的手顫抖地放在袖中,一切的扭曲表情都掩藏住瞭。
宜寧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深而無底。
她低聲說:“我隻喜歡你。”
“嗯。”他拉住她往屋內走去。因為她在自己身邊,所有的情緒都得到安撫。
宜寧想去把給他燉的湯端來,他卻略微抬頭:“去哪兒?”
“一會兒就回來。”宜寧道,出瞭西次間,外面一陣北風吹過來。她輕輕地吐瞭口氣。廚房裡燉著甲魚湯,她微微揭開瞭蓋子,往裡面加瞭把紅棗,棗兒就這麼滾入瞭水中,一浮一沉。她的側臉好像凝在水氣中,低斂的睫毛,沒有什麼情緒的樣子。
羅宜寧聽到動靜才回頭,發現他竟然倚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她做事。她笑瞭笑:“等著喝湯嗎?”
“嗯。”羅慎遠似乎沒聽到她的問題。
“三哥,我還有事要問你。”羅宜寧說,“寶哥兒都半歲瞭,還沒有大名。你可想好他的大名瞭?”
昨夜在書房看書的時候大概地想瞭想,又不是那等暴發的商賈,當然不能用寶字做名。但是他草擬瞭幾個,後來覺得都不好。他看著她說:“我一時還沒想好,你取倒也行。”
羅宜寧想起祖母跟她說過,羅慎遠剛出生的時候,名字未得好好取,不過是羅成章丟下句:“日後行事慎重。”就叫做瞭羅慎遠。羅軒遠的那個軒字卻是找道人算過卦,大有來歷的。
宜寧就想瞭想說:“寶哥兒既然是嫡長子,從瞭‘澤’字輩。那不如叫澤元吧!”
羅慎遠聽瞭,嘴角微微一翹:“你會不會太省事瞭?”
宜寧被他一氣就說:“叫你取你又沒有主意,那我取瞭你可不準嫌棄。”
她覺得她的湯快好瞭,叫婆子關瞭火。再借著爐子的餘熱悶一炷香,就可以送到屋子裡去瞭。
“跟我來。”羅慎遠牽著她的手,走過瞭回廊,穿過瞭庭院。林立的護衛請安喊羅大人。宜寧一看已經到瞭他的書房外面,他還牽著自己往裡走,書房的長案上用鎮紙壓著張宣紙,他叫伺候的小廝出去,從筆山上拿瞭毛筆蘸墨。
“來,你想到什麼就寫下來。”
宜寧從他手裡接瞭毛筆,踱步到桌前,紙上滴瞭墨跡,還半點主意都沒有。她下筆寫瞭幾個字,他就在後面默默地看著,屋內什麼聲音都沒有。羅宜寧突然道:“三哥,那個鴻鵠的鵠字是怎麼寫來著?”
羅慎遠嗯瞭聲,走上前伸手從後面覆住她她的手,俯下身:“這樣寫。”
說罷引導著她慢慢寫下那個字,手掌微微用力。
他的右手寫字不如左手好看。
氣息特別的近,她被他攏在懷裡。羅宜寧微側過身,讓他抱瞭滿懷。
書房裡特別的靜,雪照晴空。羅宜寧突然摟住他的脖頸,讓他低頭親瞭親他的嘴角。“這是獎勵。”
她正要離開,他卻似乎被她所引誘瞭,突然把她按在懷裡,堵住她的嘴唇。
取名字的事無疾而終,寶哥兒小朋友還是沒有得到他的大名。他可不知道,還流著口水等乳娘喂他喝甲魚湯。
這天晚上,終於安排好瞭睡覺的事。寶哥兒睡在爹娘中間,左邊爹右邊娘。怕羅慎遠壓到寶哥兒,宜寧帶領寶哥兒占據瞭床的一大片。
羅慎遠沉默地看著自己分到的小半床,再看瞭看那個爬來爬去,一點都不想睡覺的小團子。
小團子爬到瞭爹的身上,呀呀地拍手。宜寧哄它:“寶哥兒,去親爹爹!”
寶哥兒往羅慎遠的頭爬過去,與他爹大眼瞪小眼。寶哥兒看瞭會兒並不感興趣,扭動小屁-股轉瞭個方向,又朝他娘的方向撲過去。折騰到半夜他才有瞭睡意,靠在娘懷裡睡著瞭。
他爹這時候才伸出一隻手,摸瞭摸他軟嫩的小脖子。“十月懷胎,帶他不容易吧?”他的語氣非常柔和。
“現在還好,一兩個月的時候才折騰。”宜寧想起寶哥兒剛出生的時候,就微微地笑。
“他還是早些斷奶吧,到時候扔給乳娘,你就不辛苦瞭。”羅慎遠繼續道。他倒是想幫忙,但這小東西不怕他已經萬幸瞭,更別說被他哄瞭。分明就是他兒子,卻半點不給面子。
宜寧看向他。羅慎遠就嘆息說:“畢竟帶孩子你睡不好。”
羅宜寧覺得……她不帶孩子也睡不好。
“你和我講講在金陵的事吧。”羅慎遠將她攬近瞭些,“你生他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那時候艱難嗎?”他的手慢慢拍著她,好像在安慰她一般。
小團子穿瞭件胖胖的小襖,躺在爹娘中間,啃著小拳頭睡得正香。
仿佛是歲月靜好。
對於她來說,倒也沒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
所有已經過去的事,其實都不會太痛苦。
羅宜寧靠著他竟有瞭幾分睡意,其實若是讓她來說。那必然就牽涉瞭陸嘉學。那一年倒也不是痛苦。以至於知道陸嘉學出事的時候,她受到的震撼和沖擊也很大,五味陳雜。
一個人若是真的對你好,你如何會沒有憐憫之心呢,更何況她跟陸嘉學的過往太復雜。
她說:“在金陵的時候都還好,生寶哥兒的時候倒是艱難些,但也無事。”
羅慎遠漸漸地閉上眼:“他呢?”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問起陸嘉學。以至於羅宜寧片刻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但他指的是誰她很清楚。
“陸嘉學……”羅宜寧沉吟一聲,“他和我其實沒有什麼,在金陵的時候我身懷有孕,他待我到也和善,我們沒有別的。最後他出事的時候,讓葉嚴等人帶我去找父親,算是放我回來瞭。”說起來或許挺可笑的,這麼多年瞭,羅宜寧覺得陸嘉學這個人仍然是矛盾復雜的。她瞭解一些,卻仍未完全瞭解。
也許是察覺到她話中的猶豫,羅慎遠不想再聽。何必要問,問出口的時候他就後悔瞭,其實不是因為陸嘉學與她有過什麼,他隻是在因為這件事嫉妒而已。
他想殺陸嘉學果然是對的。一山不容二虎,如今他和陸嘉學利益沖突已經太大瞭。
其實今日羅慎遠已經跟皇上說瞭皇後私通一事。他早半個月就查到瞭那個人究竟是誰,是當年陸嘉學權力鬥爭中的犧牲品。但是他不準備這麼說,他要趁陸嘉學的病要他命。可惜沒有直接的證據,何況今日陸嘉學戰功歸來,就算皇後私通的真的是他,皇上也不敢追究。因為現在他不能拿陸嘉學怎麼樣。
但是猜忌和懷疑是在所難免的。
“他今天回來瞭吧,打瞭勝仗。”羅宜寧側身看著他,“我知道邊關之事你肯定動瞭手腳,你是……”
“我想殺他。”羅慎遠淡淡地說。
羅宜寧雖然是猜到瞭,但由他口中輕描淡寫的說出來,她還是被震懾瞭一下。
“他也想殺我,半斤八兩吧。”羅慎遠把她的頭按下來,讓她好好地睡。
“其實,你們如今勢力鼎力,到也挺好的,何必相殺?”宜寧問道。
她不願看到誰失敗。
對陸嘉學無法討厭,甚至是同情和愧疚。
羅慎遠搖頭告訴她道:“也不是因為你,單說立儲一事,我和陸嘉學的立場就差別太大瞭。”
在立儲上,陸嘉學反倒是和清流黨站到瞭一起,擁護的是三皇子。汪遠最會揣摩皇上的心思。就算不表態,其實站的也是大皇子。他和羅慎遠的利益並不沖突,所以會默許羅慎遠擁護大皇子。
“立儲一事是大統,古往今來意見相左者甚多,也不見得就會鬥爭激烈瞭。更何況陸嘉學是經歷過宮變的人。”羅宜寧繼續道。
“好瞭,不用再說。”羅慎遠突然打斷瞭她。
他自她的側臉輕輕地吻她,嘴唇幹燥而熱。“睡吧。”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她哄孩子般。“不管如何,你都不用擔憂,我是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羅宜寧聽到他沉穩的心跳。就算她希望一切都歲月靜好,安安穩穩。但是黑暗血腥依舊存在,官場上的算計、離間、陽奉陰違,她不能阻止不能改變。因為這不僅是因為她。羅慎遠不會因為她而放棄的。
如果能找陸嘉學說一下就好瞭,兩者相爭,陸嘉學必然勝瞭羅慎遠一籌,若他不爭倒也能壓制。順便再把他的護身珠串還他,可惜羅慎遠不喜歡她見陸嘉學。
宜寧靜靜地看瞭他的臉一會兒,從鼻子裡輕輕嗯瞭聲,摟住瞭他的手臂閉上瞭眼睛。
陸嘉學與皇上談完的時候已經快要夜深瞭。
皇上靠著紫檀木椅背,屋內點著香,他突然想起昨天羅慎遠呈給他的東西。
羅慎遠跟他說:“微臣讓錦衣衛查遍皇後娘娘周傢氏族,又循著線索查瞭些交好的傢族。後找到瞭個當年在陸府服侍的老婢證實,皇後娘娘當年頻繁往來於陸府,如今又與都督大人往來頻繁,皇後娘娘甚至常於宮內召見……當然,這些也隻是別人所見的,微臣隻搜集瞭人證,也不敢妄加推測,皇上您若是想召見這些人,微臣便給你安排,不過還要您斟酌才是。”
陸嘉學一臉端正地坐在他面前喝茶,剛得瞭軍功回來,他還把他無可奈何。
羅慎遠想必也是因為想到這個,今日什麼都沒有再說瞭。
皇上突然睜開瞭雙眼,他的目光其實還是極其犀利的。
陸嘉學在和兵部尚書說話,回頭的時候無意看到皇上的目光,但卻皇上笑瞭笑說:“朕瞧天色已晚,兩位先告退吧。”
陸嘉學站起來笑道:“那微臣退下瞭。”他走出宮門外的時候,看到穿著通袖遍地金長鍛衣的趙明珠立在宮外,戴著全套的海珠頭面。她現在養尊處優,嬌滴滴的,倒是比原來還漂亮,難怪聖眷不衰。陸嘉學停下與尚書說話,淡淡道:“婕妤。”
“義父安好,”趙明珠對他屈身,看他要走瞭,連忙問,“義父稍等,我許久未聽到宜寧妹妹的消息瞭,不知道她的病可好些瞭?”
“她已痊愈瞭。”陸嘉學輕輕地笑道。
兵部尚書在前面等他,他說完就走瞭。趙明珠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但也沒再問瞭。隨後手搭在宮女的手上進瞭乾清殿內。
陸嘉學剛上瞭轎,立刻就有宮人跑過來通傳,說三皇子要請見他。
陸嘉學皺眉,叫轎子去瞭三皇子宮外的府邸,三皇子十四之後就搬出瞭皇宮,但因還未封藩王,因此還住在紫禁城內。陸嘉學進瞭院中下轎,三皇子長相俊秀,與那端妃有幾分相似,看到他就急匆匆地迎上來:“大人終於來瞭,母後已等候您多時!”
他就知道是皇後搞的主意!
他臉色陰沉地走進屋內,冷冷道:“如今你不可私下見我,皇後娘娘可明白?”
周氏站起身,她讓三皇子去外面等著。三皇子對皇後自然是深信的,若不是皇後,他和母妃哪有如今的地位!若沒有皇後,他也絕無繼承大統的可能性。故隻是應聲就立刻退下瞭。
等三皇子出去後,周氏才顯得有些慌亂起來,嘴唇發抖道:“大人,這次實屬情況緊急,我懷疑……皇上知道瞭你我之事!”
陸嘉學看瞭她一眼,冷笑道:“你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
周氏搖頭:“不,不,是董妃那小賤人搞的鬼,聯合瞭羅閣老陷害你我!皇上猜忌心一起,我會失寵,周傢會被牽連,到時候三皇子也再無繼位的可能性。您也會受影響……”
陸嘉學想到皇上冷冰冰的那個眼神,他找瞭把椅子坐下來。
皇上從他手裡收回錦衣衛之後,他就一直猜測在羅慎遠手裡,不然他升官怎麼會有這麼快!董妃想搞垮皇後已久瞭,他並不意外。至於把他扯進其中……羅慎遠想整死他,自然一切機會都不會放過。“那你找我做什麼?”
“大人,您手中有兵權,我有周傢支持,有清流百官的支持。我們何不一起……”周氏壓低瞭聲音。
陸嘉學覺得有些好笑。
當年他把當今皇上扶持上皇位是宮變。在重病的老皇帝碗中下瞭藥,又一箭射死瞭當初與太子競爭的人。現在皇後他卻要他再宮變,扶持新皇上位。他看上去就這麼喜歡宮變嗎?
“皇後娘娘,我不妨這麼告訴你。先皇當年老弱,朝政皆不能把握其中,所以能一舉成功。而如今皇上看似信道,實則各方權勢他心中有數,相互制衡。就說兵權,除我之外還分散於各位總兵之手,一舉成功十分困難。”陸嘉學慢慢說,“皇後娘娘沒有制勝的把握,這等謀逆之事我也隻能勸你一句,慎重思考才是。”
“陸嘉學!”周氏看到冷聲道:“你覺得皇上不會因此猜忌你嗎?皇上的猜忌有多可怕,大人比我明白!”
陸嘉學淡淡道:“皇後娘娘,你這番謀事太冒險,我也不會因你幾句話就去的。猜忌與之相比還不算什麼,至少猜忌不會讓我立刻死。”
他換瞭個姿勢坐著,繼續說:“皇後未懂我之意,你有什麼制勝的把握?”
周氏一愣,突然才明白瞭陸嘉學的意思。頓時後背微冷,跟他說話,當真也要十二萬分的謹慎才是。這些人的確都是人精。
“周氏一族根基深厚,我傢四舅、大弟在京大營、千戶營任指揮使……”周氏凝聚瞭心神,慢慢說道。
陸嘉學聽完之後思考瞭很久,皇後制勝之處在於出其不意,隻要她控制瞭皇上,其實還是能反轉局勢的。何況她周傢能人不少,她四舅在軍中倒也是個厲害人物。陸嘉學的確也不喜歡被別人猜忌。
“皇後娘娘,我隻說一點。”他告訴她,“你事若中途敗退,我是絕不會現身的。等你控制瞭中宮,我自會來幫你。你可明白?”
他隻答應半路幫忙,其實這也正常。他不可能全然地信任周傢。
她沉默地點頭,早有定奪:“我心裡有主意,早已與四舅商量過瞭。”
“他這麼多年……對我冷言冷語,反而寵幸董妃、趙婕妤那些人,本宮也早就受夠瞭。說我折磨他,莫不過這麼多年他折磨我。孩子竟也不給我一個……”周氏閉瞭閉眼睛,竟然對陸嘉學屈瞭身,“若大人肯幫,自然萬分感謝。”
陸嘉學點頭,他出去後叮囑瞭三皇子幾句,才出瞭三皇子的府邸。
終於坐在瞭回寧遠侯府邸的轎子上,陸嘉學才能休息片刻。他對皇後說的話模棱兩可,看似不打算幫忙,不過還得幫她盯著京城中的異動。隻要三皇子不能登基,那登基的就是大皇子。大皇子登基後羅慎遠的權勢必然無雙,他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
他回過神,挑開簾問外面:“我吩咐的事做瞭吧?”
“侯爺,已經送去瞭。”隨從恭敬道。
陸嘉學嘴角微彎:“給她的日子找些樂趣,免得她在羅傢無聊瞭罷。”然後放下瞭簾子。
羅慎遠第二天醒得很早。洗漱吃早膳,一會兒後撩開帷幕進來拿東西,看到宜寧和寶哥兒正靠在一起熟睡,床上有股嬰孩的奶香。一大一小鼓起的包,昨夜給孩子喂奶,她衣襟微開,還能看到雪白豐潤的巒影。
她不覺得冷麼……
羅慎遠走過去給她蓋被褥,誰知道她就驚醒瞭,盯著他伸出來的手,再看看自己頓時清醒瞭:“你幹什麼?”
羅慎遠看著她覺得好笑,抱著肩靠邊看她:“你覺得我要幹什麼?”
“我怎麼知道……”宜寧說著把衣裳掩好,再把趴著睡得跟小狗一樣的小團子撈進去,放在裡面睡。
他聽瞭反倒一笑,然後壓下來按住她的臉從側吻到嘴唇來,猛地深入進去,甚至上瞭床半個身子壓在她身上。竟然親著親著出瞭火,兩人之間迷亂而濕熱。他的手臂也略用力瞭些,最後才迫不得已放開她,微喘說道:“你想的是這個吧?”
兩個人都滾燙得很,他那更明顯瞭。宜寧偏生嘴硬:“我可什麼都沒想,你亂說的。”
他笑道:“不過想給你蓋被褥而已。”然後從她身上起來,整理衣裳離開,沒時間瞭,要去衙門瞭。
不該逗弄她的,現在滿身的欲-火,一會兒可是還要處理公事的。
宜寧見他走瞭才起床。
臘月二十三之後,府內新年的氣氛就濃鬱瞭起來。
羅宜寧叫管事來吩咐瞭傢中發新衣棉襖,下人房中也分些瓜子點心的。這些吃食日常是少的,得瞭的丫頭婆子都歡天喜地的,有些還攢著托人帶回傢中去,父母兄弟都能吃。
等到瞭巳時姐妹們回門,她親自去影壁迎接。
羅宜慧看到宜寧就眼眶泛紅,幾步進來抱住妹妹,而她膝下的七歲大的鈺哥兒仰頭看瞭看宜寧,他長得秀秀氣氣的,多年未見已經生疏瞭。若不是羅宜慧催著讓他叫人,他還是不會叫的。宜寧送瞭他裝瞭金豆子的荷包作為禮物。
兩姐妹一起攜著去瞭大房,路上相談。羅宜寧跟長姐說起羅宜憐的親事,羅宜慧隻當冷笑:“那商賈之傢她最看不上,如今豈能不難受?”她叮囑,“倒是羅軒遠你要多註意,那孩子心性厲害。”
“叫你們妖魔瞭他。”羅宜寧隻是笑,“左不過一個半大的少年,又有三哥壓著,他能幹什麼?”
何況在羅軒遠心中,那失寵已久的喬姨娘還不如他剛收的通房重要。
羅宜慧聽瞭也是笑笑,宜寧說的還是有些理的。絕對的實力面前,羅軒遠是個聰明人反而不會做什麼。
大房裡羅宜秀羅宜玉也回來瞭,羅宜秀亦抱著個粉嘟嘟的女娃娃,還不足一歲,喚晴姐兒,真是惹人疼極瞭。雖然她生的是個女孩兒,但因朱傢的上頭幾個都生瞭男孩兒,這唯一的女娃反而得老太太疼愛些,她也榮光滿面的。
羅宜玉比以往更不愛說話,這時的沉默中反而有種落魄感。羅宜秀原來和她嫡親的姐姐相處不來,現在卻待她姐姐好多瞭,有什麼吃食都朝她姐姐那裡遞一份。側頭低聲跟宜寧說:“那小蹄子呢?”
羅宜寧知道她說的是羅宜憐,就道:“傢裡刺繡呢,她可不敢出來走動。”
“她把宜玉害成這樣……”羅宜秀說著眼眶就紅,“我都沒見到過宜玉哭成那樣過,她從小到大沒這麼哭過。”
羅宜寧拍瞭拍她的肩。清官難斷傢務事,這事她的立場不好說話,一方面她覺得羅宜玉有點咎由自取,太不珍惜眼前人。另一方面羅宜憐的確不該做這等喪風敗俗,破壞人傢幸福的事。劉靜竟還真的轉而想娶羅宜憐,而羅宜玉用盡方法,都無法讓已經決絕的劉靜原諒她。隻能說人心難測,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我來抱抱晴姐兒吧,當真乖巧。”宜寧不再說羅宜憐,而是把晴姐兒抱到自己懷裡來逗弄。
晴姐兒乖乖地咬著手指,想吃東西的時候就扯扯母親的衣袖,不知道比寶哥兒那皮猴子乖多少。在她懷裡也不哭,軟軟地靠著她。
羅宜寧滿心的柔軟,覺得生女娃真好,為什麼要生那猴子出來?
寶哥兒本被羅宜慧抱著玩的,看到羅宜寧抱著晴姐兒,立刻就不高興起來。哭著地朝她懷裡撲來,哭聲還震天響。宜寧看著他如乳鴿般張開的小胖手,隻能放下晴姐兒去抱他過來,親瞭親他軟軟的臉:“好瞭,寶哥兒!就抱你行吧,快別哭瞭。”
寶哥兒緊緊摟著母親,抽抽搭搭,小臉上沾滿淚水。
“羅三小時候比他乖巧多瞭。他卻是怪難纏的,和你有得一比!”羅宜慧見瞭就笑著說。“你小時候就喜歡抱著我不肯放,誰哄都不好使!”
這樣一來,看到寶哥兒就好像看到瞭小宜寧一般,她連眼神都柔和起來。
陳氏這時候被丫頭扶著自外面回來,笑著說:“正好瞭,你們都在呢。程傢幾個姑奶奶請去吃茶,剛得瞭幾盒帶骨鮑螺,隨著還有糟鵝掌,後者倒也罷瞭,前者難得,不如都隨我去吃吃茶吧。”
陳氏說完就看羅宜玉,她說這些,還不是希望她能跟著去走走,散散心。羅宜玉卻搖頭:“母親,我身子不舒服,就不去瞭。”
陳氏微微地嘆氣。剩下幾個倒也無事,去謝傢轉轉也好。
羅宜寧現在是繞著謝蘊走的,準備也用稱病那一招。羅宜秀卻非要拉她過去,從小到大,看熱鬧羅宜秀是最熱衷的。強迫羅宜寧去看熱鬧也是她最熱衷的。
羅宜寧轉而一想,見到瞭其實也無妨,謝蘊又不能把她如何,反正是在傢中無事可做,也就沒有反對瞭。
她到瞭謝傢之後,好歹知道瞭程四少爺去上朝瞭,心裡寬慰瞭一些。
總之不用面對他就行。
謝蘊抱著個手爐表情淡淡地坐在女眷中間。因為已經對羅慎遠淡瞭,謝蘊自然對羅宜寧也沒有瞭原來的仇視,看到她還難得地問瞭句:“你病好瞭?”她現在的主要精力都在跟程大奶奶的掐架上面,整天在傢裡掐得天昏地暗腥風血雨的,宜寧也有所耳聞。
“已痊愈瞭,多謝記掛。”羅宜寧笑答。
謝蘊不恨她瞭,她可還記得謝蘊的點點滴滴的。
“我那兒還有株五十年的人參用不上,一會兒叫管傢給你包瞭送去吧,你補補身子。”謝蘊又說。
珍珠在旁聽到嘴角微抽。她們傢太太如今什麼身份,用得著她這賞賜人的語氣嗎。閣老大人現在掌管工部,財大氣粗,傢裡人參靈芝多得當蘿卜啃都行。
“不必瞭。”羅宜寧自然是笑著拒絕,“我不宜大補,還是你留著吧。”
謝蘊覺得她無趣得很:“不要罷瞭!”
“太太,您廚房裡給四少爺燉的湯時辰到瞭……”有丫頭來稟報。
謝蘊聽瞭說:“先別著急起鍋,還要再加把鹽的。”起身去看她燉的湯瞭。
羅宜寧繼續喝茶,那邊卻有喧嚷傳來。有人循聲而至,小廝前後簇擁著,是個清朗而低的聲音:“大嫂,怎麼今日府裡這麼熱鬧?”
羅宜寧背對來人而坐,聽到是他的聲音,程瑯。
程瑯是沒有看到她的。
他柔聲和幾個嫂嫂相談,倒是甚歡,幾個嫂嫂被他逗得大樂,羅宜寧自當慢慢地喝茶。
討女人喜歡,他是相當有本事的。
待有人笑著喊瞭宜寧一聲“三太太”,她才側頭聽那人說話。
程瑯看到她竟然在其中的時候,笑容竟也淡瞭。早聽說她回來瞭,一直沒有見過。
這種情緒很奇怪,羅傢和程傢在一個胡同裡,近在咫尺。他明明知道,日落而作,日出而歇,這個人離他的距離也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但他看不到她,感覺不到她在何處存在。不料她這日竟然在這兒。
程瑯恢復瞭從容淡定,與羅宜寧輕輕頷首,算是打過瞭招呼。
謝蘊卻已經看瞭湯過來瞭,見到程瑯回來。三兩步上前挽住瞭他的手,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你今天回來得這麼早啊!”
“是下朝的早。”程瑯亦是微笑著對謝蘊說,“我記得你昨日說要做什麼湯給我喝,可做好瞭?”
說話的時候看也不看羅宜寧瞭。
謝蘊卻想起原來羅宜寧和程瑯是議過親的,指不定羅宜寧對程瑯還有些什麼心思,她想想就不喜歡。
“做好瞭。”謝蘊拉著他的手說,“你隨我去嘗嘗,我讓婆子放涼等著你呢。”
程瑯應瞭一聲,與在場諸位告辭離開瞭。
“四弟妹也就在四弟面前才是這副樣子,平時和誰說話,都是愛理不理的。投桃報李的,四弟對她倒也挺好,竟然通房也沒得一個。”程大奶奶見兩人走遠,就笑著說。
“人說那等風流之人,遇到自己最專情的女子是最癡情的。”程大奶奶悠悠地道,“我看四弟大概就是如此瞭。倒也難得。”
程大奶奶一向對謝蘊不太客氣,更難得稱贊兩人幾句。
羅宜秀嗑著瓜子,回頭看到羅宜寧正在出神,捅瞭捅她:“你想什麼呢?”
羅宜寧回過神來,搖瞭搖頭說:“……沒什麼。”
隻不過是歲月流逝,萬物變遷罷瞭。程瑯的生疏和避之不及,她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羅宜寧站起身來,低聲叫珍珠附耳過來聽。
一會兒之後,女眷們移去前廳賞梅,羅宜寧往中堂走去。程瑯正站在中堂的屋簷下面等著她,微微皺眉看著她:“你找我何事?”
羅宜寧自懷中拿出瞭陸嘉學的珠串,仔細地看瞭會兒。小小的金色佛號,刻得那樣的深。
這是陸嘉學護身用的佛珠,當初她生產艱難的時候陸嘉學留下的,果然護瞭她的平安,後來他就出瞭事。現在他既然回來瞭,怎可繼續留在她這兒,便還瞭他,保他的平安吧。她把它用手一盤,然後給瞭程瑯。
“你還給他罷。我在羅傢,東西就遞不出去。”羅宜寧很清楚這個。
那是陸嘉學的佛珠,程瑯一眼就認出來瞭。他頓瞭片刻才接過來。然後他說:“沒有別的事瞭?”
羅宜寧搖頭:“就是這事。”她要走瞭。
程瑯突然在她的背後輕輕地說:“你知不知道……你是一個多可怕而冷漠無情的人。”
羅宜寧猛地回過頭,她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冷漠無情?你指的是什麼?”
程瑯卻不說話瞭。
“我該和你說什麼,還是該和陸嘉學說什麼呢。”她似乎覺得很好笑的樣子,“既然不可能,那我溫柔以對是為瞭什麼?如果你覺得我可怕冰冷,那也隨便你吧……我不在乎瞭。”
反正怎麼做都不對,何必在乎。
程瑯看著她離開,手幾乎是發抖的,面對她,其實他難以自制瞭。
他靜靜地回到書房裡,將那個他藏瞭許久的匣子打開,從裡面拿出幾個畫卷。
紙頁都已經泛黃瞭,畫中之人靠著小幾,隨意地伏在上面。剛洗過發的她青絲滿瀉,軟和溫暖的發間似乎帶著桂花的甜香味。或者還有站立的,訓斥孩子的,板著臉生氣瞭的。栩栩如生,許多年未曾打開過,那陌生而清秀的臉還是年輕的,好像凝結在昨日的黃昏裡。
都是他憑借著幼時的印象,親手一筆筆畫的。
有時候他覺得要感謝自己過目不忘的能力,否則怎麼能連眉眼都記得那麼清楚,在日後長大的歲月裡慢慢地描摹出來。這樣他就把她原來的樣子記得很牢,越來越清晰。
謝蘊跨門檻進來,似乎是瞧著他在看什麼,她從未看到過他這樣的神情。眷戀而柔和。這跟他對所有人都是不一樣的,有時候謝蘊甚至覺得,他對自己都是隔著一層的。
“你在瞧什麼呢?”謝蘊笑著問他。
“幾幅珍藏的字畫而已。”程瑯輕描淡寫地說,將畫卷卷瞭起來,“外面的人怎麼不通傳一聲,越來越不像話瞭。”
“這都晌午瞭,我叫他們吃瞭飯再過來。這不是來叫你吃飯的嗎?”謝蘊說著把裝點心的填漆方盤擱在瞭桌上。
“嗯,那走吧。”程瑯將匣子鎖瞭起來,推進瞭抽屜裡。
謝蘊又看瞭那抽屜一眼,當真好奇。
陳氏等人留下吃飯,羅宜寧先回瞭羅傢,羅慎遠也回來瞭,屋內氣氛不太好。他臉色陰沉。
秋娘抱著寶哥兒去內室換衣裳瞭。羅宜寧把從程傢帶回來的玫瑰灌香糖放下,走的時候程大奶奶人手送瞭一盒,外面難買。她剛嘗瞭一粒,的確香甜中帶著玫瑰味,且玫瑰味久久不散。她見他臉色不好看,就坐下來,打開紙盒從裡面拿瞭一顆糖出來,遞到他面前。
“吃糖。”指間一粒淡紅色晶亮的糖,她也笑瞇瞇的。
羅慎遠放下書,不喜歡吃糖的,但她遞過來也隻能俯下身含瞭。隻不過還沒有放過她,捏住她的手腕問:“去程傢瞭?”
“你知道還問。”羅宜寧說,“長姐來者是客,她要去,我自然作陪瞭。你今日可見著鈺哥兒瞭,他可已經是半大小子瞭。”
羅慎遠緩緩放開她的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沒見別人?”
“見著謝蘊瞭,她過得還不錯,好像把你忘瞭,你少瞭個紅顏知己。”羅宜寧繼續說。
羅慎遠聽瞭微一挑眉:“紅顏知己?”
“是啊,你的紅顏知己。我回來之前你與那位葛小姐有私交,那是你新的紅顏知己吧?”羅宜寧繼續問。
羅慎遠聽瞭一笑,他與葛妙雲算什麼往來。與葛洪年在葛傢議事的時候,他那位孫女時不時地進來倒茶、放點心,一雙妙目放在他身上滴溜溜地轉。他當然明白人傢什麼心思,那時候宜寧不在身邊,他連應付的情緒都沒有。
他讓她坐在自己懷裡,跟她說:“說起來她的確喜歡我,葛大人還想撮合來著。”
羅宜寧明明知道他那是玩笑話,但是看著他似笑非笑的淡然神情,總還是覺得別扭。他身邊當然少不瞭美人環繞……現在就多,以後還有更多。
“你喜歡她嗎?”她在羅慎遠身上跪坐起來。
羅慎遠從容地伸手摟住瞭她的腰側,還是一派氣定神閑地坐在太師椅上。“尚可吧。”
羅宜寧就傾身上前,輕輕啄他幹燥軟和的嘴唇,下巴有點淡青的胡渣。她一點點地往上親,就見羅慎遠也還是註視著她,一舉一動,皆在眼下。她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瞭,這麼誘-惑著人傢,他卻不為所動。表情都未變過。
但是羅宜寧要離開的時候,羅慎遠卻按住瞭她問:“怎麼不繼續瞭?”
“該吃午飯瞭。”羅宜寧整理衣裳地說,“我餓瞭,要吃飯。”
羅慎遠又笑,他嘆息:“羅宜寧!”
他按住她的後腦低下頭,他坐在一張窄窄的椅子上,她坐在他身上。所觸皆是其男性的結實,她的衣襟又亂瞭,自脖頸處開始散開。發燙的手到哪裡都燙,然後摟住瞭她的腰。
兩人又緊緊地貼在一起瞭,他抬手托著她把她抱起來,氣息更加貼近。男性的喘息聲,她也有些戰栗,也緊緊地纏住他的腰。埋在體內之物越發艱難,似乎還在不停地增長。白日宣淫總是有種別樣的刺-激,何況他時辰又長,耗盡她的精力都難以應付。
最後吃午膳的時候,寶哥兒都餓得吃瞭小半碗牛乳蛋羹。不知道爹娘幹瞭什麼好事,吃飽後小團子特別的精神,由秋娘護著,在羅漢床上小狗一樣爬來爬去,就是不願意睡。他現在特別喜歡別人逗他玩,還會拍手。而且抓到什麼都往嘴裡送。
宜寧發現他咬自己有些痛瞭,掰開他的小嘴看,是長瞭一點點的牙。
她很驚奇,給羅慎遠看:“……三哥,寶哥兒開始長牙瞭!”
羅慎遠還在吃飯,看瞭一眼還是很贊同的說:“嗯,看來過不瞭多久就能斷奶瞭。”
寶哥兒跟他爹不親熱,當然他爹跟他也不見得多親熱,成天指望他早日斷奶。宜寧看著寶哥兒肥嘟嘟的小身體,突然有點為他擔憂。
晚上在林海如那裡吃飯,正好長姐回門,還有好多話要說。
羅宜憐明日就要啟程離開北直隸瞭,喬姨娘不舍女兒,難得出來陪著。羅宜寧看到喬姨娘手上支棱的骨頭,她年過三十,卻折騰得一副已經四十歲的樣子。
女兒遠嫁瞭,男孩兒與她不親近。以後留在羅傢的日子裡也隻是茍延殘喘,喬姨娘哭成瞭淚人,這輩子就這一個巴巴盼著的女孩兒,兒子如今是完全指望不上瞭。
羅宜憐也舍不得姨娘,但她不可能帶喬姨娘走,更何況嫁的也隻是個商賈。唯隻能給喬姨娘留下些銀錢度日。
等喬姨娘走瞭,林海如嘆氣說:“她倒也不容易……”算計瞭一輩子,翻不起風浪瞭。羅成章身邊,最年輕漂亮的丫頭有得是。
羅宜慧在喂寶哥兒吃蟹黃豆腐,她倒是沒什麼同情的感覺,她這輩子可是恨極瞭喬姨娘的。
她和羅宜寧道:“你三哥找的這門親事還是挺狠的。”
把羅宜憐最厭惡的東西堆到她面前去,她這輩子都將與此為伍。且蘇州天高皇帝遠,她從娘傢得不到支持,商人重利輕別離,眼看她現在年紀輕輕是寵著的。等她老一些瞭,卻還不知道要怎麼樣。
羅慎遠慣對仇人是慢慢折磨的,他是這樣的性子。
羅宜慧又笑著點她的臉:“別的不要緊,對你好就行!”
這天晚上睡覺之前,羅慎遠又壓瞭她一次。完後宜寧就睡得極沉瞭。
羅慎遠在黑夜裡凝視著她,分明知道過多瞭不好的,但他就是很焦躁。他按住她的手腕,眼睛微微一瞇。連她現在離傢都不喜歡瞭,無論是去哪兒。她雖然說過喜歡這樣,但真的有天覺得束縛的時候,恐怕也懼的不得瞭。
所以還不能讓她察覺瞭,他控制一下自己吧,分明就是他太過分瞭。
羅慎遠起身穿瞭外衣,他還有事情要處理。從屋內走出來,林永挑瞭盞巴掌大的琉璃燈等他,羅慎遠往書房走去,問林永:“顧景明來瞭嗎?”
“正等著您呢。”林永說,“對瞭,剛才陸都督派人送瞭個人過來。”
羅慎遠淡淡地看他。
林永就繼續說:“說是送來伺候您的,我瞧應該是戰俘。長得漂亮極瞭……故還放在那兒,等您去處置。您看該怎麼辦?”
林永可不敢在這種事情上擅做主張,他隻看瞭那姑娘的長相,就立刻讓人先送去廂房裡看著。